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嘉
明代十七個皇帝,執(zhí)政時間比較長的是嘉靖和萬歷,嘉靖在位四十五年,萬歷在位四十八年,中間有穆宗隆慶在位的六年,加在一起九十九年。這兩個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書是讀過一些,但治理國家的能力很難完全從書本上來,只能從社會實踐中來,照搬書本的條條,弄不好會誤國誤民。萬歷以后天啟在位七年,崇禎在位十七年,一共二十四年,明朝便亡了。
張居正參政執(zhí)政,經(jīng)嘉靖末至隆慶到萬歷十年,前后不過十六年時間。明朝后期這一百多年,只有張居正執(zhí)政這十多年形勢好一些,之前內(nèi)憂外患不斷,之后明王朝一直走下坡路。萬歷后期黨爭起來了,內(nèi)外矛盾重重,政治腐敗,決策錯誤,終使明朝走向滅亡。為什么張居正那十多年與其前后兩個時期不同?嚴格意義上講,張居正在制度框架上沒有大的建樹,但他在原有制度框架內(nèi),從實際矛盾出發(fā),厲行治理,取得了實效。他只是明王朝的一個好管家,他在嚴格管理的基礎上,正確地應對內(nèi)外的矛盾和危機,從而使明王朝在嘉靖時期內(nèi)外矛盾的積弱困境中走出一片天地來。
從隆慶到萬歷十年,這十六年間的施政,實際上是前后連貫的,都是在著力解決嘉靖晚年留下的許多問題,改變那時對上下官吏放任自流的狀況?!睹魇贰埦诱齻鳌贩Q:
帝虛己委居正,居正亦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中外想望豐采。居正勸帝遵守祖宗舊制,不必紛更,至講學、親賢、愛民、節(jié)用皆急務。(按:這是對神宗而言,要遵守祖制,要親賢臣遠小人,要愛民節(jié)用,也就是約束宮廷的奢靡消費。)帝稱善。大計廷臣,斥諸不職及附麗拱者。復具詔召群臣廷飭之(按:這是張居正《陳六事疏》中的第一條,即“省議論”,換句話說便是“多指亂視,多言亂聽”,要“掃無用之虛詞,求躬行之實效”,言官不要議論紛紛,干擾時政),百僚皆惕息。
“居正為政,以尊主權(quán)、課吏職、信賞罰、一號令為主。”[1]這就是他提出六事疏中的第二條“振紀綱”。第四條“核名實”,他強調(diào)“嚴考課之法,審名實之歸”,“遵照祖宗舊制,凡京官及外官,三、六年考滿,毋得概行復職,濫給恩典,須明白開具‘稱職’‘平?!环Q職’,以為殿最”?!爸劣谟蒙徇M退,一以功實為準,毋徒眩于聲名,毋盡拘于資格,毋搖之以毀譽,毋雜之以愛憎,毋以一事概其平生,毋以一眚掩其大節(jié)”[2]。這講的是根據(jù)朝廷政策推行的實際情況考核官吏的政績,以此決定黜陟。
張居正執(zhí)政的基本觀念,是強調(diào)考成之法:“天下之事,不難于立法,而難于法之必行。不難于聽言,而難于言之必效。”他指出:“近年以來,章奏繁多,各衙門題覆,殆無虛日,然敷奏雖勤,而實效蓋少。”“上之督之者雖諄諄,而下之聽之者恒藐藐?!薄罢堊越褚潦?,申明舊章?!盵3]這個“舊章”,就是具體考察官員實際執(zhí)行朝廷政策的政績,不僅聽其言,而且考察其如何執(zhí)行以及執(zhí)行的實際效果;不必紛更舊制,關(guān)鍵是要循名責實。他主持會試時曾說:“夫高皇帝之始為法也,律令三易而后成,官制晚年而始定,一時名臣英佐,相與持籌而算之,其利害審矣!后雖有智巧,蔑以逾之矣!”[4]
