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松
烏龜屬于雜食動物,食菜蔬,也食谷物,還食肉類。烏龜最愛吃的肉是鷹肉。嘴里寡淡的時候,烏龜就在河邊曬太陽。烏龜曬太陽,跟別的動物不同,別的動物是趴在地上曬后背,它卻是四腳朝天曬肚皮。其實,烏龜這樣曬太陽是非常危險的,天敵來襲之時,且不說逃跑不容易,就是把自己翻過來也要耗費一定時間,即便全速逃遁,恐怕也來不及。
而這個天敵,往往就是鷹。
烏龜曬肚皮時,會反射出白亮亮的光,很容易就被空中覓食的鷹發(fā)現(xiàn)。鷹于是閃電一般俯沖下來,叼住烏龜?shù)念^。瞬間,烏龜?shù)念^就欻的一下縮進鎧甲里。鷹嘴就被烏龜?shù)逆z甲鉗住了,這使鷹疼痛難忍。然而,到嘴的肉是絕對不能放棄的,鷹抖動翅膀叼著烏龜起飛了。空中,鷹的翅膀下,烏龜悠悠蕩蕩。烏龜慢慢調(diào)整自己,將藏在鎧甲里的尾巴伸出來,卷曲著,用尾尖一下一下刺鷹的腹部,然后用尾巴的側(cè)面,咔哧咔哧地鋸鷹脖子上的肉。原來,烏龜?shù)奈舶蜕鲜怯袖忼X的,那分明是一把鋼鋸??!
烏龜會算好時間,在落地的那一刻把鷹脖子上的氣管鋸斷。鷹一命嗚呼了,烏龜也在瞬間安全著陸了。烏龜伸出頭來,眨眨眼睛,睨一眼四周,張開嘴巴便不緊不慢地開始享用美味了。
吐痰成釘,撒尿成冰。
冬季,大興安嶺林區(qū),天氣,嘎嘎冷。
一只饑腸轆轆的猞猁溜進林場職工老馬家的雞舍,叼起一只蘆花雞就躥到墻上,擬逃走。蘆花雞哀鳴不已,翅膀撲棱棱奮力掙扎。
老馬出門一看,怒火滿腔,抄起一根燒火棍,殺將過去。猞猁叼著蘆花雞騰地一躍,一條弧線就沒入后山。老馬哪里肯放過,撒丫子就追。猞猁隱入一個石洞,發(fā)出撕心裂肺的號叫。老馬趴在石洞口往里望,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見。只是里面有動物呼吸吐出的熱氣掛在石洞口,成了白白的霜。
老馬用燒火棍往里捅了捅,似有軟乎乎的感覺,但無論燒火棍在里面怎樣亂攪,那猞猁就是不出來。
這時,老馬九歲的兒子聞訊,也呼哧呼哧趕來了。
老馬把燒火棍往兒子面前一戳,說:“往上撒尿!”兒子哈著氣,就往燒火棍上撒了一泡尿,末了,還打了個激靈。老馬把燒火棍迅速插到石洞里,用力擰。在擰的過程中,燒火棍上的尿液已經(jīng)結(jié)冰,并把里面猞猁的皮毛緊緊粘住了。最后,老馬猛地一用力,把猞猁拉出了石洞。定睛一看,不是猞猁,而是一只獾。不對??!明明看到是猞猁叼著雞鉆進去了,怎么拉出來的是獾呢?老馬忽然想起來了,獾有冬眠的習(xí)性。也許,獾早就在里面呼呼睡大覺呢。
老馬往燒火棍與獾粘連的部位踹了一腳,燒火棍與獾就分離了。獾顛顛地跑了。
老馬把燒火棍又戳到兒子面前:“再尿!”兒子臉憋得通紅,尿出幾滴,再抖,就沒了。無奈,老馬只好背過身去,嘩,一大泡尿就出來了。老馬迅速將燒火棍插到洞里,又使勁擰。再用力一拉,可拉出的又是一只獾。
到底有幾只獾啊?老馬有點蒙了。如此,獾又被放生了。
看來用“撒尿法”不行了,因為兒子沒尿了,自己也沒尿了。得換個法子。他吩咐兒子:“去,回家取一個麻袋、一個麻雷子?!甭槔鬃泳褪且环N響聲很大的爆竹。一入冬,林區(qū)家家都備這東西,時不時就放幾個,讓日子過得有點響動。有鞭炮,有“二踢腳”,也有煙花,還有“鉆天猴”。
很快,兒子呼哧呼哧返回來了,將麻袋和麻雷子遞到老馬手上。“麻袋你先拿著,等一會兒捂洞口用。”老馬一邊說著,一邊掏出火柴,嚓,就把麻雷子的捻子點著了,順手把麻雷子投進洞里,然后,扯過兒子手里的麻袋,用麻袋口把洞口捂上。只聽嗵的一聲悶響,麻雷子在洞里爆炸了。啪啦啦,一個東西鉆進了麻袋里。
