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葉傾城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一次次感受到自己父母的無助。

少年時，我有很多怪異舉動。比如，在整個中學(xué)階段，身體里經(jīng)常有一種力量迫使我“必須”時不時地狂奔或者跳動。在課間的操場上，我經(jīng)常中邪似的狂奔起來—幾十米后，當我風(fēng)一般經(jīng)過一堆詫異的面孔，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不得不尷尬地停下來。

再比如，我那時“吃”過很多的紙：平白無故地，團一張紙在嘴里嚼來嚼去，往往要到它已被我嚼得稀爛，我才清醒過來—啊，不對勁呀！吐掉吐掉。我起意要戒，但無數(shù)次都像后來打算減肥一樣，全然沒用。那時年頭兒早，廢紙亦不易得，我便吃報紙，滿嘴都是濃重的油墨味道；傳真紙是苦的，不能吃；衛(wèi)生紙入嘴就化，吐都吐不清楚；我最愛的就是A4白紙—這像不像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

這些行為，隨著我青春的荷爾蒙耗盡，也漸漸消失。

等到我現(xiàn)在這個年紀回頭看自己，忽然有了一個疑問：如果我是父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孩子有這么多“不對勁兒”的地方，我該怎么辦？

也許我會帶孩子去做個體檢，不是聽說異食癖是因為缺乏一些微量元素嗎？然后買一堆鈣、鐵、鉀、鋅補充劑給孩子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許我還會沒頭蒼蠅似的去掛“兒童精神科”—在我的童年時期，哪里有什么“兒童精神科”？別說在我小的時候，即便是現(xiàn)在，也未必各地方都有嘛。

和我一樣，許許多多的父母在面對這些事時不知所措。然而對此社會上普遍有一種觀點：孩子是沒有錯的，錯的都是父母。

但我總想說，父母也是從孩子過來的，不是生來就是父母；也是從喂奶、換尿布、洗澡，從孩子的第一聲哭、第一次換牙，一點點學(xué)會如何愛一個人、照顧一個人的。所以，在孩子最需要父母的時候，他們每一個都是新手上路，一竅不通的。

我想，應(yīng)該強制準父母上個“育兒本科”？但只怕考試滿分也是紙上談兵。我又想，到高科技時代了，不如用3D打印機打印一批“模擬寶寶”，給準父母們一個實習(xí)的機會，先練上個三年五載？可是，“模擬寶寶”可以質(zhì)檢，有先天缺陷的就不發(fā)貨了，但真實寶寶沒的選。

也許過幾十年，當下的孩子們長大后，新的育兒理論會隨之出現(xiàn)，更高科技的技術(shù)手段也會應(yīng)用于生活中，解救束手無策的父母們于水火。但眼下的父母沒法兒穿越到那個時代，于是，他們只能盡自己所能做到最好，因為每一個父母不過是一個個從頭來過的人，他們必有所限、必有所困。

所有的錯真的都應(yīng)該歸于父母嗎？若說有錯，或許錯在他們生于自己的孩子之前吧。

我反對“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的說法，但也不接受“所有錯皆屬父母”的指責。

我同情孩子們的脆弱：當他們在生命的早期，彷徨無助，得不到正確的指引。但我也無法不原諒父母們的無助：當他們走在人生的幽谷，既要養(yǎng)育孩子的身體，又要照料孩子的靈魂，父母之愛并不能化為真正的理解，表面的理解也絲毫不能緩解孩子在成長中的痛楚。當父母看向孩子的眼睛，卻不知該怎么辦，于是他們左試試、右試試，但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得其法，搞不好越做越錯。

我也抱怨過：“我爸媽呀，一點兒都不懂兒童心理學(xué)?！薄麄儜{什么應(yīng)該懂？沒有哪個父母是人生的全才，即便是專業(yè)醫(yī)生，受方方面面的影響，也不一定能做到理性紓解。所以，當我的孩子抱怨我對她的不理解時，我只能注視著她，默默接受這份抱怨。

而你們，年輕的、聰明的你們，要不要先想一想我說的這些話，再決定要不要抱怨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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