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岳母就來電話通知我們農歷冬月初三都回家吃年豬飯。
接罷電話,我翻開老皇歷一看,原來這天是個好日子屬牛,意寓來年喂養(yǎng)的豬有牛大,岳母一向做大事都信奉老輩子傳下來的規(guī)矩。
殺年豬是我家鄉(xiāng)古老的習俗,每逢過年過節(jié)或喜慶設宴,鄉(xiāng)親們都會殺豬備辦,喜氣沖天,熱鬧非凡。其中,春節(jié)前殺年豬吃的飯,最香,最有意味,也是山里人一年中最難吃到的好飯。
歲月無情,一晃離家40余年岀來為工作和生活打拼還真沒吃上一頓安逸的年豬飯呢。記得小時候,家里殺豬的那天,天不亮我就起床,揉揉朦朧的睡眼,看著大人們七手八腳地把準備殺的年豬從豬圈里哄到院子里,趁豬不備,一人用結扣的繩子套住豬頸用力拽倒,三四個壯漢齊上陣把豬按住捆綁結實,抬到一張四方桌上,壯漢們使力按著豬腳和豬身,盡量不讓豬掙扎亂動,再把豬頭拉出桌子邊,使豬頭耷拉著。只見一個手持殺豬刀的漢子閃電般地既快又準的把刀捅進豬喉嚨處。刀抽出來的同時,一股鮮紅的豬血噴涌而出,流淌進事先準備調好淡鹽水的菜盆里,這盆血旺將被加工成“殺豬飯”飯桌上的一道鮮美可口的“血旺菜”。
緊接著往豬的身上澆燙水,邊澆水邊用刀刮褪豬毛,大約一袋煙的功夫,豬毛褪干凈,沖洗、開膛剖肚、翻洗腸子、內臟……一切都井然有序,動作嫻熟。大人們忙碌著,小孩子們睜著好奇的眼睛看熱鬧,膽大的還伸手去摸摸白白的豬肚皮,有的男孩子會讓大人幫忙,把豬尿泡吹圓,像氣球一樣,扎緊口,開心地相互踢、砸、摔打,豬尿泡經久耐摔,不破不裂。這東西也算是我們兒時的唯一兒童玩具了。
按當時村里老規(guī)矩,殺年豬是有許多講究的。首先,請人殺豬是瞧得起人,人們常說:“殺豬是殺那幾個人(玩得來)”。然而,如果你平時不與人們來往,也難請到人來。其次,所請的屠夫必須要很有經驗,屠刀遞進豬胸,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豬血留得勻緩,預示著主人家來年平安吉祥。否則,血來得兇猛和來得少,主人家來年都會遇到兇險事。整好豬,事先得取一大塊最好吃的肉來燒煮,待飯和菜做好,就挨家挨戶的去請人來吃殺豬飯。所請的人中,自家當年有年豬殺,就去吃;否則,無論人家怎么熱情的邀請,是不會去的,因不能請人家來吃是會難堪的。
我們家在當?shù)剡€算比較殷實,沒有殺不起年豬的年份,我確實親眼見過殺不起年豬的鄰居,當我家請人殺豬時,鄰居家大人早就帶著孩子們外出做事去,在家里是怪不好過的。但任我們怎么去請他們吃年豬飯,他們總是不愿到場,眼里噙著淚水,望著土地發(fā)呆。
每年殺年豬的時候,殺豬飯確實好吃,生銹的腸胃享受著久違的米飯,久違的米飯下著久違的新鮮肉,吃起來好不過癮。晚上,把客人招待走后,再慢慢把豬肚內的生豬油熬成油渣,把五臟六腑等肚內的豬雜炒熟裝好。此時,我們又大吃特吃起來,直到胃里撐不住了,嘴里還在咂咂地響著,欲罷不能。如此豐裕的好生活,一直要持續(xù)好幾天,等油渣和豬雜吃完后,一家人又回到緊巴巴的生活中。這就是物資匱乏時代留給我的記憶。
