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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電影《健聽女孩》(CODA,夏安·海德,2021)講述了一個出生于聾啞家庭的健聽女孩露比(艾米莉婭·瓊斯飾)直面家庭責任和個人理想的兩難抉擇,在與家人的共同成長中,突破重重困難,勇敢追尋并實現歌唱夢想的故事。該片將角色的青春困境和親情成長故事置于一個特殊的聾啞家庭中,表現出少數群體和主流群體的交往、相處的問題,進而在主題與內涵上實現啟人深思的深度與廣度建構。該片一舉斬獲第94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男配角(特洛伊·科特蘇爾)三項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現代藝術》特別組織作者對這部頗耐人尋味的現象級好萊塢電影從不同角度予以分析品評,以饗讀者。
在電影《健聽女孩》中,露比一家的相處伴隨著爭吵和包容,他們一起走過歡笑與淚水,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展現著本我、自我、超我的交織糾纏,并在這種相互碰撞中建構起完善的人格。
《健聽女孩》是第94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翻拍自另一部法國電影《貝利葉一家》(艾里克·拉緹戈,2014)。主要講述生活在聾啞家庭的健聽女孩露比,在自我成長的過程中與家庭和家人產生了矛盾,最終在矛盾與愛的糾纏中尋找到平衡,進而獲得家人理解,實現音樂夢想的故事。主人公尋求自我的過程是一個人格不斷完善獨立的過程;其實不只露比,她的父母和哥哥也都在這一過程中逐漸認知自我、理解自我、包容自我,從而實現片中人物人格的完善和成長。
一、本我的涌動:家庭矛盾頻現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內心意識可分為意識、無意識和潛意識三重狀態(tài),而人格可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重階段。其中本我是人格中與生俱來的最原始的無意識結構,由先天的本能、基本欲望所組成,如饑、渴和性等。本我的個人需求產生時,個體要求立即滿足,本我遵循快樂原則,只關心如何滿足個人需要,不受任何物質和社會的約束。([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7-8.)《健聽女孩》中每個人物的行為都受“本我”的原始推動,它是人格形成的基礎,“自我”和“超我”是從本我中分化出來的。
(一)憤怒與逃離
弗洛伊德曾說:“‘本我’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和沖動,‘本我’的目標乃是求得個體的舒適”([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愛與文明[M].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29.)。憤怒是“本我”的一種沖動展現?!督÷犈ⅰ窐闼孛枥L日常生活中的種種矛盾;主人公們在矛盾中的憤怒情緒就受“本我”控制。露比出生于一個聾啞家庭,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家庭成員都是聾啞人,露比是家人跟外界交流的唯一通道,這為她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困擾。由于父母和哥哥都聽不見,他們在生活中可能會造成過大的聲響而不自知,但露比可以聽到,并且對這些噪音感到很憤怒,她在向父母抱怨申述時就是“本我”的自然流露,憤怒造成一種心理的不平衡;為了自己的舒適,露比通過語言發(fā)泄出來,重新恢復“本我”的快樂。露比每天夜里3點就要起床,不管是接無線電話,還是販魚時討價還價,都需要她去溝通。忙碌完幾個小時后她又要趕去上課,可在課堂上根本打不起精神,不斷受到老師的警告。