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杏庵

“中國式現(xiàn)代化，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團結(jié)帶領(lǐng)全國人民經(jīng)過長期探索形成的不同于西方現(xiàn)代化模式的一種全新人類文明形態(tài)。在學習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研討班開班式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要守好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本和源、根和魂，毫不動搖堅持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中國特色、本質(zhì)要求、重大原則，確保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正確方向。這為我們正確理解和大力推進中國式現(xiàn)代化提供了科學指引和根本遵循。

“傳承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守好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根。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fā)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英國哲學家羅素說，中國與其說是一個政治實體，還不如說是一個文明實體：一個唯一幸存至今的文明。中華文明之所以成為世界上唯一不曾中斷、延續(xù)五千多年的優(yōu)秀文明，一個重要原因是其綿延不絕的民族文脈的強有力支撐。文化興則國運興，文化強則民族強。文化對一個國家或民族現(xiàn)代化的模式選擇和制度變遷有著巨大影響。中國式現(xiàn)代化，深深植根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從娘胎里就打上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烙印。作為中國人民在長期生產(chǎn)生活中積累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的重要體現(xiàn)，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最關(guān)注的是人，強調(diào)天下為公、民為邦本。中國式現(xiàn)代化堅持的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同這些價值觀是一脈相承的。守好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根，必須傳承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要從歷史、當下和未來的多重維度看待文化對社會變革的推動作用，深刻把握文化傳承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加強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挖掘和闡發(fā)，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同新時代的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yīng)，把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發(fā)揚光大好，為以中國式現(xiàn)代化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立根固本?！盵1]

“傳承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守好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根”，說得太好了。拜讀陳東輝先生的文章，很振奮，很受益，限于篇幅，無法全文引用。確實，正如陳東輝先生所言：“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fā)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英國哲學家羅素說，中國與其說是一個政治實體，還不如說是一個文明實體：一個唯一幸存至今的文明。中華文明之所以成為世界上唯一不曾中斷、延續(xù)五千多年的優(yōu)秀文明，一個重要原因是其綿延不絕的民族文脈的強有力支撐?！?/p>

中華民族是世界上偉大的民族，中華文明五千多年來在繼承創(chuàng)新中不斷發(fā)展，在應(yīng)時處變中不斷升華，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正如《人民日報》的評論文章所說：“自信源于歷久彌新。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的既古老又年輕的文明，是人類文明燦爛星空中最絢麗的星宿。五千多年文明江河奔流到如今，涌現(xiàn)出老子、孔子、莊子、孟子、屈原、李白、蘇軾、曹雪芹等燦若星辰的偉大人物，誕生了《詩經(jīng)》、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浩如煙海的文學經(jīng)典，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傳提供了精神滋養(yǎng)。這些文化基因和精神標識，歷經(jīng)千年風雨的洗禮依然挺立、生機勃勃。中華文化跨越時空的永恒價值和魅力，是我們的自信之根?！?/p>

“國民之魂，文以化之；國家之神，文以鑄之?！蔽幕缢?，看似柔弱，實則堅韌，能夠穿越歷史長河的風煙，成為連接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精神紐帶。不管是古人還是現(xiàn)代人，當遇到挫折和煩惱的時候，都會在先賢的智慧里尋找人生的方向。

“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曾經(jīng)說過：‘夫國學者，國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中華文明，生生不息，‘其命維新，千百年來，不斷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凝聚了取之不盡的智慧結(jié)晶。伊川縣荊山腳下的程顥程頤文化園，曾是大禹涂山會諸侯、炎黃母族、商相伊尹居地，是華夏文明、河洛文化淵源之地，流傳著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楚莊王伐陸渾問鼎中原等歷史典故。仰韶、二里頭等文化遺址眾多，姚崇、范仲淹、文彥博等歷史文化名人，更是在這片鐘靈毓秀的大地上留下了千古吟誦的詩篇。

“程顥、程頤曾游歷于伊洛河畔，他們繼承和發(fā)揚孔孟儒學，開創(chuàng)的洛學學派，是北宋時期影響最大的理學學派。

“程顥、程頤傾注一生的心血在這里講學著書，理學文化的源頭活水，由此汩汩涌出，流淌在廣袤的中華大地，滋潤著人們的心靈。至此，這伊洛河畔就成為文人學士朝圣之地。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身份標志，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歷史創(chuàng)造的集體記憶與精神寄托。

“傳統(tǒng)文化，能讓我們跨越時空，見識到很多杰出的人物，知道很多神奇的事情，體會到很多獨特的感受。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思想可以通過作品，延伸至百年前、千年前，即所謂的‘讀史早知今日事，對花還憶去年人。

“在當下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越來越多的人感到人情淡薄，內(nèi)心空虛。網(wǎng)上有人為了博取關(guān)注，喪失道德底線，朋友圈很多人曬自己的空虛寂寞。那么如何釋放壓力，平衡自己的內(nèi)心？很多人開始轉(zhuǎn)向傳統(tǒng)文化來尋求內(nèi)心的安慰與寄托。

“仰望至圣先賢，深耕精神家園。他們的智慧猶如星空，不僅在歷史上曾照亮過中國大地，至今依然閃爍著明麗深邃之光。那些千年傳誦的故事，那些斑駁發(fā)黃的著作，穿越千年的塵埃，依舊滋養(yǎng)著我們的生活。

“夜晚燈下，重讀經(jīng)典，隔著遙遠的時空，與他們一起解讀和認識世界，感悟人生?！盵2]

“中華傳統(tǒng)文化博大精深。以距今已有四千多年歷史的圍棋為例，在古代就被列入‘四藝‘六藝‘八雅，方圓動靜，是非黑白，輸贏成敗……其中蘊含豐富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道德理念、行為規(guī)范等，凝聚了民族的思維特征和精神特質(zhì)。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經(jīng)典內(nèi)容和代表性項目，圍棋的術(shù)語成為高考作文題的素材，不僅體現(xiàn)了圍棋文化的獨特魅力，更為我們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增強文化自信，提供了有益借鑒?！盵3]

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我們民族的“根”和“魂”，是我們樹立和增強文化自信的底氣所在。那么，如何更好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

“2022年高考語文科目，全國新高考Ι卷作文題用了三個圍棋術(shù)語‘本手、妙手、俗手作為素材，引發(fā)大家對以圍棋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的熱議。

“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要夯實‘本手。在圍棋中，‘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規(guī)下法，是學棋下棋的基礎(chǔ)。棋理就是事理，棋道就是人道，所謂‘根子不正秧子歪，染缸里拿不出白布來，就是這個道理。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數(shù)千年發(fā)展過程中，沉淀了太多精華和精髓，夯實‘本手，才能把最美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傳承下去，把于今于民有用有利的思想和美德發(fā)揚光大。

“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要善使‘妙手?！钍质侵钙寰种邢鲁龅某鋈艘饬系木钕路ā１姸嗟谋臼质挂痪制宄蔀槊?，而幾步妙手則是名局上的璀璨明珠。對文化傳承而言，沒有堅實的‘本手功底，一味追求效果驚人的‘妙手是不現(xiàn)實的；同時，墨守成規(guī)、畫地為牢般固守‘本手不思變化，絲毫沒有順勢而為締造妙手的氣魄，將會使文化傳承失去活力，也是不可取的。新時代，一方面要深入挖掘和闡發(fā)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時代價值，提煉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魅力、精神標識、文化精髓，以文化人；另一方面要勇于創(chuàng)新，結(jié)合新時代新需求，運用科技新技術(shù)，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反而能夠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咱們河南的考古盲盒脫銷、《唐宮夜宴》‘出圈，就是‘本手‘妙手完美結(jié)合的范例。

“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要警惕‘俗手。顧名思義，‘俗手就是圍棋對弈中那些貌似合理卻有損全局的下法。下出俗手，一般是因為‘本手不牢，或者是因為過于追求‘妙手，導致荒腔走板，結(jié)果適得其反。這種情況屢見不鮮，比如備受爭議的‘女德班、網(wǎng)紅對經(jīng)典的魔改等，‘跑偏者不一而足。這樣的‘俗手帶來的危害絕不能忽視，必須時刻警惕。

“河南是華夏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有著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代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圍棋，其思想起源就與黃河文明之一——河圖洛書有著緊密聯(lián)系。早布局、布好局，下好先手棋，夯實本手、用好妙手，講好河南故事，讓傳統(tǒng)文化‘活起來，現(xiàn)代化河南建設(shè)的文化支撐堅如磐石?！盵4]

實踐證明，只有立足優(yōu)秀文化資源，傳承創(chuàng)新，深耕細作，才能把中華傳統(tǒng)文化深厚的底蘊精彩地展現(xiàn)出來，講好黃河故事，講好中國故事。

深話簡單說，長路慢慢走。這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越品越有味道。遠看近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可可愛愛，百看不厭。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然而，秋天畢竟不是春天，日落畢竟不是日出。我們在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中熏陶日久，就能感受到一股“氣”——精氣神的“氣”， 芬芳氣味的“氣”。還是老歌好聽，還是老朋友靠譜，還是老祖宗的話有智慧。

學習傳統(tǒng)文化，有助于我們找尋詩意生活。

《論語》開篇就寫道：“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可見咱們中國人歷來把學習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

沒有一朵花，一開始就是一朵花。學習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都要學，就這么簡單！

下面我們以老舍的《斷魂槍》為例，談?wù)勅绾胃玫乩^承和弘揚傳統(tǒng)文化。

——題記

一

“沙子龍的鏢局已改成客棧?！崩仙幔ü?899年—1966年）小說《斷魂槍》的第一句，極精練地點睛，交代了人物、故事、時代背景。

提起江湖，繞不開鏢局，似乎鏢局處在江湖的中心，承載并演繹著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透過《龍門鏢局》《鏢行天下》《天下第一鏢局》等影片，我們也感受到行鏢人雖處境險惡、生活艱辛，但仍不失在濟困救難中的俠情豪義之舉。

而老舍《斷魂槍》中的行鏢人，卻低調(diào)得如一粒塵埃，遠離了血腥的江湖，偏安于一隅，過起了平凡的日子。

時代拋棄你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會打?？萍荚谶M步，鏢局已經(jīng)成了夕陽產(chǎn)業(yè)，正處在行業(yè)的沒落期。

江湖已逝，武俠安在？《斷魂槍》探討的正是這個問題。老舍的文學作品確實是文學瑰寶，《斷魂槍》堪稱殿堂級的短篇杰作，它所隱喻的主題，遠遠超過了武俠的范疇。老舍用武俠的瓶子裝著人生苦烈的酒，讓我們品味出生活的嚴肅和沉重，品味出人生的辛酸和遺憾，品味出對時代變遷的感慨和思念。

被譽為“人民藝術(shù)家”的老舍，出生在北京，雖是滿人，卻一生坎坷，沒有享受到八旗子弟的風光。老舍才兩三歲時，其父親就在八國聯(lián)軍入城時陣亡。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父愛對他來說，是奢侈的。即使父親在世，父子相處的日子也屈指可數(shù)。由于家境貧窮，老舍從小在很多人合住的四合院（其實是大雜院）中長大，體會了窮人生活，同時也接觸了北方曲藝。他后來考入師范，畢業(yè)后當小學校長，又放棄工作，到英國教中文。

“老舍”是筆名，本名舒慶春，又叫舒舍予，舍予就是“舒”字拆開來，似乎有舍棄自我之意，從某種程度上說，名字“舒舍予”暗示他的一生命運。

老舍一生寫作了1000多篇（部）作品，字數(shù)達 700萬至800萬?！恶橊勏樽印返於似湮膶W地位，他筆下的故事，真實反映出當時中國底層人民的生活現(xiàn)狀。每個人物的背后，都是典型的時代縮影。

老舍的短篇小說以《月牙兒》《斷魂槍》為代表?！稊嗷陿尅房胺Q其短篇小說的扛鼎之作。

《斷魂槍》通過故事來寫人，寫的是一個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在新的環(huán)境下改變性格、失去身份、泯然眾人的不得已，以小見大、見微知著、窺斑見豹，表達了對逝去的中國武術(shù)的緬懷、對時代變遷和人性的反思。

無論是藝術(shù)構(gòu)思的精度和思想挖掘的深度，還是語言運用的純熟度等方面，《斷魂槍》都非常值得研究，堪稱老舍短篇小說的代表作。它體現(xiàn)了老舍模糊的價值判斷以及復雜的文化觀。這里不單單是作者對一些保守思想的批判，從中我們也能讀出作者面對一種文化即將逝去時深深的無奈與凄涼。從某種程度上說，《斷魂槍》勝過金庸、古龍等的武俠作品。他通過沙子龍之口、說出的“不傳，不傳”，又何嘗不是中國幾千年來武術(shù)文化中部分流派傳承的真實寫照？因此，有評論家幽默地說，老舍的文學就是“不傳”的文學，幾無后人能有他如此爐火純青的寫作技巧了。

曾經(jīng)，《斷魂槍》中的沙子龍何等風光，名氣之大，無人不知。他是“五虎斷魂槍”的傳人，開了個鏢局，幫人護送財物，途中也為民除害，殺了不少悍匪，因此他被尊稱為“神槍沙子龍”；沙子龍“短瘦、利落、硬棒，兩眼明得像霜夜的大燈”，讓人一看就知是武術(shù)道行很深的俠客，靠著“五虎斷魂槍”行走江湖20年，從未遇見過對手，江湖人稱“神槍沙子龍”。

有無數(shù)人前來求教、拜師。在這些人中，少年居多，他們都想混出點兒名聲，或者靠此吃飯，但是沙子龍不但一個不教，就連昔日的弟子也不認了。

“沙子龍的鏢局已改成客棧?！遍_篇一句話，已讓人感覺到時代的殘酷，定下了小說陰冷的基調(diào)。沙子龍不大談武藝與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風吹走。

