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志鵬,董劭偉
(東北大學秦皇島分校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
“報紙是黨的宣傳鼓動工作最有力的工具,每天與數(shù)十萬的群眾聯(lián)系并影響他們”[1],“群眾辦報”是其開展宣傳工作的重要方針。關于“群眾辦報”的理論,最早可以追溯到1922年毛澤東對《大公報》總編輯的批評,而后萌芽于毛澤東1931年論述蘇區(qū)《時事簡報》時強調的地方接近性,隨后在1942年《解放日報》的改版中得以發(fā)展,最終成熟于1948年毛澤東的《對晉綏日報編輯人員談話》。關于“群眾辦報”四字方針的源起,學界有著不同的看法,如認為“群眾辦報”沒有具體出處,是根據(jù)黨的相關論述歸納得來[2]。亦有將“群眾辦報”在國內的實踐源頭追溯至《向導》周報和《紅色中華》報[3]。從概念形成而言,1946年9月1日張越霞《學習博古同志》一文中首次使用“群眾辦報”四字[4],而這一詞語的理論邏輯無疑主要是在毛澤東對新聞工作的領導實踐中建立起來的。
1938年,冀中區(qū)在晉察冀邊區(qū)的幫助下,統(tǒng)一了黨和軍隊的領導。聶榮臻曾稱贊冀中根據(jù)地“作為晉察冀根據(jù)地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為在平原地區(qū)開展游擊戰(zhàn)爭,開辟抗日根據(jù)地作出了重要貢獻,提供了寶貴經(jīng)驗,是我們在敵人心臟地區(qū)建立的又一個抗戰(zhàn)堡壘”[5]。為了更好地開展黨的宣傳工作,1938年夏天,冀中黨委書記黃敬提出了創(chuàng)辦區(qū)黨委機關報的想法??偩庉嬄芬粸榱思o念他在《文學導報》工作的歷史,將報紙定名為《冀中導報》①路一,原名吳路一,河北蠡縣人,歷任北方左翼作家聯(lián)盟總編輯,《荒草》《熔爐》周刊及《文學導報》雙月刊主編,冀中軍區(qū)政治部宣傳部總編輯等。。1949年1月1日,該報與《冀南日報》《冀東日報》合并為《河北日報》,是冀中革命根據(jù)地辦報時間最長、出版期數(shù)最多的報紙。其間歷經(jīng)多次停刊,但每一次的復刊都更加出色地踐行了“傳播黨的號召和指示、對敵斗爭的重要任務和各地區(qū)的斗爭經(jīng)驗、以及國內外形勢動向”[6]的辦報宗旨,是冀中廣大干部和人民群眾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作為冀中區(qū)黨委的機關報,該報始終遵循著黨的群眾路線,積極聯(lián)系群眾,依靠人民群眾辦報,把“群眾辦報”方針踐行到出版發(fā)行工作的每一個方面。目前,針對《冀中導報》的研究主要是探究該報與駐地饒陽之間的關系,如何帥波指出,《冀中導報》的歷史充滿了饒陽的印記,饒陽人民保家衛(wèi)國的英勇無畏也被《冀中導報》所記載,二者互相成為了彼此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7]。融媒體時代,黨報所承擔的任務越來越重要,同時所面臨的情況也越來越復雜。對此,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強調,黨報宣傳工作“要樹立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導向,把服務群眾同教育引導群眾結合起來……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強人民精神力量,滿足人民精神需求”[8]。本文擬分析《冀中導報》緊密結合群眾的典范之舉,以期深刻理解黨的“群眾辦報”方針。
