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自行車教練王海利以及自行車青少年運動員夏訓。攝影/ 李銘珅

“跟著王教練，有苦也有樂?！?022年暑期，訓練間隙，一位戴著牙箍的女孩兒這么說著，“比如靜蹲時，隊里有獎罰，不合格的要唱歌?！背檬裁锤瑁颗褐钢幻吒叩哪泻⒄f：“上次他唱的是《孤勇者》。反正教練讓我們隨意發(fā)揮，唱《兩只老虎》也可以。”女孩兒口中的教練，是浦東新區(qū)三體校的自行車教練王海利。當時，王海利正在帶領隊員備戰(zhàn)上海市第十七屆運動會。

2002年，從國家隊退役的王海利，與妻子張海霞落戶上海，擔任浦東新區(qū)三體校的教練，一干就超過了20年。回想當年剛來到上海時的情景，王海利仍記憶猶新。當年，去南匯惠南鎮(zhèn)上的黃路小學招生，一眼瞥見人群里的12歲的鐘天使，王海利感覺這小姑娘有成才的希望。之后的帶訓，對鐘天使來說，不也是“有苦也有樂”么？只不過，每個人的甘苦未必完全相同——哪怕都是自行車運動員。王海利記得，小天使剛進隊，就常常抹眼淚。一方面當然是訓練確實苦，確實累，更因為家里條件的一些原因。王海利鼓勵鐘天使全家。他跟鐘媽媽說：“如果學費有困難，我可以出?！?后來，鐘天使于2016年在里約熱內盧、2021年在東京，連續(xù)兩屆奧運會奪金，雕像都豎在三體校大門進門處了。鐘媽媽知道，如果沒有王教練當年的堅持，就沒有自家小天使的今天。

四年一度的上海市運動會于2022年金秋開幕之后，賽場上又見王海利和新一批小隊員們的身影。10月28日，上海市第十七屆運動會自行車賽（青少年組）暨2022年上海市青少年公路自行車錦標賽在位于崇明的光明田原景區(qū)舉行。浦東新區(qū)代表隊公路自行車項目的健兒們奮勇拼搏，一日勇奪三金！這時候，令人回想起暑期訓練時，他曾對媒體言，想為中國自行車運動培育下一個“天使”。

與王海利類似，在上海，常年活躍著一大批青訓幕后英雄。無論是上海市體育運動學校、上海市第二體校運動學校，還是浦東各傳統(tǒng)體校、金山體校等各區(qū)體校等，或是一些有重點發(fā)展項目的中小學，都是他門深耕多年的園地。他們不僅向專業(yè)、職業(yè)運動隊甚至國家隊輸送了許多好苗子，更以多年耕耘，潛移默化地打磨優(yōu)化著生活在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的人們的運動基因，為上?！昂＜{百川、追求卓越、開明睿智、大氣謙和”的城市精神注入體育的力量……

因緣際會來從教

同王海利類似，上海各級教練員中，有不少人曾經(jīng)是專業(yè)運動員出身。譬如嘉定區(qū)豐莊中學的孔嫣老師。她曾經(jīng)代表上海女子手球隊獲得過全國城運會冠軍、第十屆全運會亞軍、第十二屆全運會季軍，還多次拿過全國錦標賽的亞軍和季軍。2017年9月，孔嫣退役后，選擇了到豐莊中學任教。

嘉定區(qū)豐莊中學的孔嫣老師曾經(jīng)是專業(yè)手球運動員。攝影/ 王佳斌

“85 后”女足前國腳奚丁瑛無法放下自己對足球的熱愛，從而選擇做了足球教練。攝影/ 李銘珅

“當初我有幾個地方可以選擇。選擇豐莊中學，是發(fā)現(xiàn)這所學校有手球布點項目，與我專業(yè)對口?！痹诮邮堋缎旅裰芸凡稍L時，孔嫣如是說，“對于我來說，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從事手球項目，對手球項目是從心底喜歡的。能在豐莊中學這一片天地繼續(xù)與手球結緣，我當然樂意?！?/p>

與孔嫣類似，“85后”女足前國腳奚丁瑛也是無法放下對自己從事項目的熱愛，而選擇從教的。2005年，奚丁瑛就曾代表中國U19女足獲得這一年齡段亞錦賽冠軍，并入選了馬良行任主教練的中國女足?？梢驗槭狼噘惖闹貍屗^早地離開了國家隊，甚至就此結束了職業(yè)運動員的生涯。但奚丁瑛并沒有放棄足球，哪怕一度嘗試過很多種工作，也在業(yè)余時間到流動球場教小朋友們踢球。

