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松 張 明
(貴州大學歷史與民族文化學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常恩(1803—1888),字沛霖,清代鑲白旗滿洲忠順佐領下(今吉林長白)人。道光二十六年(1846),由京中筆帖式選授貴州安順府知府。二十八年(1848)調(diào)任黎平府知府,二十九年(1849)三月,回任安順府知府。咸豐元年(1851),因丁母憂回籍。是年九月,因捐助軍餉,升任湖北鹽法道道員。同治四年(1865)乙丑會試中,任編修。同治十年(1870)十二月,擢刑部右侍郎。
在任黎平府知府時,常恩認為當?shù)乜衫脵禈浒l(fā)展山蠶業(yè),為引進中原地區(qū)養(yǎng)蠶技術并鼓勵民眾推廣,撰寫了《放養(yǎng)山蠶法》一書,以作放養(yǎng)山蠶之技術指導課本。據(jù)《全國古籍普查登記基本數(shù)據(jù)庫》與《中國古籍總目》顯示,此書于國家圖書館、天津圖書館館藏有刻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有抄本,此外《咸豐安順府志》亦有收入,存世數(shù)量不多,應屬清代貴州稀見歷史文獻。
在安順、黎平府任內(nèi),常恩除撰寫《放養(yǎng)山蠶法》一書外,還主持修纂《安順府志》。值得注意的是,他還留下任安順、黎平知府時長達五年的書稟稿、堂事稿、知府告示,匯編成《安順、黎平府公牘》一書,是清代知府在貴州留下的稀見珍貴史料1李坤:《道光、咸豐時期貴州知府的官場交往——從〈安順、黎平府公牘〉所見》,《貴州文史叢刊》2010年第四期,第56~57頁。,2006年已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出版,編入《明清法制史料輯刊第一編》2丁武光:《〈安順、黎平府公牘〉與知府常恩》,《貴州文史叢刊》2018年第三期,第51頁。。
知府作為清廷任命的從四品官員,承擔“分寄督、撫、監(jiān)司之耳目,而為州牧縣令之表率,承流于上,宣化于下”1《清高宗實錄》卷四二八,乾隆十七年十二月戊子,《清實錄》第十四冊,中華書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77頁。之任。對其分掌職事而言,“掌一府之政,統(tǒng)轄屬縣,宣理風化,平其賦役,聽其獄訟,以教養(yǎng)萬民”2乾隆官修:《清朝通典》,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210頁。。所管府內(nèi)事物多與百姓有直接聯(lián)系,故“蓋州縣官與民最親,而知府又與州縣官最親。凡州縣興利除弊之事,皆于知府有專責焉”3《清高宗實錄》卷四二八,乾隆十七年十二月戊子,《清實錄》第十四冊,中華書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77頁。。《放養(yǎng)山蠶法》一書的編纂,與知府之職事有直接聯(lián)系,具體有以下三端:
山蠶是以柞樹葉為食的蠶類品種,因放養(yǎng)在野外山坡的柞樹上,故被稱為山蠶或野蠶。清代,起源于山東的山蠶放養(yǎng),在全國范圍內(nèi)傳播,這與原籍山東的官員對于山蠶業(yè)的熟悉及其主動態(tài)度有關4武強:《明清時期柞蠶書的刊行、傳播及影響》,《地方文化研究》2016年第二期,第34~37頁。,此外清代帝王的提倡、鼓勵,也具有重要推動作用5王憲明:《清代帝王與柞蠶產(chǎn)業(yè)》,《古今農(nóng)業(yè)》2002年第三期,第57頁。。
