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敢

每年的五六月份我都要看幾十本來自不同院校的畢業(yè)論文，本、碩、博的都有。十幾年前，論文數量還沒這么多，每一本都能看得比較仔細，遇到寫得好的論文，自己也受益匪淺?？吹眉殻匀淮疝q時提的問題也更有針對性?，F在，幾十本論文，薄的厚的，粗略估計也有幾百萬字，勻給讀每一本論文的時間沒有多少。不過，論文數量增加了，但質量未見提升，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能發(fā)現不少問題，惟一的缺憾就是值得細讀的論文難得一見。

我主要從事西方美術史教學和研究，送給我的論文也多以西方美術史研究的為主，間或有中國美術史和設計史方面的。在我看來，藝術本是相通的，專業(yè)區(qū)分不過是為了研究的便利，實際上邊界并不存在。既然沒有分別，評價的標準便是統一的。

畢業(yè)論文最重要的是選題，如果選題不好，后續(xù)投入再多努力也很難取得成績，因此，開題報告環(huán)節(jié)就顯得尤為重要。論文的選題應該是“發(fā)現的”而不是“想出來的”，也就是作者根據自己的學術興趣，經過大量的閱讀和研究，發(fā)現前人研究中存在的不足、訛誤或空白，進而展開研究予以彌補，這個發(fā)現的過程通?？梢栽谖墨I綜述中得以體現。指導老師的判斷就是在選題的時候起作用，幫助學生把握方向，避免跑偏。作為博士論文，選題一定要有“可持續(xù)性”，也就是能為學生未來的學術發(fā)展奠定基礎，最好能衍生出更多的方向和可能性。在今年審閱的論文中，選題的學術性有明顯提高，但是受到疫情的限制，很多論文完成得并不理想，有些遺憾。

盡管國內藝術學科尚沒有專業(yè)博士，但是藝術家指導博士已經成為常態(tài)。中央美術學院的做法值得借鑒，那就是實踐導師指導專業(yè)創(chuàng)作，另聘理論導師指導論文。今年，我參與指導的中央美院的兩位博士生順利畢業(yè)，這說明從事創(chuàng)作的同學并非沒有寫作的能力，而是缺少寫論文的訓練，如果愿意投入，同樣可以寫出非常優(yōu)秀的論文。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雕塑系一位博士生撰寫的關于唐俑造型研究的論文，即便放在史論專業(yè)來評價也是非常出色的。必須承認，由于導師們的日益重視，如今實踐類同學的論文水平正逐漸提升。

與之相比，史論專業(yè)的論文寫作卻反而遭遇瓶頸。以西方美術史研究為例，有些學者認為西方美術史研究受到難以考察原作的制約，論文選題集中于對西方學者的著述的研究和釋讀。或者，讓學生轉向視覺文化、藝術社會學等方面的理論，盡量回避對作品的考察。事實上，西方美術史界也存在同樣的問題，貢布里希對此就提出過批評：“我實在覺得現在藝術史家們什么都寫，就是不寫藝術。我們常讀到他們關于婦女研究的文章，關于黑人以及藝術市場的文章。我當然不會否認這些問題也可以讓一些人感興趣，但是畢竟我們有權要求藝術史要關系藝術本身！因為我認為我們對藝術仍然知之甚少，實際上，我想對我的同事們說，我們仍然沒有一部藝術史?！痹趪鴥?，這種情況也非常普遍。這類研究完全不觸及藝術本體，看似嚴謹的論證，實際上不過是重復著一些西方學者的陳詞濫調。這種現象也波及中國美術史研究，經常出現套用西方理論來闡釋中國問題的現象，其結果就是羅列的西方理論與討論的中國問題兩張皮，驢唇不對馬嘴。

有了好的選題，當然還需要作者的苦心研究和認真打磨。決定一篇論文是否優(yōu)秀，除了對文獻的掌握程度、論文的結構是否合理以及寫作水平之外，還要符合學術規(guī)范。很多人認為，標點符號、注釋、插圖信息的標注等問題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正是這些細節(jié)體現著作者的學術素養(yǎng)，并影響到論文的權威性。遺憾的是，學術規(guī)范的問題多年來一直沒有解決。

目前，保證論文學術質量的另一項舉措就是針對博士論文的隱名評審制度，這讓導師和博士生對論文的寫作還保持著一絲敬意。不過，還是有一些導師會找跟自己熟悉或友好的專家參加學生的開題報告、中期檢查、預答辯和答辯環(huán)節(jié)，其目的是為了放水而非嚴格要求。結果是前面的環(huán)節(jié)一路暢通，卻最終在隱名評審環(huán)節(jié)上“翻車”。近些年，由于教育部非常重視論文質量，增加了對已畢業(yè)學生論文的抽檢工作，這也讓導師們對論文質量不敢掉以輕心。然而，這里又出現了另一種弊端，那就是評審專家的問題。由于我目前負責學院的學位評審工作，經常會遇到一些隱名評審不合格的論文。然而，細讀專家意見，卻發(fā)現評語寫得模棱兩可，并未指出論文存在何種實質問題，如此草率地給出不通過的結論，顯然太不負責任，當然也不排除其水平有限。然而，這種做法傷害的是學生。

在我今年看到的數十本論文中，反映出同學們關注的問題越來越深入，學術視野也越來越開闊。但是，論文最終的完成質量仍然有待提高，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要求師生都能以嚴謹的治學態(tài)度對待學術研究，期待今后能有越來越多高水平論文的出現。

（作者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