曾經(jīng)的“神槍沙子龍”依靠這條長槍，橫掃天下，有多少人在他的槍下魂飛魄散。而如今，他的紅纓長槍在火藥的槍口下，黯然失魂，只得靜靜地立在墻角，也只有在夜間時，沙子龍才能撫摸這涼、滑、硬而發(fā)顫的桿子，練上一段“五虎斷魂槍”，重新回味難以割舍的往事。槍對沙子龍來說就是他的魂，沒有了槍也就失去了魂。對他來說，放棄了鏢局，也就放棄了他的人生理想、他的事業(yè)。放棄，對于他來說是殘酷的。曾經(jīng)的輝煌，已變成明日黃花。當年用于斷人魂魄的槍，現(xiàn)在成了斷己魂魄的槍！

不管是否情愿，生活總在催促我們邁步向前。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在時代變革的洪流下，武術(shù)這個行業(yè)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寒冬，面對日落西山的鏢局行業(yè)，沙子龍不得不將鏢局改成客棧，將人生轉(zhuǎn)彎到一個避風的港灣。但，在他的心里，仍然堅守著對武術(shù)的摯愛。

在時代變革的悲痛中，難掩人生的凄涼。昔日成夢，沙子龍當然是難過的。如今他的世界已被狂風吹走。他也不再談武藝與往事了。他只在夜間摸槍。

《斷魂槍》寫的是一個社會急驟變化的大動蕩時代。時代不斷更新、進步，火車、快槍、大炮代替了鏢車、長矛。身懷絕技的“五虎斷魂槍”，卻無用武之地，真是悲涼??！

小說中隨處可見這些動蕩因素，矛盾沖突由此埋下。

人生，何嘗不像大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個人，都在風口浪尖，感受著命運的拍打與潮起潮落。趕上了勢頭，迎浪而上；錯過了潮頭，就真的錯過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沙子龍也會坐下來，冥思苦想。想來想去，想不通。有的問題即使想通了，自己也解決不了。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更不用說解決別人的問題。生活就是個怪圈，就是個悖論，世界也是。

沙子龍的鏢局被改成客棧，說好聽的，是能夠與時俱進；說不好聽的，是悲哀，是無奈，是掙扎，那簡直是在要他的命啊。英雄無用武之地，能不悲哀嗎？落幕的英雄怎能不讓人悲傷。英雄落淚，那種悲哀和美人遲暮一般。他對昔日的武術(shù)一字不提，只能在夜間獨自拿起槍揮動起來，寄托他心中的難過。

在真的槍炮前，斷魂槍這套武功的確不像以前那么有用了，這是事實。否則，為什么鏢局開不下去了？“東方的大夢沒辦法不醒了……半醒的人們，揉著眼，禱告著祖先與神靈；不大一會兒，失去了國土、自由與主權(quán)。門外立著不同面色的人，槍口還熱著?！埰斓闹袊膊辉偕衩?，有了火車呀，穿墳過墓破壞著風水。棗紅色多穗的鏢旗，綠鯊皮鞘的鋼刀，響著串鈴的口馬，江湖上的智慧與黑話，義氣與聲名，連沙子龍，他的武藝、事業(yè)，都夢似的變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車、快槍，通商與恐怖?！盵5]

如果說，傳統(tǒng)武俠是“小俠”，那么，他塑造的沙子龍便是真大俠。所謂“俠”，武功只是一方面，真正的大俠，或許不必有絕世武功，卻一定有一顆憫世之心，把個人的命運與民族、國家聯(lián)系在一起。

沙子龍，區(qū)別于傳統(tǒng)俠客的意氣風發(fā)，身處清末，武俠文化沒落，外來文化沖擊，他表面云淡風輕，絕口不提過往，卻在每個深夜獨自練槍，足以見得他對“武”的熱愛，這種隱忍升華了“俠”的形象，因而成就了《斷魂槍》在文壇不可撼動的地位。

“生命是鬧著玩的，事事顯出如此；從前我這么想過，現(xiàn)在我懂了?！薄稊嗷陿尅愤@樣一句話，讓看的人摸不著頭腦。有一種看透紅塵、游戲人生的錯覺。初看不懂其中意，再品已是其中人。

沙子龍最后說的“不傳！不傳！”一是擁有依然幸運，足以慰余生；二是，既不能傳給有緣人，也不被社會需要，那就讓其隨我歸于塵土。既因我而生，又因我而亡，也算一種圓滿。

有一句話，叫做“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其實父母不就是那個起跑線嗎？過去，會武功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孩子自己是教不了的。師傅下不了那個狠心，孩子就學不著真東西。古人講易子而教，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易子而教？這話精辟。

有些讀書人，很容易依仗學歷而對別人生起輕慢之心——長大了，才明白，“輕慢之心”要收斂起來。

從前學習武功，要先學“蹲猴猴”，三年之后師傅才開始教基本的功架。然后，再學幾年，師傅才開始教步法器械。有時候，師傅會用一個動作點撥你，比如，“倏”地渾身一收，扎了一個怪異的樁，這個很有功夫的。含胸拔背、松腰裹胯，這是內(nèi)家拳，蹲的是猴形；屈腿邁步、雞腿龍身、其勢如虎——這是搬丹田，也是拳法的基本功；最后一個是收勢——普通人強身健體，練練這個也就夠啦。

現(xiàn)在不少人說傳統(tǒng)武術(shù)根本就不能打，那么多閃電五連鞭啥的，都把名聲敗壞了。真正將武功練到一定境界的人，心里會說：能不能打自己清楚，也分跟誰打不是？至于你說的那些人，學了個三腳貓的把式就到處招搖，都是一些江湖騙子罷了。你的武功真厲害是吧，厲害你就慢慢用吧，強身是可以的，打架可不行。打輸了進醫(yī)院，打贏了進法院，圖啥呢？

所以說，學藝先學德，還真的是不能亂傳呢。高手練功，越練越不敢用?？上?？不可惜。最起碼，能夠強身健體。當你累得站不穩(wěn)的時候、難得扛不住的時候，自己蹲一會兒樁，就又覺得精神百倍了。要說用處，這不算用處？ 所以說，心寬看世界，到處都是門，路路皆通；心窄看世界，到處都是防盜門，門門鎖死。人生的質(zhì)量，與別人無關(guān)，只需要打開自己心底那扇門，心態(tài)決定一切，細節(jié)決定成敗。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中男主角陳孝正說過這么一句話：“我的人生不能偏移一寸?！彼麑ψ约阂筇吡恕Ｇ閼?，往往敵不過現(xiàn)實生活。每個人都有情懷，每個人都有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生活。所以，情懷往往是用來束之高閣的，以供瞻仰的；而現(xiàn)實生活，就是套在脖子上的軛，摘不下來，讓你負重前行。實在脖子累了，心也疲了，就抬抬頭吧，看看那高閣上依然發(fā)光的東西。

那高閣上依然發(fā)光的東西，在精神層面是什么呢？就是我們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我們大家都在學習傳統(tǒng)文化，有的人你能感覺到他的變化，比如身上有一股“氣”，讓周圍的人很舒服，怎么說呢？就好像《紅樓夢》寫金陵十二釵之儀容態(tài)度，各具風流。而人物之芬芳氣息，亦別有境界。比如，秦可卿，細細的甜香，誘惑的意味。賈寶玉一聞到這香味，便“眼餳骨軟”，整個人都化了。接著，便在這“細細的甜香”里夢游太虛幻境，與夢中的可卿同領(lǐng)警幻“所訓之事”去了；“嫻靜似姣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的林黛玉，是一種純粹的少女之香，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一股令人醉魂酥骨的幽香，清雅出塵。什么叫“幽香”？就是很清淡的香，似有似無，但是非常動人，“令人醉魂酥骨”。無需焚香熏染，亦不必借助花草，林黛玉本就是香花美草——絳珠仙草降世，一種天然淡雅清幽之體香，超逸出塵，恰如其人。最奇的是，黛玉也不知道香自哪里來，這自然是黛玉的體香，而這種體香，應(yīng)是天生的。薛寶釵的體香，是一種混雜的氣息，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外冷內(nèi)熱。她還有另一種香——藥香。史湘云的體香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余香。有一次，史湘云洗了面，翠縷拿著殘水要潑，寶玉道：“站著，我趁勢洗了就完了，省得又過去費事。”說著便走過來，彎腰洗了兩把。紫鵑遞過香皂去，寶玉道：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痹傧戳藘砂?，便要手巾。

賈寶玉用史湘云剩下的一盆洗臉水，為何不用香皂？原因其實很簡單，在那盆水里有史湘云留下的體香，他不想用香皂掩蓋了那種小時候熟悉的味道。

一個“香”字，寫出幾個女子的各自芬芳：秦可卿是“甜香”，洋溢著少婦性感氣息；林黛玉、薛寶釵都是“幽香”，卻又不同，黛玉之香是少女天然體香，一塵不染，而薛寶釵之香由內(nèi)外花草熏染而成，涼里帶甜，外冷內(nèi)熱。

薛寶釵是現(xiàn)實的，所以寶玉聞到的體香是混雜的，是不真實的；林黛玉與寶玉之間是靈魂的吸引，他所聞到的氣息是讓自己意亂情迷的香味，是一種純粹的、愛慕的味道；史湘云從小和寶玉在一起，經(jīng)常用一盆水洗臉，那種幼時熟悉的氣味遠遠蓋過了史湘云身上的少女氣息，寶玉感受到僅僅是生活中那份值得追憶的味道。

芬芳氣味，本就是女性美的一個突出特征。好萊塢經(jīng)典影片《聞香識女人》中的退伍中校雙目失明，嗅覺卻異常靈敏，能細膩品味女人身上的香氣，甚至能與陌生美女共舞一曲，情迷探戈。屈原在《離騷》里以美人自擬，采摘奇花異草以為妝飾，“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嬌美的姿容與爛漫的芬芳互相發(fā)揮，令美人更加動人。從此，“香草美人”遂成為貫穿整個古代詩歌史的經(jīng)典意象。

深話簡單說，長路慢慢走。這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越品越有味道。遠看近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可可愛愛，百看不厭。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然而，秋天畢竟不是春天，日落畢竟不是日出。在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中熏陶日久，就能感受到一股“氣”——精氣神的“氣”， 芬芳氣味的“氣”。還是老歌好聽，還是老朋友靠譜，還是老祖宗的話有智慧。

學習傳統(tǒng)文化，有助于我們找尋詩意生活。

那么，我們?nèi)绾胃脗鞒泻霌P傳統(tǒng)文化呢？

“2022年高考語文科目，全國新高考Ι卷作文題用了三個圍棋術(shù)語‘本手、妙手、俗手作為素材，引發(fā)大家對以圍棋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的熱議。

“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要夯實‘本手。在圍棋中，‘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規(guī)下法，是學棋下棋的基礎(chǔ)。棋理就是事理，棋道就是人道，所謂‘根子不正秧子歪，染缸里拿不出白布來，就是這個道理。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數(shù)千年發(fā)展過程中，沉淀了太多精華和精髓，夯實‘本手，才能把最美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傳承下去，把于今、于民有用有利的思想和美德發(fā)揚光大。

“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要善使‘妙手?！钍质侵钙寰种邢鲁龅某鋈艘饬系木钕路?。眾多的本手使一局棋成為名局，而幾步妙手則是名局上的璀璨明珠。對文化傳承而言，沒有堅實的‘本手功底，一味追求效果驚人的‘妙手是不現(xiàn)實的；同時，墨守成規(guī)、畫地為牢般固守‘本手不思變化，絲毫沒有順勢而為締造妙手的氣魄，將會使文化傳承失去活力，也是不可取的。新時代，一方面要深入挖掘和闡發(fā)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時代價值，提煉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魅力、精神標識、文化精髓，以文化人；另一方面要勇于創(chuàng)新，結(jié)合新時代新需求，運用科技新技術(shù)，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反而能夠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咱們河南的考古盲盒脫銷、《唐宮夜宴》‘出圈，就是‘本手‘妙手完美結(jié)合的范例。

“傳承弘揚傳統(tǒng)文化，要警惕‘俗手。顧名思義，‘俗手就是圍棋對弈中那些貌似合理卻有損全局的下法。下出俗手，一般是因為‘本手不牢，或者是過于追求‘妙手，導致荒腔走板，結(jié)果適得其反。這種情況屢見不鮮，比如備受爭議的‘女德班、網(wǎng)紅對經(jīng)典的魔改等，‘跑偏者不一而足。這樣的‘俗手帶來的危害絕不能忽視，必須時刻警惕。

“河南是華夏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有著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代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圍棋，其思想起源就與黃河文明之一——河圖洛書有著緊密聯(lián)系。早布局、布好局，下好先手棋，夯實本手、用好妙手，講好河南故事，讓傳統(tǒng)文化‘活起來，現(xiàn)代化河南建設(shè)的文化支撐堅如磐石?！盵6]

稍安毋躁。沒有一朵花，一開始就是一朵花。學習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都要學，就這么簡單！好多東西學來看著沒用，其實安身立命都用得上。無用之用方為大用。在武功高人看來，生活就是生活，別想著這個那個。至于功夫？嘿嘿，不傳，不傳！

什么叫“不傳之秘”？這個成語是啥意思？黃庭堅在《題范氏模〈蘭亭敘〉》 中說：“故知局促轅下者，不知輪扁斫輪有不傳之妙?！薄安粋髦亍保嘧鳌安粋髦睢?。

“不傳之秘”，也就是秘而不傳。意思就是，言語、筆墨所不能表達的奧妙。后也指不向外傳的奧秘。朱熹在《答陸子靜》中說：“若于此看得破，方見得此老真得千圣以來不傳之秘?！?/p>

不輕易傳授的秘密在哪？“法不輕傳，道不賤賣，師不順路，醫(yī)不叩門”，這四小句，是我們經(jīng)常聽到的古話。這四小句話是有語境的，這是大多數(shù)時候長輩們教導青年一代時說的話，我們平日即便是聽到了，大概也不會深究到底是什么意思，多數(shù)人都當作一頓教訓搪塞過去。然而倘若真的細品，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四小句蘊含著極其深刻的道理。

一花一葉一菩提，半醒半醉半浮生。有很多人喜歡玄之又玄的學問，喜歡預測學，喜歡相關(guān)的知識。甚至拜山門，不遠萬里前去拜師學藝。有人不理解了：如果做師傅的，都這么孤芳自賞，這么敝帚自珍，怎么弘揚傳承？怎么與時俱進？怎么發(fā)展壯大？

