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

一

在報社的大會議室里，2012年新聞表彰頒獎大會正在舉行。

王小魚激動地坐在候選人席上，面前鋪著厚厚一沓報紙，最上面的那張上，一個大大的標題十分顯眼：《金瓶掣簽——西藏與北京兩百年的血脈相連》，作者一欄醒目地寫著：本報記者 王小魚。

主持人站在臺上大聲道：“現(xiàn)在，最讓我們激動的一刻終于到來了！誰，會是‘2011年度最佳新聞記者的獲得者呢？現(xiàn)在，讓我們先來觀看一段VCR……”

王小魚的心跳聲驟然加快。

“第三號候選人，西南晨報社記者——王小魚！她是報社的王牌記者之一，不但年輕漂亮，而且少年有為！在過去的一年中，她跟蹤采訪了‘尋訪37位西藏知青的當年歲月‘直擊西藏十年來最大地震……她所采訪報道的這些新聞感動了很多市民。我記得，在報道《盜獵者與反盜獵者的博弈》之后，我市立刻成立了反盜獵救助基金，專門為民間反盜獵組織提供資助。她，能否成為最年輕的‘最佳新聞記者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王小魚的心跳聲變得更快了。

“我們已經(jīng)看完了所有候選人的競選VCR，現(xiàn)在，我手中的這個信封里，裝著我們通過電話、郵件和網(wǎng)絡調(diào)查等好幾種途徑向評選委員會和市民征集選票并最后選出的‘最佳新聞記者獲得者，他會是誰呢？”主持人說完，慢慢拆開信封。王小魚的心跳隨著主持人的動作變得更快了。

主持人看著信大聲念道：“本年度最佳新聞記者榮譽稱號的獲得者是……”

王小魚的心跳一瞬間靜止，全場極度安靜。

主持人喊出了名字：“林楓！”

一個高大的男記者從候選人席上站起，激動地走向領(lǐng)獎臺。

王小魚手中握著的報紙一角被捏成一團。

這里是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的南迦巴瓦峰下，南迦巴瓦峰巨大的三角形峰體終年積雪，云霧繚繞，夕陽把山頂染成紅色，如同一支直刺天空的血色長矛。

山下濃密樹蔭下的跑道某處懸掛著一個很大的紅色條幅——西藏林芝國際百公里越野大賽，兩名志愿者拉著一條寬大的紅色條帶作為終點標記，旁邊還站著兩名身穿裁判服的裁判。

廣播里，導游正在介紹著：“南迦巴瓦峰從不輕易露出真面目，所以它也被稱為‘羞女峰。南迦巴瓦在藏語中有多種解釋，一為‘雷電如火燃燒，一為‘直刺天空的長矛，還有一解釋為‘天上掉下來的石頭。其中一個名字來源于《格薩爾王傳》中的“門嶺一戰(zhàn)”，在這段故事中南迦巴瓦峰被描繪成長矛，直刺? 蒼穹?！?/p>

這時，導游的聲音斷掉，解說員的聲音傳出：“現(xiàn)在，最令人激動的時刻到了！跑在最前方的運動員即將進入最后的角逐。誰會是本屆林芝國際百公里越野大賽的冠軍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一些觀眾和媒體記者激動地圍在跑道終點兩旁，有個記者舉著相機對著紅色條帶正在調(diào)焦距。

兩名運動員正在跑道上做最后的 沖刺。

觀眾和媒體記者不由地站起來喊著：“加油！加油！”

記者王小魚雙手抱胸，漠然地靠在人群后的一棵樹旁。

解說員的聲音繼續(xù)傳來：“38號選手扎西次仁、52號選手李澤生，這兩位選手，誰會最終勝出？”

兩名運動員加快速度，拼盡體力進行最后沖刺。最后，52號李澤生用盡全力向前沖鋒，終于以微弱優(yōu)勢超過38號扎西次仁，領(lǐng)先一點點沖過紅色????? 條帶。

觀眾和媒體記者發(fā)出歡呼聲，一陣咔嚓聲和閃光燈對著冠軍52號李澤生。

記者甲將話筒伸到正在擦汗的李澤生面前：“請問，您此刻的感想是什么？”

一群記者擁上來，李澤生面前瞬間涌上一堆話筒。

身負采訪任務的王小魚卻在遠處感慨：“每年我都在努力地拼命工作。可是每年的‘最佳新聞記者都不是我。每年都有新的對手沖到我的前面……”

王小魚抬頭望天，天空湛藍，太陽 高掛。

時光流逝，周圍的觀眾和記者都散去，最后，只剩下靠在樹旁的王小魚依然雙手抱胸，漠然地看著夕陽中空蕩蕩的跑道。

大家似乎都忘了，還有一位選手沒到達終點，這場比賽并沒有結(jié)束。

而王小魚注意到了，所以她沒有去采訪第一名，卻準備著去和最后一名交流一下。

南迦巴瓦峰下的夜景，分外漂亮。索派大橋橫跨著雅魯藏布江，山下燈光星星點點，對面是曾斬獲“意大利最佳石材建筑設計大獎”的喜馬拉雅·雅魯藏布大峽谷酒店，在燈光的裝點下它更加漂亮而奇幻。

