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雙生花”電影是一種以兩名女性角色為敘事焦點，以“雙生”為視覺主題和敘事模式的電影。在“雙生花”電影《末路狂花》和《黑天鵝》中，兩個不同的女性個體以性別為基礎(chǔ)建立天然的同盟關(guān)系，鋪陳出她們迥異又殊途同歸的成長之路?！赌┞房窕ā放c《黑天鵝》兩部影片中的女性人物形成了鮮明的人物鏡像關(guān)系，兩者相遇發(fā)生強烈的化學反應(yīng)，在本我和鏡像的對視中得以完成對自我的靈魂審視、人格熔鑄，活出了曾經(jīng)匱乏、渴望中的自我。無論是《黑天鵝》中“黑天鵝”與“白天鵝”相殺的殘忍，還是塞爾瑪與路易斯困境中互助的和悅，都是“雙生”的不同形態(tài)，構(gòu)建起自己的身份認知和價值表達。同時在女性自我與男性凝視的雙向互動中，《黑天鵝》中的妮娜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性和獨立性，不斷按照男權(quán)想象重塑自我；而《末路狂花》中的塞爾瑪和路易斯的女性主體意識覺醒，勇于拒絕男性凝視，憑借自己的智慧突破重重困境，由被動的客體轉(zhuǎn)變?yōu)樾袆又黧w，傳達出女性聲音，實現(xiàn)身份認同。

關(guān)鍵詞：“雙生花”；電影；鏡像；身份建構(gòu)；女性力量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9-0-03

1 鏡子的隱喻：本我與鏡像的對視

那些以“雙生花”為主角的電影，在刻畫女性面貌、書寫女性情誼上主要有兩種身份建構(gòu)方式：雙生姊妹和自我分裂。主角借由鏡像他者完成自我鏡面人生書寫的敘事方式，體現(xiàn)了拉康的鏡像理論中所說的“自我通過鏡像中的他者認識自己，建立自我認同”［1］。公路冒險電影《末路狂花》及舞蹈影片《黑天鵝》都突出體現(xiàn)了“雙生花”的人物設(shè)定。

路易斯和塞爾瑪這對“雙生花”代表女性的兩種不同成長形態(tài)。塞爾瑪是個頭腦不清醒的家庭主婦，自從嫁給汽車推銷員達里爾之后，一直得不到丈夫的基本的尊重。在這段夫妻關(guān)系中，她的地位十分低下，毫無話語權(quán)，正是這不對等的關(guān)系養(yǎng)成了她膽小柔弱、缺乏主見的性格。而塞爾瑪?shù)拈|中密友路易斯則強悍許多，她是個頗有男子氣概的餐廳女侍，獨立、勇敢、細致，在忙碌的工作中很想外出旅游。在電影中，路易斯和塞爾瑪兩個人雖性格迥異，但又極具相似性，她們是時代孕育的雙生花，本應(yīng)殊色共存。塞爾瑪與路易斯存在鮮明的“鏡像”關(guān)系，一個是在父權(quán)制造的虛假的象牙塔下生活多年、忍氣吞聲的女性，一個是在父權(quán)壓迫中萌發(fā)自主意識的女性。路易斯對塞爾瑪而言就是鏡像中的那個他者，前期唯唯諾諾的塞爾瑪努力追隨路易斯的步伐，從輕信和迎合男人，到后期勇敢地選擇和姐妹并肩作戰(zhàn)，實現(xiàn)了自我的蛻變。塞爾瑪和路易斯兩人都在對方的身上發(fā)現(xiàn)和傾注想象的欲望，互相影響也互相作用，彼此通過鏡像中的他者不斷完成自我構(gòu)建。影片開始，路易斯和塞爾瑪在汽車旁快樂合影；影片最后，兩人在懸崖邊選擇決絕而悲壯的一躍，她們微笑著，眼神堅定，雙手緊握，在這個畫面中，路易斯和塞爾瑪其實實現(xiàn)了自我與他者的隔空相望，兩個人格在旅途中相互擁抱，完成了人格熔鑄。

奧斯卡獲獎驚悚影片《黑天鵝》中貫穿鏡子意象，被視為一個拉康意義上自我成長的鏡像寓言。如果說《末路狂花》展現(xiàn)的是兩個女孩迥異的成長形態(tài)，那么《黑天鵝》中的妮娜和莉莉則是女性的一種整體表征，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個性代表了一個女生的兩種可能性。

