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中右

我的爺爺左保運，生于一九三一年八月，卒于二〇二二年十二月四日，按照我們當(dāng)?shù)氐挠嬎惴椒?，享年九十三歲。這一天是農(nóng)歷的十一月十一日，黃歷上講宜結(jié)婚、求子、出行、搬家、開業(yè)、祈福、安葬等。因為風(fēng)俗及疫情的原因，爺爺安葬時間定在十二月六日。

當(dāng)送殯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村中道路時，站在街頭巷口的那些女人們都在不由自主地慨嘆：“這個老頭可是個有福的人??！”我知道她們的羨慕有道理，因為爺爺?shù)拇_子孫滿堂，而且都極其孝順，可爺爺一生所經(jīng)受的苦難，又怎可與外人說道？

爺爺那一輩共兄妹六人，他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下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小時候家里窮，爺爺就跟著他的大哥到山西洪洞縣地主家里做長工。爺爺個頭沒有他的大哥高，但干活卻毫不遜色，推獨輪小車更是一把好手。好多時候，別人干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而我的爺爺總能用他瘦弱的身板頂上去，仿佛清湯寡水的飲食沒有影響他的力氣。農(nóng)活忙完了，爺爺還要去放羊，羊在草地里輕松咀嚼，而我的爺爺卻在更深的草地里割草。爺爺本不用那么忙碌，可他總擔(dān)心有些羊會夜里挨餓。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明白，那么瘦弱的爺爺為什么那樣拼死拼活地干。后來，爺爺在我家里住，我們對飲小酌，我不經(jīng)意地問他：“那時候為什么沒有留在山西，給我們找一個地主家的千金奶奶？”爺爺總是笑而不語，明亮的雙眸一直注視著那淺淺的酒杯。我很想知道，透過那泛著泡沫的酒杯，爺爺是否會看到一個“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的婷婷佳麗，還是會回想起“當(dāng)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的牧羊少女？但不知道為何，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爺爺?shù)拇蟾邕€是匆匆?guī)е且酪啦簧岬娜軋詻Q地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的爺爺少言寡語，像他在山西那樣，掙扎著推穩(wěn)他生活的獨輪車。二十多年的時間，先是結(jié)婚，后又有了我的爸爸、我的二叔、三叔，但他的生活沒有多少改觀，仍然借住在堂兄家的牲口屋里。盡管我一直都不太清楚我爺爺那幾個兄妹的名字，但“左保運”三個字戴在我爺爺?shù)念^上，足見我的曾祖父對我爺爺?shù)暮裢约懊\對他的垂青。保運保運，保佑好運，保有好運。不知道是我那福澤不深的奶奶見識太淺，還是爺爺?shù)倪\氣積累不夠，最后奶奶還是在生我姑姑時撒手而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帶著四個孩子，尤其是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會奢望什么好運？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shù)！只有小學(xué)文化程度的爺爺相信一個人不可能一直走背運，也沒有人會去悲失路之人，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改變家庭的重任，最終還是落在我父親這個長子身上。也許那個年代叫“建林”的男人都有幾分吸引力吧，我的父親左建林竟然被鄰村一個家境殷實的紅衛(wèi)兵女小將看上了。這個紅衛(wèi)兵小將，就是我的母親。雖然她大字不識幾個，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但《毛主席語錄》她卻能倒背如流。自從我母親來到左家后，我爺爺臉上笑容明顯多了。白天，我的母親把我那姑姑捆扎在她的背上，帶著他們父子四人一起掙工分，晚上又摟著小姑酣然入夢。母親隔一段時間，總會悄悄地從我外婆和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家里帶回些白面、紅薯、蘿卜甚至臘肉給我的爺爺及他的孩子們解饞。更主要的是，在我母親不斷把她娘家東西搬往婆家后，竟然還帶著我爺爺他們父子四人蓋起了家里的第一座房子，雖然只是簡陋的三間土坯房，卻已讓我爺爺干澀的眼睛激動得熱淚盈眶。由于母親性格耿直、恩怨分明，她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允許是非不分。因此，她常常對我的二叔、三叔、姑姑甚至是鄰居們批評指責(zé)甚至破口大罵。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的父親，還有我的爺爺總會一聲不吭站在旁邊。母親累了，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喘著氣，父親則回屋子里做飯，而我的爺爺卻總是鄭重其事對周圍人說：“大媳婦脾氣不好，但心善，是不會和你們記仇的?！?/p>

