網絡文學是一個很籠統(tǒng)的概念，一般說來，借助互聯網或移動互聯網發(fā)布的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都屬于這個范疇。而真正意義上的具有研究價值的網絡文學卻有專指，即與傳統(tǒng)文學形成對應關系，被當作新生事物看待的發(fā)布于網絡的文學作品。也就是說針對網絡文學“創(chuàng)新性”展開研究，并進一步察看它的“時代性”與“大眾性”，以及網絡寫作者與時代的關系，有助于我們認清和把握網絡文學的本質。莫言說，文學與人的關系就像頭發(fā)與人的關系。其實，網絡文學與時代、網絡寫作者與時代的關系同樣如此。網絡文學最初由70后一代肇始，但其蓬勃發(fā)展，成泱泱之勢主要是80后奮力所為，90后作為繼承者拓展了全新空間，如今Z世代（也稱網生代）已經走上賽道，面朝更加廣闊的文學世界。以代際為群體對他們在不同階段的創(chuàng)作進行分析比較研究，或許可以從雜亂的網絡文學現場梳理出一條線索，并由此將他們匯入當代文學研究領域。

文學動力原點的移位

在世紀交錯的那幾年時間里，網絡在人們生活中發(fā)揮的巨大作用尚未顯現出來，通過網絡傳播的文學作品卻如報春鳥一般，迫不及待地告訴大眾：新的文學力量正在和網絡一起成長。從臺灣痞子蔡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到大陸安妮寶貝的《告別薇安》，李尋歡的《邊緣游戲》，寧財神的《假裝純情》，邢育森的《活得像個人樣》，雷立剛的《秦盈》，瞎子的《佛裂》，胡彬的《網戀》，稻殼的《流氓的歌舞》，以及flying-max的《灰錫時代》，庹政的《第八種武器》，滄月的《星空戰(zhàn)記》，楚惜刀的《莫呼洛迦》等，一股由70后作家掀起的都市小說和武俠小說旋風從網絡騰空而起，迅速席卷中國文壇。他們習慣稱自己為“寫手”，把網絡寫作叫作“碼字”。他們的文字沒有50后、60后父兄一輩作家那么凝練、精致，卻多了一份率性與坦然，字里行間透露的信息則表明他們試圖從使命意識回到對生活本身的感受與領悟?？梢园l(fā)現，盡管代際之間的承襲性并未斷裂，但文學作品產生的動力原點卻出現了移位，與上一代作家相比，由于文化背景和傳播方式發(fā)生了深刻變化，70后網絡作家的記憶方式和經驗方式不再以“縱”的形態(tài)回望從前，而是以“橫”的形態(tài)深植于當下。個體生存經驗成為他們的第一感知，身體成為寫作的出發(fā)點，換言之，寫作的個人化傾向明顯增強，歷史感和社會意識有所減弱。

強烈的自我表現欲望與時代大變革形成的混響效果，通過互聯網的傳播，引發(fā)了新的文學浪潮，其勢頭之迅猛，絲毫不遜于文壇彼時正在熱議的“美女作家”與“身體寫作”。然而，都市青年的生存狀態(tài)與情感方式作為70后網絡作家的主流話語，只是一個短暫的碰撞，他們迅速越過了這一壁壘，向新的領域發(fā)起沖擊。及至今何在的《悟空傳》，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江南的《此間的少年》，以及酒徒的《家園》、貓膩的《間客》出現在電腦屏幕上，70后網絡作家在文學另一側攀登所達到的高度，已經與紙媒70后作家難分伯仲，未來的文學史家或將對此作出更為公允的評價。

為人低調的今何在是70后中最具創(chuàng)新精神的網絡作家，盡管作品數量不豐，卻不得不提。《悟空傳》無疑是網絡文學早期的經典之作，它的蝴蝶效應至今仍未平息，今何在的作品由典籍而來卻直指當下，作為另一種模式的精英寫作，我們可以發(fā)現人文關懷正隨著時代發(fā)展改變話語方式。不知什么緣故，這部在70后一代人中產生強烈影響的作品，上一代人卻關注甚少，或許他們不習慣今何在對經典作出顛覆姿態(tài)，但如果認真閱讀，你就會發(fā)現，作者的本意不在顛覆，他所做的努力是在建構而非毀壞。我甚至認為這部不到十萬字的小說，稱得上中國古典神話文脈的最佳傳承之作。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于2002年4月在天涯社區(qū)首發(fā)，并被大量網站轉載，總點擊量超過十億人次。讀者驚喜地發(fā)現，這部小說的作者慕容雪村視野開闊，直面現實，文風犀利，以全然決絕的態(tài)度看待生活和愛情，坦然地把人生放在利益的刀刃上滾過。相對于傳統(tǒng)作家，慕容雪村的寫作顯露出原生態(tài)的傾向，甚至有點刻意冷酷，但恰恰是這一點，生猛而果敢地切入現實，讓他得到不同階層網絡讀者的追捧，這在70后網絡作家中是罕見的。雖然有70后網絡作家仍然對紙媒抱有強烈興趣，但能夠像慕容雪村這樣打通網絡與紙媒界限，成功跨界的網絡作家為數不多。

江南的寫作語境更復雜一些，他在北京大學畢業(yè)之后留學美國攻讀分析化學碩博，其間創(chuàng)作了以金庸多部小說人物為基礎的同人小說《此間的少年》，以及幻想小說《九州·縹緲錄》《龍族》架空世界系列?！洞碎g的少年》迄今共出版了五個版本，超百萬冊銷量，并于2010年由北大學生自導自演，改編為公益電影，在全國各大高校上映。江南雖以《此間的少年》一舉成名，其主要成就卻在幻想小說方面。2011年和2012年，江南先后作為中國青年作家代表出訪埃及和英國，做了致《幻想與世界》及《我和我的世界》的專題報告。類似江南這樣人生經歷的作家，可能是未來中國作家的一種類型。他們具有理工科學歷背景和海外生存經驗，對文學的理解與認識突破了固有的戒律，創(chuàng)新成為他們的自然狀態(tài)和天然優(yōu)勢。