筆者想說的是，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武術(shù)界的秘法門派消亡在綿綿的歷史長河之中（但道教卻能一直傳續(xù)下去）。這么做自然有它的道理。有語云：“千金不傳無義子，萬財不度忘恩人。寧可街前饑餓死，不將道法作人情！”修道之人，修道行法，目的是濟世度人，造福群生。如果將道法授予奸邪之人，任其為非作歹、禍害鄉(xiāng)鄰，這讓心懷慈悲之心的道人于心何忍。其實，我們說“法不輕傳，道不賤賣”，歸根結(jié)底是在講一個度、一個對傳道者的標準。什么標準？就是為人、做人的道德標桿。

凡事得來容易，在自己心目中就看得不十分貴重。世上人情，大都如此。修道是有道德標桿的，若視同游戲，請問能有好結(jié)果否？因此傳道者，常故意讓學道者遭受一定困難，以觀察其人是否有誠懇之心志，所以，不肯輕傳也可以理解。

其實所有的不傳，都是為了更好地傳承。只有設(shè)置這些條條框框，才能去邪存正，讓真正想修行的人去更好地傳承發(fā)揚。

“師不順路”，這句話延伸開來，其實也可以說成“不要輕易答應(yīng)別人隨口提出的要求”。

“醫(yī)不扣門”，這句話是指醫(yī)生不能在別人未開口的情況下，主動上門診斷治病。這又是為什么呢？一是一般情況下，人們很忌諱醫(yī)生主動跑到家里，指出自己身上的疾病，就像《扁鵲見蔡桓公》里記載的那樣。扁鵲主動對蔡桓公說他有病，蔡桓公根本就不信。其實，大部分人都跟蔡桓公是一類人。如果有人闖進你家說你有病，你不把他打出去才怪。即便古代的游方郎中，行走在鄉(xiāng)野山村之中，也不會主動去某某家，看人家有沒有病，而是路過時等著病人主動邀請他去家里看病問診。二是涉及一個責任劃分的問題。醫(yī)生主動上門說這個人有病，治好了還好說，而萬一治不好的話，這名好心的醫(yī)生很可能就會被訛上了。

萬變不離其宗，如果真的是正直君子、仁義之士，又怎會被這些條條框框束縛??？

話又說回來了，能夠打破“法不輕傳”桎梏的人，都是值得被后人稱頌的，如第一個開辦平民學校、主張有教無類的孔子，以及如今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免費上傳分享各類知識的人。

二

夏志清曾經(jīng)將20世紀30年代兩位著名作家老舍和茅盾作過一番對照：“茅盾的文章，用字華麗鋪陳；老舍則往往能寫出純粹北平方言……老舍代表北方和個人主義，個性直截了當，富幽默感；而茅盾則有陰柔的南方氣，浪漫、憂傷、強調(diào)感官經(jīng)驗。茅盾善于描寫女人；老舍的主角則幾乎全是男人，他總是盡量地避免浪漫的題材。茅盾記錄了近代中國婦女對紛擾的國事的消極反應(yīng)，老舍則對于個人命運比社會力量要更關(guān)心?！盵7]

許子東教授在一次文學講座中總結(jié)道：茅盾陰柔，老舍陽剛；茅盾寫上海男女“白相人”（中性），老舍寫北平胡同“老炮兒”；茅盾百折不撓，再大的委屈也能承受，老舍他是樹干，不是竹林，一不小心就斷了。

許子東說，老舍與沈從文，都是固執(zhí)的作家。如果比較老舍和沈從文，好像更有意思。他們一個在山東寫北京胡同，一個在北京寫湘西山水，都是身在他鄉(xiāng)、固執(zhí)地抒寫自己心目中的故里。老舍與沈從文的共同點比他們的差異更令人矚目——都是少有的非漢族作家，明明風格迥異，但都被歸入“京派”。老舍作品確有典型的京腔、京味。相比巴金寫花園庭院，茅盾寫別墅汽車，老舍和沈從文都主要描寫社會底層的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在城里是車夫、工人、暗娼、巡警、教員、職員、拳師、土匪、游手好閑的八旗子弟、為非作歹的洋奴漢奸；在鄉(xiāng)下是童養(yǎng)媳、幫工、水手、船記，也有巡警、有錢有勢卻不仗勢欺人的水保、團總，還有專門殺頭后、要磕頭懺悔的劊子手等。

老舍和沈從文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不大跟得上時代，不大善于從經(jīng)濟、政治、理論上去分析現(xiàn)代社會，而比較喜歡從個人道德品質(zhì)或者說傳統(tǒng)人倫關(guān)系來理解中國。不知道是不是和這種看待世界的方法有關(guān)，還是純粹由個人性格決定，這兩個作家都比較stubborn（固執(zhí)）。當然這里的固執(zhí)可以是褒義，至少是中性。其實每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都會固執(zhí)己見，堅持自我。只是，老舍、沈從文這兩位非漢族作家，他們更加不會謀劃人生，更加不懂韜光養(yǎng)晦，更加做不到“小不忍則亂大謀”等?；蛘呤遣欢?，或者是不肯轉(zhuǎn)彎，或者是轉(zhuǎn)了彎再也轉(zhuǎn)不回來，直接撞墻?？傊?，老舍與沈從文的相近之處令人深思。他們似乎比常人骨頭更硬，但也更脆弱，抗壓適應(yīng)能力差，因此更具悲劇性格。

我們還可以拿老舍和金庸作一下對比。金庸是武俠中的絕頂高手，總是很少出手，或者展現(xiàn)武功，點到為止之后便拂袖而去，例如《倚天屠龍記》中的張三豐、《神雕俠侶》中的獨孤求敗、《射雕英雄傳》中的斗酒僧。老舍堪稱武俠小說中的絕頂高手。老舍之子舒乙曾撰文說，臧克家先生晚年回憶：他在青島時曾去拜訪老舍，一進門，在玄關(guān)處看見一排武器架子，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分搶眼，以為是誤入一個練家子的家中，實在沒想到是看似文弱的老舍的家。老舍的女兒曾撰文回憶，老舍于1930年從英國回北平后，有一次，《學生畫報》記者陳逸飛拜訪老舍。老舍正在練昆侖六合拳，稱能養(yǎng)生防身。陳逸飛不信，打了一記冷拳，老舍就勢化解，輕輕地將對方擊敗。在大學任教時，老舍遍訪名師，拜師學武，技藝精進。在名師的指點下，老舍對劍術(shù)、棍術(shù)、拳術(shù)和內(nèi)功等樣樣精通。數(shù)十年如一日，每天練拳，堅持不懈。他的太極拳打得尤為精湛。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所以，練武的人，都想爭個第一，這就是武林江湖中刀光劍影多的原因。文不必爭第一，但文壇的明槍暗箭有時候并不亞于江湖。

關(guān)于《斷魂槍》的創(chuàng)作有這樣一段故事：1935年時，老舍在齊魯大學任教，因為身體不好，拜一位拳師學習武術(shù)，為此，老舍寫了一部10萬字的《二拳師》。這部《二拳師》遲遲沒有發(fā)表，因為被老舍拿來“壓箱底”了，終于有一天，他想起了這部小說，于是將10萬字的《二拳師》精簡為5000多字，它便是《斷魂槍》了。同樣的故事，如果到金庸筆下，10萬字可能還打不住。把10萬字的故事減成5000字短篇，老舍自己說，材料受了損失，藝術(shù)占了便宜。《斷魂槍》的文字，真是惜墨如金，很精致。

1935年前后，武俠小說方興未艾。還珠樓主已經(jīng)開始了《蜀山劍俠傳》的創(chuàng)作，王度廬要在三年后才開始創(chuàng)作“鶴鐵五部曲”。

“老舍的長篇《二馬》，描寫一對中國父子在英國的生活，是早期的僑民文學，寫了不少文化沖突?！逅囊院蠡孟胄≌f不多。在老舍的早期作品中，《離婚》比較重要?！盵8]

初看短篇小說《斷魂槍》時，不理解沙子龍不傳授武藝的原因，始終不明白為何他會如此選擇。只覺得他心胸狹隘。一讀再讀之后，不得不感嘆老舍的用心良苦和滿懷的落寞與遺憾。藏在平凡故事里的落寞是時代的憂傷，更是那些人的辛酸和遺憾。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必不會讓其消亡。

神槍沙子龍，曾經(jīng)令他引以為傲的“五虎斷魂槍”，不能再現(xiàn)往日的光輝。或者說，人們不再需要那種技藝，它也就沒有再出現(xiàn)的必要。每朝每代都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何其自然真實。

《斷魂槍》說的是三個拳師的故事，重點寫沙子龍在近代社會急劇變化中的復雜心態(tài)?！稊嗷陿尅返暮诵那楣?jié)是號稱沙子龍大徒弟的王三勝賣藝場上受辱而沙子龍無動于衷。打敗王三勝的孫老者隨后登門向沙子龍討教絕技，沙子龍卻絕口不提武藝和槍法。從此，昔日神槍沙子龍的威名一落千丈，連以他為榮耀的徒弟們也不再理睬他，但他無半點兒慍怒。其實他的內(nèi)心如灼熱巖漿。何以見得？小說兩次寫到沙子龍在夜靜人稀時面對天上的群星一氣刺出六十四槍的場面，第一次是簡要敘述，是鋪墊性的；第二次則進行了有聲有色的描寫，且被放置在結(jié)尾，把沙子龍的無奈和悲憤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有一種感覺叫做自我感覺良好。王三勝就屬于自我感覺良好那一類，他的出場，有點兒像《水滸傳》的傳統(tǒng)，總要顯得威武，總要先聲奪人。

王三勝，大個子，一臉橫肉，努著一對大黑眼珠，看著四圍。大家不出聲。他脫了小褂，緊了緊深月白色的“腰里硬”，把肚子殺進去。給手心一口唾沫，抄起大刀來。

小說不僅寫了王三勝花拳繡腿華而不實，更寫他的作秀沒有收到預期的反應(yīng)，便責怪大家不懂。如果說王三勝的武功是作秀，是表演，那么第二個人物、孫老者的武功，那就是實戰(zhàn)，是干貨，講究功利效用。

但無論是王三勝，還是孫老者，在“修行”這個層面上，和沙子龍都有不小的差距。

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本質(zhì)，是“修行”文化，儒、釋、道都是“修行”文化，比如，中醫(yī)、武功、各種技能，都包含有“修行”的內(nèi)容。

《莊子·養(yǎng)生主》中“庖丁解?！敝v的就是這種“修行”文化：“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說到“修行”文化，就有必要談?wù)劇靶扌小蔽幕械摹安粋髦亍薄?/p>

其實，任何一門藝術(shù)都有著技術(shù)和藝術(shù)兩個維度，當在技術(shù)上達到一個高度的時候，才能在藝術(shù)上有所突破。書法、彈琴、下棋、作詩、喝茶等，莫不如此。

“修行”訓練不是“技術(shù)”訓練?！凹夹g(shù)”訓練只要把“技術(shù)”的基本動作都學會了，“技術(shù)”也就學會了。而“修行”則不同，修行者必須學會“修行”中的“不傳之秘”，才能真正學會“修行”，否則，修行者一輩子都可能入不了“修行”的門。

那么，“修行”的“不傳之秘”是什么呢？

“修行”中的“不傳之秘”，不是師父藏著、掖著，不肯傳授給徒弟，而是師父費盡口舌，想盡辦法都很難把“修行”的“不傳之秘”傳授給弟子，換言之，“修行”的“不傳之秘”，是無法用語言與常規(guī)的文字進行傳授、交流的。比如，《金剛經(jīng)》中非常著名的句式“A，非A，假名A”。在講“不傳之秘”的時候，所有常規(guī)的語言、文字，對于未入門的人來講，都是“非A”“假名A”。

這種難傳授的情景，我們可以從孔子與釋迦牟尼教授弟子的困難情景中看到?？鬃酉胗谩吧斫獭眮斫痰茏?，這不是不想和弟子講話。而釋迦牟尼佛則告訴弟子，他離世之后，要以“戒”為師，而不是以他講過的“經(jīng)”為師，更告訴弟子：誰說他傳過佛法，誰就是在誹謗佛。

釋迦牟尼佛傳佛法就是在誹謗佛？那是因為真正的佛法是“不傳之秘”，用常規(guī)的語言文字是無法表達的。所以，釋迦牟尼佛用常規(guī)的古印度地方土語講的，并不是佛法，他其實是引導弟子，自己去領(lǐng)悟佛法的啟迪。

“不傳之秘”的意思，就是孔子、釋迦牟尼佛想不出用語言怎么表達。老子想出了怎么表達，他寫了5000字的《道德經(jīng)》，把“修行”的“不傳之秘”用文學的方式寫了出來，但是，老子寫出來的“不傳之秘”，一般人看不懂。

在老子、孔子、釋迦牟尼佛的時代，“修行”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不傳之秘”，在師父與弟子之間是很難傳授的，純粹靠弟子的悟性、機緣才能感悟一些。感悟到了，也只能是拈花一笑。

我們常說味道，就是說，味中也有道。同樣的話，有的人講出來，你就感覺那味道不對。同樣的糧食，我們現(xiàn)在就是吃不出少年時代的味道了。這是為什么呢？

“看著沒什么差別的東西，怎么就吃不出應(yīng)有的那股子本味呢？關(guān)于這一點，古人也早有定論。《呂氏春秋·士容論第六·審時》一節(jié)里專門講道：凡是農(nóng)作，以時令為法寶。適時種植的莊稼，打的糧食多，做出來的飯耐餓、氣味香、味道美，食后使人神氣旺盛。吃上一百天，就會耳聰目明、心神清爽、四肢強健。這話在吃慣了食之無味的大棚菜、速成食品的現(xiàn)代人聽來，是否特別有道理呢？而整個一部《呂氏春秋》，也不過是教人要‘無變天之道，無絕地之理，無亂人之紀。應(yīng)用在飲食上，無論是食材、食量、食時、食儀，也都需行自然之道，才算順生、貴生吧?！盵9]