1942年5月初至6月末,日軍對冀中根據(jù)地進行了全面“大掃蕩”,冀中根據(jù)地遭到嚴重破壞,有些地方甚至完全淪為敵占區(qū)。冀中主力部隊遵照八路軍總部的指示,轉移至冀南、太行、北岳等根據(jù)地。留守的部隊根據(jù)毛澤東關于平原游擊戰(zhàn)的思想和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與軍區(qū)的指示,開展游擊斗爭,《冀中導報》也隨著部隊開展游擊辦報。至1943年底,冀中軍民共恢復和開辟3 500個村莊、54塊游擊根據(jù)地,使許多小塊根據(jù)地聯(lián)結起來,冀中根據(jù)地得到了極大的恢復和發(fā)展[9]。鑒于此,1944年黨中央恢復了冀中根據(jù)地和黨委,林鐵任黨委書記,繼續(xù)受晉察冀邊區(qū)黨委的領導。
解放戰(zhàn)爭打響后,在晉察冀解放區(qū)黨委的指導下,冀中解放區(qū)軍隊編成兩個縱隊分別歸入第一、第二野戰(zhàn)軍,打擊進攻冀熱遼地區(qū)的國民黨軍,配合東北戰(zhàn)事。1948年5月9日,中共中央根據(jù)劉少奇將“晉察冀與晉冀魯豫兩區(qū)完全合并”的建議,“成立華北中央局,管轄太行、太岳、冀魯豫、冀南、冀中、北岳6個區(qū)黨委”,由劉少奇兼任華北中央局第一書記,聶榮臻為華北軍區(qū)司令員[10]。為了適應大規(guī)模生產(chǎn)建設和支援全國解放戰(zhàn)爭的需要,次年7月,中共中央決定恢復河北省建制,組建河北省黨、政、軍領導機構。1949年8月1日,河北省人民政府在保定市成立,其第一號布告規(guī)定,“原冀中、冀南、冀東、太行各行署……劃歸河北省”[11]。冀中區(qū)也隨之成為了歷史。但是作為“模范根據(jù)地”的晉察冀邊區(qū)和冀中區(qū),將永遠被人民銘記。
1938年底至1939年初,侵華日軍相繼對冀中抗日根據(jù)地發(fā)動了五次大規(guī)?!皣恕薄S捎诓筷犠鲬?zhàn)經(jīng)驗不足、缺少領導骨干、戰(zhàn)斗力較弱等原因,初步建立的冀中抗日根據(jù)地在對敵作戰(zhàn)中陷入被動。敵人依據(jù)城市為據(jù)點,對我軍進行合擊,形成了“敵我相互包圍,布成圍棋式的、犬牙交錯的局勢”[12]??梢哉f,整個冀中“沒有一個沒有作過戰(zhàn)的地方,沒有一個不愿做奴隸的人民沒有直接或間接參加戰(zhàn)爭的”[13]。在此嚴峻情況下,1939年秋季,冀中區(qū)黨委于河北武強縣北代村召開會議,在總結《冀中導報》前期工作與結合冀中當前形勢的基礎上,提出“鞏固冀中根據(jù)地,深入開展對敵斗爭和進行各項建設任務”,并且對《冀中導報》的復刊提出了“依靠群眾掩護,堅持分散活動”的要求[14]。而這個分散,就是指分散到革命家庭——堡壘戶的家中,在其掩護下辦報。
冀中堡壘戶在經(jīng)過黨組織精挑細選被確定之后,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抗日力量,抵抗日偽軍的“掃蕩”。因而在此意義上,堡壘戶也被稱為“救命戶”。堡壘戶通過挖地道等方式掩護抗日人員和物資,為冀中抗日根據(jù)地的保存和堅持提供了落腳點與活動空間[15]。
冀中導報社也接受著堡壘戶的掩護和幫助。在報紙復刊后,報社成員根據(jù)上級黨委的要求緊緊依靠地方黨組織和廣大群眾,深入農村,隱于鄉(xiāng)間,開展辦報活動。報社成員在駐村期間,發(fā)展出了“干爹干娘”的“堡壘戶”關系,即報社成員住在村民家中,認村民作“干爹干娘”,以備發(fā)生緊急情況時便于群眾掩護。村民們并沒有把這些記者編輯當成戰(zhàn)爭年代的負擔,他們十分支持報社的工作,在生活起居上盡力為他們提供便利條件,真正把報社工作人員當親人。