剛退役不久，她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承認自己心理有落差：“現(xiàn)在每次看見女足國家隊比賽，也會覺得要是自己在上面踢應該多好啊。所以我就一直堅持不放棄足球，希望自己的30歲、40歲還是跟足球有關系。”此后，當有機會回到母校浦東新區(qū)第一少體校任女足教練，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如今，距離40歲越來越近了，奚丁瑛果然即將實現(xiàn)她的心愿，長期繼續(xù)她的足球夢。

閔行田徑教練陸惠其因為對田徑的熱愛，選擇了到少體校從教。攝影/ 李銘珅

每每到浦東新區(qū)第一少體校，看到女足訓練，也能看到身姿挺拔、戴著彩色棒球帽的奚指導——一堂兩個半小時的訓練課，她一刻都不會停下來，緊湊而快速銜接著訓練內容，并不斷給隊員提供建議。“我是小學四年級開始踢球的，看著這些比我更早接受正規(guī)訓練的孩子，我就想起了自己當年?！鞭啥＄f，“那時候更多是自己練，現(xiàn)在更注重對抗中完成訓練內容?！北M管在女足項目上，中國曾經(jīng)打到過很高的高度——世界杯亞軍，但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奚丁瑛意識到這一點，奮力學習足球運動的新知識，研究新課題。自她擔任母校的女足教練，已經(jīng)為浦東新區(qū)二線隊輸送30名小隊員，為市二線隊輸送15名小隊員。

與王海利、奚丁瑛、孔嫣等類似，閔行區(qū)少體校女子曲棍球隊教練盧鳳曾是女子曲棍球國手，楊浦區(qū)青少年業(yè)余體校乒乓球教研組組長周毅曾是上海市隊專業(yè)球員，奉賢區(qū)少體校鉛球、鐵餅隊主管教練壽倩雯曾是上海市隊專業(yè)鉛球選手……

閔行區(qū)少體校的田徑教練陸惠其亦是專業(yè)運動員出身。“1997年，訓練中我百米曾跑進過10秒，可惜在石家莊跑八運會預賽時，跟腱撕裂，無奈退役。”陸惠其說。傷基本痊愈后，陸惠其曾有機會進入特警隊，但因為對田徑的熱愛，他選擇了到少體校從教。

普陀區(qū)青少年體育運動學校佩劍教練徐琳從教18年，曾多次面臨這樣的選題——如果去私人擊劍俱樂部，工資收入會比擔任基層隊教練翻三四倍，可她不為所動。她是這樣解釋原因的：“我們去學校主動挑苗苗，給家長和孩子普及擊劍項目，還擔負著給上海輸送青訓人才的重任，這些都是沒法用金錢來衡量的?！?/p>

甚至還有一些曾經(jīng)的國字號、市一線隊教練，如今也投身基層青訓——譬如曾任國家花滑隊教練的鮑麗，如今受聘于全明星滑冰俱樂部上海印象城店，擔任花樣滑冰主管，其實就是在選拔培訓上海的花滑后備力量；曾為上海市游泳隊教練的宋琦勍，如今在寶山游泳學校擔任三線隊教練……

沈蘇——現(xiàn)為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學體育教研組組長、壘球教練?！?991年大學畢業(yè)，我來市三女中任教。當時學校需要壘球教練，而我中學時曾參加過壘球訓練，一直打到過上海二隊?！鄙蛱K回憶道。在市三女中，沈蘇一干就是三十多個年頭。當然，這期間也有妙不可言的緣分。1992年，時值市三女中建校100周年之慶，學校聘請到資深教練柳平平擔任壘球隊主教練。“我少年時練壘球，包括在上海二隊，就是跟著柳教練訓練的。”正因柳教練的到來，更進一步讓沈蘇下定決心將市三女中的壘球運動搞出名堂。

向家長證明什么

在沈蘇到市三女中從教之初，上海全市高中有13支高水平運動隊，市三女中的女子壘球隊在全國少年錦標賽中取得了三連冠。2004年，市三女中壘球隊被命名為學校辦二線運動隊。從這里畢業(yè)的學生，有的被輸送到一線隊伍成為高水平運動員，有的進入華東政法大學高水平運動隊，而考入復旦、同濟等名校的也有不少。作為一所蜚聲海內外的女子中學，其壘球項目一直是其老牌優(yōu)勢項目。

沈蘇是市三女中女子壘球隊的教練，中學時也參加過壘球訓練，一直打到過上海二隊。攝影/ 李銘珅

對在豐莊中學執(zhí)教的孔嫣來說，她遇到的情況與沈蘇有所不同。豐莊中學是建校于1999年的初級中學，學生主要來自于周邊從市區(qū)動遷而來的小區(qū)居民，還有一些來滬打工經(jīng)商者子弟。豐莊中學體育部門負責人王天英當初從嘉定區(qū)體育局接過手球這一布點項目，建隊伊始就遇到了家長們所提出的困惑：“家長就擔心訓練影響孩子學習，也得不到什么收益，所以不太支持?！蓖跆煊⒁辉俸图议L解釋稱，“打球好的孩子，學習也不會差，因為他們會更合理安排時間”。