早先活躍于網絡的70后作家，采取的仍然是精英寫作姿態(tài)，客觀上他們與網絡文學商業(yè)化也沒有產生過關聯，這批作家在網絡文學風起云涌之后陸續(xù)退出網絡“江湖”，原因是多種的，排斥寫作過度商業(yè)化也是其中之一。在70后堅守陣地的網絡作家中，貓膩是最被看好的一位。他是極少數具有大量擁躉，卻又保持一定精品意識的網絡作家。和同代作家相比，貓膩在網絡成名較晚，直到2007年三十歲時，他的《朱雀記》才在新浪原創(chuàng)文學大賽玄幻類中獲得金獎。隨后，他的小說《慶余年》在起點中文網引起重要反響，這是貓膩寫作的轉折點，此前他曾用馬甲北洋鼠寫過《映秀十年事》，汶川地震后有讀者慨嘆“映秀十年事，生者慶余年”，可見其作品在讀者心目中的地位。為貓膩贏得聲譽的主要是《間客》《將夜》和《擇天記》這三部作品?！堕g客》是一本個人英雄主義式的幻想類武俠小說，文字樸素、凝重，氣韻深遠，而《將夜》卻清新幽默，追求一種禪意的表達，《擇天記》則因為成功改編電視劇得到有效傳播，擴大了影響力。貓膩的小說故事構架宏大，但能有效把控主體脈絡，全文的整體感在網絡作家中獨樹一幟。時至今日，貓膩終以網絡幻想類作品代言人的形象，讓人們看到了文壇70后作家的另一個身影。當指認金庸、路遙和魯迅是三位對他影響最大的作家時，我們忽然發(fā)現，貓膩的文學自信和傳統(tǒng)寫作者并無二致，同樣來源于固有的文學理想。那么，我忍不住要下這樣的結論，由網絡催生出貓膩這樣一批作家，他們與傳統(tǒng)作家各執(zhí)一方，遙相呼應，豐富了中國當代文學生態(tài)系統(tǒng)，乃時代之機緣，更是文學之幸事。

蕭鼎畢業(yè)于福建工程學院，2003年創(chuàng)作的《誅仙》在古典仙俠領域具有開創(chuàng)性，開啟了一個獨具魅力的東方仙俠傳奇架空世界，這部小說最早連載于幻劍書盟，被業(yè)界人士譽為“后金庸武俠圣經”，小說主人公張小凡的人生經歷滿足了千萬網絡讀者對幻想世界的期待，以及平凡人對成功的渴望。架空世界、架空歷史，是網絡小說連接古代和未來的神奇法寶，《誅仙》之所以具有開創(chuàng)性，跟作品運用架空手法想象世界有著直接關系，此后的網絡文學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作為國內懸疑小說代表作家，蔡駿的寫作始終跨界于網絡和傳統(tǒng)之間，自2000年在“榕樹下”發(fā)表短篇小說《天寶大球場的陷落》以來，他陸續(xù)出版了二十多部中長篇小說。在網絡文學出現之前，當代文學業(yè)界極少有人關注類型小說，而歐美、日本等國家自“二戰(zhàn)”以來，類型小說或者說暢銷書的影響力已經深入人心。蔡駿專注于特定領域的寫作，為類型小說在網絡的發(fā)軔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作為一種寫作現象，類型小說建構了讀寫全新模式，進而使得文學在互聯時代獲取了區(qū)別于傳統(tǒng)寫作的新的動能。中國當代文學借助網絡重新打開了類型小說這扇大門，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說，文學的大眾性在網絡獲得了新生。

煙雨江南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擔任新華社記者數年后旅英留學，取得金融專業(yè)碩士學位，回國后從事證券分析與投資、風險投資、并購與重組業(yè)務。留學和職場生涯鍛造了煙雨江南的人格，并引導他走向了典型的網絡創(chuàng)作之路。2004年在奇幻式微的時候，煙雨江南逆流而上開始創(chuàng)作奇幻作品《褻瀆》，在俊男美女充斥的網絡文學中，他自出機杼，選擇了一個略有些猥瑣的胖子作為人設，開創(chuàng)了網文的“胖子流”一時間跟風者云集，屌絲逆襲的文風開始盛行。這說明《褻瀆》塑造的平民人物形象與網絡讀者內心的契合度很高。此后，煙雨江南創(chuàng)作了古典仙俠作品《塵緣》和《狩魔手記》，一度被封為“網絡文學經典制造者”。

天下霸唱以《鬼吹燈》系列在2006年開始在天涯社區(qū)連載，隨即掀起了網絡懸疑小說的浪潮，作品中虛構的“摸金校尉”在歷史上實有其人，起源于東漢末年三國時期，專司盜墓取財，貼補軍餉。但在《鬼吹燈》中這個特殊的人物設定成為后來網絡小說“金手指”的重要源頭之一。

石章魚供職于一家腫瘤醫(yī)院，連續(xù)十年創(chuàng)作了十部長篇小說，是一位有鮮明語言風格的70后網絡作家。網絡性在石章魚的寫作中得到了充分釋放，《醫(yī)統(tǒng)江山》《醫(yī)道官途》《斗無不勝》《我是傳奇》等作品構思奇妙，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糅合了歷史、武俠、后宮、科幻等多個元素，具有極強的娛樂性和抒情性。石章魚善于用簡潔、幽默的語言描繪人物行為，尤其是對女性的描寫，細膩精準，入木三分，在歷史題材和都市題材領域享有極高的人氣。

無罪畢業(yè)于中南大學熱能工程與動力機械專業(yè)，在70后網絡作家中以適應多種類型創(chuàng)作而著稱。2004年創(chuàng)作武俠題材小說《無神不滅》，2006年以《流氓高手》開創(chuàng)了中國網游競技小說，之后又以《劍王朝》在仙俠小說領域取得突出成績。

驍騎校的寫作韌性在70后網絡作家中獨樹一幟，從《武林帝國》《橙紅年代》《鐵器時代》《國士無雙》到《長樂里：盛世如我愿》，驍騎校由講好一個故事到嘗試復雜的情感描繪，讓粉絲們看到一個不斷挑戰(zhàn)自我的寫作者的勤懇與執(zhí)著。