《冀中導報》駐饒陽期間,當?shù)氐谋緫艚o予報社很多支持,為報紙的出版發(fā)行工作作出了巨大貢獻。據(jù)《冀中導報》國際版編輯李雪回憶:當時,他在呂村突發(fā)瘧疾,村干部和村民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在轉移過程中“叫我躺在擔架上”,拼命掩護他。等到敵人散去,“還請來醫(yī)生給我針灸、服藥”。后來又把他安排到一位老大娘家里,老大娘早晨問他“吃點嗎”,隨后又報告敵情,午后又告訴他“敵人走了,出來吃飯吧”!李雪感嘆道,“老大娘這樣親切地對待我這個陌生人,真比我親媽還親”[16]。饒陽人民在生活上照顧報社人員的起居,盡量滿足他們的需要,在行動上也配合報社的工作。為了適應經(jīng)常轉移的需要,報社在群眾的幫助下,將電臺和印刷機隱藏在村里的地洞里,地面上再覆蓋上草木作偽裝,堡壘戶也積極給報社工作人員打掩護。由于生活在農村,鄰里之間關系好,喜串門嘮嗑。在報社入駐后,冀中地區(qū)形成了一種美德:人們都自覺地不串門,即使有事串門,也是在院里大聲喊主人出來,在院里說話,不進屋,免得影響報社人員工作。杜敬回憶,他在周家莊王俊杰家隱蔽時,有一次白天上廁所,來了個串門的老太太,她怕打擾到報社工作,或者看到什么機密文件,“執(zhí)意不肯進屋”[17]?!扒f萬個‘堡壘戶’和‘堡壘村’,為抗日斗爭筑起了打不垮、攻不克的銅墻鐵壁。如冀中平原僅饒陽縣就有‘堡壘戶’2 447戶,‘堡壘村’402個。每個‘堡壘戶’都在自己家院里或屋里挖了地洞,許多家庭成為我黨政軍機關和人民團體所在地,其工作人員都在此食宿”[18]。這些堡壘戶們,已然成為了報社記者的“第二個家”[19]。
李麥親切地將冀中稱作他的第二故鄉(xiāng),直言“從生死與共患難相關這一點說,這第二故鄉(xiāng)比哺育我長大成人的家鄉(xiāng),關系還要密切”,“他們淳樸、誠懇、老實、忠厚,像對待親兒女、親兄弟一樣關照我、衛(wèi)護我,才使得我為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稍盡綿薄之力。對于這第二故鄉(xiāng)的人民,我是永遠也難以忘懷的”[20]。
冀中人民不僅為報社提供生活支持,還承擔著警戒任務?!拔逡淮髵呤帯敝螅麄€冀中地區(qū)都處于日軍的嚴密控制中,可謂是“碉堡如林,溝路如網(wǎng),敵人的點線溝堡互相聯(lián)接,整個冀中都被分割成兩千多個小塊”[21]。報社成員住堡壘戶家里,在提前挖好的秘密堡壘中艱難辦報。白天,報社人員在室內做編輯工作,村民們便輪流在村外和主要交通要道上放哨,作為報社“最后的安全線”。
放哨是一件極其危險的差事。放哨員不僅要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還要盡量保持靜態(tài),這對于熱情好動的村民來說不是易事。放哨員在幾公里以外看到日軍后,還要在不被發(fā)現(xiàn)的前提下跑回村里報信。這就要求放哨員腿腳靈活,倘若跑得慢被發(fā)現(xiàn)了,不僅自身要被俘,也失去了給報社同志通知險情的機會。但是冀中人民沒有因此而退縮,反而爭相搶著當放哨員,甚至連兒童也參與其中[22]。
陳彥是冀中放哨員的代表。他是深澤縣大堡村人,在“五一大掃蕩”之后,他家就成了抗日干部們的堡壘戶,而他也自告奮勇地成為了放哨員。陳彥在放哨過程中,摸索出一條報信的方法。他和村民們約定暗號:若是有情況就大步走,無事就小步走,如果敵人進了村,就大聲說話引起人們注意。每次報社開會,陳彥都會守在村北口放哨,冬天寒風刺骨,腳凍生瘡,也從不喊冷。陳彥在危難時刻,從不考慮個人安危得失,而是奮不顧身、舍生忘死地保護報社人員安全。1943年農歷11月初,敵人圍攻大堡村,陳彥為了幫助報社人員鉆進地洞,自己沒有進洞,而是在洞口布置偽裝,不幸被日軍抓獲。陳彥被日軍拷打得皮開肉綻,也不肯說出報社同志的藏身之處[23]。