等我上小學(xué)后，父母親就帶著我大哥到很遠(yuǎn)的徐州去做些小買賣了，我姐姐和二哥又去了我們鄉(xiāng)里讀書，家里只剩下爺爺跟我。我喜歡靜靜地坐在屋前左邊的門臺上，看著院子里楝樹上的小鳥不停啄著球形的果實，卻又不斷從嘴邊掉落在地面上的樣子，然后自己傻傻地偷笑。小鳥怎么那么笨啊，楝子又圓又大，小鳥的嘴怎么都無法吞下，可為什么每每又不愿意放棄呢？還有爺爺?shù)拇稛?，也是倔強得很，總是在低矮的屋里竄來竄去，實在沒地方躲藏了，才從屋頂?shù)目p隙里擠出來一些。我不喜歡在煙霧彌漫的屋里吃飯，而爺爺卻異常享受那種煙霧繚繞的感覺。爺爺也做不了什么美味珍饈，一般都是清水煮面，然后再炒一個辣椒或者熟個瓜豆，有點咸味能夠下飯即可。這種簡單的生活方式給了我極大影響，以至于后來我到西部援藏后仍保留著簡簡單單、清湯寡水的飲食方式，哪怕是朋友們到我那里做客，迎接他們的永遠(yuǎn)都是炒雞蛋、炒辣椒或者清水煮豆腐這些簡簡單單、一清二白的飯食。朋友們有時候也會針對飯菜給我提意見，提醒我應(yīng)該講求色香味俱全，而我則會極力反駁：“你們來我這里不就是吃個飯、喝個酒，追求個酒足飯飽嗎？”朋友又會說：“在保障酒足飯飽的基礎(chǔ)上講究色香味俱全，是不是會更讓人賞心悅目、經(jīng)久難忘？我們重視內(nèi)容，但也不能忽視形式，只有形式和內(nèi)容的完美結(jié)合，才能讓我們的人生變得更美好。”白天面對他們，我不屑于多加反駁，他們不知曉我跟爺爺?shù)母星?，又怎么能夠體會爺爺對我的影響呢？又豈能因為他們的三言兩語而改變我對爺爺生活方式的傳承呢？可晚上我躺在床上，又總覺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適，明明自己可以把形式和內(nèi)容做到完美統(tǒng)一，可為什么抱著固化的思想不愿意改變呢？難道那特殊的貧困年代形成的生活方式真的值得我一直銘記和傳承嗎？看著窗外搖曳的月光，我知道自己抱殘守缺的執(zhí)念不是對過往生活的尊重，而是自己內(nèi)心對惰性思想的放縱和袒護，是對當(dāng)下生活的一種沉溺和縱容。拿遠(yuǎn)離故土、簡單飲食的現(xiàn)狀來腐蝕、抵消不遠(yuǎn)萬里的雄心壯志又何嘗不是對初心的一種背叛呢？而我的爺爺啊，不管別人說他有福也好，自己過得困苦也罷，早已在那炊煙繚繞的小屋里，達(dá)到了他人生的形式和內(nèi)容的高度統(tǒng)一吧！

過去最開心的時候是曾祖母到來的日子，爺爺總會炒上兩個雞蛋或者在街頭買些豌豆餡兒，讓我貧乏的味蕾充滿空前的幸福?；蛘?，等到周末，爺爺總會帶著我趕會兒集，有時候我們會喝上一碗豆腐腦兒，吃上兩根油條或者五六個肉包；有時候也會喝上一碗丸子湯，然后再吃上一個燒餅，至于羊肉湯，那是后來我上班了，才有機會跟爺爺一起去品嘗到的美食。爺爺?shù)目诖飶膩矶际怯眯∶戆囊淮蛄沐X，可能有兩三塊，也可能有四五塊。我不知道爺爺怎么每次都那么有錢。