齊橙是一位后發(fā)制人的70后網絡作家，作為一名工科博士，大學教授，他憑借深厚的學業(yè)基礎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工業(yè)題材小說，從《工業(yè)霸主》《材料帝國》到《大國重工》《何日請長纓》，開創(chuàng)了網絡小說“硬核”概念?！坝埠恕钡谋疽馐菂柡?、很酷、彪悍，用在網絡文學上是指那些吸引讀者的精準描述和生動細節(jié)，讀者受到感染，產生共情是“硬核”的必要條件?！坝埠恕鄙踔辽婕拔覀儗δ硞€領域的認識和理解，涵蓋真實性、啟發(fā)性等層面，是網絡文學走向精品化的重要標志。

可以說，70后網絡作家開創(chuàng)了類型小說的新天地，幾乎每個門類都有他們活躍的身影。如今仍然廣泛流行的玄幻仙俠小說起步于70后網絡作家，羅森的《風姿物語》，老豬的《紫川》，蕭鼎的《誅仙》都是其中的扛鼎之作。云天空、樹下野狐的東方玄幻小說《邪神傳說》和《搜神記》，徐公子勝治、忘語的仙俠小說《神游》和《凡人修仙傳》、流浪的蛤蟆、說不得大師的魔幻小說《魔幻星際》《傭兵天下》，以及管平潮的《仙路煙塵》、驃騎的《龍淵》、蒼天白鶴的《武神》、霧外江山的《大道獨行》、緣分0的《仙路爭鋒》等作品，傳承中華文脈、借鑒西方文化，極大豐富了網絡文學類型。架空歷史小說和穿越小說，也屬70后網絡作家集中發(fā)力的類型，酒徒的《家園》、禹巖的《極品家丁》、曹昇的《流血的仕途》、月關的《回到明朝當王爺》、灰熊貓的《竊明》、孑與2的《唐磚》等都在歷史敘事方面嶄露了獨特的創(chuàng)造力。文青文是70后網絡作家受到傳統(tǒng)作家影響而產生的一種獨特門類，賊道三癡的《上品寒士》《雅騷》追求清麗的文風，在網文圈為人稱道。在另類題材方面，70后網絡作家同樣獲得了空前的成就，如當年明月重敘歷史的《明朝那些事兒》，劉猛、紛舞妖姬、流浪的軍刀的軍事小說《最后一顆子彈留給我》《彈痕》和《終身制職業(yè)》，蘑菇的世情小說《鳳凰面具》，范含的IT業(yè)小說《電子生涯》，文舟的西幻小說《騎士的沙丘》，七十二編的科幻小說《冒牌大英雄》，何員外的青春校園小說《畢業(yè)那天我們一起失戀》，三十的都市青春小說《和空姐同居的日子》，小橋老樹、更俗和夏言冰的官場小說《官路風流》《重生之官路商途》和《宦海無涯》，何常在和卓牧閑的現實題材小說《浩蕩》《朝陽警事》等作品，充分展示了70后網絡作家各具特色的探索姿態(tài)。

70后網絡女性寫作亦有異峰，早期的安妮寶貝、南琛、黑可可等已離開網絡，在她們之后如隨波逐流、海宴的架空歷史小說《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和《瑯琊榜》，蔣勝男的《羋月傳》《燕云臺》《天圣令》在女頻古代歷史小說中出類拔萃，晴川的成長小說《韋帥望的江湖》，可蕊的都市幻想小說《都市妖奇談》，李可、崔曼莉和攜愛再漂流的職場小說《杜拉拉升職記》《浮沉》和《辦公室風聲》，菊開那夜的都市情感小說《空城》，王雁、鬼古女的懸疑小說《大懸疑》和《碎臉》，滄月的武俠奇幻小說《鏡》，海飄雪、寧芯的穿越小說《木槿花西月錦繡》和《琴傾天下》，寂月皎皎、閑聽落花和天下塵埃的古代言情小說《君臨天下》《九全十美》和《浣紫袂》，仙人掌的花的官場小說《女教委主任》，蘇曼凌的中醫(yī)文化小說《百草媚》，吉祥夜的都市懸疑小說《寫給鼴鼠先生的情書》等作品陸續(xù)在網絡上各放異彩，展現了70后女作家的獨特風貌。

70后這一代人本是一體的，沒有傳統(tǒng)和網絡之分，但由于90年代中期互聯網的出現，他們站在了傳播渠道的岔口上，自然而然出現分野，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文學寫作的多種可能性。然而，我們發(fā)現，關于70后網絡作家的文學批評和理論研究蒼白到了令人羞愧的程度，就連70后批評家們也極少過問自己同時代的網絡寫作者，這是一種讓人匪夷所思的現象。網絡寫作造成了文學動力原點位移現象，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我們必須看到網絡文學不是憑空而降的怪物，它的出現有歷史原因，更多的是源自社會變革的需求。理論批評的失語無疑是寫作倫理的缺失，或將在一定程度上阻礙70后網絡寫作有可能達到的高度。或許，70后網絡作家從未有過得到嘉獎的期許，他們努力做到表達“自己”，并且努力得到讀者的認同，他們悄悄地、勤奮地碼字，不事張揚。他們不同于50后、60后父兄一輩，也不同于80后一代，前者站在文壇炫目的中心舞臺，后者敢于挑戰(zhàn)前輩、我行我素。在類型文學相對貧瘠的環(huán)境中，70后網絡作家就像剪刀手愛德華一樣，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默默修剪他的植物、冰雪和愛情……

新的美學原則在變革中產生

如果說70后網絡作家的文學視野與父兄輩之間出現了“移位”，那么在這個基礎上，80后網絡作家則與前輩逐漸形成了文化趣味和思維方式上的錯位?？梢赃@樣說，網絡文學與傳統(tǒng)文學之間的差異，折射了由社會生活發(fā)生變化所導致的審美視域轉換。盡管文無定法是一種普適性的原理，但進一步探求80后網絡作家的寫作，就會發(fā)現他們的創(chuàng)作資源更加豐沛，無論是故事架構、敘事方式還是人物設定，都超出了既有的理論評論范疇。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創(chuàng)作改變了現當代文學的美學原則。在他們身上中國古代文化與西方現代文化的雜糅之趣，顯然超出了“五四”新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之虞。如果我們堅持將網絡文學視為當代文學研究范疇，就有必要對這個現象進行認真思考。我的初步答案是，80后網絡作家沒有接踵前人，并非偶然，因為時代變革對他們產生的影響是“垂直”而深入內心的，虛擬世界對他們而言其實也是一種真實的存在。

