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櫻姝
紹興景點中藏著一個愛情名園——沈園。紹興是中國黃酒的發(fā)軔之地,而沈園就像是紹興陳釀中的那一壇女兒紅。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沈園正是讓陸游和唐琬愛過、醉過的地方。
沈園建于宋代,迄今已有八百余年歷史。單說這個園林,在江南諸園中并無多少特色。但是景點不是單單就景而談,就像山水一樣,有仙則名,有龍則靈。沈園的造化在于它是陸游唐琬愛情故事的發(fā)生地,或者說,是沈園讓陸唐愛情變得更為凄美,更符合悲劇美學。
“紅酥手,黃滕酒,滿園春色宮墻柳……”陸游的千古愛情絕唱《釵頭鳳》當年就題寫在沈園的墻壁上。那時還沒有愛護公物的概念,文人墨客靈感來了隨處可潑墨揮毫。宋江仗著酒膽在潯陽樓上寫反詩,陸游游園偶遇前妻寫下了《釵頭鳳》。這首詞我少年時就會吟誦,但直到二十多年后才親臨此地。書本上的東西立刻變得鮮活起來,這種感覺挑起了我的興奮神經(jīng)。
我游沈園既入了夜,又遇到雨。對園林風景我印象最深的不過三處:入口處那塊從中間劈開的巨石、園內(nèi)長廊上掛滿了情侶們祈福的小木牌、一大池子植物“半池紅綠半池并蒂”。陸游和唐琬的那兩首《釵頭鳳》就寫在照壁上,肯定是后人的手筆。晚上七點,園內(nèi)上演《沈園之夜》節(jié)目,將陸游唐琬的愛情故事用越劇、歌舞等形式表現(xiàn)出來。人的情感古今相通,越是凄美的愛情故事越讓人纏綿悱惻,意猶未盡,難以自拔。
陸唐的愛情悲劇類似于《孔雀東南飛》,都是被封建惡婆婆棒打鴛鴦。雖然雙方?jīng)]有在第一時間去殉情,但唐琬最后還是因情而死。陸游在嘗盡“生離”“死別”后,依舊硬朗地活到了遠超現(xiàn)代中國人平均壽命的年紀——八十五歲,成為中國古代詩人中最長壽者之一。在陸游的生命長河里,有功名利祿,有詩詞篇章,有金戈鐵馬,有美人春夢。他的人生豐富多彩,張力十足。而唐琬就沒有這樣的運氣,香消玉殞在三十出頭的年紀上,徒留一首《和釵頭鳳》,引后人唏噓,無法點贊。
據(jù)說陸游唐琬本是姑舅親,親上加親作了夫妻。不過后來有文人學者考證,二人并非親戚。反正他倆的愛情故事開頭是按最完美的愛情套路進行的:年紀相仿,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陸游娶了美麗溫柔的唐琬,二十歲時結(jié)婚,陸家祖?zhèn)麾O頭鳳就是信物。共同愛好,共同語言,讓二人過了五年神仙眷侶般的日子。陸母卻以美人溫柔鄉(xiāng)消磨英雄斗志為由,讓兒子休了媳婦,以便兒子專心致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背后原因其實是陸母嫌唐琬未生育。陸游此時和《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的表現(xiàn)一樣,以書生懦弱來順從母命。剛離婚時,陸唐二人還抱著復合的念頭。陸游另置別院安置唐琬,以便私會。陸母發(fā)現(xiàn)后,立刻給兒子娶了賢惠的王氏,斷了此念。唐琬也被家人另嫁于當?shù)孛俊⒒首搴笠嶷w士程。
要說唐琬的悲劇命運本來是可以翻牌的,但是她卻因執(zhí)念太深而錯過。趙士程家境殷實,本人風度翩翩,斯文儒雅。更重要的是這位高富帥待唐琬極好。他沒有嫌棄過唐琬的再嫁之身,在當時已是非常難得。唐琬大概是與陸游用情太深,所以當考試落榜的陸游在情緒低谷中寫了首《釵頭鳳》,直接就把唐琬的壽給折了。
那一年桃花開得正艷。31歲的陸游屢考屢敗,失意中在免費公園沈園里閑逛,正遇到趙士程夫婦。這一見,萬般情緒涌上心頭。之后,陸游就在沈園題下了《釵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第二年春,桃花依舊笑春風?;蛟S早在人們的爭相傳誦中,得知此詩的唐琬獨自游沈園,見到了陸游的詩詞。她本就是個具有林黛玉特質(zhì)的女人,心思細膩,才華橫溢。陸游文采那么高,寫得又情深意重,女文青唐琬怎能消受得了?于是,才女和了一首《釵頭鳳·世情薄》題在了旁邊。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之后唐琬的命運就和她的和詞一樣,“病魂常似秋千索”。春去秋來,美人仙逝。按照現(xiàn)在的眼光看,唐琬屬于對自己太狠的女人,直接把自己命送了。如果她懂得憐取眼前人,懂得惜福,懂得活在當下,還是有著大好人生的。但是她選擇了前往離恨天、灌愁海里,去做“薄命司”里的女子。
陸游自沈園一別后,從此走上了人生的康莊大道,踏上了人生巔峰,風風光光四十載。到了晚年,陸游開始朝花夕拾杯中酒,坐在搖椅里慢慢搖,寫回憶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浮上心頭。
他最喜歡回憶的就是沈園,寫了許多懷舊詩,如:《沈園懷舊》《沈園舊夢》等。這時,唐琬已經(jīng)離世四十年了,正是“夢斷香銷四十年”!
陸游臨終詩非常有名,除了叮囑兒孫“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他還惦記著“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寫下這首詩后的次年,陸游也隨唐琬的那一縷香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