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子
我是被隔著一條公路的河壩街樹上的鳥叫醒的。
窗外的天并沒有亮,只是路燈的光把黎明照得昏黃而已。我沒有起床,也沒有開燈。我感覺外面仿佛在下極細(xì)的雨,因為那鳥聲仿佛被細(xì)雨浸潤一般,很“翠”,像樹木新發(fā)的芽。很“翠”的鳥聲只是三兩只早起的鳥發(fā)出的,傳進我房間的時候,我能聞到小鎮(zhèn)清晨的氣味。
河壩街是江津區(qū)李市鎮(zhèn)一條窄窄的老街。
自我有記憶以來,河壩街就很老。窄窄的青石板街面除了被光陰磨出來的光亮,還有被來往的腳踩出的坑洼;街兩邊房屋的墻壁,像打鐵鋪里那個老鐵匠的臉,斑駁著時光鐫刻的斑點,褶皺里滿是滄桑;房屋青瓦上的雜草,完全就是老鐵匠枯槁的頭發(fā),偶爾來的風(fēng),能吹出時光老舊的聲響。
河壩街之所以叫河壩街,是因為街背后有一條不大的溪溝,很早的時候,人們依著那條溪溝的一邊,建起了吊腳樓,用青石板鋪就了街面,興起了店鋪。因為有溪溝,人們修建的房屋又在溪溝邊上,因此就把這條街叫作河壩街。
這條溪溝在干涸的時候,人們抬腳就可以跳過去。只是在漲水的時候,那條溪溝便成了一條“河”。清澈的溪水,能沒過河壩街的青石板街面。
雖然河壩街隔年岔月就會被水淹,但是那時很多人在之后又重新清理家園,繼續(xù)平常的日子。改革開放以后,人們逐漸富裕起來,很多人就動了搬遷的念頭。家境殷實的,自然就搬到李市鎮(zhèn)的新街去了。家境稍微差些的,依舊守著河壩街的鋪面做些小買賣,度著光陰。由于搬離河壩街的人逐漸多起來,河壩街就越來越顯得落寞。而它背后那條“河”,無論時光怎么流逝,仿佛不老,依舊保持著自己的脾氣,干涸的時候,依舊干涸,想淹河壩街的時候,就洋洋灑灑地淹。
當(dāng)河壩街被李市鎮(zhèn)新建的現(xiàn)代房屋包圍的時候,它仿佛成為李市鎮(zhèn)一道歲月留下來的傷痕,在日頭里不斷訴說著曾經(jīng)的滄桑,鮮亮地牽扯著過往李市鎮(zhèn)人的眼睛,也出著李市鎮(zhèn)的“丑”。
有人動了拆遷河壩街的念頭。
但是,河壩街是李市鎮(zhèn)人的煙火起源之地——那里有鐵匠鋪、茶館、小雜貨鋪子、酒廠,有依溪溝而起的吊腳樓、沿街面鋪就的青石板,還有街尾看守著河壩街的大黃葛樹,以及橫在溪溝上與河壩街一起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石拱橋……沒有一樣,李市鎮(zhèn)人能舍得下、放得開。
我起床的時候,天剛微亮,河壩街樹上的鳥聲多了起來。
先前如新芽的“翠鳴”,逗引出有清脆如雨點的,有婉轉(zhuǎn)如春風(fēng)的,有叮咚如山泉的眾多鳥鳴,在清晨里仿佛幽靜山谷中盛開的花,或素雅、或鮮亮、或幽香……把整個李市鎮(zhèn)的清晨鬧得很安寧。
我走到朝著河壩街的窗邊,依窗而望,不太明亮的天空并沒下雨,只是先前的鳥鳴,仿佛叫來了潤無聲的雨,雨又浸潤了鳥聲。
對面新打造的河壩街上,路燈明亮。河壩街上的住戶,此時也有人亮了燈,燈光從窗里透出來,和著路燈的燈光,把河壩街照得朦朧又安穩(wěn)。
天逐漸亮起來的時候,路燈跟著就熄滅了。目力所及的地方,是整個新打造的河壩街。
新打造的河壩街,是李市鎮(zhèn)人經(jīng)過幾番掙扎后商定出來的——把老河壩街沿溪溝一面的老屋拆除,把那條隔年岔月就要泛濫的溪溝拓寬,做成綠水長流的真正的河;而街對面的老房子修繕后與青石板的街面一道保留下來,與李市鎮(zhèn)人一起見證以后的日子……
一到藍花楹盛開的季節(jié),河壩街新筑的河岸上,藍花楹一束束幽藍的花,就把天空拓展得清朗開明。那條被拓寬的河里,水流清亮又輕緩;河岸上青石板街面邊上的店鋪,一間間地在開啟,清凈的街面上開始有人在走動。穿梭在藍花楹和其他翠綠的雜樹間的鳥,在不停地鳴叫,鳥聲籠住了河壩街。
那些鳥鳴,讓河壩街像一支新芽,生長在李市鎮(zhèn)的枝丫上,鮮鮮嫩嫩的,勾住了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