“黑天鵝”和“白天鵝”身份的轉(zhuǎn)換是這部電影的基礎(chǔ)。拉康認為，鏡像階段的前提條件是“匱乏”，主體在他者身上凝視到自我的匱乏。影片中的妮娜從小在母親的嚴厲管教下成長，單純善良，她的生活只有舞蹈以及野心勃勃的職業(yè)目標。她雖然表面順應(yīng)母親，但內(nèi)心卻渴望自由。相對于妮娜的粉白穿著，莉莉總是一襲黑衣，她自由不羈，野性而充滿誘惑。與其說莉莉是妮娜的競爭者，不如說莉莉是妮娜渴望活出的另一個黑色自我。妮娜想要塑造成功的“天鵝女王”，就必須挖掘出自己狂野的一面［2］。電影《黑天鵝》中充斥著鏡子的意象，其是隱喻人格分裂的道具，也是一種表現(xiàn)主體認同的物體符號，極具象征意味。當妮娜精神正常時，鏡子僅僅是她仔細端詳舞姿是否標準的工具；而當妮娜無法完美地表現(xiàn)出“黑天鵝”這一角色的神韻時，其精神開始異化，內(nèi)心分裂成兩個人———主體自我以及客體“黑天鵝”，兩個人的角色在其內(nèi)心輪番“上演”，這時，鏡子就成了妮娜人格分裂的反射物。妮娜將封閉在潛意識中的欲求通過構(gòu)建“黑天鵝”來尋找宣泄口，最終在自我的分裂中喪失了區(qū)分現(xiàn)實世界與虛構(gòu)世界的能力，走向毀滅的結(jié)局。主人公妮娜人格的成長實質(zhì)為欲望邪惡的“黑”與純潔正義的“白”的整合。對妮娜而言，黑色自我是妮娜內(nèi)心深處被壓抑的欲望，起初是無意識的遇見，后來在莉莉這一外在客體的推動下，她內(nèi)心的黑色自我被完全喚醒，最終舍棄了從前的自己，活出了曾經(jīng)匱乏、渴望的自我，實現(xiàn)了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

2 “雙生”的兩種形態(tài)：競爭與共融

表現(xiàn)充滿緊張感的女性關(guān)系向來是電影著重刻畫的內(nèi)容，《黑天鵝》中女性常常呈現(xiàn)出競爭和撕裂的狀態(tài)。黑色的莉莉與白色的妮娜在畫面上形成鮮明的對比，顏色隱喻了莉莉帶給妮娜的侵略性和危險性。自第一次地鐵相遇，莉莉就攪起了妮娜心中的暗流。莉莉愿意接近孤獨的妮娜，會在妮娜失意時給予她安慰，兩人還一起去酒吧度過了快樂刺激的一夜。影片刻畫了妮娜與莉莉之間溫暖明亮的同性友情，更通過大量鏡頭展現(xiàn)了兩名女性之間的撕裂和競爭。莉莉雖然積極展現(xiàn)出對妮娜的友好，但暗地里又覬覦妮娜“天鵝女王”的頭銜，在妮娜競選“天鵝女王”時，莉莉突然出現(xiàn)，致使妮娜精神緊張，摔倒在地。事后妮娜將自己的失誤全部怪罪于莉莉，自此陷入了隨時會被搶走首席舞者身份的焦慮，一直把莉莉當作假想敵。而當妮娜潛意識中孕育的黑色自我羽翼已豐滿，只待最后撕破“白天鵝”的軀殼讓“黑天鵝”展翅而飛，這一高潮情節(jié)的推動力卻是妮娜與莉莉的猜忌互斗?！短禊Z湖》表演當天，妮娜在舞臺上失手摔倒，她卻認為這是因為舞伴和莉莉在一起謀害她。當她羞愧難耐回到化妝間時，在幻覺中看到莉莉正坐在鏡前化著“黑天鵝”的妝容，并挑釁地告訴妮娜她將代替其出演“黑天鵝”的部分，終于，妮娜精神防線崩塌了，她狂怒地掐住莉莉的脖子，用鏡子碎片刺向?qū)Ψ降纳眢w［3］。化妝間里兩個女人一邊叫喊著，一邊扭打著，莉莉的臉在那一瞬間變?yōu)椤鞍滋禊Z”的妮娜，而妮娜自己則裂變?yōu)椤昂谔禊Z”，從被壓抑的潛意識深處生長出來的新生的黑妮娜殺死了那個乖巧順從的白妮娜，妮娜由此完成了自我重生。可惜影片卻使這一精彩的蛻變在“黑天鵝”與“白天鵝”兩種人格的自殘中完成，這無疑弱化了妮娜這一人物的光輝。作為全片的高潮情節(jié)，從女性主義立場看，這是影片最失敗的一筆。親密關(guān)系中的相互競爭、妒忌等人性的共通點，在這部電影中變?yōu)榱伺詫僭~，這確證了不合理的同性關(guān)系現(xiàn)狀。