“可逮著你啦!”老馬把麻袋口收緊,生怕里面的東西跑了。他背起麻袋剛要轉(zhuǎn)身,洞口又欻地躥出一個東西,三兩次跳躍,就鉆進了后山的林子里——是那只猞猁。
麻袋里是什么呢?老馬更蒙了。不會又是獾吧?老馬打開麻袋口一看——是瑟瑟亂抖的蘆花雞。好家伙!蘆花雞,居然還活著。
三江平原,天高地遠(yuǎn),甩手無邊。在風(fēng)力發(fā)電機下,張?zhí)锔┥硎捌鹨恢凰廊サ拇笱?,看著血糊糊的翅膀和雁頭,很是傷感。三年來,這是他在這座風(fēng)力發(fā)電機下第二十七次拾起死去的鳥,累計三十三只。
一般來說,大雁總是飛得很高,而且飛行平穩(wěn),無聲無息。它們怎么就被風(fēng)力發(fā)電機絞殺了呢?
群雁飛行井然有序,在動態(tài)中保持一種隊形,舒緩向前。雁隊排列成陣,既可以減少空氣的阻力,又可以減少飛行的疲勞。隊形或者是“人”字,或者是“一”字。頭雁位于“人”字的頂端,最先劈開空氣,是雁隊的領(lǐng)袖。但頭雁不是固定的,若體力不支,過于疲勞,就退后跟隊休息,換上其他精神飽滿的雁輪流在前面開道。
那些被渦輪葉片絞殺的雁,是雁隊的頭雁,還是掉隊的孤雁?
風(fēng)電基座附近一百米范圍內(nèi),物種遠(yuǎn)少于更遠(yuǎn)一些地方的。大霧天、雨雪天以及狂風(fēng)肆虐的天氣,鳥飛行時視線受到影響,很容易誤撞。
張?zhí)镄r候家里養(yǎng)鵝,有二十五只。有一天放鵝回來,數(shù)數(shù),二十六只。搞錯了嗎?怎么多出了一只呢?他又?jǐn)?shù)一遍,還是二十六只。他仔細(xì)一看,鵝群里多了一只黑嘴殼子的灰鵝。那只灰鵝翅膀受傷了,不知何時從何處混入他家的鵝群里。張?zhí)锏哪赣H給這只受傷的灰鵝上了藥,還精心包扎了傷口。一段時間后,灰鵝的傷痊愈了。令人意外的是,灰鵝還悄悄產(chǎn)下四枚蛋,接著,孵出了四只小灰鵝。小灰鵝毛茸茸的,頭上沒有肉瘤,腳蹼和腿部是烏黑的,嘴殼子也是烏黑的。特別的是,在小灰鵝頸項的背面有一條明顯的灰褐色羽帶,而且它們叫聲響亮。
“嘎——嘎——”,某天,當(dāng)灰鵝聽到了空中的雁鳴,它竟帶著小灰鵝扇動翅膀騰空而起,飛上藍(lán)天加入雁陣的行列,遠(yuǎn)去了。
原來,它不是家鵝,而是一只野生的大雁。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王實甫的唱詞寫得總是那么哀婉。
當(dāng)然,鳥被風(fēng)力發(fā)電渦輪葉片絞殺的現(xiàn)象,離“物種毀滅”這樣的詞還相距甚遠(yuǎn)。然而,全球變暖、海平面上升、冰川解體、病毒肆虐、物種劇減等環(huán)境被破壞的一些跡象卻日漸顯露,已是不爭的事實。地球上的人口,已有七十億。因人類活動等原因,每小時就有三種生物在地球上滅絕。當(dāng)物種一個一個消逝的時候,人會是多么孤獨??!
“嘎——嘎——”,雁鳴提醒我們,又一個春天來了。天空中,它們一會兒是“一”,一會兒是“人”。但愿它們一路平安!
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是,鳥已經(jīng)飛過。
(余 娟摘自《人民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