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務印書館的“大學叢書”是民國“大學叢書”中規(guī)模和影響最大的一部,對推動“教科書國化”產(chǎn)生了積極作用。作為大學教學用書,大學教育情況無疑是考察“大學叢書”出版和使用情況的重要角度。以國文系教學活動和講義出版為參照,不難發(fā)現(xiàn)“大學叢書”的編輯出版離不開與大學的合作,而選科制的推行、已有所積淀的教學傳統(tǒng)、各出版社之間的競爭等都對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的推廣和使用產(chǎn)生一定的負面影響。雖然僅是一系的情況,但這為我們考察“大學叢書”的實際影響提供了思路和方法上的借鑒,也對已有研究結論有一定的補充作用。
【關鍵詞】“大學叢書” 商務印書館 大學教育
叢書出版熱是民國出版史上一個重要現(xiàn)象,據(jù)統(tǒng)計,1912—1949年,總計有6358部叢書出版【賈鴻雁:《民國時期叢書出版述略》,《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02年第6期?!???紤]到戰(zhàn)爭等因素的影響,這個數(shù)量實屬驚人。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大學叢書”規(guī)模大、周期長、整體學術水平高、編委隊伍強、直接服務于高等教育,可算作民國時期最具影響力的一部叢書。學界對“大學叢書”已有一定的研究,在叢書出版歷程、推動力、影響等方面產(chǎn)生了一批有價值的學術成果。但商務印書館是將“大學叢書”作為大學課本出版并推廣的,關于該叢書出版后使用情況如何、對大學教育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等問題,目前研究得尚不夠充分,多停留在整體推測和描述層面。這與已有研究多立足出版活動內部有關,也與出版發(fā)行效果研究本身存在難度有一定關系。
大學講義集中出版也是民國出版史上一個重要現(xiàn)象,與叢書出版熱在時間上基本同步,且很多講義就是作為“大學叢書”出版的,所以兩個現(xiàn)象間存在一定關聯(lián)。從大學教育角度看,使用講義與使用“大學叢書”存在一定的替代關系,以講義出版為參照,看“大學叢書”出版給講義出版帶來的影響,就可以從一個特定角度考察“大學叢書”作為教科書的應用情況及其對大學教育的影響。需要注意的是,民國時期的大學各學科發(fā)展程度不同,授課用講義、外文書、本國教科書的情況存在差異,比如國文、歷史、哲學等傳統(tǒng)深厚的學科,教學多依靠課程講義,而經(jīng)濟、生物等新興學科則多用外文書……這也提醒我們,“大學叢書”實際的使用和影響不能一概而論,需要從大學教育角度適當細分。本文即以使用講義較多的國文系為中心,通過參考國文系講義出版情況,嘗試對“大學叢書”進行再考察。
一、出版“北京大學叢書”:與大學教育結緣
對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的研究多以1931年名為“大學叢書”出版計劃的推出為開端。事實上,早在1918年商務印書館就開始與北京大學等高校合作,出版各校的大學叢書。雖然出版目的不同,規(guī)模上也無法與后來的“大學叢書”相比,但各大學叢書的出版仍可視為“大學叢書”的先聲,尤其對于以講義出版為參照的“大學叢書”考察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商務印書館1918年的大事記中有這樣的記載:“10月尚志學會叢書開始出版。此為本館印行學術叢書之始。嗣后續(xù)出者有:北京大學,南京高師,武昌高師,東南大學,中央大學,武漢大學,大同大學,燕京大學,北京師大,廈門大學,上海美專,國立音專的學校叢書?!薄尽侗攫^四十年大事記》,見《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我和商務印書館》,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第687頁。】這則材料除記錄了參與大學叢書出版的學校,還表明當時叢書出版的目的不是教科書建設,而是優(yōu)秀學術成果的展示和積累。
北京大學最早與商務印書館合作,策劃“北京大學叢書”。張元濟年譜中1918年7月9日這樣記述:“后又參加《北京大學叢書》編譯茶話會,到會者有蔡元培、夏元瑮、陳獨秀、王長信、胡適、章士釗。會上已成三書稿:《人類學》(陳映璜)、《心理學大綱》(陳大齊)、《歐洲文學史》(周作人)。詳商版式、字體等出版事宜?!薄緩垬淠曛骶帲骸稄堅獫曜V》,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155頁。】可見“北京大學叢書”的基本出版模式,即書目由大學選定推薦,經(jīng)商務印書館審核并冠以大學叢書之名即可出版。到1920年,胡適在北京大學開學典禮上發(fā)表了題為《提高和普及》的演講,其中提到“大學叢書出了兩年,到現(xiàn)在也只出了五大本。后來我們想,著書的人沒有,勉強找?guī)讉€翻譯人,總該還有。所以我們上半年弄了一個世界叢書,不想我10個月的經(jīng)驗結果,各處寄來的稿子雖有一百多種,至今卻只有一種真值得出版”【柳芳主編:《胡適教育文選》,開明出版社1992年版,第77—78頁?!?。胡適這段話傳遞出豐富的歷史信息。參與大學叢書出版者少,而推薦外文書入世界叢書者多,這其中有教師主觀意愿原因,也有大學叢書出版目的與篩選標準的影響。