張居正執(zhí)政的基本觀念,是強調(diào)考成之法:“天下之事,不難于立法,而難于法之必行。不難于聽言,而難于言之必效?!彼赋觯骸敖暌詠?,章奏繁多,各衙門題覆,殆無虛日,然敷奏雖勤,而實效蓋少?!?/p>
這是認為朱元璋所定的律令已很完美了,現(xiàn)在沒有人能超過他的成算,問題出在如何貫徹執(zhí)行上面。故其云:
張居正執(zhí)政的基本觀念,是強調(diào)考成之法
中央的號令在貫徹過程中常常受阻于基層的習慣勢力、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撓,這樣的話重則政令不出朝堂,輕則等因奉此,用官話套話應付過去,政令不收實效,官員沒有紀綱的約束。
天下之治,始乎嚴,常卒乎弛。而人之情,始乎奮,常卒乎怠,今固已怠矣。
一令下,曰:“何煩苛也?”一事興,曰:“何操切也?”相與務為無所事事之老成,而崇尚夫坐嘯畫諾之惇大,以此求理,不亦難乎!此病在積習者,一也。(按:這是講官僚主義作風,拖拖拉拉,不辦實事。)[5]
天下之勢,上常重而下常輕,則運之為易。今法之所行,常在于卑寡。勢之所阻,常在于眾強,下挾其眾而威乎上,上恐見議而畏乎下,陵替之風漸成,指臂之勢難使,此病在紀綱者,二也。(按:這是講中央的號令在貫徹過程中常常受阻于基層的習慣勢力、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撓,這樣的話重則政令不出朝堂,輕則等因奉此,用官話套話應付過去,政令不收實效,官員沒有紀綱的約束。)
夫多指亂視,多言亂德,言貴定也。今或一事未建,而論者盈庭;一利未興,而議者踵至。是以任事者多卻顧之虞,而善宦者工遁藏之術(shù),此病在議論者,三也。(按:議論過濫,莫衷一是,結(jié)果往往是互相推諉,議而不決,觀望不定,如此條件下,辦事沒有效率可言。)
夫?qū)沂】汲?,所以興事也,故采其名,必稽其實,作于始,必考其終,則人無隱衷而事可底績。今一制之立,若曰:“著為令矣?!痹怀绯?,而遽聞停罷。一令之施,若曰:“布海內(nèi)矣?!倍茌o之內(nèi)且格不行。利害不究其歸,而賞罰莫必其后,此病在名實者,四也。(按:這里有三個問題,一是重詔令,即政令要鄭重,不能朝令夕改。如果政令常出現(xiàn)反復和自相矛盾,下面就無法執(zhí)行。二是政令要明晰,不能含混不清,否則下面只能等因奉此地應付。三是政令要雷厲風行,否則看起來是號令全國,實際上連京師也格而不行,那怎能在全國推行?所以政令頒布以后,要限期考成,才能看到有沒有實效。名實一致,要由考核來明確,否則只是一陣風,過去這一陣就沒了。)
張居正執(zhí)政的目標仍是孔子在《論語》中講的“足食”“足兵”
四者之弊,熟于人之耳目,而入于人之心志,非一日矣。今不祛四者之弊以決其壅,疏其窒,而欲法之行,雖日更制而月易令,何益乎?(按:這些積習,要改也難。其本質(zhì)還是官僚作風問題,而作風的背后則是一個人的理想和追求的問題。如此一來,一心只惦記個人的仕途,忙著走門路、托關(guān)系,哪里會有干勁去做幾件實事呢?故關(guān)鍵還是人的精神面貌的問題。)
