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國留學時,認識了一名歐洲女生。一次,她談起和丈夫相遇的過程。他們是在約會軟件上認識的。當她第一次使用約會軟件時,軟件要求她輸入學校名稱、學歷等級和工作單位。她不愿意透露過多個人信息,便什么都沒有輸入,于是軟件給她推薦的約會對象以優(yōu)步司機、咖啡師、快遞配送員、酒店服務(wù)生等藍領(lǐng)男性為主。她和一位咖啡師見面后,二人相談甚歡,彼此產(chǎn)生了好感。然而,當咖啡師聽到她的學歷背景后,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問:“這個軟件怎么會把你這么優(yōu)秀的女性推薦給我呢?”
咖啡師仔細看了這名女生的資料頁才發(fā)現(xiàn),除了照片和自我介紹,她什么信息都沒填寫??Х葞熚竦亟ㄗh她把資料填寫完整。回到家后,女生輸入了自己的學校、學歷、工作背景后,突然之間,軟件推薦給她的男性全部變成了律師、金融從業(yè)者和大學教授。
用經(jīng)濟條件來框選擇偶范圍似乎成了一件被大眾認可的事情,就連工程師們都會按照這樣的“社會規(guī)律”來構(gòu)建他們的算法系統(tǒng)。這名歐洲女生感到憤怒,認為自己遭遇了算法霸權(quán)。最終,她決定卸載軟件,繼續(xù)和咖啡師約會。后來,咖啡師成了她的丈夫。認知的偏差同樣會驅(qū)使我們對他人輕易地下判斷,從而在親密關(guān)系中造成無數(shù)誤解。
在英國時,我曾和一個韓國男生約會過一段時間。男生是我的校友,和我一樣有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我們很聊得來。一年前,他所在的初創(chuàng)公司即將被收購,但合伙的朋友將他排擠在外。他黯然離開后,入職了某家科技巨頭公司。有一次晚飯后,他帶我參觀他的新公司。從頂樓的落地窗往外看,是倫敦利物浦街輝煌的萬家燈火。他指了指一棟矮矮的辦公樓,對我說:“那里就是我之前工作的地方。我之所以要入職這家公司,就是為了能看到曾經(jīng)的辦公室。它在時刻提醒我?!?/p>
那一刻我覺得他很勇敢。勇敢是我非常欣賞的品格。因此,我和他后來又見過很多次面。
有一次在公園散步時,他說他不喜歡英國城市中心的公園,實在太小。他一直很想回亞洲工作,像中國或韓國,市中心的公園很大,甚至可以跑馬拉松。我看他如此期待回家,便問他為什么還留在英國。他的回答讓我驚訝:“韓國男生是要服兵役的。我再堅持一段時間,就可以拿到英國的綠卡了。有了綠卡,我就可以不用服兵役了?!?/p>
既然每個韓國男生都要服兵役,那么為什么他一定要逃避這件事?那一刻,我覺得他根本不勇敢,我失望極了。那次談話后,我就有意疏遠他了。
后來,我看了一部韓國電視劇《D.P :逃兵追緝令》。在這部電視劇的網(wǎng)站論壇上,我也看到了許多韓國男性觀眾留下的關(guān)于自己入伍經(jīng)歷的真實評論。我這才了解到韓國年輕男性的服兵役困境。他們在部隊里受到的不僅是體力的磨煉,更多的是心理和經(jīng)濟方面的挫折??量痰那昂筝呂幕l(fā)了霸凌、排擠等現(xiàn)象,因入伍而失業(yè)導(dǎo)致的家庭經(jīng)濟困難、錯過就業(yè)的最佳年齡、逃兵犯罪等社會問題便出現(xiàn)了。
當年,那個約會的韓國男生也曾跟我說過:“部隊里什么人都有。我們不能自己挑選去哪個部隊,只能被部隊挑選。如果遇到了不好的人怎么辦?我很害怕?!?/p>
如此看來,我當初對他的看法太過武斷。他并不是懦弱的人,他只是想讓自己擁有更好的人生選擇。是我在與對方相處的過程中,刻意把我對伴侶的想象和期待套在了對方身上。認知上的偏見,造成了我對他的誤解,使得我和他就此匆匆錯過。
莎士比亞曾說:“真正的愛情之路是永不平坦的,我們沒有辦法完全摒棄我們的傲慢與偏見?!蹦敲?,難道我們就要在不斷重復(fù)的偏見中永失真愛嗎?未必。莎士比亞還有后半句,意為我們必須先從自己的個人經(jīng)驗出發(fā),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然后通過實踐去檢驗它,在與對方長期的耐心交流中,修正偏見,進而讓這個判斷更加理性和公正。
年輕時, 我們常常氣盛,容易從主觀意識出發(fā),快速地對一個人“上頭”或者“下頭”。殊不知我們每個人都是有限的,邏輯有限、理性有限、閱讀有限、經(jīng)驗有限,我們整個人就是存在于偏見之中,就像羅翔老師說的:“我們這一生都在走出偏見。”所以,承認自己的有限性,將判斷更多地交給時間,交給與對方的互動,會不會使這份愛少些遺憾?
人是復(fù)雜的, 愛情也是,它需要一見鐘情的沖動與激情,更需要假以時日的觀察和磨合,修正偏見的過程,也是自己和對方共同成長、成熟的過程,從這一點來說,無論愛情的結(jié)局如何,它給予人生的意義,都是積極的。
(摘自《媽!這是我的人生》,人民郵電出版社,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