孔嫣來到豐莊中學后，切身體會到王天英所說的困難?！霸趯W校搞體育，特別是手球這一相對小眾的項目，選材非常困難。有些學生身體條件不夠，有的學生底子挺好，也有點運動天賦，但未必愿意來手球隊。他們肯定先聽說并參與到籃球、足球等項目，甚至覺得那些項目更有意思?！笨祖滔蛴浾咝稳荩斑x人猶如沙里淘金?！?/p>

從到豐莊中學任教開始，孔嫣一直執(zhí)教男隊。這讓她有種感覺——初中男生，剛進入青春期，一些孩子就挺叛逆的?！安贿^對我還好?！笨祖滔蛴浾呷绱说纴?，“參加手球訓練時，我就是教練，而不再僅僅是豐莊中學的老師。我有足夠的權威。在訓練中，有的孩子想頂嘴、反駁。我對他說，等你打上專業(yè)隊，打出成績，成績超過我以前的成績，那你就有資格反駁我了。當然，這樣一來，贏球，是我教練指揮有方；輸球，責任也由我扛?！焙⒆觽儗τ诳祖痰母杏X，只有兩個字——服氣。

哪怕這些孩子有許多事瞞著父母和其他老師，可對孔老師，他們卻樂意敞開心扉?！爸袑W生對于異性有這些念頭，作為師長，不能一味去捏，也捏不掉。孩子把我當朋友，我該去傾聽，并告訴他們底線在哪里，有哪些事是絕對不能做的?！笨祖陶f。

令孔嫣欣慰的是，她進豐莊中學后帶教的第一批手球隊小隊員，不僅拿到過市運會好成績，絕大多數(shù)孩子更是都考上了大學，只有一位進了職校。這無疑是用事實證明了王天英向家長所說“打球好的孩子，學習也不會差”。

相對而言，孔嫣感覺，因為選材面仍舊偏窄，真正經(jīng)她手能進高一級專業(yè)梯隊的孩子還是偏少。

前路，唯有愛

“我感覺，無論孩子們未來是否能進專業(yè)隊，甚至國家隊，對他們來說，在小學、初中時期參與手球運動，給他們的人生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笨祖陶f，“無論參加專業(yè)隊集訓的，還是進入高中后準備參加一?？肌⒍？嫉?，哪怕是進了職校的孩子，我的感覺是他們都有不放棄的那股勁頭。他們比身邊別的孩子更有明確的目標，也能學會適時調整目標，更因為參加手球訓練而練出了堅韌的意志品質?！比绱朔N種，令孩子們平添了對生活更多的熱愛，前路更為光明。

在2022年暑假期間，市三女中壘球隊夏訓，從學校畢業(yè)多年的郁曉航特意從工作崗位請假回到校園，拜訪恩師?！拔业闹袑W時代因為壘球而熠熠生輝，壘球于我，是真愛?！庇魰院秸f，“我記得2010年市運會，一名隊友在比賽中被砸到眼睛黑腫，我去給她買了根棒冰讓她敷眼睛，休息后，她戴著瘸腳眼鏡繼續(xù)比賽。那一年球隊奪得冠軍。在校7年，我只請過半天假。因為那天拉肚子發(fā)高燒了，沈教練勸我不要練，最后我還是捂著肚子坐在板凳上，觀摩訓練。”

對于基層教練來說，能帶著孩子們出現(xiàn)在上海市運動會的舞臺上，能為更高級別運動隊輸送人才，當然是很大的欣慰。市運會的舞臺，走出過王勵勤、莊泳、鐘天使等世界冠軍，鼓舞著更多的青少年向更高的目標奮進。這也是王海利所說，想要培養(yǎng)下一個“天使”的動力之所在。但即便最終沒有獲獎，體育依然能帶給青少年無窮盡的寶貴財富，塑造堅強不屈、團結協(xié)作、勇于挑戰(zhàn)的性格品質。從這個角度去看，上海那默默耕耘在基層的各項目教練們，確實是實實在在的“天使”！

即便最終沒有獲獎，體育依然能帶給青少年無窮盡的寶貴財富，塑造堅強不屈、團結協(xié)作、勇于挑戰(zhàn)的性格品質。從這個角度去看，上海那默默耕耘在基層的各項目教練們，確實是實實在在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