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水陸里程簡冊》是北京大學于2010年獲贈的一批秦簡中的一個篇目。本文將試對自2013年辛德勇先生論著中首次公布并論述此篇目以來,諸學者針對《水陸里程簡冊》所作的研究進行綜述,盡力全面收集、羅列學者研究成果,概述其分析過程及論證依據(jù),在正確理解的基礎(chǔ)上以便對《水陸里程簡冊》的研究現(xiàn)狀有全面認識、對相異觀點進行對比。
[關(guān)鍵詞]水陸里程簡冊;北大秦簡;綜述
在北京大學于2010年獲贈的一批秦簡中,《水陸里程簡冊》是其中較為獨特的一篇,它全篇共66支簡,所載的則是秦南郡內(nèi)部北至洛陽的道路及所需里程。2013年,辛德勇先生在其所著《北京大學藏秦簡牘概述》及《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的性質(zhì)和擬名問題》中公布了此簡冊的全部釋文,并首先進行探討,此后,由于內(nèi)容之特殊、意義之廣泛,諸學者對《水陸里程簡冊》的研究熱情未曾衰減。[1-2]
一、針對簡冊所涉地名及城邑的考證
由于學者們考證相關(guān)渡口地名及城邑時,往往與對于簡冊所載水陸交通線路的考證密切聯(lián)系,本節(jié)只整理諸學者對于簡冊所載個別地名、地望的研究成果,系統(tǒng)考證串聯(lián)整條水道的相關(guān)研究則整理在第二節(jié)。
2013年,開啟對《水陸里程簡冊》研究的辛德勇先生利用簡冊中的提及“陽平縣”、“陽新鄉(xiāng)”等相關(guān)地名的簡文,對戰(zhàn)國至秦末的陽暨陽城進行了研究,對秦縣研究長期以來認為陽城屬于南陽郡的錯誤進行了更正,據(jù)簡冊對陽縣的位置記載,認為其應(yīng)當就是《史記·曹相國世家》中所載曹參等人所攻略的陽城,位于犨、宛兩地之間,而南陽郡確有“陽縣”但并無“陽城縣”,且位于南陽郡的陽縣也并非陳勝的故鄉(xiāng)。辛德勇先生還隨即指出了傳世典籍中記載的戰(zhàn)國以來的“陽邑”,并對其進行了考證,認為高誘注《史記》中“隨陽右壤”作“皆楚邑也”存在訛誤,認為所謂“右壤”應(yīng)當指“楚邑之右”,而“隨”、“陽”乃是兩個不同的邑,所謂“隨陽右壤”是指“隨、陽這一楚國右壤之地”。這無疑是以出土文獻校正、佐證、理解傳世文獻的一個典例。[3]
同年,王佳緊隨其后,在其論述中借鑒于岳麓秦簡、睡虎地秦簡、《漢書·地理志》等文獻中曾出現(xiàn)的“當陽縣”,以及《水經(jīng)·沔水》、里耶秦簡等文獻中曾出現(xiàn)的“邔縣”、“鄀縣”,在簡冊中統(tǒng)記録作“鄉(xiāng)”這一證據(jù),推斷當陽、邔、鄀在秦代末年降級為鄉(xiāng),漢初又因漢承秦制而繼續(xù)被設(shè)置為鄉(xiāng)。同時,王先生又將上述結(jié)論結(jié)合張家山漢簡《秩律》及傳世文獻《漢書》中的相關(guān)證據(jù),推斷被降為鄉(xiāng)級單位的“鄀”地在漢武帝時期重新升級為縣級單位。[4]
2016年,葉植、胡俊玲又基于辛德勇先生的考證,對邔鄉(xiāng)和路盧津的地望問題作出了探討。葉、胡推測邔鄉(xiāng)可能不止為辛先生所論述的楚邑,而甚至可能更早。同時,他們也注意到了“邔”在簡冊中為鄉(xiāng)、在其他文獻為縣的問題,推斷其升格應(yīng)當是在武帝之后。而“路盧津”則應(yīng)當是秦漢六朝中盧縣的漢江津渡。邔鄉(xiāng)和路盧津的地望從簡冊看來息息相關(guān),而兩者在簡冊中地標明確如今皆不可尋則是由于漢江改道。[5]
2017年,馬孟龍先生也撰文考釋了《水陸里程簡冊》中的幾處地點,認為陽新鄉(xiāng)非辛先生所認為的陽縣之新鄉(xiāng),據(jù)簡冊描述,應(yīng)當是秦新野縣轄鄉(xiāng)。而在對“櫟陵”地望進行探究時,馬先生則從古櫟水的方位入手,認為處于今泌陽縣的洪河與相關(guān)文獻中對古櫟水的位置、形態(tài)等描述吻合,櫟陵則在今唐河縣大河屯鎮(zhèn)境內(nèi)的比水北岸;而訄渠則極有可能是隸屬魯陽縣的鄉(xiāng)郡,約在今河南省魯山縣熊背鄉(xiāng)境內(nèi);對于輸民,馬先生則認為其為字形相類的“輪氏”二字的誤釋,也即《續(xù)漢書·郡國志》等文獻中所載的漢輪氏縣;又推測“女陽”約位于今河南省汝州市紙坊鄉(xiāng)境內(nèi)的汝水北岸,是西漢周承休侯國的前身。[6]