身體的本能根本堅持不住長時間的壓抑,終于露比爆發(fā),向家人坦白自己想學唱歌,想放下家里的事,毫無疑問沒有得到父母的支持與理解,一家人又一次爆發(fā)爭吵。這次爭吵是每個人都作為“本我”的交鋒,從各自自身利益出發(fā),都只想追求自己的“快樂”,感性至上,沖突爆發(fā)亦成必然。和父母吵架后,露比和暗戀的男生相約,他們到一片安靜的湖泊,兩邊是石壁,他們在這里跳湖并擁吻,盡顯反抗與釋放。時間線的另一邊,父親和哥哥出海被海上監(jiān)督員發(fā)現船上都是聾啞人,沒有觀察員,無法接聽海警的無線電話,因此被罰款且被吊銷了營業(yè)執(zhí)照。露比在“本我”的驅使下逃離了家庭,拒絕繼續(xù)做家人的翻譯工作而沒有跟隨出海,這無疑是“本我”的抗爭,卻也是“自我”的轉折。
(二)性欲與控制
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本我’反映人的生物性一面,是一種動物性的本能沖動,尤其表現為性沖動”?!督÷犈ⅰ分懈绺绾透改傅纳砩暇腕w現出原始的欲望和沖動,也有很多“本我”掌控的痕跡。哥哥和露比的好友格蒂之間毫不掩飾的性欲望,從格蒂表達好感到他們酒吧相遇再到之后的交往,整體時間非常短,交流也很有限,完全基于對“性欲”的原始追求,是被“本我”操控的行為。父母無法克制性愛的頻率也是如此,開篇露比陪父母看醫(yī)生就提及過于頻繁的性交,本來醫(yī)生要求暫定2周性行為,但隨著電影的進程可以發(fā)現,父母并沒有遵守,還被邁爾斯來家時聽見聲音。這就是“本我”追求快樂的體現,不受外界的約束,甚至不理會身體的健康情況,沉浸于欲望之中,毫無克制。
弗洛伊德說:“本我代表的是人格結構中自私、貪婪和攻擊性的一面?!备改笇β侗日宫F的本能的掌控欲、對露比的過于依賴及哥哥在被忽視時失控的發(fā)脾氣,都是受到“本我”的控制。如開始時當聽說露比想唱歌時,母親雖不理解,但并沒過激地反對,但當露比說要去讀伯克利大學,要離開家時,母親和父親第一反應都是“我們怎么辦”;露比離開了的話,就沒有人當他們和外界溝通的橋梁,無論是捕魚的無線電接聽還是販魚時的討價還價,都需要露比在,他們恐懼自己會無所適從,所以要“綁住”露比,這就是人性的自私。即使為人父母也無法擺脫人格中“本我”的控制,這是一種潛意識的行為。
露比和父母兄長之間的關系在各自“本我”的激發(fā)下逐漸打破平衡,沖突和反抗愈演愈烈,“本我”的涌動使家庭矛盾頻現,也使女主人公在成長過程中煩惱不斷,但也為這個家庭的成長提供了重要的契機?!氨疚摇敝皇侨烁窠Y構的生物面,是人性中最本能的心理動能,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擺脫“本我”的潛意識,但也都不會只被“欲望”操控,欲望之上克制也是人性的底色。
二、自我的克制:個體人格塑造
“自我”是人格結構中的心理層次,介于本我與外部世界之間,是現實化的“本我”?!白晕摇边B接本我和外部世界,通過與外部世界的多次互相反饋,對“本我”行為做出調整,監(jiān)督“本我”,克制“本我”,避免“本我”和外部世界的沖突。簡言之就是遏制不合理的欲望和沖動,告訴人們“什么不該做”。([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2011.17.)自我的作用是認知自己,認知自己意識的存在與覺醒,它遵循現實原則,對本我加以約束和壓抑,以合理的方式來滿足本我的要求。由此,個體學會區(qū)分心靈中的思想與圍繞個體的外在世界的思想,在“本我”與“超我”之間調整形塑,尋找真正的自我,形成獨立完整的人格。
(一)露比的“自我”尋找
片中“自我”的存在使“本我”創(chuàng)造的矛盾和煩惱得以被有效地控制和化解?!白晕摇睂Α氨疚摇钡谋O(jiān)督和克制使露比的生活有所波折但整體平穩(wěn)的行進。露比“自我”體現在克制對父母的憤怒,將憤怒轉化為無奈和妥協(xié),這為她后面逐漸理解家人的困境和無助奠定了基礎。在學校里,同學們嫌棄露比身上有魚腥味,因為她家里人都是聾啞人,靠手語交流而排擠嘲笑她。露比最開始肯定是憤怒的,對外界壓迫的憤怒與委屈,但她并沒有因此怨恨家里人,并沒有拋棄父母和漁船,而是選擇和家人在一起,忽略外界的目光,這就是“自我”的調節(jié)。