一名藏族運動員多布杰慢慢地跑過來，離畫在地上的那條標志著終點紅線只有5米的距離了。條幅耷拉著，有時被江風吹得微微卷起。

多布杰忽然加速，最后沖刺沖過紅線。王小魚慢吞吞地站起來，舉起相機、推近鏡頭、按下快門，咔嚓聲中照片被定格在這一刻。

多布杰停下喘息，一邊拿毛巾擦汗，一邊從身上掏出一個秒表看時間，高興地自語：“5小時32分49秒，比上次快了3分鐘?！?/p>

王小魚走上前：“你好，我是西南晨報記者王小魚，我想采訪一下您?！?/p>

多布杰詫異地問：“采訪我？”

王小魚笑著說：“對啊?！?/p>

“我是最后一名，連關(guān)門時間都錯過了?！倍嗖冀苷f。

“因為我見過你，上一次山地馬拉松賽你也是最后一名。”王小魚回應道。

多布杰莫名其妙地搖搖頭，走向? 遠處。

王小魚趕緊追上去：“我的意思是，我們有緣分啊……”

主編辦公室里，多布杰的那張照片放在一旁，一旁的紙上寫著大標題——“最后一名的‘堅持”。

主編抖著那張照片和底下的一張紙，失望地問：“王小魚，這就是你交??? 的稿？”

王小魚面無表情地點頭。

主編將照片和紙扔在桌上：“王小魚，你自己看看你過去這半年的工作表現(xiàn)，真讓我太失望了！”

王小魚仍然沒什么情緒反應，平靜地說：“主編，我申請休息一周。”

主編靠在椅子上，難受地揉揉太陽穴說：“好，但我希望一周以后回來的，是當初那個有責任心、生龍活虎的王小魚，不是今天站在這里的這條死魚。”

主編本意是想鞭策她，但王小魚并沒什么反應，轉(zhuǎn)身就走。

王小魚早就想好了休假的日程。她一回到家就整理東西，把相機和錄音筆連同筆記本、手機一起鎖進一個箱子，她暫時不想和這些記者常用的東西打交道了。第二天一大早，王小魚背起小旅行包，騎上山地自行車出發(fā)了。

王小魚慢悠悠地騎著山地自行車，在雅魯藏布江的沿途各景區(qū)中穿梭，累了就找個賓館休息。一連幾天，朝陽、森林、氈房、深谷河流、雅魯藏布江的瀑布群、金色的轉(zhuǎn)經(jīng)屋、巴松措、尼洋河等西藏雄渾壯麗、美奇秀險的景觀和純樸美景被她看了個遍。

路過的村莊里，放養(yǎng)的牦牛閑庭信步，工布阿佳們在農(nóng)忙之余手持佛珠，轉(zhuǎn)經(jīng)聊天，好不熱鬧。

五顏六色的經(jīng)幡串在一起，或在門首、或在樹枝、或干脆就扯在天地之間，風一吹動，旗子搖曳，和雪山、圣湖相映成景。經(jīng)幡飄起的地方，似乎是有人在為你祈福，也似乎是等待旅人的歸來……

早晨，王小魚從賓館退了房，騎著車子來到格凸河景區(qū)。她慢悠悠地邊騎車邊欣賞風景。突然，她身子一震，腳下傳來爆胎的聲音。王小魚一握剎車，車晃悠悠地停了下來，她下車查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早晨走的時候打氣太足，這才讓車胎爆了。

王小魚舉目四望，只見遠處一片翠綠，牛羊滿山遍野還有山尖谷底無處不在的經(jīng)幡陣。再遠處是山邊一個接一個的轉(zhuǎn)山信徒，苯日神山高聳入云，山上盛開的杜鵑五顏六色一路鋪下來，千姿百態(tài)。

王小魚對著遠處大喊：“有人嗎？”

似乎沒有人聽到王小魚的聲音，除了回音，再無人回應。

一個身穿運動服的人從王小魚身邊跑過去。

王小魚背朝那人來的方向，面朝那人去的方向，所以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趕緊向前跑，?????????????????????????? ??????????????邊跑邊喊：“師傅……”

那個背影頭也不回地說：“車胎爆了換備胎?！?/p>

她喊：“我沒有備胎！”

王小魚想追上那人，但總是差一段距離。

那人加速跑遠了。

王小魚生氣地站住，喘著氣說：“這都什么人啊?！?/p>

她坐到路邊，看著滿山牛羊，看著遠處那道被朝陽染紅的嶺梁，等著下一個來人。

不一會兒，一輛面包車開來，一個修理工模樣的人徑直走到王小魚身邊開始查看車胎。

修理工自語說：“就是這輛自行車，正好我們有貨，就帶來了?！?/p>

王小魚趕緊跑過去對他說：“師傅，你咋知道我的車胎爆了？”

修理工邊換胎邊說：“剛有個人路過修理鋪告訴我的，他好像是個搞越野長跑的?！?/p>

“越野長跑？”王小魚問道。

修理工頭也不抬：“是啊，我總在這條路碰上他，挺奇怪的一個人?！?/p>

王小魚想起什么：“這人背影還真有點兒熟……”

“報紙上登過。上次越野大賽最后一名，還有照片呢?！?/p>

王小魚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他叫多布杰！”

“對，就是多布杰。他跟西藏馬拉松長跑三連冠的多布杰同姓同名，可惜，他那速度，跟人家沒法比?！?/p>

王小魚點頭：“哦?！?/p>

修理工一邊收拾工具一邊說：“換好了，40元！”

王小魚一邊掏錢包一邊問修理工：“師傅，我看到遠處山腰上有一個寺廟，好多雄鷹在那里環(huán)山飛舞，真是壯觀啊。”