后來我到鄉(xiāng)里讀書，破舊的小屋平常就只有爺爺一個人。六十多歲的老人守著一個孤零零的屋子，爺爺突然有了找個老伴的沖動。我爸媽在外面也能干，多少掙了些錢，對于單身了三十多年的爺爺很是理解，在幫著找老伴的這件事上也十分積極。那時候，家里的收音機播出最多的就是征婚廣告。一遇到有五六十歲的單身女性，父親總會讓我記錄下來，有時候當(dāng)時沒聽清，便會要求我在夜里重復(fù)收聽，直到記錄清楚為止。父親做事情有恒心、有毅力，在到過新鄉(xiāng)市獲嘉縣、原陽縣、延津縣、封丘縣、長垣縣和濮陽市濮陽縣、清豐縣、南樂縣、范縣、臺前縣等地方后，終于帶回來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奶奶”。她人很周正，而且干活還勤快，屋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我爺爺覺得他的高光時刻就要到來了，可還沒等高興幾天，我那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奶奶”連同家里的一千多塊錢一塊兒不見了。爺爺找了好久，也難過了好久，最終還是在眾人對騙子的詛咒聲討中再也不提找“奶奶”的事情了。爺爺有個妹妹，以前還不怎么來往，可自從那個“奶奶”不見后，爺爺就愿意到十多里地外的妹妹家說說話。那時候的爺爺，最大的愿望就是買一輛自行車，那樣再去自己的妹妹家里就方便多了。我的父親依舊不言不語，只是沒多久就騎回了一輛嶄新的“永久”自行車，花了六百多塊錢。爺爺騎著自行車在村子里轉(zhuǎn)了兩天就感覺索然無味，最終還是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騎著“永久”自行車去了他的妹妹家里。那天的午飯豐盛與否從沒聽爺爺提起過，但那確是爺爺唯一一次在他妹妹家里喝的一頓酒。飄飄然的爺爺推著“永久”，走過熙攘的街道、走向鄉(xiāng)間小路。兩個精壯的小伙兒從后面尾隨而來，爺爺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一個抱著爺爺不松手，另一個騎著那輛“永久”自行車揚長而去，爺爺才突然警覺。爺爺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后朝兩個方向逃去，竟是茫然無措地坐在堅硬的土路當(dāng)中。在不遠(yuǎn)處的路口，爺爺似乎看到了他唯一的外甥正朝著自己的方向哈哈大笑。

那一晚，爺爺摸著黑回到自己床上，竟然一連躺了兩天沒有喝一口水。等我的曾祖母晃動著她那三寸金蓮走到床前，我爺爺只是喊了一聲：“娘。”便下床給他的母親打了兩個荷包蛋。母子二人沐浴在緩緩流淌的炊煙中，盯著在夕陽中升騰的裊裊塵埃，誰都沒有開口。爺爺從此不愛出家門了，而且還同他唯一的妹妹斷絕了聯(lián)系。沒過兩年，爺爺?shù)拇蟾缛ナ懒?，他們共同的妹妹來吊唁，而我的爺爺一直待在他的母親身邊，沒有落淚，也沒有同他的妹妹說一句話。爺爺?shù)亩纭⑺牡?、五弟相繼離開，哪怕送別的嗩吶再響亮，他的妹妹哭得再傷心，爺爺仍舊沒有同他的妹妹說上一句話。直到我那活了一百零三歲的曾祖母去世，爺爺才帶領(lǐng)著他那唯一的妹妹一起將我的曾祖母跟我那早已過世的曾祖父合葬在一起。后來，我的二叔因為肺癌也去世了，而我的爺爺始終坐在那有著靠背的小馬扎上，孤零零地看著我們這些忙碌的孫子孫女給他的二兒子叩首、跪拜、送終。當(dāng)喧囂的響器伴著送行的隊伍漸行漸遠(yuǎn)，我那孤單的爺爺會不會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淚流滿面？我的爺爺那么倔強地活著，是為了什么，又在等待著什么？

