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
鋼琴有心跳,不算家具,但有四只腳。房間里,鏡子虛虛實實,鋼琴是靈魂。尤其立式高背琴,低調(diào),偏安一隅,更見涵養(yǎng),無論靠窗還是近門,黑,栗色,還是白顏色,同樣吸引視線。于男人面前,鋼琴是女人,女人面前,又變男人。老人彈琴,無論曲目多少歡快跳躍,已是回憶,鋼琴變?yōu)閼已?,一塊碑,分量重,冷漠,有時是一具棺材。對于蓓蒂,鋼琴是一匹四腳動物。蓓蒂的鋼琴,蒼黑,像一匹懂事的高頭黑馬,穩(wěn)重,滄桑,身上有著舊緞子一樣的暗光,心里不愿意,還是讓蓓蒂摸索。蓓蒂小時,馬身特別高,發(fā)出陌生氣味,大幾歲,馬就矮一點,這是常規(guī)。待到難得的少女時代,黑馬背脊,適合蓓蒂馳騁,也就一兩年的狀態(tài),剛?cè)岵?,黑琴白裙,如果拍一張照,相?dāng)優(yōu)雅。但這是想象,因為現(xiàn)在,鋼琴的位置上,只剩一塊空白墻壁,地板留下四條拖痕。阿婆與蓓蒂離開的那一刻,鋼琴移動僵硬的馬蹄,像一匹馬一樣消失了。地板上四條傷口,深深蹄印,已無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