三

時光清淺，歲月嫣然?！吧匙育埖溺S局已改成客?！保@本來可以是平淡無奇的敘述，但放在西方列強的槍炮驚破“東方大夢”的大背景下，內(nèi)涵和寓意就大不同了，是歷史大變局的反映。

沙子龍似乎頗識時務(wù)，能夠與時俱進。既然祖先信奉的神靈都不再靈驗，既然“走鏢已沒有飯吃”，他也就不再留戀保鏢的舊業(yè)，他不僅及時把鏢局改成了客棧，連他的武藝，包括他自創(chuàng)的絕技“五虎斷魂槍”，也棄之一旁，甚至舊日鏢局里的徒弟前來求教，他也不肯指點傳授。

閱讀老舍的作品，我們不能只是單純地看表面的文字，更應(yīng)該看透文字背后隱藏的深情和他筆下的心態(tài)。他書寫的故事普通得在我們身邊隨處可見，樸實的文字下，卻藏著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思考，對于人性的拷問。

如果你僅僅把《斷魂槍》理解為一曲為中國傳統(tǒng)的技藝和精神悼亡的挽歌，那你只是看到了表面，沒有看到深層的意義?！稊嗷陿尅防锬俏粚O長者，才真正讓沙子龍的形象豐富起來。

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斷魂槍》好看，但也不僅僅是“好看”而已。記得之前上中學語文課，語文老師總是不厭其煩地讓我們回答：這篇小說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到了期末，考試試卷上也是這么問?，F(xiàn)在感覺，見文章，必問“中心思想”實在限制了想象力。那么好的一篇小說，用這樣的方式說出一個“中心思想”來，是不好的，真的不好。

《斷魂槍》講的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從容。一個人，認清了自己所處的時代，以及自己與這個時代的格格不入。他判定，自己以及自己所愛的東西，是終將被淘汰的、落后的東西。他甚至有一些認同這樣的時代、這樣的趨勢。他也許覺得這些是自己不能改變的，也許覺得這是不該被改變的，但新陳代謝，才是人間正道。于是，他選擇不費力掙扎、不茍延殘喘，而是體面地、從容地接受這一切，讓自己以及自己所愛的、所堅持的東西，坦然接受命運的拋棄。這樣說來，如果還讓筆者說出一個“中心思想”來，筆者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啊。

《斷魂槍》主要描寫三個人物，也寫了對武功的三種態(tài)度?；匚兑幌?，總感覺他們?nèi)齻€人構(gòu)造了一個社會，真正地讓人斷魂不已。王三勝是魯莽的，而沙子龍則是深藏不露；孫老者是剛直的、銳進的，而沙子龍則是保守的甚至是愚頑的。這一點，在小說寫作藝術(shù)中叫烘托和對照。

主人公，綽號神槍沙子龍，以其獨門武功“五虎斷魂槍”而聞名，原本經(jīng)營鏢局，后來因洋槍的洗禮而改為經(jīng)營客棧，但他當年的威名還是被當?shù)氐娜藦V泛流傳，仍有不少人來討教。他是一個愛槍法的人，卻寧可讓槍法失傳，與他一起埋入棺材，也不愿將槍法傳給他人。這不是因為他太自私、想一個人霸了去，而恰恰是因為：他是三個人中將世界看得最透、最清楚的人。槍法已經(jīng)跟不上現(xiàn)代潮流了，當時，已經(jīng)不是冷兵器時代了。

王三勝，自稱是沙子龍的徒弟，也是以前跟沙子龍走鏢的大伙計之一，他擅長使用的武器是大刀。之所以說“自稱”，是因為沙子龍從沒教過他一招半式，只是從生活上接濟他一下。以武術(shù)作為謀生的手段，王三勝必須師出名門才能有人為他捧場。于是，他號稱沙子龍的大徒弟，到處吹捧沙子龍，并把他當作靠山。

王三勝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就像《駱駝祥子》里的祥子一樣，電車時代已經(jīng)到來，祥子依然低頭拉自己的車、做著開車行的美夢，最終不得不在沉淪中墮落。在日落西山的行業(yè)里仍咬牙堅持，而不是考慮換一種方式謀生。武術(sh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冬，行業(yè)的蕭條，使英雄沒了用武之地，最終淪落街頭，靠賣藝討生活。這種生活，并沒有為王三勝帶來溫飽，而是時常半餓著肚子。

師傅改行后，王三勝在土地廟開了場子，“神槍沙子龍是我的師傅；玩藝地道！諸位，有愿下來的沒有？”他是一個空有強壯體魄卻沒啥內(nèi)功的人，只會借著師傅沙子龍的名氣賺錢、生存。某日，他倚仗著沙子龍的名氣在廟會賣藝。結(jié)果被一位姓孫的老人挑戰(zhàn)。孫老者以三截棍為武器，將王三勝輕松打倒。敗了的王三勝，自然肯帶著孫老者去挑戰(zhàn)師傅，不料，沙子龍半點兒脾氣沒有?！岸际莿e人吹的。我功夫早擱下了，都發(fā)福了。五虎斷魂槍早忘干凈了?！薄安粋?，不傳，喝茶，喝茶，沒盤纏我給你?！笨傊涂蜌鈿?。孫老者無可奈何，只好走了，王三勝不敢再去土地廟賣藝。但他從那天起，卻換了腔調(diào)?！吧匙育堅粤耍桓腋项^比，連句硬話沒敢說。王三勝好歹還敢比試，他輸了，不丟人?！甭犃诉@樣的話，沙子龍沒太多感覺，依舊我行我素，過他自己的日子。只在深夜里看星星，回想當年在荒林野店的威風。手指滑過涼滑的槍身，嘆氣，微笑，說：不傳！不傳！

孫老者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名家，也是一位執(zhí)著于武術(shù)的癡人，一門心思尋找厲害的武藝，卻對外界發(fā)生的事情漠不關(guān)心。他癡迷于武術(shù)，打敗王三勝的真正用意是想接近沙子龍，領(lǐng)教一下“五虎斷魂槍，來一場高手對決”?？墒巧匙育埐⒉唤诱?，只是淡淡地說：“功夫早擱下了，身子已經(jīng)放了肉?！睂O老者百般勸告，沙子龍還是無動于衷。自此沙子龍的威名就不被流傳。別人就改為吹捧孫老者、冷落沙子龍了。事實上，沙子龍每晚還是在練斷魂槍，他摸著槍頭說：“不傳，不傳?！?/p>

老舍先生的原文是這么寫的：“都是別人吹的。我功夫早擱下了，都發(fā)福了。‘五虎斷魂槍早忘干凈了。不傳，不傳，喝茶，喝茶，沒盤纏我給你。他總之無論老頭怎么做，都客客氣氣?！?/p>

各位應(yīng)該記得，網(wǎng)絡(luò)上流行著一句入骨之言：寧可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為王，也不要在別人的繁華里為奴。這話仿佛道出了沙子龍的心聲。

沙子龍依舊我行我素，過他自己的日子。

孫老者依舊固執(zhí)，在沙子龍面前練了一趟拳，以此想換來沙子龍的認可，希望把“五虎斷魂槍”傳授給他?？墒?，沙子龍卻說，那條槍和那套槍法都跟著他入棺材，不傳。孫老者乘興而來，掃興而去。

在孫老者身上，體現(xiàn)出了一個真正武者的魂：不管時代如何變化，也不管行業(yè)如何遭遇寒冬、萎靡不振，仍然堅持心中的信念，一路走下去。

沙子龍的槍法很厲害，不少學生自報師門，企圖用沙子龍的名聲為自己的付出添點兒光彩。但他們簡直就是自作多情，沙子龍從來都不承認那些人是他的弟子。盡管如此，他總是能對別人以禮相待。鏢局沒有了，槍法的功能消退了，但槍法在他心中的分量依然沒有減少。沙子龍對那一套槍法，還是一如既往地珍視。只要他還在，槍法的精神就在。

初心不再的人，活著活著就失去了方向感。就像那些在門口賣藝的學武之人，剛開始，他們以沙子龍為自豪，大吹特吹，到后來，沙子龍不屑于接受那些人的邀請與高帽。他不再表現(xiàn)自己的真功夫，導致很多人認為他已經(jīng)老去，也許是不那么厲害了，甚至認為他認輸了，認慫了。

評判一個人，如果不能靠真實行動，那根本就是不公平的。但又有何辦法呢？名聲這東西，有時候比能力還重要，這就是時代的悲哀。

沙子龍所謂的徒弟們，不如放下身段找其他的事情做。如果只會一點兒武術(shù)，依靠別人的名聲來生存，這本來就是一件很“漂”的事情。謀生手段千種萬種，這個不行換那個，生活的苦，逼著一個人作出很多無奈又可嘆的選擇。

一個人有敬畏之心，才有可能默默無聞地堅持。像沙子龍，他的槍法從來不需要別人說明，是好是壞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只要他內(nèi)心還堅持著槍的地位。

時代的浪太大，“五虎斷魂槍”越來越難傳承。當沙子龍面對短槍大炮、火車時，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五虎斷魂槍”已經(jīng)被時代淘汰了。世界變化太快了。于是他無奈地告別了過去，其實他又何嘗不想將“五虎斷魂槍”傳承下去呢。

冷兵器的時代已經(jīng)失去——這種戲謔讓他失去了對生命夢想的追求，就像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一般，“五虎斷魂槍”也已然變成了老古董。

從某種程度上說，小說中的三個人，也代表了現(xiàn)實中三類人的人生選擇和走向。沙子龍代表的是順勢而為的人。這種人在變革浪潮中，敢于走出曾經(jīng)的輝煌，從舒適區(qū)里走出來，重新面對新的挑戰(zhàn)，適應(yīng)新的生活方式，縱然心有不甘；在孤獨的時候，回憶當初的樣子，也只是唏噓長嘆，只剩下一絲嘆息的微笑。王三勝則代表了混日子的人。當賴以謀生的行業(yè)遭到削弱，仍不撒手另謀出路，而是抱殘守缺，即使吃不飽飯甚至還會賠錢，也不會想著去改變自己。孫老者則代表逆勢而行的人。他是把武術(shù)當成一種信仰，一面旗幟，不管外界如何變化，永遠堅守著自己的陣地。他的固執(zhí)成全了他的孤膽英雄，這種堅持，透露出一股悲涼的味道。

作家柳青曾說：“沒有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是筆直的、沒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個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錯一步，可以影響人生的一個時期，也可以影響一生?！?/p>

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是變。一個行業(yè)的沒落，催生著另一個行業(yè)興起。夢被驚醒，變革是時代進步的必然。鏢局改客棧，只是有形的改變。無形的是人心，人心也在變。

四

當孫老者再三懇求沙子龍教他學武時，沙子龍笑了。那最后的一笑，似無奈、似自嘲，一句“不傳”堅定了自己的立場。

孫老者離開了，而王三勝卻以為他師父“連老者都沒打過”、丟了他的面子，謾罵著沙子龍。

記得年輕時讀《斷魂槍》，當時想當然地認為，沙子龍的性格有點兒復雜，他之所以不傳“五虎斷魂槍”，可能性有三：其一，“五虎斷魂槍”也許并不像外界傳的那么神乎，也許只是一個傳說，徒有虛名，名不副實，真遇到強對手，未必有競爭力?！安粋鳌?，至少還保存了虛名，“傳了”就可能成笑柄。而且，在故事開始時已提到，他的武功已經(jīng)不能用來維持生計，索性放棄、將鏢局改為客棧。換言之，這套“五虎斷魂槍”已經(jīng)不能掙錢了。其二，沙子龍視“五虎斷魂槍”為藝術(shù)。雖然洋槍當?shù)?，古老武術(shù)已無招架之力，但沙子龍仍把“五虎斷魂槍”視為藝術(shù)，珍愛之，不輕易傳授：時間不對不傳、所遇非人不傳，以免被糟蹋。少年們?yōu)榱耸裁磳W武呢？爭強好勝。王三勝們?yōu)槭裁磳W武呢？不只為了吃飯，還想能出名。那么，孫老者為了什么爭高下呢？他不要錢，只要技，看似武癡愛術(shù)，歸根結(jié)底，也是為一己之私，爭名頭，爭自尊。真正的武者，其見識、修養(yǎng)、風度、志向，當然不在這里，這樣的人只會糟蹋了文化與技藝。其三，沙子龍為覺醒者。眾人皆醉我獨醒，他太清醒了。他已接受命運的徙變，不想競爭，也參透一切并對一切重新拿定方寸，不傳功，不動武，不發(fā)泄心中的不悅。腐肉是需要割去的，文化是不可以糟蹋的，所以沙子龍堅決不傳，寧愿帶進墳?zāi)挂膊粋?。沙子龍代表的其實是歷史滄桑，是中國文化的精神境界?；蛘?，他也是在給得道者特殊的尊重與圓融。在中國式活法里，難免有獨善其身的那種。

“不傳”之后呢？沙子龍的江湖名聲也漸漸被人忘卻了，可是小說最后一節(jié)才是全篇點睛之筆——夜靜人稀，沙子龍關(guān)好了小門，一氣把六十四槍刺下來；而后，拄著槍，望著天上的群星，想起當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風。嘆一口氣，用手指慢慢摸著涼滑的槍身，又微微一笑，“不傳！不傳！”

套用一下，對于人與人交往中那些不必要的誤解，也許，真的應(yīng)該說“不解釋！不解釋！”對于那些實在聊不來的朋友，也許，真的應(yīng)該說“不見！不見！”對于微信朋友圈中那些只知道炫耀吃、穿的“朋友”，也許，真的應(yīng)該說“不看！不看！”對于微信朋友圈中那些開口就是“雞湯”的話語，也許，真的應(yīng)該說“不聽！不聽！”