除了清代帝王、原籍山東官員的推廣外,貴州山蠶業(yè)不斷得到發(fā)展,擴大省內(nèi)傳播范圍,亦與地方官員的持續(xù)推廣有極大關系。乾隆七年(1742),貴州布政使陳德榮奏曰:“黔山櫟樹,今年飼養(yǎng)春蠶,亦已結繭有效,似較樹桑為便?!?《清高宗實錄》卷一七〇,乾隆七年六月丁巳,《清實錄》第十一冊,中華書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154頁。乾隆二十六年(1761),貴州巡撫周人驥奏曰:“黔省近年多種棉苧,仁懷廳等處兼放山蠶,結繭數(shù)萬,試織繭綢,各屬仿行,漸知機杼”9《清高宗實錄》卷一七〇,乾隆二十六年十月甲午,《清實錄》第十七冊,中華書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248頁。,得到乾隆皇帝的嘉獎,貴州地方官員由此態(tài)度更為積極。道光四年(1824),時任貴州按察使的宋如林發(fā)布各府縣勸民種橡養(yǎng)蠶的文告:“黔省跬步皆山,田土磽薄,民多貧苦。十三府州,惟遵義務蠶功,亦惟遵義稱富厚,是蠶絲之利不可不講也。”“……陳守能以山東之利行之遵義,各官不能以遵義之利行之各郡乎?”10任可澄、楊恩元纂:民國《貴州通志·前事志二十一》,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五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285頁。由此竭力發(fā)展橡樹種植,并在《種橡養(yǎng)蠶示文》中,宋如林提出:“茲本藩司籌辦經(jīng)費委員,前赴遵義定番一帶,采買橡子收貯在省,各府、廳、州、縣酌量多寡,赴省領回,散于民間?!?1敬文等修,徐如澍纂:道光《銅仁府志·補遺》,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三十九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236頁。
地方上級官員之力主倡行,下級官員競相撰寫以山蠶為題材的文學作品與著述,欲以此影響、促進全省山蠶業(yè)推廣。道光四年(1824)冬,貴州學政程恩澤作《橡蠶詩》。1平翰等修,鄭珍、莫友芝纂:道光《遵義府志》卷四十六《藝文志五》,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十八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512頁。道光七年(1827年),劉祖憲任安順府安平縣令后,欲“推廣前憲條教及十詠之意”,集八九年間收集到的所見所聞,并詢諸匠人,備得其法,遂纂成《橡繭圖說》一冊。2常恩修,鄒漢勛、吳寅邦纂:咸豐《安順府志》卷四十九《藝文志六》,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二十九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201頁。道光十七年(1837),貴州遵義人、道光丁酉舉人鄭珍,為詳盡記載遵義府養(yǎng)蠶和山蠶絲的繅織法技術經(jīng)驗而著成《樗繭譜》一書。3華德公:《中國蠶桑書錄》,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90年版,第53頁。故此,其時之地方官員及學者詩人,皆欲利用其著述、詩文等影響推廣山蠶業(yè),知府常恩的《放養(yǎng)山蠶法》,也是在此背景下編纂的。
知府作為一府之官長,為治下地方興利除弊是其職責所在。黎平地區(qū)氣候溫和濕潤,土層深厚肥沃,適合林木生長,森林資源豐富,以產(chǎn)杉木為主,被稱為“杉木之鄉(xiāng)”4貴州省黎平縣志編纂委員會編:《黎平縣志》,巴蜀書社1989年版,第279頁。。光緒《黎平府志》載:“黎郡產(chǎn)木極多……惟杉木則遍行湖廣及三江等省。遠商來此購買,在數(shù)十年前,每歲可賣二三百萬金。今雖盜伐者多,亦可賣百馀萬。”5俞渭修,陳瑜纂:光緒《黎平府志》卷三下《食貨志第三》,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四十八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81頁。咸豐年間,吳振棫亦言:“黔郡之富最黎平,實惟杉之利?!?吳振棫:《黔語》下卷《黎平木》,清咸豐四年(1854)刻本,第18頁。遵義府引種山蠶獲得成功后,遂在貴州一度出現(xiàn)“黎平之民富于木,遵義之民富于絲”7愛必達、張風孫修撰:乾隆《黔南識略》卷一《總序》,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三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12頁。的現(xiàn)象??梢?,黎平府在木材貿(mào)易中獲利極大,亦說明其財富來源形式較為單一。