張居正執(zhí)政的目標是什么呢?說到底還是孔子在《論語》中講的“足食”“足兵”,富國與強兵這兩條。然而形勢的發(fā)展有其自然的趨勢,要改變既成的發(fā)展趨勢很難,從嘉靖到隆慶,明代積弱和萎靡不振的趨勢已經(jīng)形成。張居正說:“天下之勢最患于成,成則未可以驟反。治之勢成,欲變而之亂難;亂之勢成,欲變而之治難?!盵6]這是他對當時形勢的一個基本認識,積弱的趨勢已經(jīng)成形了,要扭轉(zhuǎn)這個趨勢很艱難,他只能耐心地慢慢改變。
張居正對當時形勢的一個基本認識是,積弱的趨勢已經(jīng)成形了,要扭轉(zhuǎn)這個趨勢很艱難,他只能耐心地慢慢改變。
張居正的方略是整飭紀綱,先整頓官僚隊伍的作風,他借著京察來澄清吏治,整肅官風。在接任首輔的隆慶六年(1572)七月,張居正便奏請舉行京察,五品以下由吏部、都察院會同考察,四品以上責令自陳。
明代的監(jiān)察制度有京察、外察之分,京察是每六年一次,是對京官的考察;外察是每三年一次。如果京察與外察同時舉行,那便是大計,凡大計論處的便永不敘用。張居正在原來京察和外察的基礎上,要考核過去下達的政令是否付諸實施,實施的效果究竟如何,政務是否僅停留在公文的履行上。
張居正在萬歷元年(1573)規(guī)定了各個衙門分置三個賬本。一本是底冊,記載一切收發(fā)文、相關(guān)的章程和計劃的要求。一本是各部送六科之備注,即底冊相關(guān)的事項,完成一件,注銷一件,有積久尚未實行,即由該科具奏候旨。一本送內(nèi)閣考查。這樣便能綜核名實,考成的結(jié)論可以有賬本核實,公事不再停留在紙面的公文上。政令不能僅僅通過置郵傳之四方就行了,關(guān)鍵是要認真付諸實施。六科有了賬本,便可以隨時檢查,內(nèi)閣亦可隨時核查,這樣“月有考,歲有稽,不惟使聲必中實,事可責成,而參驗綜核之法嚴,即建言立法者,亦將慮其終之罔效,而不敢不慎其始矣”。言要以行之效果來檢驗了,那么言也會很慎重。關(guān)于張居正考成法的奏疏,神宗有一段上諭稱:“事不考成,何由底績?這所奏,都依議行。其節(jié)年未完事件,系緊要的著該部院另立期限,責令完報。若不系錢糧緊要,及年遠難完的,明白奏請開除,毋費文移煩擾?!盵7]
這樣可以大大減輕文牘主義和官僚主義,對于一幫坐食靡費、不能辦事的官僚主義者來說,這一切當然是剛狠苛刻,他們混日子就比較難了。張居正這一套實打?qū)嵉目己宿k法,對今天考核政績還有參考意義,政績不是只有GDP一個指標,更應通過一件一件實事來審計。
張居正考成法實施后,首先在賦稅的整理方面收到了實效。隆慶初年,國家的收入每年是二百五十余萬兩,支出是四百余萬兩,這樣的財政收支狀況是難以為繼的。隆慶三年(1569),穆宗向戶部要三十萬兩銀子,內(nèi)閣把財政收支的賬攤給穆宗,請求其了解收支情況后,再考慮能支取多少銀兩。為了改善財政狀況,節(jié)流為先,穆宗只要了十萬兩。隆慶六年下半年,張居正執(zhí)政以后,首先設法限制宮廷的開支。如要修穆宗的實錄,依例應賜宴開館修纂之臣,張居正上疏免了這次公款吃喝,最終節(jié)省了幾百兩銀子的開支。又如這一年冬天,神宗開始日講,次年正月開始經(jīng)筵,元宵節(jié)要有燈火,這些都節(jié)省了,這一年光祿寺的春節(jié)供應節(jié)省了七百余兩白銀。萬歷元年十月,張居正給明神宗講課,便講宋仁宗不愛珠飾,賢臣才是他的寶貝。君臣二人一對一答很是有趣。
張居正說:“明君貴五谷而賤珠玉,五谷養(yǎng)人,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p>
明神宗說:“正是,宮人們喜歡珠玉,但是朕在歲賜上,沒有一次不減省的?!?/p>