相較于《黑天鵝》中“雙生花”相互猜忌防備的競爭關(guān)系，《末路狂花》中的女性關(guān)系顯得更為溫暖與和諧，它為女性團結(jié)作了最淋漓盡致的注解。影片講述了路易斯和塞爾瑪這對好友一起開車旅行，途中她們把汽車停在阿肯色州的一個酒吧過夜，塞爾瑪差點慘遭喝醉酒的哈倫性侵，路易斯拿出手槍解救了塞爾瑪，而氣急敗壞的哈倫卻開始對她們進行人格侮辱，盛怒之下，路易斯開槍打死了他。以此為轉(zhuǎn)折，兩個女伴由度假之旅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絕望之途。路上兩人經(jīng)歷了各種形式的歧視和壓迫，也因性格不同產(chǎn)生過爭執(zhí)和摩擦，但都被兩人的團結(jié)友愛化解。雖然路易斯會對塞爾瑪整日喝酒表示不滿和無奈，會責怪塞爾瑪將她們的去向透露給喬迪，但也會緩和語氣，告訴塞爾瑪不要再對人毫無防備，以自己的方式關(guān)照著塞爾瑪，帶她穿越絕境。路易斯表面強悍，頗具男子氣概，實際上背負著不堪回首的往事，塞爾瑪也會尊重她的隱私，避免重提，后期更是勇敢地保護路易斯。在這場旅行中，兩名女性相知、相惜、互相依靠，都得到了成長，姐妹情誼愈發(fā)堅不可摧?！赌┞房窕ā返膶氋F之處在于它展現(xiàn)了女人之間的友誼不需要撕心裂肺的競爭或無可挽回的沉重代價，它可以是悄無聲息的、美好純粹的。在逃亡途中，塞爾瑪展現(xiàn)了性格中狂野的一面，而路易斯則療愈了德州一直以來帶給她的陰霾，一切事物都顯得絢麗而美好。

3 雙重的凝視：女性自我體認與身份建構(gòu)

凝視區(qū)別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觀看，是一種互涉的彼此驗證存在與身份的觀看。在這兩部影片中，都有一個男性角色的介入來改變敘事，女性的成長以男性凝視為連接?！鞍滋禊Z”妮娜和塞爾瑪、路易斯同處在被凝視者的位置，故事的背后是一套清晰的男權(quán)敘事邏輯。

《黑天鵝》中作為舞團總監(jiān)的托馬斯，是妮娜的上司，是絕對的權(quán)威者、領(lǐng)導者，也是一名男性。影片用烘托的手法表現(xiàn)托馬斯在片中的第一次出場：一個模糊不清但高大的男性背影出現(xiàn)在樓梯上端，居高臨下地俯視臺下練舞的女孩們。影片并未給出場的托馬斯面部鏡頭，而是將其放置在一片黑色的背景中，以顯示其特有的男性權(quán)威；意識到他的出現(xiàn)，舞蹈老師讓大家停下腳步，女孩們紛紛脫下自己寬松的衣物，呈現(xiàn)出更飽滿的姿態(tài)。這幾個連貫鏡頭非常成功地烘托出托馬斯的男性權(quán)威地位。由于從小被母親嚴格管制以及妮娜自身情感的壓抑，單純的妮娜不懂何為性，所以她能完美地詮釋優(yōu)雅美麗的“白天鵝”，卻無法駕馭邪惡、充滿野性魅力的“黑天鵝”，無法釋放自己的內(nèi)心。而在妮娜找尋自我過程的每一個關(guān)鍵之處都有托馬斯的引領(lǐng)。托馬斯點撥妮娜從自己的身體感受出發(fā)去開掘內(nèi)心，在喚醒妮娜內(nèi)心的“黑天鵝”時采取了釋放壓抑和性沖動的方法，鼓勵妮娜釋放本我。他幾次親吻妮娜，要求妮娜引誘自己，其實是讓妮娜突破道德、理性的限制，無條件滿足被壓抑的本我。在托馬斯與妮娜的關(guān)系中，托馬斯具有絕對的掌控力，他作為缺失的父親和男性的引導兩重力量出現(xiàn)，指引著妮娜，妮娜則向他投射出仰慕與迷戀。在男性凝視的目光下，妮娜不斷按照托馬斯想象的樣子重塑自我，竭盡全力表現(xiàn)出完美的“黑天鵝”形象，這也加速了其精神的異化。兩人的關(guān)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妮娜的自我意識逐漸隱沒在男性話語中，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性。

