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軍
夜色彌漫,莊稼熟睡了,樹木熟睡了,牲畜熟睡了,村莊也熟睡了。偶爾有風路過,搖醒了莊稼和樹,莊稼和樹揮一揮手,送風遠行。
一座小院和三間土坯房還醒著,給沉沉的夜色增添了些許暖意。屋內(nèi)的桌子上點著煤油燈,如豆的火苗搖搖曳曳,映照在紙糊的窗戶上,明明暗暗,溫暖可愛。桌子旁,我正在寫作業(yè),可是,討厭的瞌睡蟲早已俘虜了我,頭不停地點,眼皮不停地打架,眼前一片模糊。正在納鞋底的母親抬起頭說:“別寫了,睡覺吧?!甭犃四赣H的話,我像得到了特赦,“蹭”地跳上炕,鉆進被窩,倒頭便睡。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煤油燈還亮著,只是已從桌子挪到了窗臺上,母親也坐在了靠窗的炕沿上,依舊飛針走線地納著鞋底。
母親側(cè)對著我,我只能看到母親的側(cè)影。那時的母親真年輕??!烏黑的頭發(fā)在燈光下泛著亮光;并不纖細的手指忽上忽下,靈動自如。我看不到母親的眼睛,但那雙眼睛一定很明亮,很精神,一點兒困意都沒有。只見母親先用錐子在鞋底上錐出一個針眼,然后,捏著穿有麻繩的細針從針眼里穿過去,再使勁地勒一勒。那時的母親真有力氣,眼神也真好啊!針腳密密實實,整整齊齊,勻稱有序地排列成一圈圈好看的花紋。在我眼里,母親納出的鞋底,就是一件漂亮的藝術(shù)品。
在我家的炕席底下,壓著好幾副鞋樣,有父親的,有我的,有妹妹的。全家人穿的布鞋都是母親點燈熬夜趕制出來的。而我的總是最先做好。我捧著做好的新鞋,高興極了。白的底,青的面,那樣子真像兩只精致的小船,只等我把它們穿上,載著我揚帆遠航。
我穿著新鞋,跑出家門,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生怕沾上一點塵土;遇到路上的小水坑,我也會輕巧地一躍而過。鄰居大媽大嬸看到我穿的新鞋,都會嘖嘖稱贊,齊夸母親的針線活做得好。
從小到大,母親為我做了多少雙布鞋,我沒有計算過,也計算不過來,也許,只有夜空中的星星知曉吧。我一天天地長大,母親卻一天天地變老了,她烏黑的頭發(fā)漸漸地染上了白霜,原本就不纖細的手指也越發(fā)粗糙了,明亮的眼睛也開始變得昏花暗淡。母親不再給我們做布鞋了,穿布鞋的日子漸漸成了我的回憶,但我又何曾忘記過那些穿布鞋的歲月呢?
穿著母親做的布鞋,我走過了童年;穿著母親做的布鞋,我走出了校園;穿著母親做的布鞋,我遠離了故鄉(xiāng)。穿著母親做的布鞋,寒冷的季節(jié),也裹滿了溫暖;穿著母親做的布鞋,坎坷的道路,也變得平坦;穿著母親做的布鞋,走再遠的路,也扯不斷連著家鄉(xiāng)的那根線。
母親做的布鞋,是世上最暖最穩(wěn)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