1920年,“北京大學叢書”最初的五部都來自課程講義,周作人的《歐洲文學史》就是由在北大國文系講授近世歐洲文學史、希臘文學史、羅馬文學史的課程講義合并整理而成:“這樣經(jīng)過一年的光陰,計草成希臘文學要略一卷,羅馬一卷,歐洲中古至十八世紀一卷,合成一冊《歐洲文學史》,作為北京大學叢書之三,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薄尽吨没叵脘洝の逅闹啊罚姟吨没叵脘洝?,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26頁?!苛菏榈摹队《日軐W概論》序言第一句即“茲番印度哲學講義與他方講印度哲學書籍暨上次講義之編制均不同”【梁漱溟:《印度哲學概論》,商務印書館1919年版,第1頁?!?。蔡元培為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所作序言中說:“先生到北京大學講授中國哲學史,幾滿一年。此一年的短時期中,成了這一編《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可算是心靈手敏了?!薄竞m:《中國哲學史大綱》,商務印書館1919年版,第1—2頁?!筷惔簖R在其晚年自述中稱:“心理學大綱為北京大學叢書之一,商務印書館出版。本書系就講義修訂而成,以介紹當時心理學知識為主……”【陳大齊:《八十二歲自述》,見《陳大齊先生專輯》,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浙江省海鹽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1988年,第4頁。】后來又陸續(xù)出版了張慰慈《政治學大綱》(1923年)、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1923年)、高一涵《歐洲政治思想史(上)》(1924年)、陳士璋《定性分析》(1924年)等也都是課程講義。關于“北京大學叢書”與講義的關系,1924年“清華叢書”編委會有這樣的概括:
目前甚囂塵上之北大叢書,均系其校中講義所集成?!景A國:《清華叢書之具體辦法》,《清華周刊》1924年第10期。】北京大學將講義作為本校叢書出版的做法,為講義的出版提供了一條有效途徑,為很多高校所采納?!肚迦A叢書之具體辦法》中,即將學生畢業(yè)論著、各科講義以及留美回國同學論著作為叢書最主要的三種來源,認為清華之講義現(xiàn)雖未備,但自編講義者亦復不少,茍校中每年選其備者印之,亦未必見弱于北大之叢書。如現(xiàn)校中民國史講義均一時不可多得之作,印之成書,必能受社會之歡迎也?!景A國:《清華叢書之具體辦法》,《清華周刊》1924年第10期?!?/p>
“北京大學叢書”都來自課程講義,而北京大學又素有講義傳統(tǒng),甚至在1922年爆發(fā)“講義費風潮”,所以叢書來源本應非常豐富的。1912年至1920年,使用講義較多的國文系至少有15位教員,為20余門課程編寫了28部講義,但其中僅周作人的《歐洲文學史》列入大學叢書出版。
講義豐富適宜出版,但北京大學叢書最終規(guī)模卻很小,這與教員的主觀意愿有一定關系?,F(xiàn)代大學教育尚處于起步階段,知識分子雖然從形式上由開門收徒改為教室授課,但仍不免存有門戶之見,他們接受了將自己所學在課堂上講授,但對出版將其納入公共知識體系尚沒有熱情甚至有些排斥。這種情況直到1928年中央教育法令中頒布了《大學教員資格條例》,將著作納入教員資格考核范圍才逐步改善。
除教員出版講義的主觀意愿不強外,“北京大學叢書”的編撰宗旨也限制了其規(guī)模?!氨本┐髮W叢書”旨在加強學術交流,展示教員最優(yōu)秀的成果,進而體現(xiàn)學校的實力。因此,北京大學在選擇時會考慮講義的專業(yè)水平,教員的學界影響,課程的性質尤其是與教育發(fā)展潮流的關系,同時也會注意各系之間的平衡。所以“北京大學叢書”每個系僅選一兩部,且都出自該系名氣最大的教員之手。當時國文系劉半農(nóng)文法課講義《中國文法通論》、劉師培的《中古文學史講義》等都已編寫完成,分別在1919年和1920年由北京大學出版部出版,都未能收入?yún)矔霭妗?/p>
“北京大學叢書”奠定了各大學出版叢書的策略和基本模式,后來出版叢書的大學也都利用講義資源,重視內容、課程、教員的代表性,兼顧學科平衡,實現(xiàn)對學校學術水平最全面的展現(xiàn)。還是以講義最豐富的國文為例,“東南大學叢書”僅收錄了國文系陳鐘凡訓詁學講義《古書校讀法》、顧實文字學講義《中國文字學》和目錄學講義《漢書藝文志講疏》;“武漢大學叢書”僅收錄劉賾音韻學講義《聲韻學表解》;“北京師范大學叢書”僅收錄黎錦熙《國語文法講義》;“中央大學叢書”僅收錄吳梅曲選課講義《曲選》。