此外,木材貿(mào)易規(guī)模擴大,亦帶來采伐量的激增,由此而造成可“供斧柯”的杉木大量減少,這一問題在道光之后顯得尤為明顯。道光年間,黎平府所屬亮寨司人龍紹納在其所著的《杉君子賦》中,有這樣的描述:“黎郡舊多杉,排山塞谷,價值鉅萬……近年來肆意砍伐,杉幾盡。其有砍伐所不到者,則立而剝其皮,名曰‘脫褲’,而君子病矣。吁!可嘆哉!可嘆哉!”8龍詔訥著,龍連榮、姚熾昌、歐陽克儉點校:《亮川集》,黔東南州錦屏縣志辦1993年編印,內(nèi)部印刷,第75頁。相關的研究表明:“清水江地區(qū)大量的契約文書在當?shù)厣鐣V泛通用,總是集中在‘改土為流’后的乾隆、嘉慶和道光時期,咸豐和同治年間曾一度萎縮,到了光緒及后來的民國初年,又才再次興盛。這一過程至少表明,當?shù)氐纳寄窘?jīng)營,事實上經(jīng)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還包含著一個‘起伏波動’的過程。”9楊庭碩、楊曾輝:《清水江流域杉木育林技術探微》,《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2013年第四期,第3頁。這一過程,亦是人工林逐漸取代原生常綠闊葉林的過程。然人工種植杉樹的生長,需要較長時間方可成才,所謂“樹三五年即成林,二十年便供斧柯矣”10愛必達、張風孫修撰:乾隆《黔南識略》卷二十一《黎平府》,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三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134頁。,由此而造成一個“空窗期”。這一時期,以木為生的民眾,該如何維持生計呢?沒有可靠的收入來源,亦會引發(fā)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如盜竊、賭博等,更有甚者還會帶來社會秩序不穩(wěn)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都是剛剛上任的黎平府知府常恩所要面對和處理的。
對于應當如何妥善處理這些問題,常恩在《放養(yǎng)山蠶法》的“序言”中有所交代——之所以選擇養(yǎng)山蠶,是因為:
郡居黔之東南隅,距省治八百馀里,界連楚粵,漢夷雜處。余深以禁暴安良,弗克勝任為懼。期年來,留心體察民情,頗覺馴伏。惟地與鄰省犬牙相錯,奸宄時出沒其間,而境內(nèi)赤貪無藉者,亦往往闌入,案發(fā)被獲鞫訊之下,每惻然傷之。吾民具有知識,豈甘以身試法,而不惜乎哉!蓋有所不得已也。此邦素稱殷實,豈至今凋敝,而不可復振乎哉!蓋謀生養(yǎng)而未得其道也。每值公馀,進紳士之曉暢公正者而備詢焉;并據(jù)現(xiàn)在切實情形,而細揣焉。信乎安民非除害不可,而除害非興利不可,然欲除大害,尤非興大利不可。
黎郡山多田少,物產(chǎn)本不甚饒,向恃杉木、茶油通商便俗,今則斧斤日甚,四望悉童山矣。行部遍歷屯寨,每見櫟樹成林,民苗徒以供薪炭之用,良可惜也。余商諸紳士,方欲以山蠶之法教民。1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頁。
由此可知,在“實惟杉之利”之路受阻后,由此引發(fā)了一些社會問題。知府常恩上任后,認為安民非除害不可,而除害非興利不可,遂依據(jù)當?shù)亍翱可匠陨健薄靶胁勘闅v屯寨,每見櫟樹成林”等情況,力主發(fā)展山蠶業(yè),以實現(xiàn)其除害興利安民之志。