而鄭伊凡則同樣就“陽”縣進行了探究,他認為簡文的確透露出了江漢地區(qū)存在“陽”縣的可能性,而又根據(jù)簡冊的具體記載,推定陽縣的下屬各鄉(xiāng)位于到距今襄陽市區(qū)附近“西陵”地區(qū)一百秦里左右外之處,據(jù)《漢表》又可知其曾名為“堵陽”,又據(jù)清華簡《系年》等其他文獻,推定“陽”縣即為唐國被楚所滅后所置的“唐”縣,大致在今河南唐河縣城以南一帶。[7]
二、針對簡冊所涉水陸交通路線的考證
最初研究和串聯(lián)此簡冊中水陸交通線路的是辛德勇先生。辛先生梳理的內(nèi)容包括:總結(jié)江陵去往洧口的各條水路,劃分出了“江陵——夏水——漢訥——漢水——淯口水路”、“江陵——夏水——夏楊水——楊口(揚口)——漢水——淯口水路”、“江陵——夏水——涯水——涯口——漢水——淯口水路”三條自然水路,以及“長利渠(章渠)——楊口水路”一條人工運河,并計算了江陵東出北上水路的具體里程;梳理南郡境內(nèi)陸路通道:劃分出“鄢縣——銷縣——江陵——孱陵南北干道”、“江陵——竟陵——安陸——夏訥——沙羨東西干道”、“鄢縣——銷縣——江陵——孱陵南北干道上的各個支線”、“江陵——竟陵——安陸——夏訥——沙羨東西干道上的各個支線”四條路線;串聯(lián)了南郡北出南陽郡的水、陸通道等。此外,辛先生在文章中將沿途諸多地標都進行了詳實的考證,并兼論了諸如江陵在南郡中的交通地位,軍事防御設(shè)施“鄣”的作用等相關(guān)問題。[1]
2016年,晏昌貴先生在“秦漢魏晉南北朝史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對簡冊所記漢江水道沿途的楊口、匡津、銷容墼鄉(xiāng)、彘水口、鄢鞏陽鄉(xiāng)、離津、甌津、莪陵津、邔鄉(xiāng)、鄢路盧津、鄧新鄧津、淯口及鄧攀渚等13個津渡地名進行了一一考證和串聯(lián),而對學界討論較多的地點,晏昌貴先生同樣持有觀點,如在邔鄉(xiāng)的問題上,認為“邔”在西漢武帝左右改鄉(xiāng)為縣,而又因是侯國因此未被《秩律》記載;再如“鄢路盧津”,晏先生認為其秦鄢縣之路盧津,位于今歐廟鎮(zhèn)北黃龍觀、越家莊一帶。[8]
其后,晏昌貴先生在其專著《秦簡牘地理研究》中對《水陸里程簡冊》進行了系統(tǒng)編聯(lián),并將整篇簡冊記載的地標及所用里程串聯(lián)起來,將交通路線分為南北向與東西向兩組,其中在南北向路線中整合出了長利渠口到楊口的水道也即江漢運河,漢江水道,以及一條在簡文中分開敘述的從襄縣到孱陵的路線;而東西向則包括江陵到沙羨、銷到武鄉(xiāng)城兩條交通線路。晏先生亦據(jù)此計算出幾條道路的長度關(guān)系,并根據(jù)作者在記録各條路線時的重點等,判斷作者作冊的目的應(yīng)當是突出從長利渠口到楊口的水道的后半部分一段路線。[9]
至2021年,祝昊天也就簡冊所載交通路線提出己見。在對淯口、鄧攀渚、西陵、陽平鄉(xiāng)、平陵鄉(xiāng)等十數(shù)個地名地點進行了再次考證后,將從鄧攀渚至魯陽一段的水陸交通線路梳理整合繪制成圖,并據(jù)圖將簡冊所載的水陸交通路線分為六段:從“鄧攀渚”至“比口”的水上交通線路;從“比口”至“武庾”的水上交通線路;從“比口”至宛“梁門”的水上交通線路;從“武庾”至“魯陽”的陸上交通線路;從“武庾”向西繞行至“陽新城庾”的陸上交通線路;以及可能兼具水陸交通的,從“宜民庾”向東繞行至“魯陽”的線路。[10]
三、其他研究
對于《水陸里程簡冊》,除了針對其文本的研究外,學者們亦從其他角度進行過若干研究。
辛德勇先生曾專門撰文,詳述《水陸里程簡冊》的命名及性質(zhì)。辛先生認為其每日所記行程的定額體現(xiàn)出了其濃厚的官府文書色彩,具有秦法的嚴苛特點;又據(jù)其抄録的法規(guī),以及相關(guān)傳世文獻對秦吏職責的記載,判斷作者可能是參與糧食等物資轉(zhuǎn)輸管理的基層官吏,且職責應(yīng)當是向朝廷輸送糧食,因此這份交通簡冊順理成章應(yīng)當是其隨意記録的公務(wù)所需知路線的合集,具有一定私人性質(zhì)。而其命名則為“道里書”,并從多個角度論證其合理性。[2]