“真正的銅墻鐵壁是什么?是群眾,是千百萬真心實意地擁護革命的群眾。這是真正的銅墻鐵壁,什么力量也打不破的,完全打不破的”[24]。冀中人民就像《冀中導報》最堅實的銅墻鐵壁。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最艱苦的時期,這些手無寸鐵的記者們,正是在千千萬萬像陳彥這樣舍生忘死的人民的衛(wèi)護下,才能躲避日軍的追捕,安心辦報。他們在地窖里編輯的報紙,成為冀中人民了解戰(zhàn)事和政策的主要來源,刊登的表彰報道成為將士們奮勇殺敵的精神武器??梢哉f,沒有冀中人民為《冀中導報》提供物質支持和環(huán)境保障,《冀中導報》絕不可能成為冀中報刊的一面旗幟。
“群眾是水我是魚。我若疏忽脫離水,立即遭擒成死魚”[25]。杜敬把《冀中導報》和冀中人民的關系比作魚水之情,深刻地闡釋了冀中人民在戰(zhàn)爭時期對報社的支持和幫助。
鼓勵和動員群眾參與報紙的供稿工作,是“群眾辦報”的支柱所在。在抗日戰(zhàn)爭初期,冀中人民一方面躲避日軍忙于從事生產(chǎn)勞動,另一方面也是礙于自身文化水平較低,不敢投稿、不愿投稿。冀中導報社通過一系列的政策推動,用不同的方法和途徑提高群眾讀書識字的能力并提高文學素養(yǎng),群眾向報社投稿的熱情逐漸升溫。
“群眾辦報”的前提是群眾能識字、會寫字,掌握最基本的讀寫技能。但抗日戰(zhàn)爭初期的冀中,農民群眾的文盲比在80%以上[26]?!缎氯A日報》曾報道:“文盲在晉察冀邊區(qū),多少年代以來,都是占著90%以上的絕對多數(shù)。邊區(qū)的人民,連小學教育的程度,都很少人享受過?!盵27]在阜平、武安等縣的偏僻山溝,甚至一連幾個村莊沒有一個識字的人;寫一張文契、一封書信,要跑到一二十里外頭去求人[28]220。
為了改變冀中地區(qū)文化教育極其落后的情況,讓冀中人民掌握一定的文化知識,1938年9月冀中區(qū)頒布了《掃除文盲辦法》,要求各鄉(xiāng)鎮(zhèn)成立識字學校。1938年和1939年冬季進一步開展了冬學運動,要求各地成立冬學委員會,開辦夜校、識字班等,大力開展民眾教育。據(jù)深縣等27個縣統(tǒng)計,僅1939年冬就創(chuàng)辦了冬學1 833所,各種識字班3 305個,入校文盲半文盲34萬余人[29]?!都街袑蟆芬沧鳛樽R字班的教材,供群眾閱讀,甚至作為中小學教材來學習。這些報紙發(fā)到廣大黨員干部、革命戰(zhàn)士、小學教員手里,成為了他們教育群眾的有利武器。報社工作人員作為當時少有的知識分子,則是擔任了識字班的教師。
《冀中導報》模范通訊員克明,小時候就是以《冀中導報》為語文教材??嗣骰貞浾f:“每當《冀中導報》一來,老師同學們就像是苦旱中得到甘露,涌上去爭先閱讀?!盵30]克明這一代人,自小就受到了冀中最先進思想的啟蒙并開始學習文化知識,是冀中最早一批有知識有文化、土生土長的“新青年”。在《冀中導報》的影響下,“克明們”開始走上了文學的道路,后來也成為了冀中導報社的一員。
“群眾辦報”的基礎是群眾會寫作、愿寫作。冬學運動使得冀中地區(qū)文盲率大大降低,而以《冀中導報》作為主要發(fā)起者的“冀中一日”運動,則為報社帶來了數(shù)以萬計的群眾投稿人。
1941年春,冀中區(qū)黨委宣傳部、冀中軍區(qū)政治部和冀中導報社的同志們在彭家營舉辦了“冀中一日”活動,旨在將5月27日這一平凡日子發(fā)生的事記錄下來,作為反映冀中抗日的一手資料。
活動伊始,冀中人民就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基于冬學運動的普及,冀中地區(qū)文盲率明顯下降,會寫字的人民群眾都參與了進來,以至于各村的街頭識字牌都寫上了“冀中一日”四個字。到了5月27日這天,能寫字的群眾都拿起了筆,上了年紀或者不識字的人也找好了代寫。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親自動筆寫稿者近10萬人,包括著干部、士兵和農民,從上夜校識字班的婦女到用四六句文言的老秀才、老鄉(xiāng)紳,還有的老太太口述著找人替寫[31]。各地送來的稿件,都是用麻袋裝。這一麻袋一麻袋的稿件,代表著千千萬萬群眾的心聲。
