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慕榮
在西柏坡國家安全教育館中,長年展有“無名豐碑”主題陳列展覽,該展陳向觀眾詳實地展現(xiàn)了那些長期默默無聞戰(zhàn)斗在我黨隱蔽戰(zhàn)線上的先輩們的事跡。本文的主人公趙煒是第一位被介紹的功臣。
關于趙煒的解說詞中這樣寫道:“1947年9月在遼沈戰(zhàn)役開始之前,東北國民黨軍在求援無望的情況下,被迫改為重點防御,并制定了《國民黨東北行轅防御作戰(zhàn)計劃》,起草這一計劃的是趙煒。趙煒是河北文安人,是我黨的秘密黨員,屬北平地下情報組織,當時擔任國民黨東北保安司令部參謀處少校參謀。趙煒起草的計劃得到陳誠的批準,并派他到北平請蔣介石審批。當趙煒帶著計劃到達北平時,受我北平地下電臺被破獲的牽連,他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在極端危急的情況下,他巧妙、機智地逃離虎口,將他的計劃直送中央,為我軍制定戰(zhàn)略方針提供了重要依據(jù)。”在該館的展示柜中還陳列著根據(jù)趙煒回憶撰寫的《東北行轅防御作戰(zhàn)計劃》及他親手繪制的作戰(zhàn)地圖。
神秘代號“902”
1919年11月16日,趙煒出生在河北省文安縣一戶農(nóng)家,由于家境貧寒,他很早就出外討生活,開始了學徒生涯。20歲那年,趙煒考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桂林分校第十六期(俗稱黃埔十六期),被編入一大隊三中隊。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后,趙煒前往第五戰(zhàn)區(qū)湯恩伯部第十三軍獨立團機槍連擔任少尉見習排長。
十三軍獨立團建制較晚,裝備差、冗官多,一個機槍連只編制一個排和兩挺馬克沁重機槍,這樣的部隊很難有正式的作戰(zhàn)任務,趙煒一心想去前線抗擊日軍,便和在其他連隊當排長的同學一道去陜西投奔已當師長的學長。不料學長訓了兩人一頓之后還把他們轟走了,趙煒只得來到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所在地老河口,找同學朱建國幫忙。
朱建國當時負責參謀處綏靖組的工作。綏靖組是一個反共組織,因為工作關系經(jīng)常“清繳”中共的宣傳小冊子。趙煒呆在朱建國宿舍里沒啥事,便開始閱讀搜繳來的《大眾哲學》等進步書刊。而朱建國不僅不避嫌,還經(jīng)常和趙煒討論革命道理和國家局勢,兩人在思想上都逐步接受中共的主張。1945年8月,朱建國被秘密吸收為中共黨員,正式開始隱蔽戰(zhàn)線工作。1946年初,趙煒轉(zhuǎn)任東北保安司令長官司令部少校參謀。上任前,他特地取道天津,見了時任第十一戰(zhàn)區(qū)司令部參謀處少校參謀、代理作戰(zhàn)科科長的朱建國。故人見面自然相談甚歡,經(jīng)過一番長談,趙煒決定加入中共隱蔽戰(zhàn)線。
這年3月,趙煒在朱建國的介紹下,來到北平石駙馬大街(現(xiàn)北京新文化街)89號一個王姓朋友家,見到了負責中共北方情報系統(tǒng)的王石堅(亦稱“石堅”)。王石堅中等身材,頭戴灰色禮帽,身穿灰布棉袍,腳穿圓口布鞋,右手拿著一份報紙,一身商人打扮。兩人相見交流十分融洽。
