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
鳥兒學會飛翔,獅子咬食
非洲草原上吃素的水牛。它們飛,
它們咬,它們沒有欲望。
它們有比大自然更干凈的眼神
和善意,沒有道歉,也無須致謝。
這是本能的偉大之處。
我曾向禽獸學習,黑暗中的隱身術;
法門卻向我封閉。
欲望制造語言:恥辱和榮耀,卑劣及其他
這多余的贅肉,肥膩的尾巴,
它從真理的天空垂下:
我屈服于欲望,而忘記了本能。
理解“天涼好個秋”
大約要五十年,如果經歷足夠也許四十年;
假設真有天才,三十年定是極限。
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要怎樣的心靈才能識盡愁滋味?
我不怕老,我怕我理解并原諒了
所有的不屑和陰暗,人間不值得。
行至水窮處,愿大地給我橋
坐看云起時,愿朝霞給我霧
我愛獨自一人的孤僻和遠離
我愛桌子上還沒吃完的晚餐
多好的五月,雨已下過三場
南瓜藤在鐵絲上攀緣,月季開了好幾遍。
鳥兒把叫聲送到上層樓,好聽的啁啾
多好聽的啁啾啊,多好聽的啁啾。
寂靜的瓶中之花
有枝,有葉?;ㄔ陧敹伺?/p>
如果瓶子屬于玻璃的美妙材質
下面是透明之水。
清晰,勝于一個結論。
水處于精確的刻度,以便美與現實達成協議。
我更愛陶的混沌,拒絕和隱秘
讓部分瓶中花成為想象之物。
何為美?如何確信?
我想起我的每一次飛行,
都不能讓我確信地球是圓的。
即使,我在空中看到:
地球美妙的弧線。
門口的水洼在雨季到來時,
時常生出一群群黑色的小蝌蚪。
只要五天不下雨,水洼
便會干涸見底,烈日把小蝌蚪曬成
堅硬的顆粒,連鳥都懶得來啄食。
兒子相信它們還沒有死去,他小心地
把它們一一撿起,放進他最喜歡的
綠色小水桶里搖啊搖,搖啊搖。
等兒子睡醒,水桶里空無一物
只剩干凈的水。我告訴他:
它們都回家了,來不及和你告別。
就在前天,雨后的陽臺
花盆里出現了一只半大的蛤蟆,
兒子堅信那是他曾養(yǎng)過的,它們一模一樣。
彩虹架在附近的山上,葉子那么綠,
過路的仙人如果此刻還不顯身,
我就不想再信神。
晨光和暮光,和韭菜相異
韭菜早晚都是韭菜,
光給人類的感慨卻因時不同:
朝陽麗秋水,日暮蒼山遠
朝陽開積陰,日暮客愁新
此處,有詩為證。
我也承認除開少數時刻,我愛白天
多過黑夜,就像我愛自由多過堅固的牢籠。
現實的光在意念中成為象征之物
象征之物反倒凝結成扎實的形體
這并非荒謬,更像證詞。
比如很少有人在天亮時流淚,
所有人必定都曾在黑夜里痛哭。
我也是其中一個,沒有刻意隱瞞的必要
我早已不屑寫下平庸的詩行
漢字如果沒有痛苦,嘴巴如果無法呼喊
空氣中必定掛滿隱形的苦膽,
陽光中琥珀色的蜜汁因此全是惡意。
要是能再見我的初戀,
我愿意用三個月時間修行。
戒酒戒肉,學習童年使用的方言,
如有必要,我將宣誓:
我最愛的是你,哪怕你還有更美的妹妹。
你不必費心打扮,也不必
裝作還沒有把我忘記。
玫瑰不適合我們,停滿海鳥的島嶼也不合適
秋天的落葉林又太過做作。
我們有錢,免費的河流,
大自然的星空都不適合我們;
烏青的夕光中,美酒會讓我們陶醉。
巨人沉睡,鼻息輕巧羞澀,
睡夢中總有一個瞬間,
愛情沒有消亡,它把信息傳遞給憂郁的死者
人間還沒有人學會空手彈奏音樂。
我無法想象八十歲后的人生,
四十歲前的生活,我早已知曉。
我曾為二十歲的臉紅癥和無名的羞怯后悔,
如果我勇敢,我能愛更多的人;
我也不止一次抱怨三十歲的貧窮和艱難,
它讓我成為另一個人……
——兒子來大樹下喊我,我該回去了。
客廳的燈亮著,妻子還在廚房;
餐盤和圓滾滾的石榴放在原來的位置。
女兒說晚上吃魚,它來自大海
終于白鐵的圓弧形水槽。
端起酒杯,墻上的干花加速枯萎,
新聞已播放整整三十分鐘。
飯后,我將帶著孩子出去散步,
我再次從樹下經過,手里拿著紅色小皮球,
我已不是坐在樹下沉思的那個人。
在中國的湖面上,荷花
是確定無疑的主角,墻面上也是。
我要是愛中國的文化,就不能不愛它;
事實上,我也是愛的。
它如何種進我的基因,我并不知道。
北方苦寒的草原上沒有荷花;
駿馬還是愛著它。連大海上的海鷗
也盲目地愛著它。
這是奇異的神學現象,也是修辭,
我至今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