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治國

久久為功，滴水石穿。

這是一個經濟大省持續(xù)幫扶一個城市發(fā)展的“馬拉松接力賽”。

“突破菏澤”戰(zhàn)略雛形源于1998年山東省委省政府作出“東西結合加快菏澤發(fā)展”的戰(zhàn)略決策。25年之后，這個戰(zhàn)略終于迎來了“突破”。

“突破菏澤”戰(zhàn)略首發(fā)之時，菏澤的經濟排名是山東省倒數第二位，GDP總量不到200億元，全國城市排名120名以外。在歷經兩個版本的“突破菏澤”戰(zhàn)略迭代后，菏澤實現了從“全省墊底”到“奮起直追”再到“躋身中游”的“三級跳”：2020年、2021年、2022年更是牢牢坐穩(wěn)山東老八的位置，在全國百強城市排名中，躍居第69名，經濟總量突破4000億元大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菏澤是全國地級城市中增長速度最快的城市。

菏澤究竟是怎樣實現突破的？

當我們把時間拉長，能清晰地看到這座城市突破的軌跡，我們從上個世紀80年代，時任中共菏澤地委書記周振興的一記耳光來說起。

一記耳光

改革開放初期，1980年仲春，周振興到革命老區(qū)曹縣韓集鄉(xiāng)，看望楊得志將軍當年的老房東、老共產黨員伊巧云老人。當時老人已重病在身，周振興握住老人枯瘦的手，問老人還有什么要求，伊老猶豫了一下，說：“就是想吃半碗肥中帶瘦的豬肉?！边@一幕嚴重地刺激了周振興。事后在曹縣縣委召開的座談會上，周振興說起此事，言語激動，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我們這些大大小小書記的臉，還叫臉嗎？”

這段軼事38年之后被披露出來，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故事前后的時代背景，卻是另一個角度的菏澤突破的“前傳”。

1978年2月，周振興就任菏澤地委書記的時候，正是改革開放萌動前的巨變時刻。當年9月2日，他在菏澤地委三級干部會議上說，“道理很簡單，人是要吃飯的，不論干什么事情，都要吃飽了飯才行，吃飯是第一件大事，民以食為天！”

40年之后，因為一記耳光而重新走入公眾視野的周振興，90歲高齡的他依然堅信，“讓老百姓吃上口豬肉沒啥錯！”

1982年離任菏澤之前，在周振興的帶領下，菏澤地區(qū)吹響了向饑餓宣戰(zhàn)的沖鋒號，在山東全省率先推行大包干，掀起了農村改革高潮，菏澤一舉由糧食凈調入地區(qū)變成了凈調出地區(qū)。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占山東人口不足十分之一的菏澤，輸出了山東六分之一的商品糧。

菏澤突破的基因或許從此時，至少在主政者的主觀施政中就已經種下。

“中國牡丹之都”正式落定菏澤，牡丹成為菏澤發(fā)展的一張名片。 圖/ 視覺中國

1988年，時任菏澤地委副書記、行署專員的劉洪仁，提出了“超常規(guī)、跨越式發(fā)展”的工作思路，受到了中央和山東省有關方面的充分肯定。其中，劉洪仁分析研判發(fā)揮的菏澤“三大資源優(yōu)勢”（泡桐、糧棉油、畜牧產品）和建立“四大市場”（食品糧食市場，毛紡織品商品市場，皮革制品商品市場，木制家具商品市場）的施政理念，對菏澤影響深遠。像今天我們熟知的菏澤“網紅縣”曹縣，其莊寨鎮(zhèn)的桐木加工業(yè)，大寨鄉(xiāng)的帽子市場，普連集鎮(zhèn)的條編工藝品等，都得益于當時的產業(yè)布局和改革創(chuàng)新。

上個世紀80年代，菏澤的GDP總量一直不能突破100億元大關，直到1994年才首次突破百億，但在山東省內的排名逐年下滑，1997年，菏澤GDP在山東省排名從1978年的第10名下滑至第15名，全省倒數第三，人均GDP更是位列末位。

彼時，在諸城推行國企改革獲得認可的陳光調任菏澤地委副書記、常務副專員。被稱為“陳賣光”的改革闖將，在菏澤開啟了諸城“賣光”的升級版“送光”——菏澤原第二制藥廠，以84萬元賣給一家民營企業(yè)康得斯生物化工技術有限公司，后更名為山東恩奇制藥有限公司。后來幾經股權更迭，現在是著名的步長制藥；山東達馳公司整體劃給山東省企業(yè)托管經營股份公司，達馳公司被注入資金2500萬元，當年實現扭虧為盈；花冠酒廠實行了股改，走上了快速發(fā)展道路……

2000年菏澤撤地建市，陳光當選為第一任菏澤市市長。2002年12月，陳光接任菏澤市委書記。

一個戰(zhàn)略

從1998年開始，山東省就掀起了一場意義深遠的“突破菏澤”戰(zhàn)略。這個戰(zhàn)略的核心要義就是舉全省之力幫扶菏澤，東西結合，結對幫扶。

一是真金白銀的支持，從省財政拿出部分資金用于轉移支付；二是產業(yè)扶持，采取東西聯動，決定由濟南、青島、煙臺、威海4個經濟強市幫扶菏澤，引導東部發(fā)達地區(qū)的企業(yè)到菏澤開工辦廠；三是政策傾斜，在基礎設施建設、交通規(guī)劃建設等方面給予菏澤一定幫扶。