年近六旬，重讀《斷魂槍》，讀出了沙子龍“隱”的一面。這是年輕時不曾有的感受。記得許子東教授在一次文學講座中，這樣說（大意）：第一，至少在沙子龍自己這里，槍法沒廢，功夫依舊；第二，當年威風已不在，所以要嘆一口氣；第三，他摸著槍身，又微微一笑，這“微微一笑”是個關(guān)鍵，說明不是被迫敗，而是主動隱。不傳的原因——沙子龍覺得無論是大徒弟王三勝的“作秀”，還是孫長者的實在功力，都不是他“五虎斷魂槍”的精髓。在沙子龍心目中，槍法第一不是為了好看，第二不只是為了實戰(zhàn)，它是一種靈魂精神所系，槍法如此，其他功夫亦然。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治學的功夫——論文、創(chuàng)作、研究、項目、政績、財富等，我們每個人至少都有三個境界可以追求：第一，漂亮閃光；第二，效率實用；第三，靈魂所系。我們應(yīng)該追求什么呢？我們可以不那么有名有光彩，可以不賺那么多錢，或者做不了官，但假如我們做的事情是投入真性情的，是堅持真性情的，那么就堅守靈魂原則吧。如此，半夜醒來，會像沙子龍那樣，“嘆一口氣，又微微一笑”。也很滿足了。

老舍借沙子龍之口，說“不傳”，也是自我寫照。時隔60年也許會有人聽懂老舍在說什么。

“不傳”，是生命的消失，滅亡?！皞鳌笔巧闹厣桶l(fā)現(xiàn)?！皞鳌保皇呛唵蔚膫魇炙?。記得曾經(jīng)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的是做茶碗的世家。第15代看第1代的茶碗，看到的是死；第16代看到的是生。要知道，第1代的茶碗，是原點起點。這才是傳。這么說，似乎有點玄了。那咱們就以電影《尋訪千利休》為例，說說這個問題。

喜歡茶道的朋友，想必都看過經(jīng)典電影《尋訪千利休》?！秾ぴL千利休》是根據(jù)山本兼一所著的同名小說拍攝的電影，由日本當代歌舞伎大師市川海老藏以及著名女演員中谷美紀等主演，用倒敘的方式展現(xiàn)了日本茶道集大成者千利休的一生，以及他所創(chuàng)立的空寂茶的茶道精神。這種茶道精神深刻影響了日本人和日本文化的審美意識。

電影名叫《尋訪千利休》，它的本意并不是以千利休個人作為尋訪對象，而是以千利休為聚焦方向，尋訪千利休那無限深奧和寧靜如淵的心境。這種心境就是以“和、敬、清、寂”為核心的禪意境界。因此，把電影名字翻譯成《問道千利休》，也許更加貼切。也就是說，是向千利休請教，以求客觀地展現(xiàn)他對于“美”的極致理解。咱們中國人常以“問道山中”的詩意，表達對于隱世高人的景仰，而“問道利休”就是向千利休表達無比的崇敬之意。

影片中穿插了千家流茶道的特點，千家流茶道摒棄了室町時代傳承下來的奢靡風氣，采用簡樸的“茶碗”，并獨創(chuàng)了以千利休原來的名號“宗易”命名的茶碗樣式。而在茶室的設(shè)計上，專門設(shè)計了一個低矮的入口，并且營造了只有兩張榻榻米的狹窄空間，給飲茶者造成一種與平常生活不一樣的緊迫感。

這和鋪張奢靡的審美觀，剛好相反。

“唯有美麗之物能讓我低下頭顱”，這是電影《尋訪千利休》中的茶道宗師從開篇到結(jié)束一直所表達的。

在電影《尋訪千利休》中，有一個細節(jié)令筆者印象深刻：那就是反復出現(xiàn)的木槿花。在《詩經(jīng)》里，我們的古人把木槿叫作“舜”，它的意思和“一瞬間”是差不多的，說的就是木槿花朝開暮落。觀察木槿在自然中開放的情景，你會發(fā)現(xiàn)木槿花是朝開暮落的，從夏季一直開到秋季，舊的木槿花落了，新的木槿花又開，連綿不斷。這或許就是一種短暫中的無窮。正如影片中千利休的最后一段回憶：與某個女子相識、相知和短暫的相守，就像一朵木槿花，朝開暮落，卻給他的生命帶來無窮的影響。他對茶道的體悟和對美的追尋，何嘗不是無窮的守護。他說：我這一生，全部身心都獻給了一杯茶。

得之于手，應(yīng)之于心，千把泥土，萬把泥土，靈感化作人間物；窯中歲月，火蛇吐霧，無相之力，無相之悟，茶碗出世有魂住?！袄萘鞑璧馈钡奶厣?，在于不拘泥于多余的形式，主張簡樸的茶道風格，以“禪”的精神完成每一道茶的制備。

關(guān)于美，每個人的審美眼光與情趣不同，對于美的理解也就不同。曾經(jīng)很努力想證明著自己的與眾不同，現(xiàn)在終于明白，其實懂得自己的平凡，本身就是一件不平凡的事情。在追逐中我們迷失，迷失中有些東西會再相逢，只要心中藏有美好的種子，一定能夠開出艷麗的花朵。

人生，或許可以有“絲絲禪心共竹閑，任他流水向人間”的豁達，也可以有“尋常一樣窗前月，便有梅花卻不同”的清醒。經(jīng)歷繁華人世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禪宗開悟。

千利休他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兼容并蓄，開創(chuàng)了空寂茶，他融于茶道之中的審美意識，也極大地影響了整個日本文化的審美傾向。它打破了世俗普遍審美的常規(guī)，以禪宗“本來無一物”的思想為核心，否定了一切美的既有形式，從而使人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無拘無束，為藝術(shù)形式的呈現(xiàn)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

在千利休的茶道美學中，“侘（chà）寂”是一個核心詞匯。理解了這個詞，我們才能窺見空寂茶的真諦。

在日語中，“侘び”（wabi）指的是“粗糙劣等或簡單樸實的樣子”。它是對“富貴、圓滿、華麗、鮮艷”等詞匯的否定，取而代之的是“貧乏、殘缺、質(zhì)樸、簡素”?！凹扭印保╯abi）則是指因時間流逝而逐漸陳舊劣化的狀態(tài)。

兩個詞匯合在一起，“侘寂”描繪的是一種殘缺之美，是不圓滿的、不完善的、不恒久的美。這種美學價值中蘊含著的是佛法的教誨：“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

在電影《尋訪千利休》中，主人公用一個普普通通的漆器方盒，跨步走到通往庭院的拉門前，有條不紊地拉開拉門，將漆盒打開放在走廊上。

接著，他從袖中拿出一個竹筒，將竹筒中的水倒入漆盒。只見盛水的漆盒中，倒映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和漆盒上所刻畫的飛鳥與海浪相映成趣，融合成一幅虛實相生、動靜相宜的圖畫。

這便是詮釋“侘寂”之美的一個絕佳范例。

其貌不揚的漆盒，一筒清水，均是尋常之物。然而，在千利休巧妙地設(shè)計之下，明月卻融入其中，打破了茶器具固有的形式，展現(xiàn)出更加開闊而博大的自然之美。

日本近代著名的美學家和思想家岡倉天心在《茶之書》中寫道：“茶對于我們來說，是超越飲用形式的理想化之物。即：它是關(guān)于人生的一種宗教……茶室是人生沙漠中的一個綠洲，在那里，疲倦了的征人相會在一起，共飲藝術(shù)鑒賞之泉。茶事是以茶、花、畫等為情節(jié)的即興劇。茶室中沒有一色的調(diào)色，沒有一點兒噪音，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沒有一句多余的話，一切的一切都在靜靜地自然地運轉(zhuǎn)著——這便是茶道的絕妙之處?！?/p>

說回短篇武俠小說《斷魂槍》。從某種程度上說，沙子龍的“不傳”和形容殘缺之美的“侘寂”，又何嘗不是殊途同歸？

《斷魂槍》給讀者留下的審美空間是巨大的，那一聲似乎能撐破夜空的“不傳”，里邊鑄滿了多么深沉而凝重的歷史滄桑。一闋“斷魂”的殘夢，就這樣把“過去”的“五虎槍”文化放到孤獨而冷寂之中。讀起來，如此的悲壯凄婉而蒼涼。

有人說，沙子龍的“不傳思想”是一種保守主義。這種說法有沒有道理呢？這里先留一個懸念，我們在下文中再談這個問題。咱先說說“傳”這個字。我們講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什么叫“傳”？“傳”就是記錄、保護、保存、延長、延續(xù)。很多物質(zhì)或非物質(zhì)的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在岌岌可危，有的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傳”的人，或者只剩下一些殘余、遺跡、遺址。所以，很急迫的問題是要趕快記錄、趕快保護保存，盡量延長它的壽命。如果實物已經(jīng)不能存在，那么就盡可能詳細地記錄，包括錄像、錄音、照片、檔案等，再不記錄下來的話，后面的人恐怕就不知道了。所以，“傳”，很重要。

一般來說，物質(zhì)條件總是不斷地在進步，但人類的精神未必也在一直進步。我們今天能夠達到的精神境界不一定超過古人，歷史遺留下來的文化中也許隱藏著今天還不能理解的智慧。比如，一些古建筑全部是木結(jié)構(gòu)，就靠卯榫連接起來，即便經(jīng)過強烈的地震，也一直沒有倒。如果認為這些建筑物不是現(xiàn)代結(jié)構(gòu)，就不注意保存，那么里面的智慧和秘密也許就永遠消失了。我們要盡量把不自覺、無意識地保護變成自覺、有意識地保護。這個叫“傳”。那么，什么是“承”？“承”，就是繼承、發(fā)揚、延續(xù)，還包括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

源遠流長的中華民族文化，如同耀眼的星座，光耀了悠悠五千年。其中的許多精華被代代相傳，價值歷久而彌新。傳統(tǒng)文化，不是一陣“風”，不是一時的流行，而是已經(jīng)長期存在、可以起長期作用，它的范圍也比較大。對待傳統(tǒng)文化，我們要把“傳”和“承”區(qū)分開來，一方面堅持無條件、有意識地“傳”，另一方面要有選擇、有條件地“承”。

我們可以再說得具體一點兒，比如，各行各業(yè)都有門道，否則沒法活下來。比如廚師，他們是以烹飪?yōu)槁殬I(yè)的人。他們掌握著比普通老百姓更熟練的烹飪技藝、更系統(tǒng)的烹飪知識，并且在經(jīng)年累月的實踐中，練就出一套屬于自己的烹飪理念。比如，植物的根莖葉，只要沒毒，都可以拿來吃，它們富含維生素，不但可以充饑還可以養(yǎng)生。但是，怎么做才好吃、入味，這就是廚師不輕易傳授的“秘密”了。又比如，商人家庭，從哪里進貨，怎么談判，這些都是有“秘密”的。我們經(jīng)常講“登堂入室”，這是一語雙關(guān)：上到師父的廳堂，只是學到了表面功夫；進入師父的內(nèi)室，才能成為真正的高手。

真正的貴人，不見得是給錢或提攜，而是為你打開另外一個世界。以繪畫為例，“習畫者，講求恒與慧，二者兼得，此路才易通透?！崩蠋焸魇诘氖羌妓?，培育的是修養(yǎng)，延續(xù)的卻是民族文化。受老師贊賞，得英才而育之，人生一大幸事。

這就是中國文化的魅力，你可以不從事書畫行業(yè)，但中國文化給你帶來的影響，已經(jīng)融入你的血液中，刻在你的骨子里。

五

老舍的文字，溫柔又不軟弱。他筆下的人，很真，很平常。他觀察世界細致入微，一件小事也能看出背后深厚的東西，比如《斷魂槍》。早就在中學語文課本上看過一句話，叫“士可殺不可辱”?！稊嗷陿尅返闹鹘巧匙育埻耆虾蟀刖?，因為當時沙子龍身上還沒有殺戮之氣。

《斷魂槍》篇幅不長，但卻能讀出時代的悲哀，同時讓人感受到手藝人的技術(shù)黃昏?？萍嫉氖锕廒s走了蒙昧的夜色，也消解了所有“笨拙”的手藝。在一個科技高速發(fā)展的社會，“五虎斷魂槍”和眾多的鐵匠一樣，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沙子龍把鏢局改為客棧后，并沒有熱衷于新的生意，他念念不忘的還是那一套槍。有很多人改行，但是他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初衷，不用手藝去賺取微薄的流量，他要驕傲地守住斷魂槍最后的年華。

他不傳槍法，不是他死心眼，而是沒遇到能夠繼承他槍法的人。有時候，機遇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好像拜師學藝，遇到了才會加倍珍惜。沒有遇到合適的人，沙子龍那般武藝只會跟隨自己進入棺材。

如果再活一次，沒有遇到合適的弟子，沙子龍還是會用“不傳，不傳”來結(jié)束一切。槍法有它的用武之地，但他不愿意看到教出來的學生比如王三勝，只能在街頭賣藝。

街頭賣藝，耍的是力氣，賺的是小錢，傷的是大心。生活艱難，又有多少人能夠堅持初心呢？對沙子龍來說，唯有斷了“教授”，哪怕槍法跟隨自己消失，那也無怨無悔，因為，那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尊嚴。

老舍的另一篇短篇小說《戀》的結(jié)尾一段突兀地扔出來一句論斷：戀什么就死在什么上。這一句說的就是沙子龍這種“無奈的從容”里“無奈”的那一部分——既然有所貪戀，有所執(zhí)迷，那為此犧牲就是必然的。說得遠一些，從選擇貪戀的那一刻起，就要認清這種必然，并準備迎接這種必然。而《斷魂槍》描摹的是一個明白了“戀什么就死在什么上”之后的人，是如何從容地接受這一切的——像一個知道海潮將要來臨的人，懷抱著一束自家園中的野花，睜著眼睛，微笑著，緩慢地沉沒入漆黑的海水。在不可抗拒的時代與命運面前，這未必是最英雄的作為，卻有可能是最體面的抉擇。尤其是一些明知自己做不了英雄的人。

不能不想起老舍自己的命運來。筆者愿意相信，他在赴死之前，是懷著這樣的從容的。沙子龍在月夜之下，自己練一套“五虎斷魂槍”，是愛，之后輕嘆兩聲“不傳，不傳”，是死（心如死灰的死）。沙子龍主動選擇讓“五虎斷魂槍”消亡，這一門槍法也隨著他的離去而被掩埋在黃土里，煙消云散，不留痕跡。留下的，不過是傳說，或真或假，全憑后人猜測。