修理工來了興趣，指著遠方那座寺廟道：“那座廟是色迦更欽寺。傳說以一位高僧大德路經(jīng)色迦更欽寺，看到寺廟荒涼，想著此寺不久將會隱逝，不由痛心不已。他決心拯救該寺，便把所學的學問在這里弘揚，讓寺廟恢復了往昔的輝煌。可惜這位高僧沒等到理想實現(xiàn)就得了重病，臨終前，他把寺內(nèi)的所有僧人叫到病榻前說：‘我去世后，寺廟的事按我的想法辦，一年以后我會變成100只鷹回來看你們、看寺廟，并且以后年年都來。那天是藏歷4月30日，到了第二年的藏歷4月30日那天，100只大鷹果然從苯日山的東面飛來。圍繞寺廟飛了3圈，之后就向寺廟的西南方向飛去。年復一年，歲歲如此。你今天來得真巧，正看到這個奇景?！?/p>

王小魚存疑：“不會是自然現(xiàn)象吧?！?/p>

修理工不高興地抬頭瞪著王小魚說：“算了，我不跟你這個大記者說了?！?/p>

修理工接了錢轉(zhuǎn)身就走。

王小魚朝著他的背影喊：“哎，你怎么知道我是記者啊?！?/p>

修理工頭也不回：“那個搞長跑的人說的，他說你給他拍過照片?！?/p>

二

米堆冰川下的米堆村，是一個安靜的藏式小村。一座座藏式院落錯落有致，層層疊疊，房屋全都是二層，搭著青稞、小麥的曬臺、院子里的樹木、經(jīng)幡，顏色斑斕而鮮艷，很是漂亮。

一汪汪池水倒映著天池，極目遠眺，可以看到雪光閃耀、景色神奇的迷人冰川——米堆冰川。大片寬闊的谷地再往遠處，可見兩條壯觀的冰瀑布掛在雪峰與森林之間，猶如兩道由天而下的巨大銀幕……

夏季時，成片的作物分布在山坡上，田園風光令人欣喜。村內(nèi)有一些人家提供食宿，如果時間充裕，不妨在這里住住。山上，雄偉的風車林迎風轉(zhuǎn)動，伴隨著陣陣波濤雷鳴般的鼓聲。

村邊正在表演節(jié)目，十多名藏族樂師正演奏著本民族的山歌和舞歌，一群藏族姑娘和小伙兒熱情地跳著舞。多布杰在其中演奏著藏族傳統(tǒng)樂器——扎 木年。

悅耳的音樂，讓游人們也情不自禁地加入到舞蹈中去了。樂聲停下后，游人們紛紛鼓掌。

表演結(jié)束，姑娘、小伙子們回到???? 后臺。

后臺更衣室里，人們正在換衣服，大家換上了便裝。多布杰卻換上背心褲衩，在人群中顯得特別地扎眼。

組長大藍走到多布杰面前：“你又打算去練越野長跑了？”

多布杰笑笑：“業(yè)余愛好嘛?！?/p>

大藍嚴肅地踩到凳子上：“大家聽我說幾句?！?/p>

人們紛紛看大藍。

大藍道：“我們這個表演隊一向以‘踏實、誠實作為我們的口號，可是今天！”大藍舉起一張報紙，上面刊登著多布杰的大幅照片，標題是《最后一名的“堅持”》，他繼續(xù)說道：“我們在別的隊面前丟了個大臉。為什么呢？因為我們有些隊友……”

全體隊友看向多布杰。

大藍道：“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欺瞞單位和領(lǐng)導！不安心做本職工作，明明倒數(shù)第一，卻說自己拿了名次，要求享受特殊待遇！你自己摸摸心口窩想想，是單位養(yǎng)活了你，還是長跑養(yǎng)活??? 了你？”

全體隊友大笑，多布杰卻低頭搔搔后腦勺。

門衛(wèi)走進來對大藍道：“藍主任，門口有個記者，說要采訪您。”

“采訪我？”大藍以為是采訪表演的事，趕緊拽拽衣角和袖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說：“請他到樓上會客室，今天的會就開到這兒，散會！”

人們紛紛起身離去。

大藍跟在門衛(wèi)身后大步走出。

一個隊友把手搭在多布杰的肩膀上說：“喂，我說，跑長跑有個什么勁兒？不如趕緊找個媳婦兒暖炕頭啊！”

其他隊友紛紛哄笑，多布杰紅著臉趕緊走了出去。

在會客室里，大藍請王小魚坐下。他熱情地添著茶：“記者同志，沒想到你是個這么年輕的姑娘。我是個粗人，不太會說話，有說得不好的地方，您可得幫我兜著點！”

王小魚道：“藍主任您客氣了。聽說，多布杰是在你們隊里干活？”

大藍臉色立刻由晴轉(zhuǎn)陰：“多布杰？你問他干什么？他從今天開始，是我們隊的反面典型！”

王小魚說：“是這樣的，我就是晨報那位記者，就是報道多布杰跑倒數(shù)第一的……”

“??？那你還來采訪？”大藍一臉??? 驚訝。

“是這樣的，我想根據(jù)這個話題做個系列報道……”王小魚接著說。

大藍連忙打斷她說：“他給我們隊丟人丟得夠多的了，記者同志，您還是換個話題吧！”大藍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王小魚無奈地看著大藍的背影。