無論在什么時代，新文學的產生無疑脫胎于傳統(tǒng)，所有反叛都是基于對原有體系的重新認知，但其變化過程中產生的文化意義更值得探求。經過二十多年發(fā)展，網絡文學的社會價值正在逐步得到證實，其裂變過程所積聚和釋放的能量在匯入中國社會變革的洪流之后，產生了超出文學范疇的意義。盡管存在標新立異、嘩眾取寵、迎合受眾的成分，但無論是在題材選擇，還是在表現手法，乃至審美訴求等方面，網絡文學在今天的確引發(fā)了美學變革。80后網絡作家的各種寫作嘗試，如同人類對太空的探索一樣，大膽而機敏，執(zhí)著而頑強，他們的話語體系或將直接影響中國文學的未來走向。

第一批80后網絡作家出現在2003年，當時網絡文學正處在“陣痛期”，商業(yè)化嘗試屢遭挫折，這批摩拳擦掌一心打算以網絡寫作謀生的年輕人遇到了職業(yè)生涯的困境，不過他們沒有輕易放棄自己的激情與夢想，其中有一部分人開始籌劃建立自己的商業(yè)網站，起點中文網由此誕生。經過反復嘗試，2004年起點中文網推行的VIP付費閱讀制度試水成功，隨著網絡作家簽約制度的確立，第一批簽約作家很快成為玄幻小說領域的耀眼明星。

畢業(yè)于武漢大學計算機專業(yè)的血紅，工作不久后辭職，2003年加入起點中文網涉足網絡創(chuàng)作。2004年血紅成為第一位年薪超過百萬的網絡作家。這位二十剛出頭的小伙子在網絡上一時聲名鵲起，二十年來他始終保持旺盛的創(chuàng)作勢頭，先后創(chuàng)作了“流氓四部曲”《升龍道》《逆龍道》《邪風曲》《神｜魔》《巫頌》《人途》《天元》《邪龍道》等十余部小說，創(chuàng)作總量達七千萬字，作品總點擊率高達數十億次。

2003年，玄雨創(chuàng)作的科幻小說《小兵傳奇》以一介小兵的身份崛起于混沌的宇宙中，由此展開了絢麗的人生傳奇。這部作品開創(chuàng)了網絡小白文的先河，被稱為三大網絡奇書。此后，玄雨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合租奇緣》《夢幻空間》《八方戰(zhàn)士》《孤獨戰(zhàn)神》《神武飛揚》等一系列玄幻小說。

2004年2月，剛剛度過二十三歲生日的唐家三少，因工作經歷屢不如意，索性辭職回家，著手創(chuàng)作自己的第一部小說《光之子》。2005年3月，被書友們戲稱為“網絡時代賽車手”的唐家三少帶著他的最新座駕《善良的死神》駛入起點中文網。此后，唐家三少一直未間斷更新，筆鋒也越來越成熟，《惟我獨仙》《狂神》《空速星痕》《冰火魔廚》《生肖守護神》《琴帝》《斗羅大陸》《酒神（陰陽冕）》《天珠變》《神印王座》《斗羅大陸Ⅱ絕世唐門》等陸續(xù)上線連載。唐家三少的作品符合大部分讀者閱讀習慣，因此受眾廣泛，成為起點的不倒之神。

跳舞，曾用名小五，獵國游戲策劃之一。自2004年創(chuàng)作《嬉皮笑臉》以來，跳舞在網絡人氣旺盛，已完成了《惡魔法則》《至尊無賴》《邪氣凜然》等七部作品，多部作品完成網絡游戲跨平臺改編。

阿越曾經從事火車頭電器檢修工作，自幼酷愛歷史，后通過自學考入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不斷深造，終于獲得歷史學博士學位。2004年開始創(chuàng)作《新宋》，迅速在網絡上產生重要影響，其嚴謹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為歷史題材網絡文學寫作開辟了新的空間。

骷髏精靈畢業(yè)于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系，2004年憑《猛龍過江》一舉成名，此后創(chuàng)作了《海王祭》《機動風暴》掀起機甲風潮，《猛龍過江》成為網游類小說的扛鼎之作。

夢入神機2006年以《佛本是道》涉足網絡，開創(chuàng)洪荒小說之門，成為仙俠小說的代表作者。夢入神機在網絡以特立獨行著稱，其作品《黑山老妖》《龍蛇演義》《陽神》《永生》《圣王》《星河大帝》 幾乎包攬了起點中文網所有重要年度獎項，《永生》一書點擊率接近三億。在夢入神機的故事里，讀者既能看到宏大，也會發(fā)現精巧，更能體會到當代青年的鋒芒。

辰東以《不死不滅》《神墓》《長生界》《遮天》《完美世界》等作品崛起于網絡，他的作品在熱血中暗藏人性的掙扎，世情的悲涼，在看似歡喜的結局中潛藏對社會的隱憂，因善于設置懸念，被讀者們稱為“坑神”，是當前網絡小說界最具有影響力和代表性的作家。

南派三叔以《盜墓筆記》系列風靡網絡，南無袈裟理科佛跟隨其后以《苗疆蠱事》系列扛鼎網絡神秘探險小說，豐富了網絡文學的地域文化書寫。

我吃西紅柿畢業(yè)于蘇州大學數學系，是一位創(chuàng)作鋒頭強健的作者。在大學讀書期間開始網絡創(chuàng)作，先后創(chuàng)作《寸芒》《盤龍》《星辰變》《九鼎記》《吞噬星空》《莽荒紀》等玄幻長篇小說，其作品閱讀人數眾多，每部作品均排在榜單前列。