沙子龍的徒弟是懵懂的，沙子龍對“五虎斷魂槍”的愛他并不理解，那些招式只是他用來謀生炫耀的資本。來拜師學藝的老者，則只知愛，而不知死。沙子龍、老舍，對于那老者，想必是懷有憐憫之心的。《斷魂槍》講的是大時代變革下的小人物，《戀》也是。

在筆者看來，無奈不只是鼎新革故之時才會有，從容也不只是生死抉擇之際才需要。

君不見，我們的很多傳統(tǒng)已經(jīng)在逐漸消失了，如果不是一些人的堅持，也許我們連概念都沒有了。比如，手藝人飽含匠心制作出來的物件，蘊含著日復一日的精雕細琢，物件也帶著手藝人的溫度，經(jīng)過如水時光的洗禮，作品便有了靈氣。手藝人曾經(jīng)是中國風俗畫中一個不可缺少的角色。但是，經(jīng)過漫長的傳承之后，在大規(guī)模的工業(yè)產(chǎn)品的沖擊下，分屬五行八作的手藝迅速式微，成為正在消失的民間技藝。

部分優(yōu)秀傳統(tǒng)消失，這是非常可惜的。但是否所有的傳統(tǒng)都有必要傳承呢？未必。如果傳統(tǒng)只剩下技巧，不關(guān)注內(nèi)心，延續(xù)不了也是自然的事。

“五虎斷魂槍”槍法呢？有必要傳承嗎？這個不敢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的精神是可以延續(xù)的。其實，傳統(tǒng)，更需要傳承的是精神，也需要跟著時代進步。

你看沙子龍，一身功夫，鏢局沒有了，槍法用不上了，腰上的肉起來了，但他的心還是靜的，舍不得就此放下，曾經(jīng)的汗水，曾經(jīng)的歡樂，都沒有了，他不能急。哪怕是在夜晚，擦一下槍，那也是美好。槍比以前更冷了，也更少有人能懂了。

有人認為沙子龍的“不傳思想”是一種保守主義。對沙子龍持批判意見的研究者認為，正是因為一些保守人士的固執(zhí)，使得一些好的技術(shù)、好的文化失傳了。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也許就能找到沙子龍不傳武藝的真正原因。沙子龍是那個時代的清醒者，他不像王三勝們那樣麻木不仁，也不像孫老者們那樣盲目蠻干。他清楚地意識到一個時代即將過去，走鏢已經(jīng)沒有飯吃了，夢該醒了。俠已過時，武已無用，傳之何益？即便他再怎么呼喊，仍然無法改變現(xiàn)狀，王三勝們、孫老者們依舊我行我素，所以沙子龍失望了。他越是清醒就越無奈、越困惑，越痛苦、越悲傷。他不是不想傳授武藝，而是不知道該傳給誰。他寧愿把這身武藝帶到棺材里，也不愿讓他流入王三勝們的手中，讓這樣的人成為“五虎斷魂槍”的傳承者，是沙子龍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寧可拋棄武俠人最看重的名聲和尊嚴，也不愿意隨波逐流。從這一點看，老舍對沙子龍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

武術(shù)的不傳之秘是啥意思？既然不傳，他怎么會武術(shù)呢？

“不傳之秘”不是說一概不傳，也并非誰都不傳，而是有規(guī)則地傳，不隨便亂傳。比如，“不外傳”，個別門派甚至講究“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次”等。

真東西是不輕易傳人的。你學了一輩子，有可能學到的，只是膚淺的“皮毛”。

古人講究“門戶之見”，再加上當時的思想束縛、時代的局限性，導致很多方面的技術(shù)失傳。這種現(xiàn)象也不是沒有。

這里的“不傳之秘”筆者認為有兩種：一種就是師傅的一些絕技、竅門，他不傳給你，留給自己用，說什么“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之類；還有一種，說穿了很簡單，你學武的時候師傅只教你方法，不告訴你原因，讓你自己體會，“做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去悟”。這就是所謂的“假傳千萬卷，真?zhèn)饕痪湓挕?。有一種說法：傳拳不傳功，傳功不傳火，傳火不傳竅。這就像《拳經(jīng)》上的話：道真竅不真，修道枉勞神，祖師真訣竅，知竅即成真。

有的老中醫(yī)傳授弟子的時候，也說類似的話：傳醫(yī)不傳藥，傳藥不傳方，傳方不傳量，傳量不傳法。師門的傳承都是循序漸進的，有些天資愚鈍的人，你把一些精華東西傳授給他，他并不能很好地吸收、傳承，所以不傳；有一些無德之人，好的東西不用來造福社會，卻用來牟取暴利，敗壞師門，所以不傳。

一個好的中醫(yī)，他言談不急不躁，舉止不緊不慢，他身上有中國文人內(nèi)斂、謙恭的氣質(zhì)，從他的一言一行中皆能輕易窺探出來。

中醫(yī)，境界到了，水平高了，自然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無法理解的東西?！巴^之神，聞而知之謂之圣，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而知之謂之巧”，這四句話說明了中醫(yī)在診療的過程中，通過四診手段而達到的高明程度就可以知道這位中醫(yī)的水平。

在外行人看來，中醫(yī)有個問題，就是“不傳之秘”太多了。中醫(yī)是一門經(jīng)驗科學，有時候自古以來敝帚自珍的東西，的確會影響到技能的傳承，但是有些時候，經(jīng)驗這個東西沒法傳。這是一個問題。量這種作為“經(jīng)驗”一部分的內(nèi)容，在有些老中醫(yī)那里，確實是不傳之秘啊。

有個名老中醫(yī)曾經(jīng)治療一個30多歲脫發(fā)的男性患者，該患者很有錢。為什么要強調(diào)這一點，因為現(xiàn)代的人啊，有錢，就難免要應(yīng)酬，喝酒啊、大魚大肉啊，山珍海味啊，什么都吃，違背了自然法則。

這個有錢人，他很年輕，但是去看病的時候，是由兩個人扶著進門的。當時看上去像是一個70歲、病入膏肓的老人。問他什么病，患者當時取下他的帽子（當時大熱天的，患者戴著帽子），指著光頭說：

“我就是脫發(fā)，有一年多了，找了很多醫(yī)院看，就是看不好，請您給我看看?！?/p>

“那你還有什么不舒服？”

“還有就是腹瀉，一天少則5次，多則10次。這個病我也看了很多醫(yī)生，中醫(yī)西醫(yī)都看過，就是沒有效。有十幾年了，所以我也習慣了，您還是給我看脫發(fā)吧，腹瀉不管他。”

老中醫(yī)就說了：“這治頭發(fā)，就好比給花盆澆水，如果花盆里面積不住水了，營養(yǎng)成分都留不住，你說，這花它能長嗎？所以你這個病，得先把腹瀉治好，才能給你治脫發(fā)?！?/p>

于是便先治腹瀉。這個腹瀉也很奇怪，患者說，吃什么拉什么，不成形。這個一看就知道，是脾胃虛寒引起的?；颊咧敖?jīng)過了那么多的治療，不用看病歷也知道，無非是吃溫中、散寒、止瀉的一些藥。

其實，這個情況《內(nèi)經(jīng)》里面把它叫做“飧泄”，“清氣在下，則生飧泄”嘛。這是清陽不升啊，所以老中醫(yī)用了李東垣的升陽益胃湯，加了《傷寒論》的桃花湯。有人或許會有疑問，《傷寒論》不是說“下利便膿血者，桃花湯主之”嗎？又不是治療便血，這里怎么可以用桃花湯呢？其實不然，桃花湯里面有三味藥，赤石脂、干姜、粳米，既可以溫里，又可以固澀止瀉，當然可以用。

結(jié)果，患者服藥一個月，不腹瀉了。于是又回來，說要解決脫發(fā)的問題。老中醫(yī)說，還不行，要給你鞏固一下，所以用了參苓白術(shù)散健脾止瀉。這個時候加了一味藥——鹿茸。為什么用它？古人說，腎“其華在發(fā)”，腎氣充盈，則毛發(fā)生長黑亮光澤。所以用了一味鹿茸——補腎之要藥，以資生發(fā)之源。

三個月后，老中醫(yī)在坐診的時候有一位奇怪的人進門就問：你還認識我嗎？結(jié)果誰也不認識。那人自己說了，才知道原來這位患者，頭發(fā)已經(jīng)長得很好，人也精神了，從一個70歲的病態(tài)老人變成了30幾歲。

這就是中醫(yī)。一個脫發(fā)的患者，不是直接治脫發(fā)，而是通過治療腹瀉將脫發(fā)治好了。

中醫(yī)不傳之秘究竟在于什么？有人說，在于劑量。同一種中藥，劑量的不同對療效影響很大，甚至相反。例如：黃芪——其利尿作用在20克以內(nèi)明顯，用30克以上就趨向抑制；其對血壓影響，用15克以內(nèi)可升高血壓，用35克以上反而降壓。有氣虛癥狀時，用炙黃芪，無氣虛癥狀，則用生黃芪。薄荷，用3克以疏達肝木，用至15克以上發(fā)散風熱、清利頭目。桂枝，用量不到5克，取其溫通陽氣，增加膀胱氣化功能的作用；用至10克，則溫經(jīng)散寒、解肌發(fā)表，以祛除在表之風邪。

有人說，中醫(yī)不傳之秘在于引經(jīng)藥。比如，引藥達額頭：白芷。引藥達目：菊花。引藥達頭頂：藁本。引藥上行于頭：蔓荊子。引藥入肝：柴胡、香附、當歸。引藥入心：丹參、黃連、菖蒲。祛一切風：清風藤。

有人說，中醫(yī)不傳之秘在于引炮制。炮制是指在中醫(yī)理論的指導下，按中醫(yī)用藥要求將中藥材加工成中藥飲片的傳統(tǒng)方法和技術(shù)，古時又稱“炮炙”“修事”“修治”。藥物經(jīng)炮制后，不僅可以提高藥效、降低藥物的毒副作用，而且方便存儲，是中醫(yī)臨床用藥的必備工序。中藥炮制，有鹽制入腎、醋制入肝、蜜制入脾的說法。中藥炮制前后功效有較大的區(qū)別，例如，苡仁，生的苡仁長于清熱利濕，炒的苡仁長于健脾止瀉；炙黃芪偏于補氣固表，生黃芪偏于托毒排膿、利尿、生肌。

有人說，中醫(yī)不傳之秘在于道地中藥材。道地中藥材，是優(yōu)質(zhì)中藥材的代名詞，是指藥材質(zhì)優(yōu)效佳，這一概念源于生產(chǎn)和中醫(yī)臨床實踐，數(shù)千年來被無數(shù)的中醫(yī)臨床實踐所證實。道地中藥材，是源于古代的一項辨別優(yōu)質(zhì)中藥材質(zhì)量的獨具特色的綜合標準，也是中藥學中控制藥材質(zhì)量的一項獨具特色的綜合判別標準。真正的道地藥材，質(zhì)優(yōu)效佳，但是價格比非道地藥材要高很多，有些患者無力承擔費用。

實際上，只有劑量和引經(jīng)藥，中醫(yī)醫(yī)生自己可以把握；炮制和道地，存在失控的可能性。因此有“中醫(yī)亡于中藥”的說法。

如果讓筆者來說，中醫(yī)不傳之秘在于辨證。同樣的基礎(chǔ)方，有的醫(yī)生使用，療效很好；有的醫(yī)生使用，療效一般。關(guān)鍵在于什么？在于辨證。辨證治療，一人一方。

中醫(yī)歷經(jīng)五千年，最早是神農(nóng)嘗百草，他嘗的是藥物的“四氣五味”。

《內(nèi)經(jīng)》有句話：“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币欢ㄊ翘摿艘院蟛诺貌。惶摰娜怂粫貌?。老年人為什么病多？因為老年人氣虛的比較多。所以給老年人看病，一般情況下，黃芪的量就比較大。

西醫(yī)有統(tǒng)一的藥，比如說阿司匹林，西醫(yī)都會用這個藥。但是中醫(yī)的話，就是“十醫(yī)九不同”，十個大夫里面，有九個大夫開的藥方都不太一樣。這是因為，每個人的判斷不同。

中醫(yī)有著深邃的哲學智慧，它需要你精準的判斷，也就是治病求本。本是無形的，無形靠的就是你的悟性。

中醫(yī)解決的就是我們身體最根本的問題——寒熱虛實。不管哪個病，這里面都包含了寒熱虛實，單一用補藥的情況也有，但是比較少。如果看病之前，就把自己鎖定在某一派，比如扶陽派，那么看病之前，就只會用扶陽的辦法，思維就受到限制?？床r，不應(yīng)該給自己設(shè)限，一定要以病人的病癥為準繩，認真判斷，仔細思考，這樣用藥才能比較準確，治病才有效果。

中醫(yī)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醫(yī)道，中醫(yī)治病必須遵循中醫(yī)原創(chuàng)思維。中醫(yī)的核心是療效。學中醫(yī)要掌握中醫(yī)精髓——“觀其脈診、知犯何逆、隨證治之”，以脈為主，辨其寒熱虛實、遣方用藥，用其四氣五味，補不足而損有余。

老一輩人愛說，聰明的人學不了中醫(yī)。為什么呢？人，生而有涯而知無涯，以有涯隨無涯，則殆已。筆者之所以能學成中醫(yī)，是因為筆者是個笨人，這輩子只知道做一件事，那就是學中醫(yī)。

飲食文化與中醫(yī)文化關(guān)系密切，藥物與食物同生于自然，只是因其偏性不同而用處不同，《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將本草藥物分為上中下三品：“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yǎng)命以應(yīng)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比藗儗︼嬍澄逦兜母兄?，逐漸促成了四氣五味的藥性理論，又隨著人們對于疾病與健康的認識不斷深入，產(chǎn)生了服食養(yǎng)生的理念，因此，飲食文化與中醫(yī)文化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藥食同源和飲食養(yǎng)生。