會談時,王石堅問趙煒有什么打算。趙煒開門見山地說自己想?yún)⒓庸伯a(chǎn)黨的工作,并希望去延安。王石堅當場否決了趙煒的想法:你現(xiàn)在去延安不可能,延安那邊也在打仗,即使你到延安參加軍隊,最多帶一個營。你應該留在國民黨軍隊內(nèi)部搞情報工作。雖然談話不到半個小時,但趙煒被王石堅成功說服,兩人分手前約定次日在西單附近的西黔陽飯館再次見面。
第二天上午,在飯館的一個包間里,趙煒和王石堅以吃飯作掩護進行了第二次深入交流。王石堅對工作情況交代得比較具體,包括趙煒到東北后要怎樣與組織派的人進行聯(lián)系,怎樣把情報交給交通員……王石堅還特別叮囑趙煒,做情報工作最重要的是注意嚴守秘密,只能與上線保持單線聯(lián)系,絕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身份,哪怕是自己同志也不行。次日上午,兩人又在宣武門的一個澡堂子進行了第三次會面。
王石堅很快把三次見面考察的情況向時任中共中央社會部副部長的李克農(nóng)作了匯報。此前,朱建國也曾通過自己的關系將趙煒的相關情況轉(zhuǎn)告李克農(nóng)。兩相驗證,李克農(nóng)拍板破例批準趙煒以非黨員身份擔任黨的地下情報員,代號“902”。
披荊斬棘為解放
1947年3月初,地下黨員袁澤受王石堅派遣,與趙煒接上了頭。趙煒負責東北保安司令長官司令部機要室工作,雖然只是個少校參謀,級別不高,但屬于國民黨東北軍隊指揮機構的核心工作人員之一,每天接觸到的無一不是國民黨軍隊方面的機密甚至絕密信息。按照司令部參謀人員的分工,一般情況下,機要參謀與作戰(zhàn)參謀是分開的,前者一般不參與戰(zhàn)術計劃制定等工作。但由于趙煒的標圖技能很好,所以除了機要保密工作,他還負責參與標識東北作戰(zhàn)態(tài)勢圖,并按月編制團以上兵力的駐地表,這些都是不出參謀長辦公室的絕密資料,尤其是駐地表,里面有國民黨各部隊詳細的代號、駐地以及團以上主官的姓名等信息,每月印發(fā)至司令部各處室、空軍、兵站以及師以上部隊。而這一切都要經(jīng)趙煒之手。
趙煒見自己掌握的絕密情報越來越多,便想盡快將情報傳遞出去。東北保安司令部位于沈陽鬧市區(qū)的一棟五層洋樓里,趙煒辦公在二樓,宿舍就在三樓。他利用警察不得進入司令部的規(guī)定,把袁澤帶到自己宿舍,向他詳細說明了國民黨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杜聿明第四次進攻遼東的作戰(zhàn)計劃。他怕袁澤記不住,還特地在紙片上畫了示意圖讓袁澤帶出去。顯然,趙煒此時的情報工作經(jīng)驗還不夠“老道”,因為一次性讓袁澤帶走這么多的非“密寫”情報,一旦被國民黨特務截獲,后果定將不堪設想。
趙煒還想把最新編訂的國民黨軍的兵力配備表交給袁澤帶走,但由于太厚太顯眼而無法攜帶,他便請袁澤盡快請示上級,在沈陽建立便于發(fā)送情報的秘密電臺。趙煒的建議得到了中央的肯定。于是,地下黨員沈秉權、呂淑蘭夫婦奉命在離趙煒辦公地點不遠的地方設立電臺,相關工作流程是:趙煒以月為周期帶出情報,沈、呂二人拿到后立刻往中共中央社會部發(fā)報。就這樣,國民黨軍隊的軍事部署、作戰(zhàn)計劃、裝備配備、駐地編號等第一手資料,源源不斷地匯向陜北的黨中央駐地。
不僅如此,趙煒還利用自己的崗位優(yōu)勢做成了幾件令人拍案叫絕的大事:1947年3月8日,杜聿明在從德惠返回長春的途中遭遇由東向西挺進的東北民主聯(lián)軍部隊,他的衛(wèi)隊被打得七零八落,靠著部分衛(wèi)兵的拼命掩護才成功突圍逃回長春。這次偶然的遭遇戰(zhàn)給了杜聿明一個沉重打擊,他變得更加保守謹慎起來。見長春沒有多少國民黨守衛(wèi)部隊,他便急忙下令新六軍和十三軍火速增援長春。