我大學(xué)畢業(yè)時，去了我們市里的一高當(dāng)老師。爺爺為了支持我在城里站穩(wěn)腳跟，就把他攢了一生的五千元積蓄交給了我，讓我盡快買房、結(jié)婚、生孩子。我的愛人也很感動，自結(jié)婚后就一直讓爺爺住在家里。爺爺不愿意只是待在家里等著孫子孫媳伺候，于是就承擔(dān)起給家里買早餐的任務(wù)。爺爺每天起得早，就一個個大街小巷地摸索、詢問，直到在祥和四街的胡同里找見一家跟他差不多年紀(jì)仍然在炸油條的早餐攤主時，才算固定下來。爺爺總會帶回來兩根油條、七八個包子和一碗豆腐腦兒，然后很自豪地對我跟愛人說：“這家油條好吃，而且一塊錢兩根，包子也多給了 兩個?！?/p>

沒多久，我跟愛人有了兒子，兒子漸漸步入幼兒園，我也因工作需要調(diào)入市政辦公室搞文字工作，愛人又每日早出晚歸，家里便開始忙亂了。也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爺爺主動承擔(dān)起接送我兒子上學(xué)的任務(wù)。早上八點，爺爺左手提著書包，右手牽著我那淘氣的兒子，晃晃悠悠走向?qū)W校。下午不到四點，爺爺就帶著他那有靠背的馬扎坐在學(xué)校大門口了。等人漸漸地多起來，爺爺就收起馬扎站在大門中間最顯眼的位置，只要放學(xué)的鈴聲一響，不管有沒有孩子沖出來，他總會舉起馬扎不停地晃動。有時候，因為兒子調(diào)皮，老師也會把他留在后面出教室，可等走出校園，總能看到空蕩蕩的大門口，仍有一位老人在不停舞動著一個小馬扎。兒子興沖沖地跑過去，爺爺總會先接過他的書包然后連同爺爺自己的馬扎抓在一起，再牽著兒子胖嘟嘟的小手，走向回家的路。

沒多久，爺爺腳底長了雞眼。盡管疼痛，他仍然每天堅持著接送我兒子，只是速度緩慢多了。我愛人看不過去，就每天晚上給爺爺泡腳，切除引起疼痛的角質(zhì)。那一段時間，我的爺爺像個孩子，逢人就說他的孫媳婦給他洗腳修腳，可賢惠啦。別人多不為意，現(xiàn)在的年輕人自己洗個腳都不平常，何況是給隔輩的老人了。爺爺不管這些，只要有觀眾在，總會滔滔不絕地沉醉其中。我的愛人也總想帶著爺爺去買些新的換季衣服，可他怎么都不答應(yīng)，只是在我愛人整理和淘汰我那些陳舊的衣服時表現(xiàn)得很堅決：“這衣服好，穿著暖和，可不能扔了。”然后就匆忙抱回自己的小屋。那些年，除了我姐姐和姑姑能逢年過節(jié)買些新衣服外，爺爺基本上都是撿拾我穿舊的衣服，并且甘之如飴。這算不算做孫子的一種遺憾呢？如果我跟愛人強拉著爺爺去買件新衣服，至少買一件上檔次的，爺爺會不會更舒心，會不會大搖大擺穿著衣服昂首出門去？