這可以看作是“突破菏澤”的1.0版本。

菏澤之所以長期經濟發(fā)展落后，交通區(qū)位上處于明顯劣勢是一個重要原因。就在山東省定下“突破菏澤”戰(zhàn)略的當年，菏澤第一條高速公路——菏東高速公路（現為菏寶高速菏澤至東明段）建成通車，全長37.3公里，結束了菏澤市無高速公路的歷史。四年之后的2002年，日東高速公路（現為日蘭高速菏澤至巨野段）竣工，結束了菏澤對外不通高速公路的歷史。

2004年，濟廣高速（濟南-菏澤段）開工建設，2007年正式通車。這條高速路通車之后，大大縮短了菏澤與省會濟南的距離，正式融入了省會“兩小時生活圈”。其后的十年間，德商高速（現德上高速）通車，菏澤實現了北跨黃河直達華北的目標；東明黃河公路大橋建成通車，魯西南地區(qū)打通了直達中原城市群的大通道。

2013年，菏澤有近15萬的灘區(qū)群眾搬遷新居，170.15萬貧困人口順利脫貧。此時的菏澤城鎮(zhèn)化率已經突破50%，在山東省的排名已經超越了棗莊。

“突破菏澤”戰(zhàn)略首發(fā)之后的十年，2018年9月，山東公布了《關于突破菏澤、魯西崛起的若干意見》，繼續(xù)加大對菏澤支持的力度。這意味著“突破菏澤”戰(zhàn)略2.0版本正式實施。

2019年11月26日，魯南高鐵日照至曲阜段開通運營，2021年12月26日，魯南（日蘭）高鐵曲阜至菏澤至莊寨段通車運營，標志著魯南高鐵全線貫通。

這條高鐵的開通，結束了菏澤市不通高鐵的歷史，菏澤市民可乘高鐵1.5小時到濟南、3小時到北京，大大縮短出行時間，而且也是山東惠及沿線最多人群的高鐵線路。

魯南高鐵的貫通，從發(fā)展的戰(zhàn)略意義上說，不僅僅串聯起了山東省省會經濟圈、膠東經濟圈、魯南經濟圈，而且融入了國家“八縱八橫”高速鐵路網，下一步西向接入鄭徐、鄭西、京廣等干線高鐵，魯西南地區(qū)與中原經濟區(qū)、西部地區(qū)的快速溝通聯系得以暢通，跨區(qū)域經濟快速發(fā)展讓菏澤真正駛入了快車道。

新一輪“突破菏澤”戰(zhàn)略實施的五年間，效果立竿見影。2019年，菏澤排名在全省一下躍升5個位次，排名第八，并且連續(xù)四年保持排名穩(wěn)定。2020年、2021年、2022年，菏澤GDP增速分別達到3.9%、8.8%和4.2%，總量增至4205.34億元，在全國百強縣市的排名由84位上升到69位，菏澤成為山東發(fā)展速度最快、綜合實力提升最明顯的地市之一。

2021年，菏澤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完成283.9億元，增長19.3%，連續(xù)3年增幅位居山東第一。2022年菏澤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完成300.61億元，首次突破三百億，同口徑增長10.8%，位居山東第2位。

2023年初，山東實施新一輪“突破菏澤魯西崛起”行動，發(fā)布《突破菏澤魯西崛起三年行動計劃（2023-2025年）》，提出8個方面31項主要任務，加快菏澤、棗莊、德州、聊城、濱州等五市跨越發(fā)展、高質量發(fā)展。其中，明確了“突破菏澤、魯西崛起”的主要目標：到2025年，五市生產總值、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城鄉(xiāng)居民可支配收入等年均增幅高于全省平均水平并取得七個方面突破。

回溯過往，1994年菏澤地區(qū)生產總值突破百億元，2010年突破千億元，2013年突破兩千億元，2018年突破三千億關口，2022年突破4000億元。全市生產總值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1.6億元至突破百億元用了45年，從百億元至突破千億元用了16年，從一千億至跨越三千億元僅用了8年時間，從三千億元到突破4000億元則用了4年時間。

從“輸血”到“造血”，從被動扶助到激發(fā)內生動力，菏澤的崛起，正是滴水穿石的力量。

一代網紅

王文濤在任職濟南市委書記時曾經常說的一句話是，如果我們錯過一個時期，整個城市發(fā)展將錯過一個時代。

菏澤實現突破的關鍵十年，恰恰是趕上了時代的風口。

2011年，“大衣哥”朱之文參加山東電視綜藝頻道選秀類節(jié)目《我是大明星》，憑借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火爆全國，總決賽上演唱了《在希望的田野上》，奪得冠軍。彼時還沒有明確的“網紅”概念，但“大衣哥”作為草根歌手，線上與線下的雙向走紅，在移動互聯網時代走上了一個頂峰。