張居正表揚明神宗,稱其所為是社稷蒼生的福澤。那時內(nèi)承運庫太監(jiān)根據(jù)嘉靖時期的舊習,請買金珠,張居正立即封還這份奏疏給神宗了。光祿寺在嘉靖末年的采辦,每年開支十七萬兩白銀,隆慶、萬歷年間節(jié)省到十三四萬兩,說明宮廷御廚的開支也減少了。
張居正執(zhí)政以后,首先設法限制宮廷的開支。如要修穆宗的實錄,依例應賜宴開館修纂之臣,張居正上疏免了這次公款吃喝,最終節(jié)省了幾百兩銀子的開支。
節(jié)流是一個方面,考成法最有效的是開源,那就是均平賦役的負擔。張居正給當時應天巡撫宋儀望的一封信中云:
自嘉靖以來,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quán)門,而繼秉國者又務一切姑息之政,為逋負淵藪,以成兼并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仆竊以為賄政之弊易治也,姑息之弊難治也。(按:即治貪腐還好辦,治官僚主義則非常困難。)何也?政之賄,惟懲貪而已。至于姑息之政,倚法為私,割上肥己。(按:若鉆政策空子,不吃白不吃,揮霍公共財物。)即如公言“豪家田至七萬頃,糧至二萬,又不以時納”。夫古者大國公田三萬畝,而今且百倍于古大國之數(shù),能幾萬頃,而國不貧?故仆今約己敦素,杜絕賄門,痛懲貪墨,所以救賄政之弊也。查刷宿弊,清理逋欠,嚴治侵漁攬納之奸,所以砭姑息之政也。(按:這是改變作風。)上損則下益,私門閉則公室強。故懲貪吏者,所以足民也;理逋負者,所以足國也。官民兩足,上下俱益,所以壯根本之圖,建安攘之策,倡節(jié)儉之風,興禮義之教,明天子垂拱而御之。[8]
在稅制方面,張居正一個重大措施是推行“一條鞭法”,這實際上是差役征收方法上的改進。明代民間有差役的義務,而差役又分力差和銀差兩種。由于差役編派不夠,造成民間負擔輕重不等,所以要推行均徭法。一條鞭法,是把一個縣的力差和銀差加在一起,完全攤派到全縣的丁糧里面,隨同賦稅完納,由此所得銀兩收入由國家政府用來雇役。這樣征收的辦法簡化了,民眾負擔也平均了,丁糧多的富戶負擔重了,丁糧少的負擔輕了,征收手續(xù)也比較方便。
第一個提倡這個辦法的是浙江巡按龐尚鵬,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在浙江推行,以后周如斗在江西巡撫任內(nèi)也曾推行。隆慶初年,繼周如斗任江西巡撫的劉光濟亦奏請在江西全境推行一條鞭法。隆慶四年(1570)十月,龐尚鵬任福建巡撫,再次奏請推行一條鞭法。所以一條鞭法先是在南方推行。
萬歷四年(1576),張居正把一條鞭法推行到湖廣,次年他決定在全國大部分地區(qū)推廣。那時他說:“條鞭之法,近旨已盡事理,其中言不便,十之一二耳,法當宜民。政以人舉,民茍宜之,何分南北?!盵9]到萬歷九年的正月,他通過詔旨,將一條鞭法推行到全國。故一條鞭法是自下而上,在總結(jié)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逐步推廣,最終在全國推行。要推行一條鞭法,與之相關(guān)的,是必須弄清丁糧的實際情況,丁要有戶口的編審,糧要丈量土地,只有田畝的所有關(guān)系弄清了,才能真正實現(xiàn)均平負擔。