天蠶土豆出生在20世紀80年代末，只差三天就進入90年代。他是新生代網絡作家的代表人物，2008年憑借處女作《魔獸劍圣異界縱橫》一舉折桂新人王，躋身人氣頂尖網絡寫手之列，2009年創(chuàng)作的《斗破蒼穹》更是在起點中文網獲得高達一億三千多萬的點擊率，因此奠定了在網絡原創(chuàng)界難以動搖的地位，此后還創(chuàng)作了《武動乾坤》《大主宰》等作品。步入手機閱讀時代后，天蠶土豆旋即成為新的流量王。

在80后網絡作家大行其道之際，玄幻仙俠類網絡小說長期霸榜各主流網站，耳根的《仙逆》、臥牛真人的《修真四萬年》、高樓大廈的《太初》、風御九秋的《紫陽》、小刀鋒利的《無疆》、風凌天下的《凌天傳說》、觀棋的《萬古仙穹》、鵝是老五的《棄宇宙》、善良的蜜蜂的《修羅武神》等作品在讀者中享有很好的口碑，廣為傳播。在網絡文學幻想類領域，如果說70后網絡作家繼承了武俠小說的“俠義精神”“英雄主義”，80后網絡作家則突破了武俠定義的牢籠，進入宇宙形態(tài)的幻想階段，但小白文橫行和套路化流行導致作品精神及哲理缺乏深度。網絡文學的快速擴張，在商業(yè)上取得的成功成為自身前進的輜重。

愛潛水的烏賊和馬伯庸是80后網絡作家中最有創(chuàng)作個性的作家，愛潛水的烏賊不斷嘗試新領域和新文體，作品《奧術神座》《一世之尊》《武道宗師》《詭秘之主》，或開創(chuàng)新的文體類別，或對已有的文體形成挑戰(zhàn)，盡管作品題材在網文圈屬于小眾，卻憑借其精彩的劇情、考究的細節(jié)和縝密的世界觀成為網絡作家創(chuàng)新的代表。馬伯庸既有扎實的文史功底，又有著出眾的講故事的能力，還能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這在同一年代的作家群里，確實極其少見，他的《長安十二時辰》《風起隴西》和《古董局中局》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和辨識度。

蝴蝶藍，網絡平臺內少有的男女通吃的網絡作家，代表作《全職高手》已成為網絡文學全產業(yè)鏈的標志性作品。蝴蝶藍的作品在80后網絡作家中具有代表性，主要體現在IP轉化方面，這也是網絡文學進入2.0時代的標志。網絡文學外溢，向其他藝術領域不斷破圈，凸顯了網絡文學多文本的特性，并因此與傳統(tǒng)文學文本產生差異化的對應關系。

烽火戲諸侯和憤怒的香蕉是80后文青文的兩位重要代表人物。前者的作品《極品公子》《陳二狗的妖孽人生》《劍來》訂閱極高、口碑極好，《雪中悍刀行》成功登錄銀屏，博得一波大流量，后者的《贅婿》成為現象級作品，一時仿效成風，改編電視劇后產生重大影響。所謂文青文，大致是說文本具有傳統(tǒng)審美傾向，遣詞造句比較講究，注重人物形象刻畫和適當的心理活動描述，但從根本說，仍然是網絡文學的書寫方式，故事是第一位的，爽點必不可少。

80后網絡作家的最大特征是在文學類型化方面開疆拓土，有所斬獲，每一個大類型不斷分化形成若干子類型，這不僅優(yōu)化了網絡文學生態(tài)，而且確立了類型文學在網絡文學中的主導地位。同時，他們在網絡文學IP方向和海外傳播方向上取得的成績世人有目共睹，客觀上為中國文學走出去邁出了堅實的步伐。如阿菩的神話探源小說《山海經密碼》，柳下揮和魚人二代的都市小說《獵贗》《?；ǖ馁N身高手》，zhttty開創(chuàng)的“無限流”小說《無限恐怖》，任怨和志鳥村的系統(tǒng)流小說《神工》《大醫(yī)凌然》，方想開創(chuàng)“卡片流”的科幻小說《卡徒》，失落葉和林海聽濤的競技類小說《網游之縱橫天下》《冠軍之光》，cuslaa的歷史穿越小說《宰執(zhí)天下》，宅豬的東方玄幻小說《牧神記》，常書欣的刑偵小說《余罪》，李梟的諜戰(zhàn)小說《無縫地帶》，紫金陳的懸疑小說《長夜難明》，叢林狼的現代軍事小說《最強兵王》，以及張小花的《史上第一混亂》、橫掃天涯的《天道圖書館》、二目的《放開那個女巫》、出水小蔥水上飄的《原始動力》、減肥專家的《問鏡》、雨魔的《馭獸齋》、國王陛下的《從前有座靈劍山》、圣者晨雷的《劍道》、靜夜寄思的《警察三部曲》、妖夜的《焚天之怒》、三戒大師的《大官人》、石三的《不死傳說》、犁天的《三界獨尊》、奧爾良烤鱘魚堡的《星河貴族》，知白的《長寧帝軍》、凈無痕的《絕世武神》、我本純潔的《神控天下》、善水的《書靈記》、亂世狂刀的《足球修改器》、步征的《龍皇武神》、牛凳的《大唐不良司》、梁不凡的《醫(yī)道生香》、我本瘋狂的《一世兵王》、青狐妖的《妖孽保鏢》、心在流浪的《護花高手在都市》、夢入洪荒的《官途》、純情犀利哥的《諸天至尊》、純銀耳墜的《一起混過的日子》、荊柯守的《青帝》、錄事參軍的《重生之官道》、上山打老虎額的《明朝好丈夫》、豬三不的《基因大時代》、全金屬彈殼的《黃金漁村》，劉阿八的《半神之境》、大地風車的《上海繁華》、晨颯的《重卡雄風》等作品均在不同領域具有一定的開創(chuàng)性，極大豐富了類型小說的譜系。

80后女作家同樣是群星璀璨，在記述中難免掛一漏萬。

桐華是新一代言情小說代表作家，以穿越小說盛名于網絡，在網絡上連載作品時曾用筆名張小三。已出版作品有《步步驚心》《大漠謠》《云中歌》《最美的時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曾許諾》《長相思》等?！恫讲襟@心》改編為電視劇后產生巨大影響。