知府常恩所以“方欲以山蠶之法教民”,除上述原因外,其與胡長新的結識亦有關系。胡長新(1819—1885),字子何,黎平府人,道光丁未(1846)進士,幼年時期曾隨其父生活在遵義,師從其時之西南大儒鄭珍,目睹了遵義人利用櫟樹(橡樹)放養(yǎng)山蠶獲利,聯(lián)想到自己家鄉(xiāng)山區(qū)亦有豐富的櫟樹資源,家鄉(xiāng)以往多依賴于杉木買賣,但因杉木砍伐過度,儲積量減少,在此情況之下,胡長新便把目光投擲在放養(yǎng)山蠶一事上,以期為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發(fā)展增加一條新路。2貴州省黎平縣政協(xié)文史委員會編:《黎平文史資料》第六輯,湖南省靖州印刷廠1990年印,第30頁。光緒《黎平府志》載:“黎平放養(yǎng)山蠶,自道光己酉始??と艘员揪扯嘀蚕饳?,考物土之宜,醵金赴遵義購子種,覓工匠,擇附郭櫟林放養(yǎng)之?!?俞渭修,陳瑜纂:光緒《黎平府志》卷三下《食貨志第三》,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四十八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41頁。胡長新“念見黎平多橡樹,可飼山蠶。謀于邑長,聘蠶師,購蠶種,擇善地而試之。君則親著麻鞋,頂草笠循,行山谷間指揮,勸勉不遺馀力”。并以鄭珍《樗繭譜》為藍本,在黎平奔走呼號,上請府、縣支持,下通民情,開導鄉(xiāng)民放養(yǎng)山蠶。4貴州省黎平縣政協(xié)文史委員會編:《黎平文史資料》第六輯,湖南省靖州印刷廠1990年印,第31頁。鄭珍見其學生如此致力于家鄉(xiāng)山蠶之事,為其作《遵義山蠶至黎平歌贈子何》:“八千蛾走一千里,上巳和風與清霽。胡生媵種宋氏迓,男婦爭觀奔且躓。入林下?lián)l(fā)荊筐,茶樹杉林皆失氣。”5俞渭修,陳瑜纂:光緒《黎平府志》卷三下《食貨志第三》,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輯:《貴州歷代方志集成》第四十九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41頁。
在此情況之下,胡長新與知府常恩相遇,兩人志同道合,一道致力于黎平府的放養(yǎng)山蠶一事的推廣與技術指導,《放養(yǎng)山蠶法》一書亦就此而著。胡長新所著《籀經(jīng)堂文鈔》載:
是年冬,長新計偕北上,迨戊申假歸,而吾郡業(yè)山蠶者仍屬寥寥,蓋圖始固若是之難也。幸府憲霖常公方銳意,為民興利除害,諸惠政熟在人口,尤殷然于謀民衣食。公馀接見,垂問諄諄,長新因以山蠶為請,蒙即廣為示諭。復以令甲屢頒,而民罔知術,猶難從也。爰輯《放養(yǎng)山蠶法》梓之。承命襄校,受而讀焉,詞旨明晰,情事詳盡,施之民間,洵所易曉。1胡長新:《籀經(jīng)堂文鈔》卷三《放養(yǎng)山蠶法跋》,貴陽文通書局1919年版,第12頁。
與此同時,常恩在《放養(yǎng)山蠶法》的“序”中亦有此說法:
而郡進士胡君長新謂:“上年曾約同人,自遵義買種試放,頗獲成效。第憾一時未能通行?!庇嘣唬骸按舜罄玻∶駷跄鼙M知,申明條教,實守土責耳?!彪紴閯捛惺局I,勸民種櫟養(yǎng)蠶,又慮鄉(xiāng)僻囿于見聞,茫然莫解,乃旁搜舊說,加以新采,著為《放養(yǎng)山蠶法》,語取明白簡易,刊布民間,俾得家喻戶曉,諒無不欣然從事。2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2頁。
由此得知,知府常恩“欲以山蠶之法教民”與胡長新所見略同,由此而觸動常恩“旁搜舊說,加以新采”撰寫《放養(yǎng)山蠶法》刊布,以希家喻戶曉。
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總為一卷,分為二十六個專題條目,該書以明白簡易的語言,詳細記載了蠶種、搖種、烘種、出蛾、配對、蛾卵、上樹、剪移、守護、初眠、二眠、三眠、大眠、下繭、炕繭、秋蠶、繅絲、織綢、繭殼、湯繭、種櫟、蠶山、蠶樹、薅林、器具等一整套的生產(chǎn)經(jīng)驗與地方習俗,系山蠶養(yǎng)殖的技術指導性書籍,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按其專題條目,大體可歸納為擇育蠶種、野外放養(yǎng)、繅絲織綢、人工植櫟四個主要部分。