《明史·食貨志二》稱:“一條鞭法者,總括一州縣之賦役,量地計丁,丁糧畢輸于官。一歲之役,官為僉募。力差,則計其工食之費,量為增減;銀差,則計其交納之費,加以增耗。凡額辦、派辦、京庫歲需與存留、供億諸費,以及土貢方物,悉并為一條,皆計畝征銀,折辦于官,故謂之一條鞭。立法頗為簡便。嘉靖間數(shù)行數(shù)止,至萬歷九年乃盡行之?!惫蕪埦诱龑σ粭l鞭法的推行是有功的。
萬歷九年的正月,張居正通過詔旨,將一條鞭法推行到全國。故一條鞭法是自下而上,在總結(jié)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逐步推廣,最終在全國推行。
明代國家的歲入,主要是賦與役二項,賦是田賦,役是丁役,一是按田畝來分攤,一是按丁口來分攤,要分攤得合理,便必須把田畝和丁口調(diào)查清楚,負擔才能均平。洪武二十年(1387),朝廷命國子生等分行州縣,量度田畝方圓,確定土地主名及田之面積,這樣便在全國丈量土地,編制魚鱗圖冊。萬歷六年(1578),全國有一千零六十二萬一千四百三十六戶,六千零六十九萬二千八百五十六口,田畝數(shù)七百零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六頃,比弘治時多了三百萬頃,接近洪武年間的數(shù)字,從這個數(shù)字的變化上,也可以看出張居正的考成法在整頓賦稅收入上還是有成效的。
明代國家的歲入,主要是賦與役二項,賦是田賦,役是丁役
至萬歷六年,太倉的歲入達到四百五十余萬兩,比嘉靖時翻了一倍,從收支上講,應該說基本平衡了,這就是張居正“為考成法以責吏治”所取得的成績?!疤珎}粟充盈,可支十年?;ナ叙堮R,乃減太仆種馬,而令民以價納,太仆金亦積四百余萬?!盵10]由于財政上扭轉(zhuǎn)了局面,明朝萬歷初年的政局處于穩(wěn)定向好的狀態(tài),這一切都應歸功于張居正的努力。
由于財政上扭轉(zhuǎn)了局面,明朝萬歷初年的政局處于穩(wěn)定向好的狀態(tài),這一切都應歸功于張居正的努力。
為了處理與土蠻部的關(guān)系,張居正任用戚繼光與李成梁對付土蠻的侵擾。經(jīng)過幾次戰(zhàn)役,與土蠻部亦達成通貢。當時遼西有戚繼光,遼東有李成梁,薊門的防守甚固。這個地區(qū)在嘉靖年間,增兵益餉,騷動天下,十七年間,易大將十人,總督王忬、楊選皆以失律被誅。而戚繼光在鎮(zhèn)十六年,邊備修飭,薊門宴然。繼之者,踵其成法,數(shù)十年得無事。這一切雖得益于前方將士的努力,但與中樞主持政事者的支持和關(guān)心是分不開的。戚繼光、李成梁在中樞靠張居正的支持,倚任不移。史稱:“居正尤事與商確,欲為繼光難者,輒徙之去?!盵11]張居正對邊臣也采取考成的辦法,《明史·戚繼光傳》稱:“自順義受封,朝廷以八事課邊臣:曰積錢谷、修險隘、練兵馬、整器械、開屯田、理鹽法、收塞馬、散叛黨。三歲則遣大臣閱視,而殿最之?!?/p>
張居正接任內(nèi)閣首輔以后,把巡邊放在首位,因為這關(guān)系到國家的安全問題
北方的邊疆,俺答互市成于隆慶五年(1571),接下來河套地區(qū)的吉囊也請求封貢互市,得到允許。隆慶末萬歷初,北方邊疆的中西部封貢互市,王崇古遷兵部尚書,邊鎮(zhèn)由方逢時接任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兩人首尾共濟,邊境安寧,正北和西部邊境得以穩(wěn)定。《明史》卷二百二十二譚綸、王崇古、方逢時、吳兌等人傳后贊語云:“考其時,蓋張居正當國,究心于軍謀邊瑣。書疏往復,洞矚機要,委任責成,使得展布,是以各盡其材,事克有濟。觀于此,而居正之功不可泯也?!?/p>