顧漫是早期網絡言情小說作家，2003年9月起在晉江文學城連載長篇小說《何以笙簫默》聲名鵲起，此后創(chuàng)作的《微微一笑很傾城》以游戲環(huán)境為讀者展示了現實和虛擬兩個世界的情感，逐漸形成“暖文”治愈系風格。

2005年末流瀲紫開始從事業(yè)余寫作，陸續(xù)在各大雜志發(fā)表短篇小說及散文，并成為文學網站專欄寫手。2006年2月流瀲紫開始嘗試寫長篇小說，8月轉戰(zhàn)新浪博客從事博客文學創(chuàng)作。2007年2月由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三卷本長篇小說《后宮·甄嬛傳》，后成功改編為電視劇《甄嬛傳》，在海內外廣泛傳播，網文由此出現大量宮斗小說。

辛夷塢，獨創(chuàng)“暖傷青春”系列女性情感小說，《我在回憶里等你》《原來你還在這里》《山月不知心底事》等小說一經面世即被改編成影視作品，最具影響力的作品《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講述為愛情付出代價的成長過程，成為一代人的青春經典故事。與顧漫的“暖文”治愈系有所不同，辛夷塢小說中彌漫著一種傷感情緒，但這種傷感不是悲嘆而是追憶和懷念，是向上的情緒而非低落。

丁墨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數學系，以獨特的甜寵懸愛風格自成一脈，尤其善用雙線并進的手法推進故事，《如果蝸牛有愛情》《他來了，請閉眼》《美人為餡》等作品具有一定專業(yè)知識含量。男女主角無不智商在線，有的結合商戰(zhàn)，有的結合探案，有的結合科幻，相愛相殺，最終形成愛和智慧的結晶，令人回味。

天下歸元作為大女主穿越小說代表作家，《燕傾天下》《扶搖皇后》《女帝本色》《山河盛宴》等作品具有多元色彩和強烈的女性意識，善于布置懸念迷局，故事情節(jié)大起大落，人物命運悲歡離合。天下歸元的小說均為架空歷史，格局宏大，情感描述真摯自然，有時也不乏銳利和決絕。

月斜影清是網絡文學女頻中不多見的多面寫手，創(chuàng)作領域寬闊、魔性十足，對生活的敏銳捕捉和積極發(fā)聲，使她講述的故事充滿鮮活的色彩。她的作品中既有搞笑爆款文《拐個皇帝回現代》《六宮無妃》，有書寫上古神話故事的《古蜀國密碼》，也有現實題材小說《沒有故鄉(xiāng)的她們：枳生》，還有揭示了當下婚戀困境與觀念謬誤的《我的塑料花男友》。

Fresh果果以一部《花千骨》成功塑造仙俠“瑪麗蘇”形象，打破了男頻獨霸仙俠奇幻小說風光的現象，開辟了女性向小說熱門類型。這部講述少女花千骨與長留上仙白子畫之間關于責任、成長、取舍的純愛虐戀故事感動了網上網下千萬讀者，成為影視、游戲、動漫全產業(yè)鏈的現象級作品。

言情、穿越和重生是網絡女頻小說的三大重點領域，言情又分為古代言情和現代言情，穿越、重生則和言情交織在一起。女頻言情小說代表作家藤萍、匪我思存、寐語者、繆娟、明曉溪等都是80后。另外如金子、鮑鯨鯨、唐欣恬、殷尋、水晶珠鏈、九夜茴、蘇小暖、意千重、吱吱、希行、阿彩、priest、犬犬、祈禱君、蔣離子、陳詞懶調、夜神翼、施定柔、姒錦、西子情、唐七、MS夫子、關心則亂、玖月晞、藍色獅、墨舞碧歌、魚歌、紅九、麥蘇、鮮橙、米西亞、清揚婉兮、沐清雨、八匹、解語、安知曉、柳暗花溟、冬天的柳葉、墨香銅臭、側側輕寒、墨寶非寶、云霓、莞爾wr、納蘭若夕、童童、顧七兮、狐小妹、恍若晨曦、紫伊281、王巧琳、會做菜的貓、囧囧有妖、月壯邊疆、隨侯珠、何堪、顧西爵、冰可人、顧天璽等一大批各具創(chuàng)作優(yōu)勢的80后女作者先后在網絡大放異彩，共同創(chuàng)造形成了良好的女性寫作生態(tài)。

然而，80后網絡作家多數成長于網絡文學商業(yè)化時期，他們的寫作受到多重困擾，首先是網絡文學催更，其次是不由自主地跟風，此外還面臨嚴重盜版。當然他們自身也存在諸多問題，其中最突出的是缺乏對文學的大局意識，多數作者缺少文學自覺，只顧埋頭創(chuàng)作，較少閱讀、思考，有的甚至缺乏應有的社會價值和歷史價值認同。就創(chuàng)作本身而言，他們主要依靠個人想象力，天馬行空、無拘無束，但文學仍然需要一定的規(guī)約，需要足夠的學養(yǎng)來支撐，否則將難以為繼。放馬出山，何以入圣？想象力這匹飛馳的天馬，既是他們的價值所依，也是他們的輜重所在。

除了創(chuàng)新，如何繼承現當代的文學傳統(tǒng)，對80后網絡作家來說是值得深思的重要問題，由于他們對此并未引起足夠重視，所以需要特別提出來，大家共同面對。在我看來，無論哪一個階段的寫作一旦忽視傳統(tǒng)，能走多遠都值得懷疑，其結果很可能是某一天忽然覺醒，則必須花費翻倍的力氣回到傳統(tǒng)中來。不管你是什么類型的作家，不管你采用哪種方式寫作，如果不能成為歷史的一環(huán)，就連被作為“孤星”的可能恐怕都難以成立。80后網絡作家的寫作與父兄輩的差異性顯而易見，中國當代文學在他們身上出現了清晰的分水嶺，盡管這不是個人的選擇，但畢竟身在其中?？傊?0后網絡作家不是臆想出來的，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一代，是現實與幻想同構的一代；他們用文學寫作參與時代變革，努力創(chuàng)新求變，討論他們的寫作，乃是對變革中的中國文學的正視與尊重。