十三軍軍長石覺接到杜聿明的命令后,立即下令八十九師、五十四師從熱河向長春進發(fā)。趙煒當然知道敵軍增援長春的動向,但他尚不清楚石覺的具體部署。碰巧他有個黃埔同學在十三軍司令部,十三軍使用的專列??可蜿枙r,他便以看望同學為由上了專列。就在他具體打探敵軍行動時,石覺突然發(fā)現(xiàn)專列上多了個不認識的年輕軍官,一查是東北保安司令部的人,大發(fā)雷霆,以保密為由將趙煒趕下了專列。而此時的趙煒已經(jīng)弄清楚了八十九師、五十四師的行軍方案,一回到保安司令部參謀處,他就起草了一道命令,要求十三軍火速趕往新賓、三源浦等地附近,從蘭山一帶強攻東北民主聯(lián)軍陣地。
蘭山的地勢三面環(huán)山,是明顯的凹字形,一旦對方提前設伏,強攻的一方必將遭受重創(chuàng)甚至被全殲。趙煒不動聲色地逐級呈批這道命令,作戰(zhàn)科科長、參謀處處長都先后簽了字,就連東北保安司令部參謀長趙家驤也認為該方案可行而批準實行。雖然尚不清楚敵十三軍兩個師的作戰(zhàn)部署是否與趙煒起草的這道軍令之間存在何種聯(lián)系,但我軍確實在蘭山陣地一帶對敵軍實施了關門打狗戰(zhàn)術,國民黨八十九師及五十四師的一六二團全部被殲。杜聿明“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戰(zhàn)略宣告破產(chǎn)。
1947年5月中旬起,東北民主聯(lián)軍發(fā)起夏季攻勢,6月中旬開始集中力量圍攻長春、沈陽之間的戰(zhàn)略要地四平街(即四平)。趙煒利用在國民黨前線指揮所任參謀的便利,把四平敵軍的城防部署、防御工事以及長春、沈陽方向的增援兵力情況一一告訴沈秉權。這些情報對于我軍改變東北戰(zhàn)局起到了重要作用,有資料顯示中共中央社會部曾特別來電嘉獎趙煒。
機智勇敢脫虎口
趙煒的情報工作有條不紊地推進著,但危險也逐步向他逼近。
依照慣例,趙煒每月要去一次沈秉權夫婦家傳遞相關情報。1947年9月27日晚上,趙煒快到沈家門口時,突然發(fā)現(xiàn)沈家窗簾有異樣變化,警覺的他立即掉頭回了住處。果不其然,趙煒兩天后得知,沈秉權在27日早上不幸被捕,幸好趙煒及時識破,要不然就要落入敵人精心設計的“羅網(wǎng)”中。呂淑蘭沒有被捕,趙煒一直試圖聯(lián)系她,卻發(fā)現(xiàn)她一直被國民黨特務跟蹤,無奈只好作罷。趙煒心急如焚,如果再不盡快把沈陽秘密電臺遭敵破壞的消息傳遞出去,后果將不堪設想。他接連一周都想不出特別好的辦法,卻在10月7日這天接到國民黨東北行轅主任陳誠的命令——去北平向蔣介石面呈《東北行轅防御作戰(zhàn)計劃》。陳誠之所以特別要求派趙煒去,是因為這個作戰(zhàn)計劃主要是由趙煒起草的。當然,陳誠并不知道該作戰(zhàn)計劃早在半個月前已由趙煒交給沈秉權上報延安。
接到命令,趙煒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他想利用這個機會把情報傳遞出去。不過,由于行程有變,趙煒飛到北平的時候,蔣介石剛好飛去了沈陽,趙煒并沒有見到蔣介石本人。于是,趙煒就趁機找軍校的同學打探消息,未承想一下子逮到個“大料”:保定綏靖公署抓了4個中共地下黨員,不僅司令部代理作戰(zhàn)科科長朱建國被查出是中共地下黨員,而且司令部一處少將處長謝士炎、軍法處少將副處長丁行、二處少校情報參謀石淳(原名孔繁蕤)這3人也是中共地下黨員;北平空軍第二司令部上尉情報參謀趙良璋受牽連被抓,就連保定綏靖公署主任孫連仲的中將高參余心清也被捕了。趙煒突然之間意識到沈陽秘密電臺被破壞和朱建國等人接連被捕是有關聯(lián)的,估計北平地下黨組織可能也遭到了破壞,領導他們的王石堅可能出事了。
