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

我在鄉(xiāng)下教書那會兒，看露天電影《芙蓉鎮(zhèn)》，迷上了“芙蓉姐”胡玉音和那個美麗的湘西邊陲小鎮(zhèn)。

狹長半島似的小鎮(zhèn)的湖塘里種滿了水芙蓉，綠豆色的芙蓉河的岸邊栽滿了木芙蓉。出水芙蓉既謝，照水芙蓉繼開，二者呈現(xiàn)著湘西小鎮(zhèn)的景物和風華，延續(xù)著那方水土的溫柔和靈秀。胡玉音的米豆腐店前就有一些木芙蓉，掌狀的葉子在風中溫情地撫摸著斑駁樹影。后來，每每看見木芙蓉繁花朵朵，就想起胡玉音美若芙蓉的臉。她的臉在黑褐色木質(zhì)吊腳樓和青灰色石墻的烘托下異常嫵媚。在光與影的重復敘述中，她右手托腮發(fā)呆的樣子異常柔美。

在原著作者古華的深情描述中，胡玉音猶如一朵鮮妍清麗的荷花，她的微笑含著溫柔，她的嗓音像唱歌一樣好聽。她的成長更像一株凌寒不凋的木芙蓉。摧殘、凌辱宛若天降寒霜，“千林掃作一番黃”，胡玉音頑強地活著，堅韌地應對生活的殘酷與不公，覆盆之冤終得昭雪，米豆腐店重新開張，米豆腐的色澤尤為鮮亮，口感甚為軟嫩，香味更為誘人。

木芙蓉是錦葵科落葉喬木，又名木蓮、地芙蓉、拒霜花、醉芙蓉等，株高可達五米，宜植池岸，譬如三面環(huán)水的芙蓉鎮(zhèn)，花影入水，瀲滟生輝；瘠薄之地亦堅韌生長。木芙蓉的眾多別名猶如長裙、短袖、風衣、旗袍等不同服裝，呈現(xiàn)著它的多彩多姿的生活。

“木蓮”和“地芙蓉”這兩個名字包含著人們所贊美的水中蓮花的嬌艷清雅，以及木本植物在陸地上創(chuàng)造和積累的幸福之花的繁茂飽滿，后者的花瓣由古銀器和紅水晶打磨而成，在謙遜的廣場、和藹的水畔閃著奪目的光輝。關于拒霜花，最為出彩的解讀當數(shù)蘇軾的兩句詩：“喚作拒霜知未稱，細思卻是最宜霜?！蹦拒饺亻_花的時令是霜降前后。一朵芙蓉花的開放也就一兩天時間，一樹的芙蓉花且落且開，花期長達兩個月。寒霜如同苦難，如同欺凌，是摧殘生命的利器，但同這種冷漠力量作斗爭，便使其變成成長需要的營養(yǎng)。秋霜肅殺，眾花凋零，木芙蓉的遭際恰似那些命途多舛的人，孤花難免愁紅怨綠，但最終選擇了獨倚寒秋，在皚皚白霜里謹慎而堅定地打開它形似蝶翅、艷若菡萏的花瓣。拒霜，也宜霜，潔凈的花朵與澄凈的霜天融為一色，成就深秋的曠達之美。

芙蓉花有多美，細細品味“醉芙蓉”這個名字就知道了。南宋詩人洪邁：“春風醉香骨，綽約不自持?！贝猴L似酒濃，多么銷魂蝕骨，醉得春花嬌弱無力。同樣是花朵沉醉的故事，“醉芙蓉”顯得更為優(yōu)雅端莊。詩里的春花像個情竇初開的花季少女，被突如其來的浪漫給擊倒了。“醉芙蓉”的“醉”，是顏色的變化，是植物的智慧之美在鮮艷的花朵那里得到的確立和延展。

木芙蓉的花蕾形似燈籠草的果實，五枚綠色的萼片圍攏成圓球形，花蕾的頂端又尖又細，猶如拱破土層的嫩綠的幼芽一樣清新，又如圓圓的晨露在太陽的照耀下散射的光線一樣純凈，還如一位噘著小嘴揣著劇烈心跳的女生，期待著她芬芳的初吻被陽光珍藏。許多植物的花蕾雖說模樣相像，但每一種花蕾的盛開都與眾不同。木芙蓉先是花蕾頂部裂開五條小縫兒，猶如懸崖峭壁上五條驚心動魄的小道；然后，小縫兒如小溪流越流越寬，匯流成一個圓形的湖。