商務印書館與各大學合作出版叢書可視為1931年開始更大規(guī)?!按髮W叢書”出版的先聲。通過考察第一次合作我們發(fā)現(xiàn),影響大學叢書出版的不僅是出版社的策劃推動、社會的現(xiàn)實需求,還有來自教育活動內部的因素,如學校對叢書的看法并由此制定的推薦策略、教員的觀念和出版意愿等。而這些都是僅從出版角度討論無法看到的,也是引入講義出版作為參照有效性的體現(xiàn)。
二、與大學教育關系緊密的“大學叢書”
1931年,在以蔡元培為首的教育界極力倡導“教科書國化”的背景下,商務印書館推出了名為“大學叢書”的出版計劃。王云五想借助大學“教科書國化”的浪潮,使商務印書館取得出版經(jīng)教育部審定的全國通用大學教科書的特權。商務印書館推出宏大的“大學叢書”出版計劃,主要基于他們長期緊跟教育潮流不斷拓展教科書業(yè)務的辦社傳統(tǒng)。
189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第一部書《華英初階》原本就是英國編給印度小學生使用的初級英語教科書,經(jīng)謝洪賚牧師翻譯按照中英對照編排,更適于初學者使用,據(jù)高鳳池回憶,《華英初階》《華英進階》“行銷極廣,利事三倍”【蔣維喬:《創(chuàng)辦初期之商務印書館與中華書局》,張靜廬《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料》丁編下卷,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95頁?!俊_@也使教科書出版早早就成為商務印書館業(yè)務的大宗。進入民國,雖然教育制度屢次調整,但商務印書館都能緊跟潮流,適時推出品類齊全的教科書,搶占市場。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推行“壬子癸丑學制”,商務印書館推出了與之相適應的《共和國新教科書》,涵蓋初小、高小、中等學堂、教師用書共64種,出版至1929年,“疊版已余次,銷售至余萬冊”【《商務印書館志略》,北京國家圖書館特藏,商務印書館1929年版,第30頁。】。1922年,《大總統(tǒng)頒布施行之學校系統(tǒng)改革案》頒布,學制再次調整,商務印書館1923年即推出一套《新學制教科書》,涵蓋初小、高小、初級中學、高級中學、教師用書共62種,“宗旨方法,無不從新,科目種類,無不全備”【莊俞:《談談我館編輯教科書的變遷》,載《商務印書館九十年》,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64頁?!?。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推行以“三民主義”為宗旨的教育改革,再次對學制進行調整,轉年商務印書館即出版了《新時代教科書》,涵蓋初小、高小、初中、高中用書近30種【莊俞:《談談我館編輯教科書的變遷》,載《商務印書館九十年》,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72頁?!?。
但大學教科書與之前出版的中小學教科書存在一定差異:首先,大學教科書更加專深,僅憑出版社的力量無法完成,需要比較多地依靠大學教員;其次,大學教科書在審定、推廣使用等方面也沒有中小學教科書那樣明確的制度保障。因此在實施階段,王云五組織了以大學校長、管理人員為主要成員的龐大編委隊伍,希望以此更好利用大學資源,同時為后期推廣使用奠定基礎。他曾明確提出“為推行此計劃之初步,唯有鼓勵大學教授的寫作盡量由商務印書館代為印行,將來積有數(shù)量,再行嚴加審查,擴充為大學教本”【王云五:《岫廬八十自述》,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4頁?!?。后來將自己的想法制定成《商務印書館印行大學叢書章程》,具體內容如下:
前兩條主要規(guī)定了“大學叢書”的來源:
一、大學叢書依大學叢書委員會所定目錄,經(jīng)各委員代為征集稿本,由本館酌量次第印行,或經(jīng)各委員介紹專家,由本館約定編著之。二、本館已出版之專門著作,經(jīng)委員會審查后,得加入大學叢書。【《商務印書館印行大學叢書章程》,見吳永貴《民國出版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475頁。】