11月26日(農歷冬月初三),風和日麗,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冬日暖陽照在身上顯得格外暖和。一大早,我們驅車從縣城出發(fā),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們一行到岳父母家臨近中午,見過岳父母大人和來幫忙辦年豬飯的客人們后,我徑直來到豬圈旁,只見兩頭足足有四、五百斤重的又肥又大的年豬在圈里打轉,豬槽里空空如也,它們仿佛在尋找食物,萬沒想到今天它們將奔赴“殺”場??粗鼈兊臉幼有睦镉悬c憐惜,更多的是心疼:岳父岳母都是年已八旬的耄耋老人,每年勤奮勞作,宰殺兩頭近千斤肉的年豬,他們純粹是為了滿足兒孫們的味蕾,我為兩位老人的辛勤付出、無私奉獻頓生敬意……
時至中午,四個經驗老道的屠夫才從壇包井轉戰(zhàn)到岳父母家,他們帶著全套工具,采用機械化的宰殺方法,三下五除二,兩頭肥豬僅用一個多小時就干凈利落的解決了,主人家只用給付120元/頭的工錢就完事了。
夕陽西下,吃殺豬飯、刨湯宴,感受地道家鄉(xiāng)年味的時候到了,自家人和客人圍坐在圓桌旁,桌上擺滿了一碗碗殺豬菜:排骨蘿卜湯、粉蒸肉、細土豆絲、煮青菜、三線肉、豬旺血、蔥炒豬肝、酸菜炒肉片、?回鍋肉、油炸排骨等等,光眼睛瞧瞧,饞得人直砸嘴,恨不得馬上大咬幾口。在溢滿濃濃親情的氣氛中,?人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人聲鼎沸、熱情似火,東西南北、天上地下、張家娶媳婦、李家兒子考上重點學校的吹牛聊天,隨著一碗碗酒下肚,聲音漸高,談趣更濃。圖的就是人緣親情,圖的就是熱鬧歡樂的氣氛,開心高興的心情,濃濃的親情和厚重的年味。
年豬殺完后,熏臘肉挺講方法的,先將冷卻后的生豬肉砍成塊,用食鹽腌勻腌透,再放進大盆里合起來。三至五天后,將之取出用棕葉扎繩套好,掛在一間隱蔽的小屋內,然后在下面升起柴火,火不能太大,讓火煙正對架下的肉不停地熏。待肉的水分熏干,肉色變成黑里透黃時,就算熏好了,取下,晾在通風的地方。這樣的臘肉味道長香,不變質。熏臘肉時,岳父母總是守著熏,邊加柴邊守著,不能讓火力過大,以免發(fā)生火災。幾十年來,我們三姊妹過年買的鮮豬肉都是送到老人家里,請岳父母為我們熏成高質量的臘肉。
如今,改革開放幾十年,生活富裕了,天天有年味,餐餐有肉吃,過年殺豬與否好像不重要了。但那份思鄉(xiāng)的情懷、念舊的情懷,童年的味道,像嚼兒時甜桿子(苞谷桿)般回味無窮,依然如昨。
殺豬飯,永遠的鄉(xiāng)愁。
俗話說:“父母在,家就在”。有兩位老人健在,晚輩無論走到天涯海角,心都惦記著這個大家,老人就象一團火,將我們大家暖暖地圍在一起。
作者簡介:
龍茂泉,湖北巴東人,中共黨員,退休干部。離開公職多年閑賦悠居峽江的一介布衣,酷愛文學打發(fā)時光的碼字人,偶爾發(fā)布小文的州作協(xié)會員,熱愛生活的開心翁,含怡弄孫的閑暇時間專司《峽江布衣》的恩施州網絡媒體協(xié)會成員。紙媒《白鷺文刊》副主編,《世界文學》簽約作家,《鄉(xiāng)村作家》終身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
作品散見于《半月談》《人民法院報》《中國綠色時報》《湖北日報》《農村新報》《湖北社會保障》《恩施日報》《白鷺文刊》《齊魯文學》《西部作家》《中國鄉(xiāng)村》《青年文學家》《中國西部散文選刋》等報刋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