爺爺跟我們住在一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給他過生日。剛開始，我父母總是要求我們帶著爺爺回老家，然后我們兄妹四家?guī)熅啤⒏恻c，而我的叔叔、姑姑則拿些雞蛋，一大家子坐在家里，吃團圓飯，其樂融融。隨著我父母漸老，便把壽宴的地點放在了酒店，我們兄妹四人帶著全家仍然積極相聚，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可我的叔叔、姑姑卻以種種借口不再參加了。后來，我大哥家有了孫子孫女，我二哥在生了兩個女兒后也添了兒子，而我又來到遙遠(yuǎn)的邊疆援藏，我父母便不再張羅我們兄妹四人給我們的爺爺祝壽了。我能理解，父母終歸心疼，不愿意我們奔波辛苦。可沒有回家的我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泡在材料堆里，讓眼睛昏黃，使胳膊麻木冰涼；我的大哥忙生意業(yè)務(wù)，陪著喝酒打麻將、下澡堂；還有我的二哥一直在基層，庸庸碌碌、茫然無方。而爺爺跟我的父親單獨喝酒時，會不會訴說前些年的生日和那些年的風(fēng)光？人為什么要過生日呢？世間又為什么要有節(jié)日呢？是為了歷史的銘記，還是為了現(xiàn)實的團圓？經(jīng)歷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聚合悲歡，人生真的需要儀式感。生日不過了，兄弟們一年也難以團圓，還拿什么訴說血肉相連？一根彈簧拉伸久了，很難再伸縮回去，而人呢？如果沒有節(jié)日調(diào)節(jié)，沒有儀式感推動，我們長期超負(fù)荷、一成不變的運動，是不是更容易出現(xiàn)問題呢？文化是什么？是為了讓人成為人，而不是成為人之外的其他東西。機器雖然重要，但始終少了溫情，而儀式感，恰恰彌補了我們的空虛缺憾，讓我們懂得珍重自我，不負(fù)離殤。

我兒子上初中后，爺爺便選擇回老家跟我父母一起住。爺爺想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到周邊的村子去看看唱戲；也想在自己的村子里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同每一個熟人打打招呼；還想搬著他那有靠背的小馬扎坐在門口，等著我從遙遠(yuǎn)的地方回來看他。爺爺想出去看戲方便，我父親便買來了三輪電動車，只是騎了沒幾次，便靜靜地停在院子里了。爺爺還是喜歡拉出他的小馬扎，坐在門口看人來人往，不管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只要微笑致意，他們都會停首報以招呼。有時候，爺爺也會接上熟人的一根煙，抽上幾口，遇到特別親近的人，也會留人在家里喝兩杯。我父親從不多說，只要爺爺能吸煙、喝酒仿佛就依然老當(dāng)益壯，要不然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

爺爺將走的那些日子，我剛好在家。我跟他說話時一直很正常，還不時拉我的手大聲說話，那開心的笑容像孩子。爺爺臨走的前一天，我訂好了機票去廈門參加招商推介會，可航空公司卻打來電話取消了航班。晚上，幾個朋友又抽空喊著小聚，只是當(dāng)我喝下第一小杯酒時就開始嘔吐不止，即便喝了酸奶仍是吃不下一口菜。我當(dāng)即告罪離席，匆匆往家返。路上，接到母親電話，說爺爺吃不下飯，要求我明天回老家看看，我恍然大悟。第二天，爺爺?shù)男∥堇飻D滿了人，我父母、我三叔、我姑姑，還有我哥哥嫂子。他們看見我，都打著招呼并且讓開了一條道。我走到床前，爺爺一直“啊”“嗨”地嚷著，誰都不讓靠近。我先是叫了一聲“爺”，接著又大聲喊道：“小三回來看你了?！睜敔斔坪趼牭搅寺曇?，停止了叫喊，又向外輕輕扭了扭頭。我急忙抓住爺爺?shù)氖謸u了搖，爺爺?shù)氖謩傞_始想掙脫，后又緊緊地握著，好一會兒才無力松開。晚上，爺爺竟然吃了蛋糕、雞蛋羹和奶粉，雖然吐了不少，但還是讓眾人松了口氣。只是當(dāng)眾人轉(zhuǎn)過身，信心十足討論著爺爺至少還能撐過十天半月時，爺爺卻悄悄地閉上了眼睛。晚上七點四十五分，我的爺爺再無牽掛地離開了這個他默默相對一生的世界。

十二月六日上午九點零六，我們給逝去的爺爺起墳，旭日穿過厚厚云層，當(dāng)空普照。下午四點零六分，爺爺入土為安，夕陽又染紅西天云朵。送殯的隊伍靜靜散去，我在黃昏中蹣跚歸來，空空蕩蕩的家門口，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在空空哀嚎，像爺爺“啊”“嗨”的叫喊。

恍惚間，我不知道，當(dāng)我下次回來時，還會不會看到家門口那個拉著有靠背的小馬扎，使勁朝著我的車窗擺手的爺爺。

責(zé)任編輯：康松達(dá)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