可見“大學叢書”來源主要有三種:已出版之專門著作、已基本完成的稿本以及向專家約稿。按照書稿完成情況分是兩大類,一類是已經(jīng)完成的,一類是需要從頭編著的。兩類在出版難度上的區(qū)別顯而易見,對此當時出版界就有非常明確的分析: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大學叢書“一種是將現(xiàn)有的書籍,匯集起來,由出版者劃一其裝訂與版式……編印人只負校讎之責,至多只加一篇序言。而在選擇、版式和裝訂方面,編印人均可匠心獨運,使這套書既便利,又美觀?!€有一種叢書是由出版者方面特地托人編著成功的。關于此種叢書的發(fā)行,困難自較前者為烈。不但各書的編著人方面,需具相當能力,就是出版者方面,亦必先有一個通盤的計劃,一貫的方針,而后參差不齊之病,始可避免”【梁鑒立:《對于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目錄中法律及政治部分之商榷》,《圖書評論》1933年第2期,第3頁。】。
第三、四條則規(guī)定了“大學叢書”的出版安排:
三、大學叢書第一集暫以三百種為限。四、大學叢書第一集擬分五年出版,除本館已出版可以歸入者外,每年出版四十種。【《商務印書館印行大學叢書章程》,引自吳永貴《民國出版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475頁?!?/p>
五年時間出完三百部,時間相當倉促。為了完成出版計劃,編委會只能選擇業(yè)已出版或已形成稿本的書稿,而較少選擇難度相對較大、周期也更長的臨時約請編著方式。
從實際出版情況看,商務印書館的這套“大學叢書”累計出版317種,“迄于抗戰(zhàn)爆發(fā)前的四年時間里,商務印書館編印出版的《大學叢書》超過200種,已達到原計劃300種的2/3以上”【《商務印書館與新教育年譜》(上冊),江西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392頁?!?。如此高的出版效率,決定了成書再版或完稿出版的比例必然很高,自然有一部分是完整授課講義整理改編而成。
根據(jù)先前“北京大學叢書”等大學叢書的出版經(jīng)驗,出版社與大學合作,大學方面的態(tài)度、教員的主觀意愿對工作的影響是很大的。1928年,《大學教員資格條例》頒布,將“履歷、畢業(yè)文憑、著作品和服務證書”納入“特別成績”的審查范圍【參看《大學院公報》1928年第1期,“中央教育條例”,甲、條例部分?!?。從實際情況看,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山東大學、武漢大學、中山大學等諸多高校都將著作情況納入教師聘任資格的考察范圍。這客觀上激發(fā)了教員出版講義和研究著作的意愿。而大面積出版教科書的目的,也使大學降低了篩選門檻,更多教員的成果被推薦到出版社。這些都是推動“大學叢書”能快速、大量出版的動力。
到1937年,“大學叢書”多數(shù)書目已經(jīng)出版或進入編著、審核階段,從當年7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大學叢書目錄》看,翻譯外國著作的數(shù)量要遠超過本國教員獨立編著的數(shù)量。文學院文學系是譯著最少的學科之一,總計46部書稿中仍有譯著15部;理學院心理學系是譯著較多的學科,總計14部書稿中譯著達到10部。法學院的政治系、經(jīng)濟系,教育學院教育系、行政系,整個農(nóng)學院、工學院各系的書稿,多數(shù)都是譯著??傮w看,截至1937年,“大學叢書”中譯著數(shù)量是本國教員著述數(shù)量的兩倍以上【參看商務印書館印行《大學叢書目錄》,1937年出版。】。這個數(shù)量比一方面反映了民國時期大學教育較多依靠外國課本的實際,反映出“大學叢書”與大學教育的密切關系;另一方面也說明雖然“大學叢書”的出版目的是推動“教科書國化”,但這種本土化更多基于語言層面的,為的是掃清語言障礙便于學生使用,而非內容、思想、觀念上的深層轉變。這影響到“大學叢書”在不同系別、不同類型課程的應用和影響。國文、歷史等文化傳統(tǒng)深厚,本國基礎較好的系,以及詩詞研究、詞章學等本土特征明顯的課程,多用傳統(tǒng)著述或自編講義,較少依賴外國課本,“大學叢書”的作用和影響就小一些;心理學、生物學等新開設系以及新開設的課程,主要依賴外國課本,“大學叢書”的作用影響相應就會大一些。
三、“大學叢書”在大學教育中的作用幾何
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大學叢書”立足推動大學“教科書國化”,充分利用大學資源,且周期長規(guī)模大,勢必給當時的大學教學帶來變化,對當時的大學教育產(chǎn)生積極影響。這也是多數(shù)研究文章關于“大學叢書”影響的共同結論。但應該注意的是,大學教育有其自由度,不像中小學那樣依賴教科書,而且不同系、不同課程因發(fā)展階段不同,對外文書依賴程度有異,對以譯本為主體的“大學叢書”應用情況自然也有不同。因此,討論“大學叢書”實際的作用和影響,需要分系、分課程進行考察。像國文系這樣傳統(tǒng)深厚且基礎較好的系,“大學叢書”的作用影響是比較有限的,恐怕與籠統(tǒng)講的“積極作用”“深遠影響”并不完全一致。選科制的實施、大學傳統(tǒng)和個性的逐步形成、同行的競爭都是影響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推廣、使用的因素。