中華飲食文化博大精深，世界上應(yīng)該沒有哪個國家能像中國一樣，會用如此多的方法對食材進行烹飪。

對于一個廚師來說，其不傳之秘在于鹽。作家陸文夫的小說《美食家》中的主人公朱自冶，最喜歡鲃肺這道菜。旁人（比如高小庭）會認為這道菜之所以貴，是因為每條鲃魚只有一個米粒大小的肺，無論是功夫還是原料，無一不帶著手工勞作的精貴。陸文夫卻借用朱自冶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鲃肺湯最貴的手藝，是廚師會不會放鹽。鹽是萬味之首，要因人、因時而變。放鹽的量、時機都不合適的話，那就是淡而無味，什么味道也沒有，鲃肺再精貴也沒有意義；放鹽的量、時機都合適的話，味道頓時來了，鲃肺鮮，火腿香，莼菜滑，筍片脆……陸文夫反對沒有緣由地追求高而精的食材，推崇平凡中見真功夫的美味。

《美食家》是陸文夫先生的巔峰之作，1983年發(fā)表于《收獲》，獲得全國第三屆中篇小說獎，在文壇上享有盛譽，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顯示出某種永恒的魅力。

陸文夫自發(fā)表了《美食家》一書之后，經(jīng)常收到讀者來信，詢問他寫《美食家》看了哪些食譜？雖然他一再聲言什么食譜也沒看，但讀者卻心存疑竇，說如果沒看過食譜，他肯定精諳烹飪之道或本身就是一個食遍八方的美食家。這實在有點兒難為陸文夫了。其實，對烹飪這個“玩意兒”他笨拙得很，炒個青菜什么的尚能應(yīng)付，若要炮制像小說中提到的“松鼠桂魚”準弄得他束手無策。至于“美食家”一說，更是沾不著邊。

誘人美食，動人故事，挖之不盡。陸文夫在中篇小說《美食家》中塑造了一個因美食而成家的藝術(shù)典型朱自冶的形象，其中蘊含的東西當然很多。住在十全街附近，清早起床都不用鬧鐘，腸胃就能把你喊醒：“快到同得興吃（頭湯）楓鎮(zhèn)大面！”這句話衍生自陸文夫的經(jīng)典小說《美食家》。

“朱自冶起得很早，睡懶覺與他無緣，因為他的腸胃到時候便會蠕動，準得跟鬧鐘差不多。眼睛一睜，他的腦袋里便會跳出一個念頭：快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面！頭湯面干凈清澈，沒有面湯氣。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湯氣的面，他會整天精神不振，總覺得有點兒什么事兒不如意。”

多年前第一次讀《美食家》時，筆者對整本書的印象就只有朱自冶。朱自冶是一個令人厭惡又令人憧憬，既庸俗齷齪而又光芒耀眼的典型形象。因為“吃”逃過一劫，全家除他一人都被日本人的炸彈炸死，而他卻因為去吃婚宴，逃過一劫，繼承了父親的財產(chǎn)。他只愛“吃”，不在意穿戴，日常只穿大褂。朱自冶，是陸文夫筆下當仁不讓的男一號，一個為了吃而活著的男人，一個11年的“孤獨的美食家”。

悠悠萬事，吃飯為大。民以食為天，食與史同樣悠遠。在平淡無奇的鍋碗瓢盆里，盛滿了中國式的人生，更折射出中國式倫理。隨著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一些人開始享受工業(yè)化流水線食品，但也有人不辭辛苦仍然在飲食上堅持傳統(tǒng)。

美食之美，從來不在于食材多精貴，而是一個人對滋味的理解是否到位。它出現(xiàn)在什么時候，當時的心境如何，因此會帶來怎樣的感受。

以豫菜為例，豫菜和眾家之長，兼南北特色，包容而博大。河南人自己也說不清，舌尖上到底有多少種家鄉(xiāng)味道。世事變遷，人心進退。同樣的三餐，變幻出不同的生活節(jié)奏，塑造出各異的人生感受。

河南有著悠久的文化歷史，不僅為人類留下了豐富的文物古跡，還留下了燦爛的文化財富——豫菜，比如湯味濃郁、湯色靚麗、湯汁黏稠的胡辣湯。胡辣湯源于清代中葉，大興于民國初年，走在河南的大街小巷口，隨處可見它的身影，隨時可聽到小販的吆喝聲“來碗胡辣湯吧”。正宗的河南胡辣湯其味鮮美，用料豐富：羊肉、香菇、面筋等，散落在胡辣湯中，疏密有度，黏而不稠；粉條滑軟，滑而不散，入口即化：那辣是清香而漸進，透著一股辛味。喝一碗下肚，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胸腹直散到肌膚毛孔之末，汗也出得暢快淋漓。比如開封的地方傳統(tǒng)名肴——套四寶，堪稱“豫菜一絕”，它集鴨、雞、鴿、鵪鶉四味于一體，堪比俄羅斯套娃，味道香濃獨特。其做法十分復雜，必須將四種全禽剔骨后層層相套，不能有一只破損，這樣吃時就可以逐層看到通體完整的四種家禽。比如靈寶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小吃——靈寶羊肉湯。比如汴京烤鴨（又稱東京烤鴨），它的鴨皮酥脆，肉質(zhì)嫩香，色澤紅潤，且肥而不膩，蜂蜜的加入更是給汴京烤鴨中加入一絲濃厚的香甜氣息，令人欲罷不能。比如鯉魚焙面，選用黃河鯉魚，先炸再糖醋，美味藏在濃稠的糖醋汁里。比如鄭州燴面，它是“中國十大最好吃的面”之一，是一種葷、素、湯、菜、飯聚而有之的傳統(tǒng)風味小吃。鄭州燴面雖然沒有山西面食和陜西面食那樣“名聲在外”，但這絲毫不影響河南人對它的熱愛。做燴面最重要的就是湯，湯的好壞直接決定燴面的味道。鄭州燴面也如此，精華全在于湯，用上等嫩羊肉、羊骨一起煮五個小時以上，先用大火猛滾再用小火煲，再下七八味中藥，煲出來的湯白白亮亮，猶如牛乳一樣。比如開封灌湯包，薄如蟬翼的外皮下包裹著滿滿的一顆肉餡。灌湯包的湯屬實是一絕，用鮮這個字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它的美味了。

“得勁兒。”這是食客們在享受豫菜后、結(jié)賬時經(jīng)常說的話。

想象這樣一個畫面：一個人對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邊喝酒吃魚，一邊默念“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那味蕾互動的感覺是不是像神仙？所以食物真正的美好，不僅在于味道，還在于它和人相互交融產(chǎn)生的情感和故事。這大概也是《美食家》這篇中篇小說背后最想表達的內(nèi)容吧！

孔夫子在《論語·鄉(xiāng)黨》里記述的“九個半不食”：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唯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語，寢不言。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齋如也。席不正，不坐。

為什么說是“九個半不食”？因為姜食是“不多食”，所以算了半個。

“這一段完全可以看作孔夫子的飲食大綱，從食料的選擇、食品的加工、烹飪的火候、食品的衛(wèi)生標準以及進食過程中的食量、酒量、禮儀規(guī)矩等，都作了系統(tǒng)闡述。好則好矣，但對現(xiàn)代人來說是難了點兒。筆者敢肯定夫子沒吃過學校的大食堂，不然按上面的規(guī)矩只好餓死了事。而且我很愿意惡意地揣測一下，夫子困于陳蔡之時，上述規(guī)矩，汝今能持否？

“雖然說了對圣人不敬的話，但我得承認夫子的飲食大綱絕對對健康有利，比如‘肉雖多，不使食氣，是說肉食可以吃，但不要超過主食，如果能堅持，現(xiàn)在絕對不會出現(xiàn)那么多小胖孩兒。再比如‘不時，不食一節(jié)，對現(xiàn)代人更是大有裨益。不時，不食，有兩層含義：一是不應(yīng)季的食品，不食；二是不是適當?shù)臅r候，不食。

“從食材的角度講，現(xiàn)代人較之古代最大的進步，一是范圍廣，二是反季節(jié)。過去的人，貴為皇帝的寵妃，多吃了幾顆荔枝，就累死了好些驛馬，讓人在詩里罵了上千年?，F(xiàn)如今，便是我等平頭百姓，莫說南北東西的鮮貨，便是再遠些，其他大洲大洋產(chǎn)的，也不在話下呀。至于反季節(jié)，東晉時富可敵國的石崇家里，大冬天里能喝上綠油油的韭菜末粥，也是標志性的事件之一，可見其不易。

“可是事物總是有多面性的，便利常常與問題一同到來。我們不分地域、不分節(jié)令吃到的那些個東西，總讓我們在吃過之后，意猶未盡，若有憾焉，何也？不是那個味。

“至于第二層意思，比較好理解，不在不適當?shù)臅r候飲食。比如不饑不餓的時候，比如該睡覺的時候。對孔子他老人家這句名言，科學家還有最新解釋：這是個減肥秘訣。根據(jù)美國西北大學生物學家弗雷德·特里克的最新研究結(jié)果，如果在該睡覺的時候吃飯，變胖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此前，他的研究小組在對經(jīng)常熬夜工作、半夜吃夜宵的人的研究顯示，他們體內(nèi)負責發(fā)出‘我吃飽了信號的激素分泌不正常，從而令其更加暴飲暴食。你瞧，古人確實給我們留下了許多金科玉律，雖然當初可能他們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

“說了這些規(guī)矩，真正的美食至上者，可能覺得太過教條了?？墒牵朗车恼T惑常常是滾燙的，正需要常識這樣的調(diào)味品稍稍匡正和冷卻一下，方可入口，又不至于傷身吧。”[10]

幸福有時候就是一碗胡辣湯。那一碗胡辣湯，可能是一些人守候一輩子的味道。

一個人，該有的，都曾經(jīng)有過，當然是幸福；或者，有過，后來又放棄了，那也沒有什么；或者，壓根兒就付之闕如，又怎么樣呢？那也未必不是幸福。不僅僅是煙酒茶，一切一切的物質(zhì)和一切一切能起到物質(zhì)作用的精神，都可以算在內(nèi)。有或沒有，得或不得，想開了，求一個自然，然后得大自在，最好。王蒙說：寫是一種快樂，不寫也是一種快樂，自在而自由，何樂不為？

到了60歲的人，也許，只剩下茶，是最后一個知己。茶這個東西，使人清心，沉靜，安詳，通悟。在茶水升騰的氤氳里，關(guān)注天空里那白云蒼狗的變幻。煙戒了，酒戒了，從來沒聽說誰戒茶。能夠全程陪同到底的樂趣，數(shù)來數(shù)去，惟有茶。茶之所以能成最后的朋友，是由于它不近不遠，不濃不淡，不即不離，不親不疏。如果人之于人，也是這樣的話，那友情說不定倒更長久些。君子之交淡若水，所以說，茶者，君子也。

一個人，一個讀書人，總保持著這種淡淡的君子風度，那多可愛啊。

美食與茶，又豈能分開。茶，你對它無動于衷的時候，如此；你對它情有獨鐘的時候，仍如此。色，淡淡的；香，淺淺的；味，澀澀的；不特別親熱，也不格外疏遠，感情從不會太過強烈，但余韻卻可能延續(xù)很長很長。

關(guān)于吃，在中國永遠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歷朝歷代不乏吃貨，也不乏美食家，從販夫走卒到達官貴人，不管是山珍海味，還是粗茶淡飯，都有人能從中品出人生的滋味。也許這是國人對吃的一種精神升華吧。

《美食家》后來被改編為同名電影?？戳恕睹朗臣摇纺阋矔l(fā)現(xiàn)，真正的吃貨，絕對不是今天這種狼吞虎咽、嘩眾取寵的大胃王表演。美食是一種享受，而不是用自殘的方式來博取流量，我們不要求吃個飯也文縐縐的，但是對于講究的人，我們也不應(yīng)該嘲諷人家。

《美食家》這部電影最經(jīng)典的臺詞：改造這么多年，還不改尖挑的口味。或許，革命也好，改革也好，那深扎在味覺上的文化體驗和傳承是改造不了的。

這正是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也正是先賢的智慧。

“不管是古人還是現(xiàn)代人，當遇到挫折和煩惱的時候，都會在先賢的智慧里尋找人生的方向。

“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曾經(jīng)說過：‘夫國學者，國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中華文明，生生不息，‘其命維新，千百年來，不斷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凝聚了取之不盡的智慧結(jié)晶。

“伊川縣荊山腳下的程顥程頤文化園，曾是大禹涂山會諸侯、炎黃母族、商相伊尹居地，是華夏文明、河洛文化淵源之地，流傳著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楚莊王伐陸渾問鼎中原等歷史典故。仰韶、二里頭等文化遺址眾多，姚崇、范仲淹、文彥博等歷史文化名人，更是在這片鐘靈毓秀的大地上留下了千古吟誦的詩篇。

“程顥、程頤曾游歷于伊洛河畔，他們繼承和發(fā)揚孔孟儒學，開創(chuàng)的洛學學派，是北宋時期影響最大的理學學派。

“程顥、程頤傾注一生的心血在這里講學著書，理學文化的源頭活水，由此汩汩涌出，流淌在廣袤的中華大地，滋潤著人們的心靈。至此，這伊洛河畔就成為文人學士朝圣之地?！盵11]

六

老舍擅寫長篇小說，但短篇也寫得精致，《斷魂槍》無疑可以進入現(xiàn)代短篇小說的精品行列。

武俠小說里的人物都是或多或少帶點兒被神化的光環(huán)的，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作者，出于情節(jié)的考慮，花重筆寫他們的刀光劍影，快意恩仇，花前月下，但很少寫他們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雞毛蒜皮。因此，很多大俠人物深入人心，深受喜愛，但不那么地接地氣。

回過頭來，看看《斷魂槍》，老舍把沙子龍寫得很接地氣，就像一個身懷絕技但見面總會主動打招呼的鄰居。但在他的背后，你不僅能讀出武林的快意恩仇、刀光劍影，也能讀出時代的無情變遷，更能讀出沙子龍作為一個普通人最簡單的無奈，而不是金庸、古龍小說里那種幫派之爭、那種離我們很遙遠的無奈。