巍峨的雪山下奔騰的雅魯藏布江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腳下是層巒之上的山邊公路，向前是漫山遍野的野桃花，層層疊疊的染翠山林。

王小魚走在山谷中，邊走邊看。她從崖壁上開鑿的一條道上走下去，只見迎面而立的幾株蒼松，像虎賁一樣守衛(wèi)在索松村的村口，又如紳士一般恭迎著來客。幾聲嘹亮的雞啼，與熱情的狗吠，順著崖根兒傳來，讓人頓生如在世外之感，仿佛劉郎誤入桃花源。

沿著干凈的水泥路走去，一邊是春忙的田野，一邊是寧靜的村舍，屋頂?shù)那酂煏r而扶搖直上，時而隨風飄散。這是一個被雪山、森林環(huán)抱的村莊，中間的地被一個個木柵欄圈了起來，馬牛羊在里面悠閑啃食野草，球狀的小花靜悄悄地開放，這是西藏的另一種風景。

王小魚不由贊嘆道：“真美啊?！?/p>

一個路過的白發(fā)老人回應：“是啊。在這里你可以一覽無余地看清‘中國最美十大名山之首的南迦巴瓦山。你看，那邊神氣揚揚的九座雪峰頭，像不像9只巨獅？”

王小魚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點點頭說：“真是頂天立地的9只巨獅啊?！?/p>

白發(fā)老人說：“你再看對面，那邊是加拉白壘山?！?/p>

王小魚轉(zhuǎn)頭看去，不由驚嘆道：“天哪，滿山的金色，就像是金子做成的一樣。這么漂亮的山怎么沒有山頭呢？太可惜了?！?/p>

老人說：“相傳很久以前，上天派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壘鎮(zhèn)守東南。加拉白壘勤奮好學、武功高強，個子越長越高，使得南迦巴瓦十分嫉妒，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夜砍去了加拉白壘的頭顱，從此加拉白壘就成了一座無頭山。而南迦巴瓦則自知罪孽深重，羞愧無比，所以常年云遮霧罩不讓外人探窺……今天你來得巧，正好看到南迦巴瓦的全貌?！?/p>

“老爺爺，除了南迦巴瓦的相貌，我還想見下村子里多布杰的真顏，您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白發(fā)老人指指不遠處說：“你找那個練長跑的多布杰啊。瞧，那個房子就是，他媽在家呢?！?/p>

“謝謝啊。”王小魚提著一盒禮物走過去。

這里每家的院門都不上鎖，王小魚推開進去，一只蹣跚的小羊迎上來，奶聲奶氣地叫喚著迎接。

一株春桃，搖曳的桃花美目流盼，讓人勃然心動。

迎面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由此看去，多布杰家中簡單樸實，窗臺上擺著一盆怒放的紅花。

一個老太太用拐棍戳著地顫巍巍地走出來，正準備下臺階，忽然停住，瞇著看不清前方的眼睛問：“誰呀？”

王小魚忙走上前說：“阿姨，我是報社的，您是多布杰的媽媽嗎？”

“你找他有事？他從這星期開始調(diào)成白班了，白天表演節(jié)目，要到晚上才能回?！崩咸f。

“那我能在這里等他嗎？”王小魚問。

“你是哪位?。俊崩咸荒樢苫?。

王小魚說：“我是《西南晨報》的記者，我采訪過他。”

“噢，你寫的那個報道村里人念給我聽了，寫得挺有意思的?？煺堖M。”老太太帶著王小魚走進屋里。

天色漸晚，彩霞滿天，多布杰慢跑進院子。聽到屋內(nèi)傳出說笑聲，多布杰奇怪地推開門，看到王小魚正與他的母親拉家常。多布杰驚訝地看著王小魚，沒說出話來。

王小魚主動打招呼：“多布杰，你好。”

多布杰母親道：“你咋才回來，人家小魚等你半天了?！?/p>

多布杰一把拽住王小魚，扭頭對母親說：“媽，我跟她出去說?！?/p>

王小魚來不及抗議，就被多布杰拽出門去。

王小魚和多布杰走在被夕陽染成金粉色的桃林花海之中。

多布杰問道：“你來我們家有什么事？”

“是這樣的，我想做一個系列報道?！蓖跣◆~說。

“關(guān)于我的？”多布杰一臉不可思議。

“是啊，上次那篇報道引起了一定的社會反響，如果你肯接受獨家專訪，我估計不出兩個星期，你一定會成為本市的名人?！?/p>

“名人？”多布杰不敢想象。

“是啊。根據(jù)我的統(tǒng)計，在過去的15年里，你已經(jīng)在全區(qū)參加了17場比賽，下個月又有一個國際性的百公里越野賽會在林芝舉行，你……會參加吧？”

多布杰點點頭。

“所以，我的稿件標題是：“連續(xù)18次長跑倒數(shù)第一……”王小魚得意????? 地說。

“這就是你所謂的名人？”

“是啊，我覺得這個想法能夠在本市引起很大的反響?！?/p>

多布杰轉(zhuǎn)身就走，走兩步后站住轉(zhuǎn)身面對王小魚說：“你的稿子，還是留給自己看吧！還有，從今天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王小魚看著多布杰轉(zhuǎn)身的背影心想：“難道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嗎？難道每一個人的失敗，都只能成為其他人的笑料？而不能成為發(fā)人深省的教訓？”

三

王小魚提前結(jié)束休假，把自己的采訪策劃稿交給主編：“主編，這是我本周的選題?！?/p>

主編拿起稿子看：“多布杰？哪個多布杰？是《可可西里》的主角多布杰，還是自治區(qū)屢獲馬拉松冠軍的多布杰？”