黎平府對于遵義府養(yǎng)蠶的優(yōu)勢而言,即是山蠶的留種條件。遵義府養(yǎng)蠶相沿已久,“近因山瘦林枯,秋蠶多無成者,即成亦系黑蛹,留種多不堪用”,于是,至每年六、七月間須前往山東、河南購買蠶種,此間往返耗費巨大。而對于黎平府而言,“曾從遵義買種前來,試放秋蠶即獲有收,且成種皆屬紅蛹,緣黎平荒山新辟,林茂葉肥,養(yǎng)蠶更易成熟”。由此可見,常恩此時已然洞悉黎平的氣候、環(huán)境、植被等條件對于山蠶的留種較之遵義更為適合,可謂“此地之蠶利當興也”6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頁。。
山蠶生性喜溫忌寒,貴州冬季氣候潮濕寒冷,留種時需要置之復室,或室中置微火,這便是烘種。所謂“烘種為蠶事第一要緊關頭,烘之善否,即蠶之成敗系之”,應先將蠶繭用粗麻線穿成串掛室內(nèi),然后對蠶室的溫度加以控制。溫度控制尤嚴,“自立春前后數(shù)日開火,以至春分見有信蛾之日,皆用暗火微微薰之,不可晝夜稍間。火重,則蠶受熱,后必病斑;火輕,則蠶受寒,后必病縊;火熄,則空肚而僵”,火重、火輕皆取之于用柴量,這其中須視“天氣之寒暖為節(jié)”。且烘暖所用木柴也有講究,須用櫟樹,如用它樹,則蠶弊病。1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2~3頁。
烘種是否成功的標志就是蛾是否順利出繭。蛾順利出繭就要進行配對,需要蠶農(nóng)熟練地掌握分辨出蛾的雌雄之技術,即“蛾之雌雄,以眉與腹為定:眉細者雌,眉粗者雄,雌者腹大而長,雄者腹小而短”“配之前,必將雄蛾之尾,輕輕搦去汁漿,否則難為媾;配之后,必將雌蛾之尾,輕輕搦去汁漿,否則難為產(chǎn)”。尤要注意的是,“將雌雄提入筐內(nèi),聽其自相配偶,見有配就之蛾,即另提一筐,令其站穩(wěn)”2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3頁。。每筐置蛾數(shù)當為二百五十只為最佳,待蛾布卵完畢,先后共分兩次,使其總數(shù)達到五百為最,這便是飽筐。再待十至十五日幼蠶即出。3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3~4頁。這樣一套育種流程,使得幼蠶的成活率與抗病能力都得到提高,使其更加具備適應野外放養(yǎng)的能力。需要注意的是,對于載蛾之筐亦有要求,即“布卵之筐,必須新制,舊有者不可用”4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4頁。。
山蠶放養(yǎng)有春季和秋季之分,春蠶從農(nóng)歷三月出蟻到農(nóng)歷五月成繭,秋蠶從農(nóng)歷七月出蟻到農(nóng)歷九月成繭,秋蠶放養(yǎng)數(shù)量多于春蠶。由于放養(yǎng)的時間不同,故放養(yǎng)的地理環(huán)境與位置以及放養(yǎng)方式有所區(qū)別,把握其規(guī)律,亦是其技術成熟的標志之一。
此外,選址時如該地空氣的濕度較大,則不能作為蠶場,“蠶尤畏霧,霧著蠶甚者死,不甚亦病斑,不能作繭。山有空穴,每多霧,至晴欲雨,雨欲晴時,霧最甚,故煙瘴之處,斷不可蠶”8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2頁。。
對于山蠶放養(yǎng)分布數(shù)量,應視樹之大小、枝葉茂密程度以及是春蠶還是秋蠶而定。“蠶出卵,即能食葉,務將出蠶之筐,送至櫟林,擇櫟樹相聯(lián)者,以三四株結成一片,將蠶筐并筐蓋,分系叢枝密葉間,蠶即群相奔赴,自食其葉,謂之靠筐。倘不便靠筐者,則摘一二嫩櫟枝置筐中,引之使上,即以此枝架櫟樹枒間,蠶亦能緣枝赴樹”1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4頁。。如若“蠶食葉盡,皆附空枝”還須“剪其所附之枝,架于別株樹枒間”2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4頁。,以保證有充足的葉量供應幼蠶,這樣越移而蠶越旺。另外,春蠶與秋蠶因時間不同,蠶的體質(zhì)與食葉以及放養(yǎng)密度要求亦有所別,“凡放蠶,春蠶嘴軟腳硬,宜稠散樹上,葉方嫩,利速食,便剪移易肥蠶也。秋蠶嘴硬腳軟,宜稀散樹間,時正熟,俾緩食,省剪移免勞蠶也”3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8頁。,這一過程一直待山蠶經(jīng)過初眠、二眠、三眠、大眠后才能順利出繭。