芙蓉花形似牡丹，花型有單瓣、復瓣之別，花色有紅、白二種。“醉芙蓉”是復瓣花，豐滿鮮麗，仿佛比青還青的青春，恣意地展現(xiàn)它的天才和奇跡。露珠初醒的清晨，芙蓉花開了，一瓣一瓣均是潔凈的白，如同清晨一般靜謐而明亮，那白色是從昨夜的月光和嬰兒的夢囈中提取而來的，而嬰兒剛從香香的睡夢中醒來。就像一些神話所描繪的那樣，在與太陽的深情對視中，芙蓉花神奇地變?yōu)闇\紅色，到了下午，顏色深紅，尤為絢麗。芙蓉由白變紅，不像女人化妝，女人化妝需要一層水乳一層粉底一層散粉地往上涂，好似用涂料抹墻皮。芙蓉的變化是由內(nèi)向外的，好比一位淺酌的女子，酒入衷腸，“兩朵桃花臉上來”，它守護著內(nèi)心的光焰，既有一種不勝涼風的嬌羞，又有一種熱情似火的奔放。從科學上說，光照由弱到強，引起花瓣內(nèi)花青素濃度的變化，芙蓉花“曉妝如玉暮如霞”。文人細膩敏感，覺得芙蓉如醉美人，越看越有味兒，看得人骨頭發(fā)癢心尖發(fā)顫。王安石《木芙蓉》：“水邊無數(shù)木芙蓉，露染燕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醉著，強抬青鏡欲妝慵?！避饺胤亲?，醉了的是天真執(zhí)拗的看花人。

在古文人的審美理想里，木芙蓉臨水而生，凌霜而開，獨殿眾芳。玉水和秋霜對立而和諧在木芙蓉的生命里，造就了木芙蓉清雅孤傲的氣質(zhì)。讀歷代詠花詩詞，發(fā)現(xiàn)唐代以前的作品所述芙蓉多指荷花，唐代以降，木芙蓉借用了荷花的別名而流傳開來。詩詞歌賦大都褒揚木芙蓉凌寒傲霜的盛放之美，罕見提及它的落英。桃花、櫻花、荷花、桂花、梅花都是瓣瓣飄落的，宛如碎了一地的少女心。菊花殘蕊抱枝枯，末路文人的精神慰藉。芙蓉花枯萎之時，先是慢慢收攏了自己的花瓣，就像一個人復歸于嬰兒，芙蓉花回到花蕾的模樣，然后，安靜地飄落于地。這花蕾不再是青綠的一團，而是如泥土一般的灰黃，淳樸而安詳。

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寫過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黛玉一曲《葬花吟》，直聽得人鼻子發(fā)酸，身子發(fā)顫，心肝都碎成瓣了。曹雪芹寫了一些生于盛時、死于華年的如花女子，譬如黛玉和晴雯?！都t樓夢》“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是大觀園的女人花最為嬌艷的時刻。群芳行令占花名兒，黛玉搖得芙蓉簽。曹公這里并未指明是荷花還是木芙蓉。晴雯于芙蓉花開的深秋香消玉殞，寶玉作《芙蓉女兒誄》以祭，呼晴雯為芙蓉女兒秋花之神。晴為黛影。黛玉掣得的花簽上題有“風露清愁”四字和一句舊詩“莫怨東風當自嗟”。風露清愁，風寒露冷，悲清秋?！澳箹|風當自嗟”出自歐陽修的《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詩中有這么兩句：“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敝ι匣ò凳诀煊袼杠饺貫槟拒饺?。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不與百花爭春，在悲涼的秋天傲然挺立，恣意綻放，這樣的高潔之花才配黛玉?！盾饺嘏畠赫C》名誄晴雯，實誄黛玉。黛玉香魂早逝，一如芙蓉落英，“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曾有芳華在人間。

大觀園百花灼灼，開在人心里，是惜花人自由呼吸、天真任性的所在。芙蓉鎮(zhèn)芙蓉燦燦，開在時令里，照耀著雞鳴犬吠、春耕秋收。我寫芙蓉花，實則寫繁花萬朵中的兩朵。一朵以她的香消玉斷喚醒我們對美的懷想和追尋。另一朵冰明玉潤，她在非常歲月里艱難地活著，那些蕭瑟的風、凄涼的雨、冷酷的霜，都長成了她的朵朵嬌艷的花瓣。