1922年11月1日頒布的《大總統(tǒng)頒布施行之學校系統(tǒng)改革案》給大學教育帶來最大的影響就是選科制的推行【參看《大總統(tǒng)頒布施行之學校系統(tǒng)改革案》,《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011頁。】。選科制要求學生有一半學分為自主選擇的課程,這就要求大學各系除了開設必修課,還要結合教員研究專長開設更多選修課滿足學生選修需要。以北京大學國文學系為例,1917年全系共有必修課9門,選修課28門,均精確到具體課程名稱【參看《修訂文科課程會議紀事》,《北京大學日刊》1917年12月2日?!?,授課教員按照課程名稱開課;到1925年,國文系進行了又一輪課程調整,除全系共同必修課有明確的課程名稱外,其他分類必修和選修均列出了比較寬泛課程名稱,還配以說明解釋課程的講授范圍。例如B類(關于文學者屬之)必修課有“中國文學”,課程說明稱“此科包有詩(賦、詞等亦屬之)及戲劇、小說、散文(批評、論說、傳記、小品及其他)諸類”,而“課程指導書”上對“中國文學”這一課程當年的備選課程介紹就列出了11門具體課程;A類(關于語言文字者屬之)選修課有“中國古方言研究”,課程說明稱“例如古代漢族及鮮卑、西夏、契丹、女真等族皆是”【參看《國文學系學科組織大綱摘要》,《北京大學日刊》1925年10月30日。】。通過對比可見,選科制實施后課程門類明顯增加,唯一、明確的課名已無法適應越來越多的選修課,只能進行歸類,給出基本的講授范圍,具體課程名稱和內容由教員自行確定。
北京大學是民國大學之翹楚,師資雄厚,選修課的數(shù)量遠非其他大學可比,但北大國文系的課程情況說明了一種趨勢,即1922年選科制實施后,各大學課程的個性越發(fā)突出,差異越發(fā)明顯。1937年“大學叢書”目錄上,僅24門國文系課程出版或在編教科書,這個數(shù)量遠小于各大學國文系開課實際數(shù)量。在選科制全國推行的背景下,大學統(tǒng)一教科書的適用性勢必減弱,加上“大學叢書”編輯要經(jīng)歷初審、三人集體復審、提出修改意見、作者自行修訂、校對等嚴格復雜的流程,出版周期較長,難以與學科發(fā)展中不斷有新課開設相適應,其在教學活動中的實際應用和影響都會受到限制。
“大學叢書”出版計劃始于1932年,此時現(xiàn)代大學教育已發(fā)展了20年,一些基礎雄厚的大學和學科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學統(tǒng),有了各自可以影響一方的專業(yè)領軍人物,這無疑為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的全國推廣帶來難度。
以國文系為例,幾乎“大學叢書”中所有課程用書都有其他教員的講義或著述在同時使用。如馬宗霍的《文學概論》是最早一批出版的“大學叢書”,而孫俍工在復旦大學講授文學概論仍使用自己的講義,1933年還將講義在廣益書局出版;郭紹虞的《修辭學》雖然出版,但鄭權中在上海交通大學和復旦大學講授修辭學仍使用自己的講義,并于1933年、1937年分別在立達書局和正中書局出版了講義,而黎錦熙在北京師范大學講修辭學用的是自己的講義《修辭學比興篇》。文學概論、修辭學在國文系是比較新的課程,仍有多部講義、著述與“大學叢書”同步使用,像文學史、詩詞、音韻等課程與“大學叢書”同步使用的講義、著述會更多。這些同步使用的講義和出版的著述就是對“大學叢書”的影響力的分流和限制。
希望緊跟“教科書國化”潮流開拓大學用書市場的不僅有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的“大學用書”、世界書局的“大學用書”、正中書局的“大學叢書”、勵志書局的“大學教本”等幾乎與商務印書館的“大學叢書”同步推出,彼此競爭,搶占大學教科書市場。其中,中華書局共出版“大學用書”91種【吳永貴:《中華書局與中國近代教育:1912—1949》,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2年,第185—186頁?!?,世界書局截至1939年共出版大學用書143種,主要形式有編著和譯著兩種,涉及哲學系、中國文學系、外國文學系、史學系、政治系、法律系等13個系的課程【《世界書局圖書目錄》,世界書局1939年版,第20—28頁?!?。雖然這些叢書在規(guī)模上無法與商務印書館的“大學叢書”相比,但還是能呈現(xiàn)出一定的“分庭抗禮”的態(tài)勢。還是以國文系用書為例,三套叢書都利用了大學教員的講義資源,具體情況如下表:
與翻譯外文書和收入已出版著述相比,講義出版更能反映出版社與大學的合作情況。由上表可見,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三家出版國文系用書利用講義的情況大體相當,而且在合作的大學、教員等方面各有側重,鮮有重復。出版合作劃定各自范圍,也就意味著在推廣使用時也會存在類似的范圍劃分。哪一家的叢書都無法實現(xiàn)全國范圍的影響和認可。