對于邊防要害地區(qū)軍事將領的考成,要考慮到邊防軍事的實際情況,這與對一般地方官員的考核不同,前者叫巡邊。張居正接任內(nèi)閣首輔以后,把巡邊放在首位,因為這關(guān)系到國家的安全問題。他派兵部侍郎汪道昆巡視東面的薊、遼二鎮(zhèn);兵部右侍郎吳百朋巡視宣府、大同、山西三鎮(zhèn);兵部侍郎協(xié)理京營戎政的王遴巡視陜西四鎮(zhèn),即延綏、寧夏、甘肅、固原四鎮(zhèn),這就是明代在北邊的九鎮(zhèn)。巡視情況張居正都親自具體過問。這三個巡視大臣都是兵部侍郎,都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的進士,與張居正同年。汪道昆巡視的薊、遼是戚繼光的駐地,張居正讓其帶信給戚繼光,信中說:
汪司馬知足下素深,相待之禮,必從優(yōu)厚,頃已面囑之,然渠亦自不俟囑也。但足下自處,又且務崇謙抑,毋自啟侮。昔李愬屬櫜鞬謁裴度于道,《唐史》美之。蓋重命使,所以尊朝廷也,司馬此行,于薊事甚有關(guān)系,幸留意焉。[12]
對于邊防要害地區(qū)軍事將領的考成,要考慮到邊防軍事的實際情況,這與對一般地方官員的考核不同,前者叫巡邊。張居正接任內(nèi)閣首輔以后,把巡邊放在首位,因為這關(guān)系到國家的安全問題。
這就是事先打招呼,要雙方互相尊重,所以汪道昆去了以后一切順利,議額銀、增設墩臺的計劃,一切都依原先的設想得以實現(xiàn)。王遴去陜西,張居正也去信加以鼓勵,把事情辦妥以后,王遴便告病還鄉(xiāng)了。
吳百朋去宣府、大同、山西三鎮(zhèn)則引發(fā)了一些誤會。宣大總督王崇古當時顧慮受人掣肘,吳百朋則認為自己出使是貶謫,張居正給雙方寫信疏通。吳百朋這個人辦事很認真,他去了之后,對總督王崇古、宣府巡撫吳兌、山西總兵郭琥都指出其功過,對大同總兵馬芳則提出彈劾,同時言官還彈劾宣府的總兵趙岢,這讓總督王崇古臉上掛不住了。然而,王崇古是封貢有功之臣,馬芳與趙岢還是能戰(zhàn)的宿將,輕易動不得。故張居正給吳百朋寫信,他首先撇清自己與馬芳和趙岢的關(guān)系,又說明為了邊防安全不能將二人輕易撤換:
仆與馬、趙素不識面,異時當國者之家奴,率與邊將結(jié)拜,鮮不受其啖者。自仆任事以來,內(nèi)外隔絕,幸門盡墐,朝房接受公謁,門巷間可張羅,亦無敢有以間語譖言入于仆之耳者,又何所私庇于人?即此兩人之狡猾無狀,仆豈不知?第以其俱嚄唶宿將,部下又多獷少,代者未必能馭。即有瘢,猶可驅(qū)策而用之。貢市羈虜,本難久恃,猝有緩急,無可使者,故不得已曲為保全,徒以為國家耳。士大夫乃獨不諒鄙心,奈之何哉![13]
最終,馬芳還是被免職,張居正再去信向吳百朋做解釋,說明自己的苦衷。九邊他要派人巡視,但九邊的人選不能輕易變化,因為這牽涉到邊境的安全。守邊的將領與北方諸部的人事關(guān)系也很復雜,且這些人兵權(quán)在手,軍隊里的袍澤關(guān)系是歷史形成的,他們之間的信任關(guān)系如果因人事變動發(fā)生變化,一旦邊境多事,問題就更棘手了。