趙煒想起王石堅曾交代過,一旦聯(lián)系不上朱建國,就到報子街庫資胡同8號(現(xiàn)復興門內(nèi)大街一帶)找一個叫王嘯的國民黨軍官。10月9日這天,趙煒穿著國民黨軍服直奔王嘯處,兩人接上頭后便來到頤和園密談。趙煒向王嘯說明了沈陽秘密電臺被破壞的情況,王嘯則告訴趙煒北平地下黨組織一共20余人被捕、“石堅”也很久聯(lián)系不上……為了避免特務跟蹤,兩人約定10日晚上再見。不料,當趙煒如約前往王嘯家時,卻遠遠發(fā)現(xiàn)一個穿皮衣的家伙站在王家門口——顯然,王嘯也出事了!趙煒立即返回臨時住宿的軍校同學處。
眼下趙煒已是“斷線的風箏”,除了自救別無他法。11日,趙煒把《東北行轅防御作戰(zhàn)計劃》送到北平行轅收發(fā)室簽收;12日晚,他參加同學聚會以進一步打聽情況,并于飯后獨自泛舟北海苦思對策。
14日11時左右,趙煒乘民航飛機降落在沈陽北陵機場。他沒有立即回去銷假,而是先確認司令部這幾天沒有什么異樣后,才身穿軍服到了未婚妻家,并在她家打電話給作戰(zhàn)科科長鄧錫光說明情況??山与娫挼娜藚s自稱是新來的盧科長,一聽是趙煒就忙不迭地問他人在哪,并讓他立刻回來上班。趙煒機警地回答說自己發(fā)燒了,正在未婚妻家休息??紤]到未婚妻的舅父是參謀處的同事,很多人都知道,趙煒還“爽快”地告訴盧科長未婚妻家的地址。
看來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了。一放下電話,趙煒就趕往離桂林街10公里遠的老城區(qū),他斷定敵人一定會去未婚妻家。果不其然,等他再次打電話到未婚妻家時,接電話的又是盧科長。盧科長劈頭蓋臉地問趙煒在哪,聲稱參謀長有急事所以他才坐車來接趙煒。趙煒知道對方肯定在誘騙自己,便索性也“?!逼鹆藬橙?,他隨口說自己在一個醫(yī)院看病,轉(zhuǎn)頭扔下電話,沖到了沈陽的小南門。他看見渾河大橋已有不少把守的國民黨士兵,便索性跳下水游到了對岸。
趙煒的目的地是沈陽西南方向的解放區(qū)。天色越來越暗,氣溫也越來越低,趙煒饑寒交迫,但也只能加快步伐,所幸在一個小山腳下發(fā)現(xiàn)一塊花生地,靠著挖出來的花生充饑趕路,才在10月16日進入了南滿的解放區(qū)地界。
趙煒一進入解放區(qū)就碰到了我軍游動哨。幾個戰(zhàn)士見走過來一個國民黨軍官,立刻將他帶到了連部。很快,趙煒的情況就被上報至遼南軍區(qū)首長處。司令員吳瑞林接見了趙煒,問道:“你一個國民黨軍官,怎么會來我們共產(chǎn)黨的地盤?”趙煒這才悄悄地向吳瑞林報告說自己就是“902”情報員。吳瑞林隨即向中央社會部求證,得到了李克農(nóng)的肯定答復。趙煒之后被送到遼東軍區(qū)機關所在的通化,在那里,陳云和蕭勁光兩位首長親切接見了趙煒,高度贊揚他在搜集敵軍情報方面所作出的突出貢獻。
新中國成立后,趙煒一直在中央機關工作,1981年離休。離休后,趙煒積極參加老年書畫班學習,生活規(guī)律,心態(tài)平和,還先后在全國近30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進行義務宣講,為關心下一代的工作貢獻余熱。(題圖為青年時的趙煒)
(責任編輯:錢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