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豪放詞派之翹楚,蘇軾與辛棄疾之豪放卻并不相同?!赌钆珛伞こ啾趹压拧繁憩F(xiàn)出蘇軾以寬廣的胸襟與超越的心境來體驗人生,生發(fā)哲理式的感悟,并以這種參透人生的感悟使情感從沖動歸于深沉的平靜以至于“曠達”。而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總是以熾熱的感情與崇高的理想來擁抱人生,更多表現(xiàn)出英雄的豪情悲壯,胸中始終有憤憤之情“沉郁”于心。但同時,僅憑心境之不同是無法形成渾融之詞境?!皶邕_”與“沉郁”的審美風格更多來源于作者在謀篇布局、語言風格、藝術手法上的差異。
在詞作謀篇布局上,蘇詞用滔滔大江淘洗千百年的英雄人物,創(chuàng)造雄渾壯闊的詞境。隨后,以氣勢如虹的態(tài)勢收束上闋。下闋借波瀾壯闊的赤壁之戰(zhàn)抒發(fā)情懷,結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看似失落悲觀,實則瀟灑豁達。前后情感與用語的極度反差,造就了“曠達”的詞境。反觀辛詞,試圖通過詠古來明志。當年“金戈鐵馬”,而今只余“斜陽草樹”。對古代英雄的向往,正反襯了眼前忍辱茍安之可悲。詞人以廉頗自比,“憑誰問”三字寄寓了無盡的感慨,情感克制深沉。辛詞善用跳躍、頓挫之法,增強時空的跨度和感情的起伏,使結構富于變化,搖曳多姿。如同樣是書寫懷古,孫權與劉裕一詳一略。孫權作引,引出下文;詳寫劉裕父子事跡,對比鮮明,不勝唏噓。全文情感表現(xiàn)跌宕起伏而毫無板滯之弊,將憂時愛國的悲憤之情化為“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的辛酸懷古中,將壯志未酬的怨悱之情融入“憑誰問”的郁郁不平中,使全詞意境更為深邃。
在語言風格上,蘇軾“以詩為詞”,蘇軾在前人或同輩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開拓詞境的基礎上,以詞言志,提高了詞的格調(diào)與功能。《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將沉浮起落的人生感悟借詠史盡數(shù)道出,把喧嘩與騷動的人生看作一場大夢的喟嘆,打破時空的樊籬,與遙遠的圣哲一起,共賞一場江月,何等灑脫曠達。辛棄疾在保留詞作散文化詞體特征的同時,在《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熔經(jīng)鑄史”,不再拘泥于兒女情長的纏綿悱惻,而是將現(xiàn)實與歷史融合,用詞來表達憂國憂民之情懷與壯志難酬之悲憤。
在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蘇詞以“大江東去”既渲染了它的磅礴氣勢,同時又將它作為聯(lián)系歷史和現(xiàn)實、空間和時間的紐帶,它自身所具有的物象美和象征義,也得到淋漓盡致的發(fā)揮和開掘,使全詞“自有橫槊氣概,固是英雄本色”。辛詞一氣連用了孫權、劉裕、劉義隆、佛貍、廉頗等典故,特別是在用劉義隆草率北伐之典時,還套用了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之典。連用典故來借古喻今,蘊含著深沉而磅礴、激越而又抑郁的無可奈何之感慨,久久無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