新時期下的菏澤，似乎在一點點誘發(fā)著“網紅”基因，進而趕上了互聯網電商經濟的時代風口。

在“大衣哥”走紅的前一年，菏澤誕生了第一個淘寶村。媒體報道公認的菏澤“農村淘寶第一人”是現任的曹縣丁樓村黨支部書記任慶生和妻子周愛華。2009年底，任慶生夫婦買回一臺電腦，開了一家淘寶店，主營當地的傳統產業(yè)——演出服裝銷售。2010年，任慶生夫婦開網站掙了錢的消息在村里引起眾多效仿者，2011年，經營演出服裝的網店達到100余家，丁樓村因此成為菏澤的第一個淘寶村，并多年蟬聯阿里巴巴授予的中國淘寶村稱號。任慶生曾被評為“中國淘寶村十年十人杰出人物”稱號。丁樓村的人均收入超過10萬元，力壓北京上海廣州，后來成為“北上廣曹”的網絡熱梗的出處。

如今，曹縣已成為全國最大的影視服飾生產基地，占據了淘寶表演服飾產品70%的網絡銷售額。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成功，曹縣在影視服飾產業(yè)方面的爆發(fā)，也得益于這個“戲曲之鄉(xiāng)”的傳統產業(yè)積淀。只不過，小戲臺上穿的衣服，走上了電商時代的大戲臺。

截至2021年，菏澤已經擁有516個淘寶村，84個淘寶鎮(zhèn)，數量穩(wěn)居全國地級市第一位，轄下的兩區(qū)七縣均入圍全國淘寶百強縣。曹縣更是坐擁全國第二“超大型淘寶村集群”和“江北最大的淘寶村集群”的稱號，僅次于浙江義烏，成為網紅界津津樂道的“宇宙中心”。

民有呼，官有應。民間的“網紅”與電商的自發(fā)涌現，得到了官方的順勢而為。到2018年，曹縣成為國家商務部確認的國內全網銷售百強縣，曹縣與浙江臨安、江蘇沭陽一起成為國內“電商促進鄉(xiāng)村振興發(fā)展”的三大模式之一。菏澤在產業(yè)布局上也有效引導，規(guī)劃形成了表演服裝產業(yè)群、木制品產業(yè)集群、農副產品產業(yè)集群三大電商產業(yè)帶，因此也成為全國比較早的與阿里巴巴簽署戰(zhàn)略合作關系的地級市。

電商產業(yè)的迅猛發(fā)展，成為帶動菏澤經濟發(fā)展的一大引擎。2021年，其服務業(yè)實現增加值1932億元，增長9%，占全市生產總值的比重為48.6%，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高達50.7%，拉動經濟增長4.5個百分點。

一朵花激活一座城?；ㄩ_富貴， 花開富民，菏澤的突破與崛起，還會有更精彩的故事上演，還將會實現更大的突破。

一朵花開

2012年，“中國牡丹之都”正式落定菏澤，牡丹成為菏澤發(fā)展的一張名片。

菏澤牡丹與洛陽牡丹齊名，素有“洛陽牡丹甲天下，曹州牡丹甲洛陽”之稱。相比而言，洛陽牡丹的文化品味和知名度要高于菏澤，勝在旅游觀賞；而菏澤牡丹近年來卻在產業(yè)發(fā)展上更勝一籌。

據菏澤牡丹產業(yè)發(fā)展中心統計，菏澤觀賞牡丹有9大色系，10大花型，近1300個品種，種植面積達48.6萬畝；2021年，全市牡丹產業(yè)總產值近百億元。與此同時，菏澤牡丹產業(yè)的發(fā)展也帶動了芍藥鮮切花產業(yè)的發(fā)展。如今的芍藥市場上，菏澤幾乎占據半壁江山。菏澤芍藥種植面積約3萬畝，用于切花的有1萬多畝，2022年投向市場的鮮切花在6000萬支以上，占到全國市場50%以上，成為全國最大的芍藥鮮切花生產基地。

2021年，菏澤牡丹特色產業(yè)首次入選山東省十強產業(yè)“雁陣型”集群。北京冬奧會期間，100余盆催花牡丹與300盆牡丹插花作品，相繼亮相國家奧林匹克體育中心，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牡丹之都”的特有魅力。

從一朵花到牡丹全產業(yè)鏈，菏澤已成為世界上牡丹種植面積大、品種全、產業(yè)鏈條長的栽培、科研、加工、出口和觀賞核心區(qū)。

“網紅”、淘寶村與電商的成功，也讓牡丹這個傳統產業(yè)插上了騰飛的翅膀。網絡銷售逐漸成為菏澤催花牡丹市場銷售的主渠道，抖音、快手直播成為最新的銷售方式，在網絡平臺直播帶貨或網店銷售已成為村民的“新農活”。從菏澤全市牡丹銷售總額來看，大宗牡丹訂單約占15％，淘寶、抖音、快手等電商平臺的銷量占到7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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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