君子蘭

秋天的深處是什么？“君子蘭、鴨跖草、野菊、紅蓼，它們的果實或種子如粟、如稻、如烏麥。踏著草叢里的蟲鳴前行，青蛙跳，螽斯飛，有時還能看到螃蟹沙沙爬行?！边@是德富蘆花遇見的東京郊外的秋色。在自稱“美的百姓”的德富蘆花眼中，植物、動物皆有它們的安身之所，恬然自在地活著。

細端詳，德富蘆花所見也是我的故鄉(xiāng)秋天的某個段落。鴨跖草，即蜂子草，我小時候在庭院里栽培過的蜂子草來自洪溝河濕地，那里也有大片大片的紅蓼，我們叫它水?？谩！吧接袉趟桑粲杏锡垺?，《詩經(jīng)》里的游龍即是它。螽斯，俗名紡織娘，草綠色，翅翼振動的聲音“軋織軋織”的，就像舊時紡車的織布聲。

我仔細觀察過君子蘭、鴨跖草、野菊、紅蓼（紅蓼果實去除薄的外皮即種子）四種開花植物的種子，真的很像粟、稻、烏麥三種禾本科植物的顆粒果實，后者是由野草馴化而成的莊稼。就果實而言，其中果型最大、果期最長的是君子蘭。在原產(chǎn)地南非，如同我們這里野生的二月藍、矮牽牛一樣，君子蘭生長在和藹、大度的樹下，就像一群穿著淺綠色校服的寄宿生，似乎在樹下等待父母的出現(xiàn)，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我們這里的君子蘭是溫室觀賞花卉，栽培的多是大花君子蘭。大花君子蘭從授粉到果實成熟大約九個月的時間。按照一季觀花、三季觀果、四季觀葉的審美序列，在寒冬到仲秋這段緩慢而深情的時光里，可以觀賞君子蘭的果實是如何由一粒小粟米漸漸長成了紅彤彤的大櫻桃，且由綠轉(zhuǎn)黃，從黃變紅，更換著美麗的衣衫。

其實，君子蘭最顯著的特征表現(xiàn)在它的葉和花上。它的葉扁平帶狀，有點兒像萱草的葉，但比萱草的葉肥厚得多，也硬實得多。更為奇妙的是，在狀若洋蔥的鱗莖之上，葉呈二列狀交疊互生，橫著看，葉姿如折扇；側面看，是整齊的一條線。君子蘭一年可長四五片葉，等到葉片數(shù)量十五片左右時，便有一根嫩綠色的扁平而粗壯的花葶從兩排葉子中間探出來。葉子鋪展了三四年，造型如同千手觀音，眾緣集聚，讓直立的花葶獲得了驚人的征服力。

君子蘭寒冬開花，一直開到陽春三月，花色有橙紅、橘黃、鮮紅等幾種。燦爛的花朵、溫潤的光芒映照得葉子尤為厚實油亮。我觀看過君子蘭開花的樣子。單朵的小花有短短的柄，有六個花瓣、六個雄蕊。尤其在寒夜的燈光下，花瓣的邊緣金光閃閃，漏斗狀的花瓣內(nèi)面下部是一潭清新鮮嫩的黃，黃得叫人暈眩，六個雄蕊游園驚夢一般伸出細細的花絲，雄蕊也是黃的。一根花葶可生三四十朵這樣的小花。小花們熙熙攘攘地聚集在花葶頂端，聚成傘的形狀，特別的溫馨和歡愉。一個傘狀花序的花可開放一個月之久。

我曾在一株這樣的君子蘭旁，備課，批改作業(yè)，也讀讀書，寫寫詩。那是一株養(yǎng)在教師辦公室的君子蘭。鄉(xiāng)村的冬夜寂寥而漫長，整個校園猶如熟睡的嬰兒，而君子蘭是醒著的?！爸豢忠股罨ㄋ?，故燒高燭照紅妝”，我也曾像蘇軾那樣，為一株花夜不成寐。那個車馬慢的年代，等待一封書信仿佛守望一場美麗的花事。許多個夜晚，我給一個女生寫了很多的信，收到的回信卻沒幾封，內(nèi)容簡短，多是禮貌性的問候。然而，這些從她的筆端落到紙上的文字，猶如飄落水面的花瓣，被我一一撿拾起來，組合成許多臆想中的浪漫花朵，虛構著一場花前月下的故事。