《水陸里程簡冊》的年代問題也引起了學者們的研究興趣。王佳在其2015年的論述中,睡虎地秦簡、岳麓秦簡等出土文獻里時間可以大致確定的簡文中找到了有關(guān)“當陽縣”的記載,以證當陽在秦王政元年至秦始皇三十五年期間為縣,而在此簡冊中則變成了“當陽鄉(xiāng)”,因而判定簡冊的斷代應(yīng)在秦始皇三十五年以后。而晏昌貴先生在探究其年代時,同樣引述了岳麓秦簡中的“當陽縣”的數(shù)據(jù)為證,但又據(jù)簡冊所描述的南郡設(shè)立于昭襄王二十九年,而簡冊記載的最南端未涉及的洞庭、蒼梧二郡設(shè)立于秦王政二十五年,進一步框定了制作時間的上下限,因而得出結(jié)論制作于秦王政元年以前。[4]
此外,郭濤注意到了《水陸里程簡冊》中帶有“落”的幾個地名,而與之并列的地名則多為以“亭”、“城”結(jié)尾,再由其他傳世文獻中亭、城、落并提的情況,推定“落”應(yīng)當也具有作為基層行政組織的意義,還根據(jù)簡文地名“三屋洛”推定早期的“落”并非指單個的居所,而主要是多個聚集在一起的居所的合稱,類于今日“聚落”之義,并進一步論證了“落”的特征、運作方式和行政意義。[11-12]
四、結(jié)語
自2013年,辛德勇先生陸續(xù)公布了《水陸里程簡冊》的全部簡文以來,各位學者紛紛利用文獻學、歷史地理學等方法對其進行了研究,在相關(guān)地名城邑考釋、水陸交通路線的考察、簡冊本身的成書年代研究及相關(guān)傳世文獻的對讀研究等方面都取得了豐碩成果。然而,《水陸里程簡冊》及其所屬的北京大學藏秦簡帛的簡文原圖至今尚未正式刊布,期待簡文正式刊布之后學者們更加熱烈、更加多樣化的討論。
參考文獻:
[1]辛德勇.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初步研究[J].出土文獻,2013(00):177-279.
[2]辛德勇.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的性質(zhì)和擬名問題[J].簡帛,2013(00):17-27+7+579.
[3]辛德勇.北大藏秦水陸里程簡冊與戰(zhàn)國以迄秦末的陽暨陽城問題[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52(2):21-28.
[4]王佳.出土文獻所見秦南郡屬縣三題[J].江漢考古,2015(2):71-77.
[5]葉植,胡俊玲.《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所見邔鄉(xiāng)、鄢路盧津小考[A].樓勁,陳偉.秦漢魏晉南北朝史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6:479-499.
[6]馬孟龍.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釋地五則[J].簡帛研究,2016(2):188-198.
[7]鄭伊凡.北大藏秦水陸里程簡“陽”縣考辨[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8,33(1):112-117.
[8]晏昌貴.北大藏秦水陸里程簡冊所見的漢江水道與津渡[A].樓勁,陳偉.秦漢魏晉南北朝史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06:67-76.
[9]晏昌貴.秦簡牘地理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
[10]祝昊天.北大藏《水陸里程簡冊》所見秦南陽郡交通線路新探[J].歷史地理研究,2021,41(1):80-91+158.
[11]郭濤.北京大學藏秦《水陸里程簡冊》與秦漢時期的“落”[J].史學月刊,2018(6):24-33.
[12]郭濤.新出簡牘與江漢聚落景觀體系的重建[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57(4):138-146.
作者簡介:王悅琮(1998.4-),女,漢族,山東濟南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歷史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