自我是對“本我”的克制。父母開車來學校接露比時,放著非常大的音樂,引起同學們的廣泛關注和嘲笑。露比一方面覺得很丟臉、很生氣,一上車就關了音樂,但父親再次開啟并隨著動感舞動后,車逐漸開遠,音樂聲并未停止(說明露比并沒有繼續(xù)關音響,因為“自我”中包含著對父母的愛),提升面對這樣狀況的忍耐性,露比的“自我”克制住了“本我”的沖動,緩和化解了矛盾。
自我一方面是與“本我”相關,建立在“本我”之上;另一方面就是要面對現實。在露比家開啟合作社之后,露比一方面真的很不想繼續(xù)翻譯員的工作,她覺得忙碌、厭煩;另一方面現實中父母和哥哥的確需要露比的幫助,露比就還是選擇繼續(xù)在這里幫忙。這是她的“自我”建立在“本我”之上,定位為“家庭的頂梁柱”。還有在母親沒有通知她有采訪,但要強行留下她時,露比雖然很想不管不顧地去威先生那里上課唱歌,但是還是克制住了沖動,陪著父母完成采訪,充當完“翻譯員”。這就是“自我”面對現實的調整,但其實露比現在的自我認知是有些混亂的。她既是家人們溝通外界的紐帶,是“家庭翻譯員”,又是想學唱歌,備考伯克利的學生;她的時間和精力被這兩個身份割裂開來,產生矛盾沖突,阻礙“個體人格”的完成。
弗洛伊德指出:“自我面臨三重考驗:外部世界的現實,本我欲望的誘惑以及超我的規(guī)范?!笨梢哉f,自我是人格結構中最復雜的部分。當露比發(fā)現邁爾斯把在自己家撞見父母做愛的事告訴其他人,以至于在學校蔓延,被其他同學說三道四時,“自我”克制著露比對邁爾斯的愛,她責怪他,不只是因為她覺得難堪,更是因為她要保護自己的父母。從小她就是家里唯一聽力正常的人,在家庭關系中她是“強者”,父母是“弱者”;她愛他們,想要在外界保護他們的尊嚴,這是她在“本我”與“超我”中尋找到的平衡是“保護者”的角色。
(二)父母的“自我”認知
“‘自我’的作用是既要滿足本我的即刻要求,為本我服務同時‘自我’又要按客觀現實的要求行事?!薄督÷犈ⅰ分杏捎诟改甘锹犝先耸?,無法與人正常交流,只能依賴聽力健康的女兒,所以父母多次觸及并限制女兒自己的人生和夢想,如不同意露比因為唱歌要離開家,時刻要求女兒在身邊充當“翻譯者”,幫助自己同外部世界的溝通。無論是看醫(yī)生、魚販開會還是與海警溝通,露比都跟在父母身邊,充當交流媒介,這不只對露比來說是束縛,需要“自我”的克制;對父母來說也是隔離者,阻礙父母“自我”成長和建構。但同時,在這個過程中,父母也因為愛女兒,努力克服女兒長大并脫離家庭所帶來的恐慌和無助。在觀看過合唱團的表演后,雖聽不到聲音,但父母也感受到了女兒在臺上的魅力四射,借周圍觀眾的掌聲和眼淚,體會到露比的歌唱天賦和表演的優(yōu)秀。回到家后,在海邊,父親讓露比再唱一次表演歌曲,他看著露比的口型,撫上聲帶,利用震動感受女兒的歌聲。盡管在父母的言語中時常表現出并不希望女兒追求音樂夢想,希望女兒留下的意愿,但他們并沒有反對或者限制露比的社交和追夢。
(三)哥哥的“自我”堅持
與父母和露比不同,哥哥是一直都在堅持“自我”的角色。在片中,哥哥多次表現出不要露比插手,要自己去與現實碰撞,在這之中“自我”不斷形成并加強。開始是哥哥自己和魚販打交道買魚,雖然被露比點明他被魚販坑了,吃了虧也仍然不在意,堅持自己可以搞定。并且主動參與其他同行的聚會,自己單獨去,并不因為聾啞而害怕。這才是對“自我”認知清醒的一方面。面對現實,哥哥從未逃避,也不想一直依賴妹妹,他對自我的認知是“長子”,身為哥哥應該肩負起自己的責任。
三、超我的包容:愛與夢想的完美結局
“超我”是人格結構的第三部分,是人格中最道德、最文明的部分,也被稱為“道德化了的自我”,告訴人們“該如何做”?!俺摇钡墓δ苤饕侵笇А白晕摇保拗啤氨疚摇钡幕顒?,它是“本我”和“自我”的監(jiān)督者,抑制“本我”中不符合社會規(guī)范的各種行動,尤其是性欲和攻擊行為,因為這兩種行為最易受到社會的譴責。引導“自我”,用合乎社會規(guī)范的高級目標代替較低級的現實目標。使個人擁有理想,并為實現理想而不斷努力,從而達到完善的人格,實現人生的價值。值得注意的是,“超我”是在人的童年早期就發(fā)展起來的;換言之,“超我”受家庭教育的影響十分顯著。(孔顥穎.成長與家庭——精神分析批評視角解讀電影[J]健聽女孩.空中美語,2022(02).152-154.)這也很好的解釋了《健聽女孩》中主人公露比的行為和選擇。