腦洞大開的新一代文學探路者

類型文學作為網絡文學的重要表現形態(tài)，經過將近三十年的脫胎和演變，在90后和Z世代進入網絡寫作之后，作品的結構方式、敘事策略、想象空間和表現手法不斷深化，產生了一套“自洽迭代”的寫作倫理，網絡文學的讀寫譜系也因此逐步臻于完善。如果以網絡出現為基點，按照寫作的民間性和閱讀的廣泛性為標準回望文學史，這條文脈可以上溯自吳承恩《西游記》、馮夢龍“三言二拍”，到蒲松齡《聊齋志異》、李汝珍《鏡花緣》，再到張恨水《金粉世家》、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其后出現的便是大家熟知的當代作家金庸、古龍、梁羽生、溫瑞安和黃易，女作家系列則以張愛玲、瓊瑤、亦舒、梁鳳儀、李碧華和席絹為代表，網絡作家在20世紀90年代末出現，很顯然這是中國大眾文學發(fā)展的基本脈絡。

在傳統(tǒng)文學期刊將發(fā)現和推出新人當著一項使命去完成的同時，網絡文學也在積極培育自己的新生代作家。起點中文網、中文在線、晉江文學城、掌閱文化、七貓小說、吾里文化等重點文學網站開始了他們的“造星”計劃。起點中文網自建站之初就設立了年度“新人王”推廣機制，老牌文學網站中文在線17K小說網和縱橫中文網也以“新人王”名義推出了一批新人。

由于90后、95后網絡作家的興趣偏好和關注領域愈加豐富和前沿，他們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呈現出多元化、交叉化的特點?；孟搿⑤p松和搞笑在他們的視野里并非逃離現實，通過調侃、戲謔、解構等方式，能夠更真切地表達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認知?？v觀90后網絡作家十年來的創(chuàng)作，主要成果集中在科幻、仙俠、都市幻想、輕小說、電競、二次元和腦洞文等類型，其他如架空歷史、恐怖驚悚、重生等類型也有所拓展。

90后網絡作家最初藏身于80后網絡作家之間，只有個別出道較早的作家引人注目，云起書院葉非夜的都市言情小說《國民老公帶回家》、晉江文學城瘋丟子的科幻小說《同學兩億歲》、縱橫中文網烈焰滔滔的都市生活小說《最強狂兵》、17K小說網偽戒的《我們都是壞孩子》和風青陽的《龍血戰(zhàn)神》最先嶄露頭角，這幾位作家至今都有十年以上的寫作經歷。2015年、2016年網絡文學經歷了一次版權銷售高潮，一時間洛陽紙貴賣出天價，2017年逐漸趨于平緩，網絡文學也因此遇到了天花板。此后各大文學網站相繼出現陌生面孔，似乎是一夜之間，90后網絡作家迅速在網絡空間刮起一股旋風。他們似乎是帶著使命進入網絡寫作領域的，因為網絡文學此刻正呼喚新的變革，需要補充新的能量。

2017年1月，洛城東在掌閱小說網連載玄幻小說《絕世武魂》，講述了少年陳楓偶得至尊龍血、神秘古鼎，從此橫空出世逆天崛起的故事。2017年8月，會說話的肘子在起點中文網連載都市玄幻文《大王饒命》，語言風趣幽默，表現手法新穎獨特，在讀者中產生強烈反響；最新連載的《夜的命名術》既是奇幻的“群穿文”，又是科幻的“賽博朋克”，講述了一個關于兩個平行宇宙來回穿梭的故事。2018年6月，我會修空調在起點中文網連載恐怖驚悚小說《我有一座冒險屋》講述主人公陳歌在翻舊物時尋得黑色手機，在手機的指引下探尋、偵破冒險屋里發(fā)生的鬼怪事件和命案，剛剛完結的新作都市懸疑小說《我的治愈系游戲》講述在未來科技非常發(fā)達的時代，人類的游戲技術已經能做到讓人完全身臨其境，一款名叫“完美人生”的虛擬游戲可以幫助人們體驗各種美好的生活，彌補人生遺憾，從而達到治愈效果。

網絡科幻小說是網絡文學里的一個不起眼的門類，偶爾出現一部作品就會引起人們的關注，網站、作者和讀者都對這個類型寄予了期望，一直在等待科幻爆款文的出現，卻始終聽見腳步聲不見人下樓，直到90后網絡作家的出現終于打破了沉寂。2015年11月晨星LL在起點中文網連載《我在末世有套房》拉開序幕，開啟了全新的科幻創(chuàng)作之旅。小說主要講述了主角穿越于核戰(zhàn)之后的末世與現代都市生活的故事。2018年6月晨星LL的第二部科幻作品《學霸的黑科技系統(tǒng)》手法更為嫻熟，作品講述了主角陸舟意外獲得一套黑科技系統(tǒng)，借助系統(tǒng)的引導不斷學習、研究，攻克各種科學難題，登上科學巔峰的故事。這部作品徹底打破了科幻文不溫不火的局面。2018年11月，95后網絡作家天瑞說符的科幻小說《死在火星上》引起業(yè)界關注，這部兼具專業(yè)性和人文關懷的硬科幻網文獲得第三十屆中國科幻銀河獎“最佳網絡文學獎”，兩年后天瑞說符的另一部科幻小說《我們生活在南京》再獲此獎?！段覀兩钤谀暇分v述了生活在南京的高三學生白楊，通過無線電意外聯系到了生活在2040年南京的半夏，在得知2040年后的地球被大自然侵蝕，地球危在旦夕且只有半夏一個人類幸存，于是毅然與其聯手，開啟了一段艱難刺激的南京人跨時空拯救地球之旅。

