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贊
手拿一卷報紙上樓,同事見了揶揄我:“還有看紙質(zhì)讀物的?”我笑笑,這是一種習慣吧。想起來,自己的閱讀真自看報始呢。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隨母親住在鄂南大市中學。學校訂的報刊,那可是僻壤窮鄉(xiāng)看外面世界的一扇窗口。記得郵遞員老肖的郵鈴自坡下推上來,老師們便蜂擁著接過帶著油墨香的報刊饕餮般地選擇各自喜歡的報紙雜志翻起來,看到高興處,眉飛色舞,忍不住和其他人分享。而且,學生們讀報的風氣也非常濃厚。大概從彼時起,我便喜歡上了看報。
老師們在看報時,我是圍不攏去的,只能在他們看完之后,報紙被擱在教工辦公室的一角時,才能去看。那個時候,通常是中午,辦公室寂無一人。我草草地吃了飯,擱上碗筷便出門,像一道電閃進教工辦公室。辦公室一角,梯形報架上,一排報夾,夾著《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光明日報》《湖北日報》《咸寧報》等,而書架上的雜志則有《湖北文藝》《湘江文藝》《黑龍江文藝》《廣西文藝》等。
我取出《人民日報》,習慣地從第四版翻起。第四版一般不是文藝副刊,就是體育副刊或?qū)??;第三版則多是國際副刊。凡副刊我都愛看,但我最愛看的是文藝副刊,詩歌、散文、小說,包括戲劇、評論樣樣喜歡?,F(xiàn)在想來,那肯定是我的文學啟蒙和滋養(yǎng)。
在教工辦公室里,我翻過所有的副刊,直翻得一雙手十個手指頭墨黑。雖然那時的文藝作品不可避免地打著時代的烙印,充斥著戰(zhàn)斗的昂揚的精神,我到現(xiàn)在也不記得都看到了什么,讀到了什么,但仍然陶冶著一個鄉(xiāng)村少年的心靈,悄悄地播下了追求文學的種子。
在石山小學讀四年級時,教語文課的龐老師要我們訂《咸寧報》,我們的熱情一時高漲,班上幾乎人人一份《咸寧報》,家庭確實困難訂不上報紙的,龐老師墊錢代訂。當時的《咸寧報》是一張一周出三期的四開四版小報。每當龐老師捧著一摞雪白的《咸寧報》走進教室時,同學們都舉起樹枝般的小手去接報紙。教室里頓時像潑了蛋的鳥巢,嘰嘰喳喳喧鬧不停。調(diào)皮的同學揚著報紙,像揮動旗幟,在教室里招展,嘩啦啦作響。也有安靜的同學,撲在報紙上,恨不能把報紙上的字吃掉。我則一如既往地從后往前翻,有文藝副刊時,每篇文章,每節(jié)段落,每個句子,我一字不落??吹胶玫木渥?,拿起筆使勁地劃著波浪線,還把名言警句,抄到筆記本里;遇到喜歡的大塊文章,毫不客氣地剪下來,貼在自己的筆記本里。以往在大市中學看報,因為不是自己的報紙,碰到好的文章,也不敢開天窗。
剪貼摘抄,我有幾個厚厚的報刊剪貼本,里面全是那時我認為的錦繡文章。記得有一首小詩,是我語文老師的兒子寫的,詩曰:天剛蒙蒙亮/翻身就起床/手拿糞耙和糞筐/學習大寨小朋友/從小就把農(nóng)民當……當時,在報紙上看到熟悉的名字,我艷羨不已,幻想著自己的名字也能有一天變成鉛字:那可是作家啊。剪貼本成了我的寶,以后,每次寫作文時,我都會翻開筆記本,在里面采擷自己的“金薔薇”,再化作雋言妙句,點綴在自己文章的字里行間。
讀高中后,去了縣城。由于學業(yè)繁重,而且高中老師的辦公室中午都鎖著門,我不能像以前那樣溜進去自由地看報讀刊。但每個班級都會安排讀報時間,由語文老師選擇文章給我們讀。但哪有自己自由選擇文章看過癮啊??鄲罉O了。
后來,周末上街,路過縣文化館,我發(fā)現(xiàn)門前有一扇櫥窗,是個閱報欄,里面貼著新出的報紙,令人欣喜萬分。只要有文藝副刊,我就會進城,站在文化館的櫥窗前,把文藝作品的每個字都看完,有時還會站在報欄前不停地摘抄,筆走龍蛇,字潦草得只有自己認識。猶記得《文匯報》刊發(fā)盧新華的《傷痕》時,洛陽紙貴,有逢人說項斯之況。我下課后,從學校跑到文化館,閱報欄前已水泄不通。我從人隙間好不容易鉆到報欄前,臉幾乎貼著了櫥窗的玻璃。因為貼得太近,隔著玻璃看報紙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像蝌蚪一般,但并不妨礙我如饑似渴地讀著這篇小說。其帶血淚的文字,令我想起蒙冤的父親,不禁嚎啕大哭,人們愕然,以為這孩子中了魔。
這種站在櫥窗閱報欄前看報紙的習慣,我一直都有。無論是在小城時,還是在江城,抑或是在京城、申城、鵬城,只要見有閱報欄,我都會駐足看上半天,如果碰到喜歡的文章,不惜錯過上車的時間。直到閱報欄消失在街頭,我的街頭看報的習慣才戛然而止。
而今,電子設(shè)備智能得能直逼人的大腦,各種文章,古今中外,一點就來,方便之極,我也會捧著手機看。但說到喜歡,我還是喜歡看紙質(zhì)的書和報。在紙質(zhì)書報上,可以任憑我劃劃戳戳,恣意地寫下自己的批注和感想。更過癮的是,如果遇上不喜歡的文章,可以棄之如敝屣??煲舛鞒?,一樂也。
感謝報刊,把我?guī)狭碎喿x之路。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