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鳳在巷子里有個攤兒。她從商場下了班,就匆匆來到巷子。這里她可走過千兒八百回了。巷子的中間有一排敲核桃的小攤位,坐著六七位老婆婆。這些老婆婆似乎一直就在那里,坐在小板凳上忙碌。她們戴著老花鏡,旋轉(zhuǎn)著手中的核桃,找到一條微小的縫隙,然后用刀抵住,榔頭敲擊刀背,核桃應(yīng)聲而裂。然后用尖尖的鉆頭探入果殼內(nèi)部,去掘取那深藏的果肉。
這不是一般的核桃啊,喜鳳說,這叫鐵核桃。
她在其中一只小板凳上坐下來,打開袋子,擺出工具,摸出一把核桃,用刀抵住核桃的縫隙,榔頭敲擊之下,核桃開了。她的額上還有汗水,裹著幾縷頭發(fā)。
再硬的核桃,都是有縫隙的。這鐵核桃跟新疆的紙核桃不同,跟臨安的山核桃也完全不一樣。這玩意兒殼又硬又厚,不用這個辦法,根本砸不開。我們鄉(xiāng)的核桃,你沒聽說過吧?我們鄉(xiāng)全是山,山上全是核桃樹。
我跟喜鳳買了一斤核桃肉。一斤核桃肉,得用六斤鐵核桃才能剝出來。這鐵核桃,殼重肉少,但是你吃吃看,多香呀!今天生意開張了,喜鳳很高興,她說本來都是她媽媽在這里幫她擺攤,今天老人家回鄉(xiāng)下去了,她就過來填個空兒。老人家一天只能剝兩三斤核桃肉,她年輕,眼神好,手勁兒大,一天能剝五斤。鐵核桃肉,燉雞蛋吃,很補身體。
喜鳳說,這一排敲核桃的老婆婆,可“能”了,電視臺還來采訪過呢!雖然是一邊說著話,喜鳳手里的活兒一下也沒停。她望了望巷子里白花花的日頭,咔咔地敲打著核桃,說自己是見縫插針?!昂颂译m小,也是肉??!”家里有兩個孩子,一個上職校,一個上幼兒園,開支挺大的。
不過,喜鳳笑了:我啊,每天過得非常充實。送娃、做飯、上班、擺攤……每天從睜眼一直忙到半夜躺下睡覺,你說充不充實?我說,看得出來,你是會過日子的人。喜鳳眼里閃閃發(fā)光,說,好在我們現(xiàn)在不用再租房子了。我說,那你買了新房?喜鳳點點頭,說很小的房子,房貸再還兩年就還完了!我為喜鳳高興:那太好了,你真能干??!從鄉(xiāng)下出來,能在縣城買房,不容易呢。喜鳳說,我大兒子上的職校,快畢業(yè)了,學(xué)的是廚師,他自己喜歡,自己選的。暑假要去酒店實習(xí)啦。我說,廚師好啊,能燒一手好菜。喜鳳又笑了。
喜鳳見我喜歡,送我兩個鐵核桃把玩。那核桃又小又硬,我仔細尋找核桃殼上的縫隙,似乎有光,那是萬物發(fā)芽的地方。
(本文入選2023年貴州省中考語文試題,文章有刪減)
周華誠,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獨立出版人,“父親的水稻田”創(chuàng)始人。出版有《春山慢》《尋花帖》《廿四聲》《陪花再坐一會兒》等20多種書籍。
《意林》:您是如何寫就此文的?
周華誠:《鐵核桃》是去年夏天我在千島湖游玩時寫下的。一天,我發(fā)現(xiàn)騎龍巷的中間有一排敲核桃的小攤位,其中一個年輕女人特別顯眼,她叫喜鳳。喜鳳告訴我:“這不是一般的核桃,這叫‘鐵核桃’?!毕缠P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對生活積極熱愛,每天過得很充實,很開心。她每天送娃、做飯、上班、擺攤、給娃洗澡,她是那么淳樸、友善、真誠與熱愛生活。喜鳳感染了我,于是寫出了《鐵核桃》這篇文章。把喜鳳寫進我的文章,是希望這篇文章能影響更多的人,也希望喜鳳內(nèi)心的光能照耀更多人。
《意林》:如何寫出“不一樣”的文章?
周華誠:世上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容易的,想要做出一點“不一樣”來,更是不易中的不易。寫文章也一樣。有的人寫文章,是寫給方圓數(shù)十里的人看,那也是成就一捧糯米的價值;有的人寫文章,立志寫給全世界的人看,那就去做咖啡,做牛排——總之,各有各的價值,各有各的人生理想?!按蠊芬校」芬惨?。”這是契訶夫說的。換句話說,牛排咖啡是要做的,年糕也是要搗的。無非,各人是在有限的空間里,把年糕搗出一朵花來,把咖啡煮出不一樣的滋味來。做文章最見功夫,寫得好壞,實在是要讀得夠多、寫得足夠多,才能自家“悟”出來。悟,是寫作的重要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