“都不是，是我們市里上次百公里越野長跑得倒數(shù)第一的那位多布杰，我想給他做個紀錄性專訪?！?/p>

“上次的稿子，編委會竟然有人支持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這一期……這種主題，確實沒辦法鼓舞人心?！?/p>

“主編，這世界因為有鹽，所以大家才知道糖是甜的。一味鼓勵平凡的人癡心妄想為永遠也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而努力，這種鼓勵豈不是太愚蠢了嗎？”

“可是我始終覺得，作為一個媒體 人……”

王小魚打斷了他：“主編，在過去的三年中，我一直以為只要足夠努力，我一定能拿到最佳新聞記者獎，可是最后的結(jié)果，您也看到了。所以，現(xiàn)在的我很清醒，我寫這篇專訪的目的，是讓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人能夠清醒過來，不要再為了無謂的事情，去做無謂的努力?！?/p>

“好吧，但是你在發(fā)稿之前，必須得到多布杰本人表示同意的簽名?！?/p>

王小魚高興地拿起稿件：“謝謝你，主編?！?/p>

王小魚轉(zhuǎn)身疾步走出，主編看著她的背影嘆氣。

在南伊溝的原始森林一角，木棧道從綠茵茵的山下牧場一直延伸到原始森林深處，棧道兩邊古木參天、藤蘿蔓延、鳥鳴啾啾，令人心曠神怡。

多布杰趁著晨色踏著棧道慢跑，王小魚從另一條小路慢跑出來，跟著多布杰一起跑。

多布杰扭頭看了她一眼，仍是繼續(xù)往前跑。

“你什么時候去報名？”王小魚在旁邊追著問。

“這跟你有關(guān)系嗎？”多布杰的語氣里滿是不屑。

“你不去報名的話，我這期稿子沒法寫啊?！?/p>

“你的想象力不是已經(jīng)把它寫出來了嗎？”

“你不參賽的話，我寫出來的那叫小說，不叫新聞啊?！?/p>

“我還以為就算我不參賽，你也照樣能把稿子發(fā)出去呢。”

“那哪行啊，我需要你的配合！你要是擔心程序麻煩的話，我去幫你報！”

“謝謝，我不需要！”多布杰加快了速度，把王小魚甩在了后面。

南迦巴瓦峰巨大的三角形峰體終年積雪，云霧繚繞，夕陽把山頂染成了紅色，如同一支直刺天空的血色長矛。這期馬拉松比賽的起終點設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南迦巴瓦峰下。王小魚戴著墨鏡，雙手抱肩，悠閑地坐在觀眾席上。

電視臺記者與其他記者竊竊私語，他向同行舉起手中的報紙。那張報紙的頭條依稀可見：《他將創(chuàng)造吉尼斯世界紀錄——第18次長距離越野賽倒數(shù)第一》。

王小魚擔心地自語道：“他不會真的不來吧？”

運動員陸續(xù)入場準備，但沒有多布杰的身影。

在旁邊記者的竊竊私語中，王小魚有些坐不住了。

她掏出手機給多布杰打電話，但多布杰沒有接。她又給多布杰的表演隊打電話：“喂，我找多布杰。”

那邊是大藍接的電話：“今天沒看 見他?！?/p>

王小魚掛斷電話開始撥多布杰家的電話：“喂，阿姨，我是上次去過你家的王小魚，多布杰在不在？……什么？他去哪里表演了？哦，好的，我知道了?！?/p>

王小魚站起來就往觀眾席外走。

王小魚騎著租來的摩托車，一路騎到南伊溝的原始森林。這里的林木高聳入云，青岡、云杉、樺樹、柏木翠綠幽深；淡黃色的松蘿，從高大的樹杈枝丫間垂下，猶如童話劇中仙女的帷幔；林間草木繁茂，野花搖曳，紅色，黃色，嬌艷欲滴，嫵媚動人；湍急的南伊曲水在谷間轟然鳴響，翻騰的浪花晶瑩剔透、潔白如玉；路邊擱置的巨大圓木，靜靜地躺在野草花之中，訴說著一段古老與滄桑。

王小魚騎著那輛小摩托車四處張望。

多布杰緩緩跑過一座木橋，他忽然站住，來到橋欄旁的一個綠化帶后的山巖前，彎下腰在一個地方畫著什么。

王小魚趕緊剎車，下車跑過去沖他喊道：“喂，你為什么不去賽場？”

多布杰扭頭看了她一眼，繼續(xù)寫字：“我又沒報名，為什么要去？”

王小魚站到多布杰身旁說：“我替你報了啊，而且也托阿姨轉(zhuǎn)告你了?！?/p>

“就為了配合你去寫你的報道？我跟你說過，長跑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p>

王小魚看到他用粉筆寫的好多行 數(shù)字。

王小魚沒明白這些數(shù)字代表什么，她繼續(xù)說：“你不去參加比賽，我的報道豈不是就變成了虛假新聞？你讓我怎么跟單位交代？”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沒有義務配合你的新聞采訪！”多布杰站起身繼續(xù)說：“而且，我‘拜讀了你這幾年的所有稿子，你是一個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夢想的人?！?/p>

“誰說我不懂夢想？我的夢想……可惜再也不能實現(xiàn)了……”