2018年1月歷史穿越小說《秦吏》上線，2019年10月《漢闕》上線，七月新番作為歷史小說新人立刻引來眾人的關注。以往獲得成功的歷史小說作者年齡都偏大，極少有三十歲以下的作者被大眾認可，但90后網絡作家改變了這一狀況。2018年3月，榴彈怕水的歷史穿越小說《覆漢》上線，這部小說的敘事方式新穎獨特，無論是作者的腦洞設計、主角身份的設定、劇情的時間切入點，以及每章結尾處的處理，都有別于其他穿越歷史文，手法新穎獨特。2019年12月，榴彈怕水的第二部歷史穿越小說《紹宋》講述當代普通大學生趙玖穿越到剛剛登基的“宋高宗”身上歷經種種困難，收復故國河山的故事，作品對南宋官僚體制和一些風俗習慣的介紹非常鮮活，對歷史人物、事件的發(fā)生進行了深層次的發(fā)掘和思考。通過一切方式展現新的文學表現技法，并從中獲得新的闡釋空間，已經成為90后網絡作家默認的寫作共識。

玄幻仙俠是網絡文學的重點類型，一批開創(chuàng)類型的作品既是90后仰慕的高山，也是他們的“路障”。90后采取的辦法是避開鋒芒另辟蹊徑，將原本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俠文代入到現實環(huán)境中，產生了全新的閱讀效果。2019年10月，言歸正傳的洪荒流仙俠小說《我?guī)熜謱嵲谔€(wěn)健了》上線，一改以往仙俠文的套路，以“穩(wěn)健”二字為靈魂，用幽默詼諧的手法寫小人物的大智慧。2020年6月，賣報小郎君的《大奉打更人》上線，作品將俗世朝堂背景，百家文化與仙俠修煉結合起來，并設計了一個個精妙的案件作為引線，一步步展現出了一個波瀾壯闊的全新世界，為仙俠題材的創(chuàng)作開辟了新的方向。青鸞峰上的《無敵劍域》和飛天魚的《萬古神帝》的玄幻小說延續(xù)80后的寫作方式，但在節(jié)奏上更加明快，雜糅了更多對宇宙奧秘的想象。

網生代的創(chuàng)作者和讀者都誕生在網絡環(huán)境，對于他們而言網絡環(huán)境是現實世界之外的第二世界。網絡環(huán)境產生出來的語匯也構建起他們的語言體系和邏輯體系，因此網生代創(chuàng)作家和讀者之間形成了文化默契，搞笑文、腦洞文、梗文也應運而生。當我們閱讀這些完全超出日常經驗的故事時，會體驗到一種打開眼界重新認識世界的快感，那是一種擺脫現實煩惱、靈魂獲得自由的美妙感受。網絡文學與生俱來的寓言性，在90后、95后身上得到了強烈釋放。

2020年2月，老鷹吃小雞在起點中文網連載都市異能小說《萬族之劫》講述的是面對萬族欺壓人族，人族底蘊幾乎耗盡之際，主角憑借萬族圖冊以及超級無敵氣運趁勢而起，劫殺萬族走向巔峰的故事。2022年5月完結的新作《星門》講述了主人公李皓在危機中勇面挑戰(zhàn)、探索星門、迎接光明的故事。唐四方的都市類小說《相聲大師》《戲法羅》通過對民國年間北京市井風貌的講述，喚起年輕一代對傳統(tǒng)曲藝的關注與喜愛。七英俊是一位寫作風格鮮明的90后網絡作家，從2016年在微博連載的群穿文《有藥》可窺見她的創(chuàng)作風格，2020年8月在微博連載《成何體統(tǒng)》，以“穿進穿書文”的無限反轉，揭示“紙片人”實為非“穿越者”的燒腦故事。

在一些傳統(tǒng)題材的寫作上，90后、95后網絡作家注意突破舊有框架，以創(chuàng)新變種的元素賦予經典題材以新面貌。水千澈的都市重生小說《重生之國民男神》，一路煩花的都市言情小說《夫人你馬甲又掉了》、關外西風的都市幻想小說《重回1990》、總攻大人的都市言情小說《我在泉水等你》、陳忱的都市懸疑小說《謎離》，胡說的現實題材小說《扎西德勒》，眉師娘的現實題材小說《奔騰年代——向南向北》等作品各具特色。

進入新世紀第二個十年，90后網絡作家已成為網絡寫作的中堅力量，其中代表作家有檸檬羽嫣、耳東兔子、連玦、浮屠妖、海膽王、蕭瑾瑜、懿小如、高冷的沐小婧、蒔蒔、板栗子、三水小草、月下蝶影、荔簫、笑佳人、長洱、平凡魔術師、姜小牙、木子喵喵、風蟬、零下九十度、十里劍神、天下青空、十里劍神、匣中藏劍、葉之凡、李暮歌、柳銀銀、貓毛儒、深藍水淺、紅綃帳暖、愛笑的莜莜、安姿莜、姜楊行言、柒月甜、惑亂江山、寒子夜、葉陽嵐、姬朔、三月棠墨、青酒沐歌、梁清墨、火神、韭菜盒子、秦照青、四七十三、顧存詩、方圓、大圣巡山、萌心小手等。而95后網絡作家則以崛起之勢成為增長最快的群體，其中代表作家有枯玄、茨木妖、段九歌、慕惜、素子花殤、九薈、墨泠、極品妖孽、青燈無塵、東城白小生、無心舍、杳嫣、木木子蘇、木白、不周、火舞夕蘿、風南渡、軒逸等。

和傳統(tǒng)作家相比，網絡作家的代際更迭似乎更為迅捷和明顯，代際差異也較為顯著。這大概是由于網絡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較快所導致，一方面社會變革加速，信息流變影響人的欣賞習慣和審美趣味，另一方面，互聯網技術發(fā)展迅猛，給文化輸出創(chuàng)造了條件，加之在網絡文學領域的激烈競爭中，網生代作家更趨開放，不斷推陳出新，共同構建了網絡文學豐富多彩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總之，網絡作家與時代的關系，與社會生活的關系更為密切，他們對生存環(huán)境變化的敏感度和表達欲望明顯超出了傳統(tǒng)作家，而在生活積淀與思想沉淀上也存在缺失和短板?？梢哉f傳統(tǒng)和網絡恰好形成了當代文學的兩翼，兩者之間的互補關系有可能推動中國文學在新世紀邁向一個新的臺階。

（馬季，安徽大學、中國作協(xié)網絡文學委員會。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網絡文學評價體系建構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18ZDA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