許多年以后，偶然聽見一首名曰《君子蘭》的情歌：“以為待花期再長一點愛就會芬芳，怎知盼來了等待多漫長?！币粋€女歌手哀婉深情地唱著，她的悲歡在音符的花蕾上幽幽地開著，美麗而憂傷，心儀的君子只是禮貌性地看著，卻不把她寵成一株嬌羞的花。青春往事在這樣的歌里重現(xiàn)，我竟然有釋然的感覺。覺得，一個人一生有那么一次熱情滿滿的等待，譬如等待花開，用心地澆灌，耐心地照看，不因時間漫長而心生倦怠，才可能在漫長而喧囂的生活中葆有充沛的熱愛和安靜的勇氣，如同君子蘭，在迎接花開的漫長時間里，它的葉長得無可挑剔，任何等待女王到來的石階，都不曾鋪裝得如此華麗和莊重。

近些年，君子蘭到處可見，在私家住宅，在公共場所。就像歌中女子遇見的是如君子蘭一般的男子那樣，很多人喜歡的是君子蘭這個品德意味濃厚的名字，并從孔子的君子論中尋章摘句，以此建立他們的植物品格學。在他們眼里，所有的植物都是同一種植物，要么是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的那種，要么是勇敢樂觀、頑強奮斗的那種。他們今天主張向雪松學習，明天又學君子蘭，僅僅換了一個植物名字而已。如果他們留意一下每一種植物的莖葉花果，或許會有新鮮的感受。譬如，孔子比作君子的蘭花是一種俗名叫地瓜苗的澤蘭：多生于淺水沼澤處，莖干青紫，四棱；葉如薄荷，有香氣；七月開一種紫白色的小花。在《詩經(jīng)》《離騷》里頻頻出場的均是此花，而非宋人推崇的蘭科之蘭。

君子蘭還創(chuàng)造了一個“綠色金條”的別名，一盆南非的野花被炒到了天價，一盆花能買幾套房。這不是花木的奇跡。我想，得此榮耀，君子蘭的花瓣都想閉合的，它寧愿是一株野花，在南非山林里無憂亦無懼地生長，生它的劍形葉，長它的喇叭形花，在它的植株周圍形成綠水晶紅瑪瑙的奇異光環(huán)。

格桑花

十月的一天，回故鄉(xiāng)的九龍山，看格?；ā?/p>

格?；?，又名格桑梅朵，是高原上許多種莖細而瓣小、普通而頑強的野花的統(tǒng)稱。在藏語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的本義是鮮花。翠菊、紫菀、雪蓮、金露梅、狼毒花、波斯菊、高山杜鵑都是格?；?，開在高原上的幸?；ā＞琵埳缴祥_的格?；ㄊ遣ㄋ咕眨犐先ハ袷且欢卫寺目鐕鴳?。金發(fā)碧眼的洋妞越過大海重洋，來到洪溝河北岸，和一個鄉(xiāng)村男孩素昧平生而心心相印，生出了根、莖、針葉闊葉，繁衍山地的萬紫千紅。

傳說，九龍山是東海龍宮九太子的軀體所化之地，有著和盤古、女媧等化生神話一樣的特質(zhì)和文化表征。九太子的筋脈骨血長成花花樹樹，嘶鳴化作秋蟲唧唧。作戰(zhàn)的銀槍寸寸斷裂，變?yōu)闈M山的重晶石，銀色的光芒照耀春華秋實。

傳說里沒有波斯菊。波斯菊在九龍山安家落戶，細弱的莖、飽滿的花搖曳著幸福的模樣。波斯菊也叫秋英，一個鄉(xiāng)村女性的溫柔名字。宋人周密有言：“佳興秋英春草，好音夜鶴朝禽?！焙退瑫r代的詩人黃敏求偏愛秋英甚于春花：“莫道秋空冷淡加，秋英風露勝春葩。”所有秋天的花兒都叫秋英。如今的九龍山，秋英到處可見。牽牛花和拉拉秧心手相牽，前者的花朵一日三變，銀白、碧藍、深紅，就像燈光變換下跳芭蕾舞的女童。晚飯花總是在黃昏炊煙裊裊的時候盛開，細長的花筒猶如婦女喚兒回家的聲音，悠長而溫暖?？?、菊花這些崇拜太陽的花兒，在籬笆邊、山道旁顯現(xiàn)出無比熱情的神色。在白秋英、紅秋英、黃秋英、紫秋英和諧共生的九龍山上，波斯菊開得異常自信。秋天的九龍山更像一個大花籃，白云和鳥鳴皆為鮮活其上的花瓣。