兩名景區(qū)巡查員走近王小魚的摩 托車。

王小魚對巡查大喊：“哎！師傅，別扣車！這是我租的車，我馬上就來！”

王小魚一把拽住多布杰：“走，你給我參加比賽去！”

多布杰一把推開她：“我不會去的?！?/p>

“抱著這樣一個永遠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的夢想，就這么讓你心安理得嗎？”王小魚說。

“誰說我的夢想沒給我?guī)砣魏魏锰?？我小時候……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你快走吧，人家已經(jīng)開始抬你的??? 車了。”

王小魚一邊跺腳一邊說：“哎你這人！”她趕忙朝著自己的摩托車跑去。

由于多布杰沒有參加馬拉松，王小魚評論性的稿件變成了放空炮，算一個小小的新聞事故。王小魚趕緊跑到主編面前去道歉：“主編，這次報道的事，我很抱歉?！?/p>

主編擺手道：“不用說了。小魚，你知道我為什么沒有阻止你發(fā)這篇報??? 道嗎？”

王小魚搖頭表示不知道。

“因為我希望，你能從這件事中得到教訓，一個深刻的教訓。你知道一個優(yōu)秀的記者必須具備哪些素質(zhì)嗎？”

“要有很強的溝通能力，還有……”王小魚回答。

主編擺手：“我說的不是這個。對一個記者來說，要想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記者，必須永遠記住這兩條，第一條，永遠不要忘記你當初的夢想；第二條，要永遠懷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小魚，問問你自己，你做到了嗎？”

王小魚低頭不語。

“你先出去吧，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反省，還有，我必須提醒你，這是報社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了?！?/p>

王小魚轉(zhuǎn)身走出，她沒有回家，而是一路來到了南伊溝的原始森林里，她行走在原始森林的觀景棧道上。她走到這里突然想起，前幾天她找到多布杰的時候，多布杰正緩緩跑過一座橋，然后忽然站住，彎下腰畫的數(shù)字。

王小魚找到那座橋，來到橋邊蹲下，認真研究那一串串數(shù)字，發(fā)現(xiàn)每一串都比前面那一串要小。

她的身后，夕陽西下。

四

在南伊溝的原始森林觀景棧道上，多布杰正沿著小路慢跑。

王小魚慢慢跟上：“早！”

多布杰微笑點頭。

王小魚又問：“你不是上白班嗎？”

“我現(xiàn)在不是正在上班的路上么？”多布杰答。

王小魚應了一聲：“對了，我打算今天再去你們表演隊采訪你們隊長?！?/p>

“你還是別去了，我們隊長還生著 氣呢！”

“你放心，我這次的采訪換了角度，你們隊長不會再生氣了。”

“換角度？你換個人不行嗎？”

“我認準你了！我說過，不采訪到你，我會陪你跑一年?！?/p>

“你這人……好吧，要是你能追上我，我就配合你的采訪。但是，如果你追不上，那就從今天起，再也不要提任何采訪的事?！?/p>

“好，一言為定！”

王小魚剛說完，多布杰迅速轉(zhuǎn)身，加速跑去，王小魚也立刻向前緊追不舍。

兩人身旁的景色不斷變換，王小魚雖然偶爾也能縮小與多布杰的距離，但多布杰又總是加快速度，拉開一段????? 距離。

最后，多布杰在那座大橋處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王小魚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多布杰看秒表，認真地把時間記在大橋側(cè)面上。

王小魚一邊喘著氣一邊說：“今天比昨天快了29秒?！?/p>

多布杰笑：“是啊。我第一次跑的時候，用了比今天多整整一倍的時間?！?/p>

王小魚看著多布杰的側(cè)臉，晨曦從他的臉側(cè)照過來，感覺整個人似乎都在發(fā)光。

王小魚不由地問：“你快樂嗎？”

多布杰笑著說：“每一個為了夢想而努力的人，都是快樂的。你沒追上我，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采訪?！?/p>

王小魚也笑了：“你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故事？”

多布杰看了看表說：“今天恐怕沒時間了?！?/p>

王小魚道：“也好，那改天見。”

半年之后。

比日神山景區(qū)的一條林蔭跑道成為一場國家級越野賽的起跑區(qū)。周圍景色優(yōu)美，鳥鳴山澗、野兔飛掠、落英繽紛、山清水秀。山上，漫山遍野的山花，如同織錦一般。山頂上經(jīng)幡云動，十分壯觀?？梢钥吹铰柫⒃谏裆缴系囊豢镁迾?，因為有霧氣繚繞，看似高聳入云，如天梯一般。樹上掛著各色經(jīng)幡和祭品。

起跑線上，幾個運動員正在熱身，一旁圍著一些觀眾和記者。王小魚和多布杰站在一旁。

王小魚伸手到多布杰面前：“把秒表給我吧。”

多布杰驚訝地問：“你要這個做什么？”

“你帶著不嫌累贅嗎？”

“已經(jīng)習慣了?！?/p>

王小魚堅持伸著手說：“給我吧，我會幫你計時?！?/p>

“這個會需要很久的?！?/p>

王小魚笑著說：“反正我有的是時間?！?/p>

多布杰看了眼王小魚，順從地取下秒表，放到王小魚手心上。

王小魚看著表：“3小時32分49秒，這是你上次的成績。預祝你今天也能取得好成績?！?/p>

“謝謝?！?/p>

傍晚，比日神山林蔭跑道的終點處，陸陸續(xù)續(xù)有運動員跑來，王小魚焦急地看著秒表上的數(shù)字一秒一秒向前跳。

跑道盡頭處，多布杰正在努力向終點跑過來。

王小魚看著秒表——2小時59分23秒。

多布杰沖過終點，王小魚跳起來?? 歡呼。

多布杰急問：“今天……怎樣？”