山蠶放養(yǎng)期間亦要特別注意防范鳥獸蟲豸之屬的傷害,須掌握鳥獸蟲豸之屬之類別以及與之對應的驅(qū)除方法方可。“蠶在樹間,畏鳥雀食,養(yǎng)蠶之人必四面邏守,或鳴竹柝,或放火銃,鳥雀聚集甚多者,更用粘竿粘之。若癩蝦蟆,則能吸蠶之在卑枝者,為害雖小亦當防。至于秋蠶,則鳥害之外,更畏山蚱蜢、馬蜂、枇杷蟲等”4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5頁。。因此,山蠶能否有所產(chǎn)值,要看蠶農(nóng)是否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心守護。
民間山蠶繅絲一般可分為水繅絲和干繅絲兩種。水繅絲的原料是新鮮山蠶繭以及烘干繭,用于干繅絲的原料系薄皮繭、峨口繭和響繭等。5陳忠藝、雷伍群主編:《柞蠶生產(chǎn)及綜合利用技術》,河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20年版,第304頁?!斗硼B(yǎng)山蠶法》選擇較為普遍的水繅絲技術,即“繅絲之法,以大鍋盛清水,候其沸,加入荍灰汁調(diào)勻,乃置繭于中,約煮半時,將繭翻轉(zhuǎn),再煮一二刻,視其繭軟,殼外浮絲松散,則繭熟可繅矣。試之如不熟,再加灰汁略煮”6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8頁。?!耙源箦伿⑶逅?,候其沸”按現(xiàn)代工藝術語即是漂繭,使得水滲透繭層以便快速地膨潤軟化,而在鍋水中加入荍灰汁調(diào)勻則起到藥物漂繭的作用。蠶繭經(jīng)過水繅絲技術所得的絲有成形好、絲色潔白、光澤度佳、伸拉強度高等特點。其中在水繅絲過程中須注意春蠶與秋蠶在取絲過程中的區(qū)別,即“春蠶之絲綿密精致,取絲可經(jīng)多緯少,秋絲性稍脃,取絲則緯多經(jīng)少”7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9頁。。此外,在繅絲過程中會出現(xiàn)繭殼、湯繭等情況,繭殼就是“出蛾之繭,絲被嚙不可繅”,湯繭就是“繅絲不盡之馀殼,半多破口,曰湯繭”8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0頁。,須用特定的方法加以處理。
待取絲步驟完成,則進入織綢環(huán)節(jié)。織綢的技術流程:“先用一車,次第以經(jīng)絲緯絲張其上,列于左旁,右置一車,如紡棉式,將絲各導成經(jīng)筒、緯筒。經(jīng)筒之絲,則用牽架貫筒,牽綰于經(jīng)架上,足其簆數(shù),復貫入竹簆牽之,以茅刷梳之,蘸面漿漿之,始上機。緯筒之絲,則以小竹架植筳貫筒,右執(zhí)一小桿,中鉗牛角尖,顛倒收其絲,導成槽運,以貫梭,然后織,其法與他織同?!?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9頁。這樣的織綢之法,主要來源于遵義,而遵義織綢之法亦可分為府綢、水綢兩種,“府綢之絲,繅時車緩,取絲略粗,而織綢厚實,其品上也;水綢之絲,繅時車急,取絲極細,而織綢單薄,品為下”10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0頁。。常恩在《放養(yǎng)山蠶法》一書中權衡兩者利弊后,采用了府綢之法。
在人工放養(yǎng)山蠶的初級階段,蠶農(nóng)主要還是利用自然柞林來進行放養(yǎng)。如要使人工養(yǎng)殖山蠶達到一定規(guī)模,使其適應山蠶養(yǎng)殖發(fā)展的需要,蠶農(nóng)須利用荒山坡地人工植柞,以及擁有一整套對柞樹林培育的豐富本土知識和技術。對于人工植櫟技術,《放養(yǎng)山蠶法》有育苗、林木矮化、薅林等三個方面的記載。