作為格?；ǖ囊环N，波斯菊柔弱而鎮(zhèn)定地生長著，在路邊，在草地，一朵朵，一片片。它的莖又細又長，淺綠色，不分枝，樣子有些像麥稈，個頭兒也和麥稈差不多。葉子絲狀線形，像掃帚菜的葉，稍稍有些凌亂，觸之硬硬的，讓人有些小吃驚。這細莖長葉在秋風里搖著，恍若一聲聲悠長的嘆息；又如一個細聲細氣的女生把嗓音往細里憋，再飆出尖細而清脆的高音。細莖長葉擎舉的當然是花。牽?；ㄩ_花，晚飯花開花，格桑花開花，九龍山美麗的植物都開花，開的都是幸?；?。試想，如果我們的世界沒有花朵，或者，我們的眼睛看不見善美之花的精彩綻放，我們何談幸福，我們的視覺和內(nèi)心何其荒蕪？

說到花，格?；ㄌ利惲?。就像童話里的一種花，許多人是通過文藝作品知道格桑花的?！叭タ茨巧衿娴牟歼_拉，去看那最美的格?；ㄑ健?，格?；ㄊ鞘裁?，它是一支流傳在雪域高原上的古歌，冬季葉枯花落，來年又以細莖艷花的形式上升到天空的高度，它是有根的。一朵朵的格?；ㄓ窒褚槐K盞酥油燈，照耀著布達拉。格桑花不是一種特定的花。幸福有多少種模樣，它就有多少種花朵；格桑花有多少光芒，生活就有多少吉祥。

九龍山的波斯菊呈現(xiàn)著幸福的許多模樣。波斯菊一莖開一花，認真而專一。它的花骨朵兒圓鼓鼓的，起初是綠的，后來，花瓣兒如小鳥破殼一般往外擠，花骨朵兒有的綠中透黃，有的白里透紫，有的紅綠相融。這樣的花骨朵兒開出的花兒也是五顏六色的，橘黃、玫紅、淺粉、深紫，好像山地是一個大調(diào)色盤，細長的莖是柔情的畫筆，我們想看什么顏色的畫，波斯菊或格?；ǘ寄墚嫵鰜恚嫷悯r艷亮麗，生機勃勃。波斯菊有五瓣花、六瓣花、七瓣花和八瓣花。細端詳，它的花瓣呈橢圓形，三五條花紋如淺淺的小溪從金黃的花蕊流向花瓣的邊緣，邊緣略有褶皺，每一個細節(jié)都精雕細刻，每一朵花瓣都無與倫比。

九龍山上的這些格桑花，如同許許多多我們想象的花兒一樣，植株細弱，花朵出奇地美麗。還是叫它格?；ò?，許多人都這樣叫它。這樣叫的時候，就像嬰孩一樣從香甜的睡夢中醒來，一睜眼看見了自己的母親。而現(xiàn)在，秋天的格?；ㄏ褚蝗何宀拾邤痰暮?，翔舞在九龍山上，山上的桃樹柿樹黃櫨紅楓盡情欣賞著這美麗的舞蹈，精神抖擻地站在寒露和霜降之間。

一群山羊和我們一起走向一片草地。這群山羊是九龍山不知疲倦的奶媽，又是謙遜優(yōu)雅的紳士。它們在前面帶路，卻貼著路邊走，小女生一般的害羞膽怯。九龍山的草地有兩種，一種是野草灘，一種是黑麥草種植基地。后者是羊們豐盛的晚餐，有專人送到它們的雅舍。山羊每天照看的是毛谷英、熟草蔓、三棱草、馬齒莧、云星菜相牽相依的草地。草的長勢太迅猛了，見風就長。羊們的日課之一，就是用溫吞吞的小口揪草的青梢梢、嫩葉葉吃，草的莖續(xù)生新的葉，草地如活水，始終是清新碧綠的一潭。

黑麥草已有小麥的模樣，細長的莖稈，線形的綠葉，又有些像波斯菊。黑麥草也開花，花軸特別長，其上密布小花，金黃閃亮，把山地的閃光點細心縝密地呈現(xiàn)出來。黑麥草割了又生，它的花兒冬天也會開放，豬羊們是幸福的，它們和許多美麗的植物共享這一片綠水青山，有三畝黑麥草、五畝即將收獲的地瓜、一百多畝養(yǎng)精蓄銳的桃樹，還有傍著桃林、挽著草地、牽著彩蝶的許許多多的格?；ā＿@些花兒像醒目的標題一樣，表述著這方山水的豐饒，以及從根部節(jié)節(jié)生長的幸福。

（選自2023年第3期《青島文學》）

原刊責編" 曲宗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