王小魚舉起秒表道：“今天快了將近半個小時，你超常發(fā)揮啊！還是因為知道我在替你加油？”

多布杰不好意思道：“那個，我想著，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家等太久。”

“下一次如果我再等著，是不是還能再快一個小時？”

多布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王小魚拍拍多布杰：“走，慶功去！”

多布杰道：“我請你！”

南伊溝沙棘島由兩座小島相鄰而成，小島生于綠如翡翠的南伊河中央。島上樹木千姿百態(tài)，金黃的沙棘果在明亮的夜色美景映襯下，倒映于翡翠般的南伊河中，光色流轉(zhuǎn)間如白玉映彩，美不勝收。

島邊木臺之上，擺著各種各樣的?? 花朵。

王小魚向多布杰講著自己的不順，越喝越多，她端起酒杯喝了最后一口，醉醺醺地說：“……從那天開、開始，我就知道，什么狗屁最佳新聞記者獎，它從前……不……不屬于我，現(xiàn)在不屬于我，將來、將來也肯定不屬于我！”

王小魚“咚”地一聲趴在桌上睡著了。

多布杰推推王小魚：“哎！哎！”

王小魚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多布杰嘆口氣，喝光杯中的水：“老板，結(jié)賬！”

這是一間極富民族特色的客棧房間，窗外是巍峨的雪山。

王小魚從客棧房間起來的時候，她揉揉額頭，還能感覺到酒后的隱隱頭痛。她看到自己還穿著昨晚的衣服，扭頭又看到手機下有張紙條。

王小魚拿起紙條。

紙條上是多布杰的筆跡：“我一直相信，人生就像是一場長跑。雖然跟那些專業(yè)級的選手有很大的差距，但我絕不會放棄跟自己比賽的機會，哪怕能縮小一分一秒，我都知道是我贏了……”

王小魚嘲笑地將紙條扔到一旁垃圾桶內(nèi)：“拿不到名次，沒有獎金，還有什么動力？”

王小魚忽然想起主編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我說的不是這個。對一個記者來說，要想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記者，必須永遠記住這兩條，第一條，永遠不要忘記你當初的夢想；第二條，要永遠懷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小魚，問問你自己，你做到了嗎？”

王小魚又將紙條撿起，重頭認真讀了一遍。

多布杰的字體又映入眼簾：“要把人生當作一場跟自己比賽的機會……”

王小魚看完最后一句后，將紙條認真撫平，放進包里。又拿出一張紙，寫了幾個字，然后換上運動服。把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運動服的口袋內(nèi)。

翠如玉帶的南伊曲水在這里拐出一個U字形彎道，兩端隱于蒼木翠林之間，看碧水滔滔，聞滄浪滾滾，南伊美景從這里一覽無余。

河邊，穿著運動服的王小魚在奔跑。她的腦海中，還在回響著多布杰在紙條上寫的話語：“我們西藏人常年生活在極端的自然條件下，所以我們活得單純，所以我們活得豪邁！我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我們只為自己的夢想而活著！所以，我才能做到一直在超越自己。雖然我跑了很多次倒數(shù)第一，但是，回首過去，我知道我其實成功了，我絕不是一個失敗者。”

穿著運動服氣喘吁吁的王小魚跑進表演隊隊長的辦公室內(nèi)。

表演隊隊長見到是王小魚，一臉嚴肅地站起來說：“記者同志，我上回跟你說了我……”

王小魚道：“主任，是這樣的，我這次打算寫的題目，是關(guān)于多布杰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持長跑、堅持跟自己競賽的這種精神，能否請您介紹一下他的情況？多布杰說您是表演隊里最了解他? 的人?！?/p>

大藍狐疑地問：“你剛才說的題目是什么？”

王小魚將自己手中的紙打開，遞給大藍。

大藍接過，只見上面赫然寫著《二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與自己賽跑的長跑運動員多布杰》。

大藍笑了：“小魚記者，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多布杰小時候是個瘸子?！?/p>

王小魚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五

王小魚急匆匆推開門說：“主編，這是我的新稿子，請您過目！”

主編接過稿件，認真看起來：他原來是一個天生腿部有殘疾的藏族孩子，最初選擇長跑，是為了增強體魄，治療腿疾。然而，到了后來，這場長跑變成了一場競賽，一場自己與自己的競賽，一場永不停歇的競賽……他每一天都會在這里記錄下自己的比賽成績，5小時43分38秒、5小時42分13秒……每一分每一秒，都記錄著他在與自己競賽的過程中所取得的進步……

主編合上稿件，微笑著對王小魚說道：“這次的選題不錯。”

王小魚高興地問：“真的？”

“不僅是不錯，立意、選材角度，都非常好！”

南伊溝景區(qū)最深處的天邊牧場，雪峰環(huán)繞，牧草茵茵，牛馬悠閑。牧場有幾間牧人小屋，周圍的樹木形狀奇特，似有鬼斧神工，一朵朵薄云竟然飄在牧場之中，伸手可及，似乎真到了天邊。

多布杰從雪山腳下的山道慢跑而來，他剛跑到牧場，一群記者就圍了過來：“請你講講，你是怎么堅持了20年如一日的長跑的？”“目前，你自己最好賽跑的成績是多少？”