老舍1930年回國以后，一直在山東等地的大學教書，《斷魂槍》寫于1934年，這是他最著名的短篇。楊義說“《斷魂槍》情調(diào)極佳，它的人物帶古典味兒，故事帶傳奇味兒，筆致帶寫實味兒，融合成一種典雅、質(zhì)樸而蒼涼的藝術(shù)神采?！盵12]

前面我們說了，沙子龍不傳授“五虎斷魂槍”，一方面是由客觀環(huán)境造成的，社會不需要他的那一套槍法；另一方面，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傳人。想學那套槍法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只會吹噓拍馬，求個虛名，卻不曾真的想學本事；另一種則是真心想學且潛心研究武術(shù)的人，想學會更厲害的武功。

傳統(tǒng)上認為一個學生找到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師很困難，而在師徒的選擇上，師父想找到一個托付自己技藝的人更難。這也是很多傳統(tǒng)技藝消失的一個原因。何況還是一門武術(shù)，善用者可以造福社會，心術(shù)不正的人學了去，就可能給他人造成災(zāi)難。

傳統(tǒng)，要依靠真情實感、真愛才能堅持長久。只有熱愛，才能讓艱苦的過程變成享受，才能耐得住寂寞，受得起那可能很珍貴的掌聲。

電影《一代宗師》里有句臺詞：“為什么武術(shù)叫功夫？功夫其實就是時間。”慢慢扎根，才能厚積薄發(fā)。在一件事上，你花的時間越多，底蘊也就越深厚。

姿勢不對，努力白費。方法不對，又慢又累。這是現(xiàn)代人的思維，不是古人的思維。傳統(tǒng)，是慢功夫，必須學會享受“慢”。在如今這個社會，“慢”變得越來越奢侈了。網(wǎng)絡(luò)慢，會有人拍桌子；車子慢，會有人拼命按喇叭，似乎沒有人喜歡“慢”這個東西。大家都想要快，快點賺錢，快點享樂，然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刷著手機?，F(xiàn)在的社會大家的時間多是碎片化的時間，生活也是快節(jié)奏，沒有多少人能夠十年磨一劍。因為過程太漫長了，現(xiàn)在的人心太急了。

加西亞·洛爾迦說：“親愛的，我永遠也不會對你講河水為什么這么緩慢地流淌?！边@句話的意思是讓你自己去體會。

我們“60后”這一代人，上中學時候流行寫信，一開口就是“見字如面”?，F(xiàn)在的青年人，流行的是“見屏如面”。屏幕時代到了，視頻電話溝通不受限，時間很容易打發(fā)，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發(fā)呆”了，手機、電腦、電視誰都不讓著誰，怎么方便怎么來，尤其是手機，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走到哪，連到哪。微信不過癮，那就刷抖音。喜歡什么推送什么，智能算法讓機器比我們更懂自己?？墒侨水吘共皇菣C器，興奮之后是麻木，然后是無邊無際的孤獨。

屏幕時間該怎么管理？手機有一款軟件，讓你“健康使用手機”。但理想很美好，現(xiàn)實很殘忍，越管理越生氣。玩手機的時間就是降不下來。屏幕黑了可以再次點亮、解鎖，孩子們玩起來也總是不知不覺地“虛度時光”，說好的就玩半小時，又超了！不過不管怎么樣，“健康使用手機”的軟件能用起來、管起來總是好的，至少心中有數(shù)、有目標、有界限。

經(jīng)常聽到有人說，要學會管理時間，盡可能地減少看手機?？墒?，要我說，真正要管理的不是時間，而是自己如何和時間相處。時間無法被管理，時間可以被記錄，它就在那里，但是如何看待時間的流逝是我們可以決定的。時間一直就是慢慢的河流，當你認識到了時間的流逝，才會想珍惜地過好每一天。正如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說：人的一生應(yīng)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有一句“雞湯”話說得很到位：不是生活讓你總覺得累，而是你睡得太晚。

英倫才子王爾德說：“我不想謀生，我想生活?！笨扇绻覀兛偸秦澏嗲罂欤偸秋L塵仆仆的話，如何過上詩意的生活？

真正厲害的人，都擅長下慢功夫。真正“出圈”的人，都會花大量的時間，在一個領(lǐng)域中深耕。所有的光鮮亮麗，背后都是那些無人問津的日子以及無數(shù)次想要放棄的崩潰。俗話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奔毣鹇境鲮n湯，十年窖藏出風味。

太極拳的慢，外人覺得不可思議，練太極的人心里卻明白，快并非不可以，但慢下來更好。拳諺云：太極十年不出門，這不是一句唬人的話，背后蘊藏著慢工出細活的道理。想練好太極，大忌是貪多求快。多了嚼不爛，太快走不遠。練太極要慢，不得不慢。太極這門精致的拳藝，任何一個動作，任何一個式子都需要精心修煉，一個云手，一個單鞭，就足夠我們反復修煉數(shù)百遍數(shù)千遍，甚至千遍之后，也未必能掌握動作的精髓。太極拳動作繁多，唯有在長期的慢練中，才能化繁為簡。靜心慢練，才能專心致志，專一到忘乎所以，不為外事所擾，不為旁人所遷。

當慢的長度一再升展，慢就有了深度，有了境界。這種境界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快樂，更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快慰。

《論語》開篇就寫道：“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可見咱們中國人歷來把學習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扒趯W如春起之苗，不見其增，日有所長。輟學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一點一滴的進步，是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體現(xiàn)的。一個人越是身處低谷 ，越是不能著急，要耐住性子，慢慢修煉真本事。如果你要害一個人，就讓他去賺快錢，去彎道超車；聰明的人都在下慢功夫；難走的路從來都不擁擠。

“多花點兒時間努力，少下功夫矯情?！闭嬲母呤?，都在默默地下慢功夫。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有的人看起來笨拙，但實際上卻在扎根。

胡適曾說：“這個世界，精明的人太多，肯下笨功夫的人太少，所以成功者只是少數(shù)人?！毙÷斆鞯娜?，總想著偷懶走捷徑。

而真正的高手，其實都在下笨功夫。有一部美食紀錄片，講了一家武漢的鹵味店。這家鹵味店開在一條美食巷子里，每天晚上，店里都會排起長隊。雖然生意火爆，但這家店卻有個規(guī)矩：從不賣果汁、礦泉水等飲料?？腿藗円窍牒蕊嬃?，還得去巷子里的其他店買。有人說老板太傻了，該賺的錢都不賺。老板回答：“這條巷子還有很多店，我要讓一點兒生意給他們做，不能自己一家獨大。雖然看起來比較笨，但這是我的生存之道?！?/p>

這家店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肯下笨功夫、慢功夫，專注于做鹵味，把食物味道做到獨一無二，同時也懂得把小生意讓出去，讓所有人都“有利可圖”。而其他店的老板，也會主動去照顧鹵味店的生意，彼此之間形成一種默契?？此票孔?，實則共贏。

有的人，看起來做事賺錢比較慢，但實際上他在積攢無形的人脈和口碑。

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是古人靠慢功夫一點一點地打磨出來的，它不是快餐。在這個流行快餐的時代，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雖然可能被冷落，但它永遠都在那里，并不會消失。它在等待某一刻，重新出現(xiàn)。比如說，詠春派一代宗師葉問，在他之前，武術(shù)是被秘密相傳的，真正懂得訣竅的只有少數(shù)人，總之，不是廣泛招徒，基本上屬于嫡系親傳。只有一兩個得意弟子才會得到真?zhèn)?。當時詠春的心訣口法也比較高深，難以理解。葉問在佛山學的詠春，卻在香港把詠春發(fā)揚光大，名揚海內(nèi)外，而且門徒龐雜，可謂三教九流。葉問更是把不易理解的武功要訣，簡化成容易理解的動作詞語，降低了學習難度。

葉問把中國傳統(tǒng)的武術(shù)很好地傳承下來，用新時代的新方式，讓傳統(tǒng)的詠春不至于消失，反而成為海內(nèi)外人士爭相追捧學習的武術(shù)。

在電影中經(jīng)常有這樣的鏡頭，武功高強的人常常被迫隱居，不顯露功夫。也有很多武功高強的人是在經(jīng)歷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看透世間事，主動選擇退隱江湖、偏安一隅。還有一些人，在時代的變遷中，選擇隨波逐流，放棄原本一直堅守的東西，選擇新的生活方式。

每個時代都有它特殊的印記，但愿我們能夠用心地活在這個浮躁的世界。讓自己慢下來，享受生活，太快了，幸福也不夠時間復制。記住自己的初心，哪怕有荒草，但那也是希望的所在。

江湖氣和武俠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電影《箭圣柳白猿》中有一句話：“現(xiàn)在的高手已經(jīng)不多了，以后也只會越來越少的。”這簡直就是沙子龍那個年代的對白。風風雨雨數(shù)千年吶，關(guān)于武，關(guān)于俠，你可以說謝幕了，也可以說，它們活在文人的夢中。

《斷魂槍》結(jié)束在四個字：不傳！不傳！為什么不傳？是個問題。也可以說，《斷魂槍》的“眼”就在于“不傳”二字。前面的精彩熱鬧都是鋪墊，王三勝是第一層，孫老者是第二層，把大家胃口吊起了，都鉚足勁等著看高潮，結(jié)果呢？沒有高潮。

老舍的《斷魂槍》體現(xiàn)了中國社會在轉(zhuǎn)型時期所出現(xiàn)的新文化和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矛盾沖突。馬克思·韋伯認為：現(xiàn)代化過程是理性化和祛魅的過程，是世俗化的過程。在老舍先生的《斷魂槍》中，沙子龍并沒有把“斷魂槍”傳給徒弟王三勝。其實“不傳”的過程也正是國術(shù)逐步“理性化”“祛神秘化”的過程。

武俠之源流，一直可以上溯到莊子。莊子的《養(yǎng)生主·庖丁解?！繁贿x入高中課本。庖丁解牛，成竹在胸，精準細致，嘆為觀止，“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比绻叶∮幸惶焱蝗徊幌虢馀Ａ耍肴ソ庋蛄?，或者想去做老師，搞培訓了，筆者相信，只要把他掌握的解牛的技術(shù)，運用嫁接到其他的領(lǐng)域，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莊子在用每個字、每句話上都是字字精湛，仿佛整個解牛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在描寫“庖丁解?！边@個場面時，運用了出神入化的技藝描寫。作者以動作描寫為主，一連用了五個動詞：總的動作描寫是“解”，然后分別描寫手“觸”、肩“倚”、足“履”、膝“踦”。這一系列藝術(shù)化、舞蹈化的動作描寫，已初現(xiàn)。廚工（庖?。└鶕?jù)其以往解牛的經(jīng)驗去運刀，“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比珣{心神，隨意操作。其熟練的程度，猶如能給人帶來美感享受的音樂舞蹈一樣。其從容自得、心滿意足的神情，反映其“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即遵循客觀規(guī)律而獲得自由滿足的技術(shù)態(tài)度。帶有藝術(shù)創(chuàng)造活動的“技”與“道”相通。難怪，宗白華在《中國藝術(shù)意境之誕生》中這樣說：“莊子是具有藝術(shù)天才的哲學家，對于藝術(shù)境界的闡發(fā)最為精妙。在他是‘道，這形而上原理，和‘藝能夠體合無間?！赖纳M乎‘技，‘技的表現(xiàn)啟示著‘道?！?/p>

武俠小說中經(jīng)常這樣描寫：莊子《逍遙游》蘊含無上武功。這當然有點兒夸張了。蔣勛說：莊子是很少有的一個哲學家，他不強調(diào)記憶，而強調(diào)“忘”。你看他在《內(nèi)篇》里面，提出最重要的一個東西叫“坐忘”“心齋坐忘”。金庸小說里面有一個最重要的武俠訓練過程就是“忘”，比如說“降龍十八掌”，雖然很困難地學第一掌的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可是他說：到你應(yīng)用的時候，如果你在那邊一直在想那一招的動作，你根本無法施展那個武功的厲害，所以，忘了以后那一招才出現(xiàn)。

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華文明的智慧結(jié)晶，蘊含著豐富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價值理念、道德規(guī)范，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中醫(yī)也好，武術(shù)也好，飲食也好，都屬于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元素。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身份標志，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歷史創(chuàng)造的集體記憶與精神寄托。

“傳統(tǒng)文化，能讓我們跨越時空，見識到很多杰出的人物，知道很多神奇的事情，體會到很多獨特的感受。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思想可以通過作品，延伸至百年前、千年前，即所謂的‘讀史早知今日事，對花還憶去年人。

“在當下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越來越多的人感到人情淡薄，內(nèi)心空虛。網(wǎng)上有人為了博取關(guān)注，喪失道德底線，朋友圈很多人曬自己的空虛寂寞。那么如何釋放壓力，平衡自己的內(nèi)心？很多人開始轉(zhuǎn)向傳統(tǒng)文化來尋求內(nèi)心的安慰與寄托。

“仰望至圣先賢，深耕精神家園。他們的智慧，猶如星空，不僅在歷史上曾照亮過中國大地，至今依然閃爍著明麗深邃之光。那些千年傳誦的故事，那些斑駁發(fā)黃的著作，穿越千年的塵埃，依舊滋養(yǎng)著我們的生活。

“夜晚燈下，重讀經(jīng)典，隔著遙遠的時空，與他們一起解讀和認識世界，感悟人生?！盵13]

沒有文化的傳承接續(xù)，就沒有中華民族綿延不絕的輝煌歷史。五千多年浩瀚文明的滋養(yǎng)，上百年精神譜系的浸潤，從歷史中孕育的中華文化，必將煥發(fā)出更加迷人的魅力和風采。

參考文獻：

[1]陳東輝.守好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本和源、根和魂[N].河南日報，2023-04-06.

[2][11][13]胡春娜.在傳統(tǒng)文化中找尋詩意生活[N].河南日報，2017-04-14.

[3][4][6]馬望.弘揚傳統(tǒng)文化靠“本手”與“妙手”[N].河南日報，2022-06-10.

[5] 老舍.斷魂槍[M].香港：香港三聯(lián)書店， 2005：448.（以下小說引文同）

[7][8]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9：187—188，197.

[9][10]李海燕.不時，不食[N].大眾日報，2009-11-06.

[12] 楊義.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