李成梁是那時守衛(wèi)遼東地區(qū)的名將,威鎮(zhèn)這個地區(qū),他對付插漢和建州衛(wèi)頗有策略。李成梁在遼東鎮(zhèn)守二十二年,先后奏大捷不下十次,然而他“貴極而驕”,“結(jié)納朝士,中外要人無不飽其重賕,為之左右”。[14]李成梁去位以后,十年之間更易八帥,邊備益弛,滿洲的努爾哈赤隨之起于遼東。萬歷二十九年(1601),明廷不得不重新起用李成梁,他復鎮(zhèn)八年,遼左少事。從這個過程,可以看到處理軍隊的問題特別是處置邊防將領,應注意輕重緩急,權(quán)衡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張居正在這個問題上,還是比較有分寸的,否則邊防穩(wěn)不住,就會影響大局穩(wěn)定。[15]
關(guān)系到明代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穩(wěn)定的,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治理黃河的問題,一個是保障運河漕運的問題。
關(guān)系到明代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穩(wěn)定的,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治理黃河的問題,一個是保障運河漕運的問題。每年通過運河運輸?shù)骄煹募Z食達五百萬石左右,保障了北京及邊防的糧食供應。運河有一段是借道黃河,故治理黃河與漕運關(guān)系密切,治河保障運河暢通,才能使北京作為明代政治中樞的作用正常發(fā)揮,鞏固北方邊防。
黃河,唐以前皆由山東北部入海,北宋熙寧中,黃河改道,一分為二,一趨東南,合淮泗入海,一合濟水仍自北入海。在女真金朝統(tǒng)治時,北邊一條入海通道不通了,黃河都由東南合淮入海,入??谠诮窠K北部草灣以東。
關(guān)于運河的問題,先得了解漕運的問題。元代是海運,由太倉入海,糧食通過海道運到天津大沽口。朱棣建都北京,從東南轉(zhuǎn)運糧食到北方,仍依元制,采用海運。但海運易遭風浪,陸運則費用太高,于是轉(zhuǎn)而通過運河漕運。這條運河分好幾段,長江以南是浙、松、蘇運道,到長江之京口(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江北自淮、揚至京口以南之運河,通謂之轉(zhuǎn)運河,由江都即揚州北上到淮安,謂之南河;由清河轉(zhuǎn)入黃河,沿河溯上到達豐縣、沛縣,稱中河。然后由山東到達天津稱北河;再由天津到達張家灣,稱通濟河,總稱漕河。然后逾京師而東抵薊州西北到昌平,都曾有水道通運,轉(zhuǎn)漕餉軍。這條運河成為京師和邊軍的生命線,因而保障其暢通極為重要。
運輸?shù)睦щy是如何保障黃河的安流,由于黃河含沙量高,河水一斗,沙居其六,伏秋則居其八,泥沙淤積,就會填高河床。宋代都城在汴梁,即今之開封,那里河床高于平地,靠河堤束水,河床高于開封城墻,這一段被稱為“懸河”,其險情可想而知。黃河決口,在南則病河南,在北則病山東。故元末賈魯治河的辦法,是導河入淮,逐淮入海。