還有一些粉絲也沖著多布杰喊著：“多布杰哥，給我簽個名吧。”“能不能合影?。俊?/p>

還有人送給多布杰鮮花。

不遠處，王小魚從林中拐出，她面帶微笑，站在一邊看著。

多布杰好不容易打發(fā)了記者和粉絲，他手里捧著花向王小魚走去：“王記者……”

王小魚假裝不高興：“我叫王小魚，不叫王記者?！?/p>

“王小魚，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王小魚搖頭：“不能。”

“為什么？”

“因為，你讓我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配合你做那些系列報道了?！?/p>

“好吧。這次我放過你?！?/p>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還有一件好消息，你想不想聽？”

“是什么？”

“我把那篇《金瓶掣簽》的報道又重新寫了一遍，找著了更新更好的新聞角度。再加上那篇轟動整個西藏的新聞：《二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與自己賽跑的長跑運動員多布杰》，我接到了入圍今年‘年度最佳新聞記者的通知。”

“的確是好消息?！?/p>

“錯，好消息是，我忽然發(fā)覺這些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努力了，我進步了，我超越了自己?！?/p>

多布杰拍拍王小魚的腦袋：“嗯，你長大了?！?/p>

王小魚推開多布杰的手：“難道你老了？”

“嗯，我老了。”

“那你都這么老了，為什么還不結(jié)婚？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好不好？”

“誰??？”

王小魚對著自己開始比畫：“這么高，眼睛不太大，皮膚白凈人緣好……總之，跟我差不多?！?/p>

多布杰疑惑地問：“該不會……說的正好就是你本人吧？”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么樣？”

多布杰一臉的喜悅，從手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朵遞給王小魚說：“其實我也覺得我們挺般配的?！?/p>

王小魚接過花做了個鬼臉：“當然啦，我們是天生絕配?！?/p>

兩個人挽著手向遠處走去。

兩個人的背影，被朝陽拉得很長。

多布杰道：“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p>

王小魚調(diào)皮地問：“不會是你跑長跑的成績又更快了吧？”

多布杰認真地說：“我從4歲開始彈扎木年，堅持彈了29年的扎木年，默默地為表演隊伴奏了14年，今年被隊里推薦參加中央電視臺西藏非物質(zhì)遺產(chǎn)專題節(jié)目的錄制。我們隊長說，因為在扎木年這方面，我也在不斷地超越自己，我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專業(yè)? 大師?！?/p>

王小魚搖頭：“其實這些都不重要。”

多布杰疑惑地問：“不重要了？”隨即多布杰又恍然大悟似的說：“噢，我明白了，明白了?！?/p>

“你明白什么了？”

“我成不成為專業(yè)大師，或者你會不會成為最佳記者，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都做到了不斷超越自己，不斷進步！”

“嗯，充實快樂的生活就是最大的成功。”

清晨的陽光灑在二人身上，暖洋洋的，充滿了朝氣。

扎貢溝景區(qū)內(nèi)，大峽谷溝壑縱橫、奇峰異絕、溪流潺潺，陽光從茂密森林的枝葉中投下，多布杰和王小魚在路上跋涉著。

黑色的山崖、綠色的松柏、藍色的天空構(gòu)成一道天然的美麗畫卷。舉目仰望，綿延的綠色陡壁，似道道長墻，蜿蜒曲折，穿梭于山間，使山體更具立體感和層次感。走近之后，只見高達百余米的陡崖橫貫天際，更使人頓感山川之? 雄偉。

清澈泉水映照著雪嶺山巖，兩邊山嶺聳立著奇形怪狀的石頭，碧水清潭與連綿不絕的雪山、透徹如洗的藍天相互映襯，形成了白綠藍黑相間的醉人????? 景觀。

路邊有很多紫色和黃色的小花，一朵朵、一簇簇，綠草地變成了花地毯。

多布杰指著遠處對王小魚說：“前面就是我們的終點——甘露洞！”

王小魚感慨：“聽這名字感覺好像是神仙待的地方。”

這時，一幅讓人驚嘆的美景赫然出現(xiàn)——遠處大片大片的野生黃牡丹遍地開花，生生將前方變成了一片發(fā)著金色光芒的美麗織錦，又如同一片反射著耀眼太陽光的金織地毯。

兩個人都驚呆了，不由地停下了? 腳步。

“太美了！”王小魚指著遠處說，“感覺到了那里，就是到了仙境！”

多布杰道：“過了這片牡丹群，就是甘露洞了。藏醫(yī)藥始祖玉妥·云丹貢布曾經(jīng)在南伊鄉(xiāng)扎貢溝內(nèi)的甘露洞講學授徒，在此培養(yǎng)了大量的藏醫(yī)傳人，藏醫(yī)從此傳遍西藏。傳說甘露洞泉水能治百病，洞內(nèi)還有一個天然小洞，閉上眼睛將頭伸入，洞內(nèi)會隱隱傳出低沉的誦經(jīng)聲。這經(jīng)聲從云丹貢布大師來洞中授徒之后就開始在洞中回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吟誦了1300多年，你說那邊是仙界也不為過啊?！?/p>

“是嗎？那我們向著仙界出發(fā)吧！”

兩個人向前走去，越走越遠。兩個人的身影在整個大川中也顯得越來越小。但他們的那份堅持卻永遠地定格在山川當中！

責任編輯：康松達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