“如果說‘自我’是克制,那么‘超我’就是關于愛的包容和犧牲?!甭侗仍诟赣H和哥哥被沒收船只、吊銷執(zhí)照,家庭面臨重大變故時,最終選擇放棄自己的音樂夢想,決定幫助家庭繼續(xù)捕魚事業(yè)。這種選擇是受到對家庭和家人的愛的影響,超越了“自我”,遵從了道德和理性,是“超我”的具體體現。露比的人格自此更加完善,也向我們展現出人格的復雜性,“本我”控制露比欲望和源動力,它要求露比追求快樂,喜歡唱歌就去唱歌,不想要打漁就不打漁;“自我”是對自己意識的存在和覺醒,認知自己,尋找真正的自己,同時遵循現實的原則,它使露比知道自己可以唱歌,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學習,有更高的追求;“超我”是超越了“自我”,是“本我”的對立面,追求完美,而非快樂,基于“善意”,而非現實,它使露比為了家庭愿意放棄自己的夢想,犧牲自己的利益,包容家庭和家人的不足。
弗洛伊德認為“超我由自我理想和良心組成,是人格中專管道德的司法部門。它為至善至美而奮斗,不為現實或快樂操心”([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張?zhí)脮幾g.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101.)。哥哥的“超我”其實早有體現,他是一直不反對露比追求音樂夢的,他看似惡意的“驅趕”是對妹妹的人生最大的包容;他認為自己是哥哥,又是男生,應該承擔家庭的責任,而不是把它扔給妹妹,這是在“超我”驅使和衡量下做出的選擇。相比起父母,哥哥其實是更理解妹妹的人,他站在同等的角度思考問題,認為不能因為妹妹是家庭里唯一健康的人就剝奪她自己選擇人生的權利,綁在家庭的“大船”上,這不公平。同時妹妹也不能因為自己是聾啞人就剝奪作為哥哥選擇承擔家庭重擔的權利和責任,這也不公平,所以在“公平”和“道德”的考量下,哥哥的“超我”展現出來。
相應地,父母最終在聽過音樂會之后,決定讓露比去實現她的音樂夢,這也是“超我”的表現。在合唱團演出的情節(jié)中,他們雖然無法聽到聲音,卻在周圍觀眾的表情和行為上感受到喜愛和感動?;氐郊液?、在海邊,父親讓露比演唱一次。他用手撫摸露比的脖子,感受女兒聲帶的振動,他看著的女兒的表情,哪怕他都不會讀唇語,也深受感動,淚流滿面?!叭绻涯恪叱觥@個家,我們也要一起行動。”父母對露比最大的包容就是放手讓她去追求夢想?!俺摇钡膬群?,其實是愛,來自親情的力量,凝聚著這個家庭的所有人。他們不富有,也沒有多么高尚的社會品格,但他們彼此深愛著自己的家人,這就是人格中“超我”所產生的效果。最后在面試會上,父母與哥哥偷偷溜進看臺。露比看到他們,喜出望外。為了讓自己的家人也能“看見”歌聲的樣子,她在唱歌時比劃起了手語。這時不僅露比的“歌聲”可以被家人們“看見”,家人之間的愛也被看見,所以感動。
四、結語
在人格的三重結構中,“本我”代表生理部分,“自我”代表心理成分,“超我”代表社會成分。這三者和諧共處,共同作用才能幫助人格健全地成長。在電影《健聽女孩》中,露比一家的相處伴隨著爭吵和包容,他們一起走過歡笑與淚水,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展現著本我、自我、超我的交織糾纏,并在這種相互碰撞中建構起完善的人格。人物的性格也隨著“本我”“自我”“超我”的碰撞交融而逐漸改變:女主人公露比,在最開始時敏感且自卑,她不敢在同學面前唱歌,不敢與喜歡的男生對視和同路,走路也是低頭聳肩;但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她的性格越來越開朗自信,與喜歡的男生出游,在舞臺上的唱歌也落落大方。這些改變是由于“本我”的沖動,“本我”是內心的欲望,驅使人做出沖動的行為;但正是這樣的催使,推動了露比性格的改變和個人的成長。而“自我”在這個過程中則起到了“韁繩”的作用,避免了“本我”中過于失控和違背道德的部分。當“自我”規(guī)范了“本我”之后,“超我”的出現使露比的人格能夠向好發(fā)展,并且有勇氣追求自己的理想?!俺摇被诩彝サ臏厍?,并對人格進行伴隨一生的完善和美化,作為人格中的社會成分,“超我”指導“自我”,限制“本我”,為露比的人格塑造進行了良好的調整和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