嘉靖四十四年(1565)七月,河決沛縣,上下二百多里運道俱淤。到了隆慶年間,黃河水暴至,在睢寧、宿遷之間遷徙不定。這時河患不在山東、河南、豐、沛,而是在徐州、邳州、宿遷之間。到了萬歷四年(1576),黃河水在清河與淮河合流,經(jīng)清江浦東至草灣,再折西南,經(jīng)淮安入安東直下云梯關(guān)入海,而入??谀嗌秤俜e,河水入海不暢,導致河流泛溢,使蘇北之鹽城、淮安、高郵、寶應這一帶成為一片澤國。那時管理水道有兩套機構(gòu):一是河道總督,一是漕運總督。一旦水道發(fā)生問題,這兩個機構(gòu)都不能不管,但河、漕意見往往不同。
張居正則認為,河、漕是左右手,要同心協(xié)力,以期共濟。而河患又有一個時間問題,黃河水落時,黃淮并流,一切沒有妨礙;黃河水盛時,淮水被逼倒灌運河,再加上高郵、寶應的洪澤湖泛濫,于是淮安、揚州一帶便成為一片汪洋了。萬歷六年,張居正果斷采取措施,先是命吳桂芳兼理河、漕,吳桂芳去世后,他又讓潘季馴總理河、漕,借淮之清水以刷黃河之濁水,筑高堰束淮水入清口,以敵河之強,采用的是二水并流、??谧钥5霓k法,到了萬歷七年,河工成,治河取得了成效。
接著,張居正又調(diào)整運船的時間,“居正以歲賦逾春,發(fā)水橫溢,非決則涸,乃采漕臣議,督艘卒以孟冬月兌運,及歲初畢發(fā),少罹水患。行之久,太倉粟充盈,可支十年”。[16]潘季馴前后四次奉命治河,一共用了二十七年,才使河、漕都得以平穩(wěn)下來,這一點與張居正知人善任關(guān)系很大。
由以上內(nèi)容可知,張居正在考成、理財、邊事、河工這幾個問題上處理得比較好,其對黃河的治理為萬歷初年的復興奠定了基礎。對于張居正執(zhí)政的這十年,我想應該給予正面評價。對比一下嘉靖到萬歷這近百年的時間,只有張居正改革這十年振興了一下。張居正的功績不在制度設計方面,他是堅持成憲,有決心,有才干,有雷厲風行的作風才能收到實效。張居正說過“得失毀譽關(guān)頭若打不破,天下事無一可為者”[17],“茍利社稷,死生以之”,這便是大智大勇。沒有這樣的實干精神,考成法、一條鞭法在懲治貪墨、鞏固邊防等各個領域便不會取得效果,也就無法扭轉(zhuǎn)正德、嘉靖以來的頹勢。盡管相關(guān)的主張徐階、高拱都曾言及,但真正全面、深入付諸實施并收到實際效果的是張居正,故不能貶低張居正在諸多改革家中的歷史地位。
張居正在考成、理財、邊事、河工這幾個問題上處理得比較好,其對黃河的治理為萬歷初年的復興奠定了基礎。對于張居正執(zhí)政的這十年,我想應該給予正面評價。
注釋:
[1] [10] [16]《明史·張居正傳》。
[2]《張居正集》卷一《陳六事疏》。
[3] [7]《張居正集》卷三《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
[4] [5]《張居正集》卷三十一《辛未會試程策》。
[6]《張居正集》卷三十九《雜著》。
[8]《張居正集》卷十九《答應天巡撫宋陽山論均糧足民》。
[9]《張居正集》卷二十二《答總憲李漸庵言驛遞條編任怨》。
[11]《明史·戚繼光傳》。
[12]《張居正集》卷十七《與戚總兵》。
[13]《張居正集》卷十八《答薊鎮(zhèn)巡撫言優(yōu)假將官》。
[14]《明史·李成梁傳》。
[15] 軍隊里難免有流氓無賴,將領中也必然有貪黷之人。歷史上梁武帝用曹景宗,他的部下皆“桀黠無賴”(《梁書·曹景宗傳》),毛澤東閱讀史書時在其傳記中批注:“曹孟德、徐世、郭雀兒、趙玄郎亦用此等人。”
[17]《張居正集》卷二十五《答南學院李公言得失毀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