而《末路狂花》除了展現(xiàn)男性凝視，更細致地關(guān)注了女性自我的凝視，這種凝視分為兩種。一種是女性為了承接男性目光，而對自我產(chǎn)生的反凝視。在旅程之初，路易斯和塞爾瑪精心打扮，烈焰紅唇配上精致的首飾，這些裝束都符合男人對傳統(tǒng)女性欲望的聯(lián)想，路易斯和塞爾瑪通過觀察自己的衣著樣貌、行為舉止來判斷自己是否達到了滿足男性注視欲望的要求。另一種女性凝視則是帶有反思式的，是對男性的反凝視。旅途中經(jīng)歷了男權(quán)對女性的壓迫和剝削，如性騷擾、性侵、父權(quán)規(guī)訓后，路易斯和塞爾瑪從最初的滿足男性凝視到追求真我，反抗男凝，這個時候她們意識到了男性與女性在社會權(quán)利上的不平等，并渴望通過自己對男性的凝視，為女性群體發(fā)聲。在酒吧塞爾瑪差點被侵犯，路易絲開槍打死哈倫后，二人的旅行變成了逃命，妝容由精致變得斑駁［4］。在之后的道路上，兩人丟掉手中的口紅，性感長裙逐漸被簡潔利落的牛仔襯衫和背心替代，首飾換成實用的帽子，素面朝天，不加修飾，摒棄了當時所有關(guān)乎女性的物化特征。一路風沙相伴，奔波不眠，路易絲和塞爾瑪卻愈發(fā)漂亮?！赌┞房窕ā返淖髡哂幸馓鰝鹘y(tǒng)故事中“英雄救美”的敘事母題。正如一開始塞爾瑪只是個沒有收入的家庭主婦，由于輕信男性的甜言蜜語，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困境，到最后她不再寄希望于男性將自己帶出沼澤，不再忍氣吞聲或妥協(xié)忍耐，和路易斯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突破困境。在主流電影中，男性是絕對的行動主體，女性話語被壓制，在構(gòu)建一個個龐大誘人的身體景觀中等待著男性的凝視。而《末路狂花》中，路易斯和塞爾瑪在一次次困境中不斷突破男性凝視，完成了對這種女性刻板形象的突破，實現(xiàn)了對自我的體認與自我建構(gòu)。正如面對卡車司機幾次三番的人格侮辱與言語性騷擾，她們不再忍耐，開槍打爆了他的油罐車，在火光沖天的大爆炸中揚長而去。塞爾瑪和路易斯在拒絕男性凝視的過程中擁有了凝視自己、凝視自己同伴乃至凝視社會的主動權(quán)，得以打破父權(quán)神話，建立女性力量。

4 結(jié)語

《末路狂花》與《黑天鵝》，兩部影片都講述了關(guān)于身份迷失與尋找的故事，是對身份問題的質(zhì)詢。獨特的鏡像表現(xiàn)、細膩的情感刻畫以及奇妙的“雙生花”模式將女性豐富多面和難以捉摸的精神世界具象化地表達出來，實現(xiàn)了對女性自我的發(fā)現(xiàn)和感知，對靈魂的拷問。每兩個女性能組成一對“雙生花”，她們經(jīng)過蛻變產(chǎn)生的疼痛與對身份的追求相互交織，彼此的命運緊密相連，互為鏡像，在追尋多元價值中書寫自我。她們不需要定義，只需要盡情綻放。

參考文獻：

［1］ 雅克·拉康.拉康選集［M］.褚孝泉，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86.

［2］ 張晶晶.自我成長的鏡像寓言：淺析拉康式電影《黑天鵝》［J］.新聞研究導刊，2016（13）：170，165.

［3］ 徐靜宜.電影中的精神分裂人物形象研究［D］.保定：河北大學，2018.

［4］ 張琪.論女性主義電影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評電影《末路狂花》［J］.新聞研究導刊，2022（11）：229-231.

作者簡介：趙嵐馨（2000—），女，貴州遵義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