對于育苗技術而言,《放養(yǎng)山蠶法》完整的記載了人工植柞的具體過程:第一步,收子,“櫟樹子老自落,拾其堅好者,掘溽潤處為坑,聚而窖之。若不窖之溽潤處,恐子干且生蟲。窖子時,涂以豬血,可免山鼠竊食,且他日葉美宜蠶。再用杉木細枝刺極密者,蓋于土上,更免鼠患”1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頁。。第二步,穴種,“至來年二月,皆生芽,乃出而種之,將土鋤勻,縱橫成行。行必相距二三尺,毋太密,密則枝條不茂;毋太疏,疏則曠土可惜,深約七八寸,各種櫟子三四顆,覆以松土”2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頁。。第三步,畦種,“春雨及時,兩旬而芽即出土,遲則一月。雨水節(jié)至清明前,皆宜種,節(jié)候萬不可遲”3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頁。。第四步,割搓,“蓋種櫟子,長至三年,盡伐之,令其再發(fā)新枝。又兩年,然后葉肥壯可飼蠶,若栽櫟秧較種櫟子更易成樹”4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12頁。。此套技術,柞樹種子不可隨意存放,須儲存于涂以豬血的地窖當中,使其自然發(fā)芽,之后進行移栽定植。此套技術“換用現(xiàn)代技術術語,應當表達為‘催芽萌發(fā)’后,再實施‘帶芽定植’”,亦是預防種子被動物吞食、樹種霉變的一項本土技術。5李紅香:《回歸與反思:黔北民族地區(qū)山地農(nóng)業(yè)結構發(fā)凡——以清代柞蠶多業(yè)態(tài)養(yǎng)殖繁榮為例》,《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2016年第三期,第23頁。
柞樹長至三年,便要實施林木矮化的技術,“新種之樹,或三年,或五年,樹成乃飼蠶。飼后將此樹暫歇一季,謂之歇樹,不歇樹,則葉不茂,蠶亦不肥。樹高勿過一丈,過高則難剪移與摘繭。樹近十年,則已老,即伐之,可為薪炭,留其根,俟來年再發(fā)。初發(fā)一年者曰火芽,一名頭芽,飼子蠶宜。至二年曰二芽,三年曰三芽,皆可飼壯蠶,再老,又伐之,一種可十馀伐也。以無用之葉,飼有用之蠶,而薪炭之利仍在”6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2~13頁。。這項技術使得樹形更加矮小進而有利于對放養(yǎng)山蠶時的管理與看護,同時亦使得新發(fā)出的新葉能滿足不同階段的山蠶食用之需,而老樹干又可做“薪炭之利”。換言之,這項技術系確保柞林生態(tài)系統(tǒng)長時期保持健康穩(wěn)定狀態(tài)的關鍵,“種櫟一事,可謂一年之勞,百年之利”7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3頁。。
薅林技術,即“育蠶之林,其荊棘雜木,必須去盡”。蠶最忌桐油、白楊、烏桕三樹,故“雜木中桐油、白楊、烏桕三種者,尤不可留。白楊、烏桕之葉,蠶食必死”8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3頁。。此外,樹下還要有雜草,“樹下之草,勿芟夷太盡,天氣炎熱,蠶多自樹而下,盤旋草上避熱。熱氣漸退,蠶自緣干而上。有不能上者,則拾而上之。若樹根無草,地土過熱,蠶墜地即僵。又蠶在樹上,倘遇暴雨沖落,抱草根,可免沖沒。有草不但可避熱,兼可避雨”9常恩:《放養(yǎng)山蠶法》,國家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3頁。??梢?,薅林技術明確指明了桐油、白楊、烏桕等植物對山蠶養(yǎng)殖的危害性、樹下之草對于山蠶的保護作用。
《放養(yǎng)山蠶法》一書是清道光年間在貴州山區(qū)推廣中原地區(qū)養(yǎng)蠶技術的重要史料和技術物證。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中原地區(qū)山蠶放養(yǎng)技術在貴州得到引進和成功推廣,成為其時發(fā)揮貴州地方資源優(yōu)勢、發(fā)展地方經(jīng)濟的重要措施。該書總結了擇育蠶種、野外放養(yǎng)、繅絲織綢、人工植櫟四大主體技術,反映了清代中原地區(qū)養(yǎng)蠶與貴州地方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術交流的情況,推動了清代貴州地方經(jīng)濟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