國文系是開設范圍較廣、學科基礎相對較好的專業(yè)。選科制實施后課程門類迅速增加,“大學叢書”無法覆蓋全部哪怕是多數(shù)課程,加上教員各有積累更愿意使用自己的講義、著述,以及各出版社競爭劃分合作范圍,使得“大學叢書”無論在具體教學活動中使用,還是在教員心里的地位都受到一定影響。所以哪怕是1932年后多種大學用書同時出版,很多國文系教員還是選擇使用自編講義,適時將講義獨立出版。據(jù)統(tǒng)計,1932年至1940年,僅北京、上海兩地出版的國文系講義就有40余種,數(shù)量規(guī)模比當時任何一種“大學叢書”中的文學系用書都要大【參看李瑞山、金鑫:《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大學講義集中出版現(xiàn)象概說——以中文學科為中心》,《出版科學》2015年第4期?!?。
在大學教育的視域下,從國文系的發(fā)展和講義出版情況出發(fā)重新考察了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雖無法得見“叢書”使用之全貌,也無法得出非常具體的實證性結論。但這樣的考察可以對已有的宏觀結論有所補充,也可以為此類研究提供新的參考角度。
〔作者金鑫,南開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A Perspective on University Education Based on the Publication of the “University Series” by the Commercial Press
Jin Xin
Abstract:The“University Series” published by the Commercial Press was the largest and the most influential “University Series” during the Republican period among all the “University Series”, which played an active role in the “nationalization of textbooks”. When examining the creation and usage of the “University Series”, which serves as a textbook for universities, the state of higher education would unquestionably be an essential viewpoint. Based on the teaching activities and publications of lecture notes of the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it is easy to see that the editing and publication of “University Series” cannot be separated from collaboration with universities,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ubject selection system, the accumulated teaching tradition, and competition among publishers. These all have a certain impact on the promotion and use of the “University Series” of the Commercial Press. The use and promotion of the Commercial Press “University Series” have all been negatively impacted by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ubject selection system, the entrenched teaching tradition, and publisher competition. Even if this is merely a collection of cases, it gives us concepts and methodological pointers for analyzing the actual influence of the “University Series” and it complements the results of previous studies.
Keywords:“University Series”, Commercial Press, university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