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榮
漢字,吾國文化之精華也。殷墟甲骨距今,凡四千年。上溯彩陶刻符,則有六千年之說矣。日韓雖有“方塊字”閃爍其間,畢竟不倫不類;朝越則已自廢漢字。唯我中華之象形文字,屹立今世,獨領(lǐng)風騷。
人類效法鳥獸發(fā)聲而有言語在前,記錄言語而成文字在后。日月山川,人手足刀,車馬鳥獸,謂之“象形”。上下凸凹,元中屯牽,乏逆世臣,或由象形字損益,或增以自創(chuàng)抽象符號,是謂“指事”。日月為明,日出地平為旦,日落草叢為暮,三人成眾,雙木為林,多木為森,此乃“會意”。而象形字演化為偏旁部首,合以同音,是為“形聲”者,居九成之多;蓋文字衍生日趨繁茂,聲母韻母之組合不敷所用,故一音多字,蔚為大觀。造字四法外,更有用字二法,曰假借,曰轉(zhuǎn)注,遂有一義多字。西漢許慎釋為“六書”。武,止戈,小說家言,似妙解,實謬誤。止同趾,荷戈而奔突者,武士也。由武字組詞,得武力武俠武功武術(shù)武器武裝……難以勝數(shù)。武裝,既言武器裝備,又言軍事部隊。而“武裝思想”最具深趣,可意會不可言傳。謂漢語言博大精深,絕非夸大其詞。請以“少女”“美麗”為例,漢語之表述,林林總總,各得其妙;拼音語系何能望其項背?
漢字之妙,還在于其形體美,音韻美。國畫家云,書法難于繪畫,蓋手段單一,惟線條耳。曾試讀英譯唐詩,味同嚼蠟,蓋音韻美盡失矣?!都t樓夢》譯本頗多,不讀漢文原著,恐怕難得其中之奧妙。
古先民部落間通婚,不僅是婚姻制度之大嬗變,亦是第一次語言大爆炸。諸子百家時期,再次語言爆炸。東漢初,佛教傳入中土,引發(fā)了漢語言的第三次語言大爆炸(參見拙文《佛教傳入對漢語詞匯之影響》)。近代以降,西風東漸,科技術(shù)語,巨量涌入,是為第四次語言大爆炸??萍夹g(shù)語之漢譯,乃至難之事,幸有鄰邦日本,維新在前,為我多所借鑒。日文中漢字,反哺吾國,誠為一文化佳話也。亦足見全球文化之交融,其功至偉,而非零和游戲也。而文學及人文著述之轉(zhuǎn)譯,由文言而白話,“歐化”漢語吸納了拼音語系之文法,亦極大豐富了漢字的表現(xiàn)力。最近的一次語言爆炸,正在發(fā)生。此即人盡皆知的網(wǎng)絡(luò)語言。
計算機勃興之初,余亦對老祖宗發(fā)明之漢字心存腹誹,蓋漢字若不能順利輸入電腦,實現(xiàn)人機對話,其命運岌岌乎危矣。周有光、王選及諸多漢字編碼者,孜孜以求,攻堅克難,漢字輸入與激光照排,以破竹之勢,引爆古老印刷術(shù)之空前革命。今吾國網(wǎng)民,至九億之眾,漢字至此重獲新生。漢字行文至簡,同一文章,篇幅最短,若各國語言輸入比賽,漢字輸入最快,當無疑義。
曾有“廠空空,車無輪,愛無心……”民諺流行,譏刺漢字簡化失當。又何能一概而論乎?塵,取奔鹿蹄下?lián)P塵之意;簡化為塵,取小土之意,亦合創(chuàng)字法,未為不可。況簡化多出自草書,古已有之。故正體簡體并行,不失為上佳之選。書家及古籍研究者,可從正體;市井百姓,可從簡體,兩不相礙,不亦樂乎?
新文化運動健將,即有廢漢字之論。最高主政者,亦曾力主拉丁化。行簡化之道,解一時舉國“掃盲”之困,漢字方才未重蹈朝越拉丁化之覆轍,我泱泱中華六千年之文明碩果,方才得以幸存!簡體之行世,功焉罪焉?
考察漢字拉丁化意見之存廢,以及正體簡體之優(yōu)劣互見,皆是一言難盡??梢姡篱g萬事萬物,皆在模棱之間,皆呈混沌之狀。而秦漢以降,思維漸趨僵化,以至于“非黑即白”極端思維一統(tǒng)天下,流弊深遠。吾國之現(xiàn)代化,當以思想之現(xiàn)代化為先行。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楊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