“冀中一日”活動給了冀中人民一個近距離接觸文學的機會。盡管有些稿件內容殘缺,邏輯混亂,甚至錯字連篇,但這是“群眾辦報”的第一步,為群眾打開了一扇寫作之門。正如孫犁所說:“《冀中一日》為名副其實的群眾文藝運動,影響至巨。從此提高了人民對文學的認識,對寫作的認識……許多有才能之寫作者亦由此發(fā)現(xiàn)?!都街幸蝗铡凡荒芤悦缹W衡量,不能選擇出多少杰作。其意義在于以前不知筆墨為何物、文章為何物的人,今天能夠持筆寫一二萬字,或千把字的文章了。其意義在于他們能寫文章是與能作戰(zhàn),能運用民主原則,獲得同時發(fā)揮。”[32]這批人里,很多都成為了解放戰(zhàn)爭時期和新中國成立后的文藝工作者。
李克便是從“冀中一日”時期走出的作家。李克生于河北蠡縣一個貧農家庭,文化水平不高,僅讀過兩年私塾。1937年后加入八路軍,任冀中軍區(qū)政治委員程子華的秘書。1941年,“冀中一日”活動蓬勃開展,程子華要求“你們秘書處的同志們都要參加創(chuàng)作”。李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撰寫了《越熱烈越有勁兒》投給編輯部。出乎意料地是,此文不僅被《冀中一日》收錄,還被程子華鼓勵道“以后還要多多練習,提高寫作水平”[33]。得到認可的李克,文學熱情一下子被激發(fā)出來,一邊戰(zhàn)斗一邊寫作,在1946年和1947年又分別擔任《冀中導報》記者和火線劇社劇本作家。新中國成立后,李克將自己在冀中的所見所聞,寫成了長篇小說《地道戰(zhàn)》。該書一經(jīng)上市便引起了強烈反響,被評為“描寫華北平原廣大民兵抗擊日本侵略者的紅色經(jīng)典小說”。
“冀中一日”的影響廣泛而深遠。1947年4月,欒城全境解放,各級學?;I備開學。欒城教師牛慶壽聯(lián)合20多名教員向《冀中導報》投稿,表示熱誠擁護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主張?!都街袑蟆穼⑦@些文章作了修改,發(fā)表了題為《欒城教育界紛紛投文擁護共產(chǎn)黨》的通訊。相比于抗日戰(zhàn)爭初期的冀中,群眾向報社投稿的積極性明顯提高。
要辦好一張報紙,尤其是在敵人嚴密控制、封鎖的環(huán)境中,絕非易事,其中最大的困難是新聞人才的匱乏。報紙不能沒有充足優(yōu)質的稿源,這就要求報社必須要有一支高素質的新聞工作者隊伍。針對《冀中導報》面臨的困難,在冀中區(qū)黨委的幫助下,1939年《冀中導報》成立了冀中通訊社,專門負責報紙稿件的篩選、錄用工作,冀中導報社社長范瑾兼任冀中通訊社社長。當時,投稿者多是有文化的黨政機關干部,群眾礙于文化水平低,向報社投稿的很少,甚至一些雇農出身的工農干部,寫起稿來也相當困難。但“我們的報紙,如果沒有廣泛的通訊員,如果沒有參加著實際工作的、生活在群眾中間的黨與非黨的通訊員,是不可能辦好的”[34]。工農通訊員在群眾參與辦報實踐中的作用和地位是關鍵的,一些知識水平較低的群眾無法用文字表達意見,但可以借助身邊的通訊員來傳遞聲音。對此,冀中通訊社從各縣區(qū)發(fā)展了一些文化水平較高的群眾和交通員,讓他們成為報社的供稿人,“走到群眾中間去,向群眾學習,把他們的經(jīng)驗綜合起來,成為更好的有條理的道理和辦法”[35]。
讓通訊員能寫,是首要目標。一提到寫稿子,有的同志雖然政治覺悟高,愿意為黨的新聞通訊工作盡力,但是稿件的質量達不到報社要求。像深北縣通訊員張樹欣在初到通訊社時,不知怎么做記者、通訊工作,對于寫文供稿之事可謂是“一竅不通,一籌莫展”[36]。對此,1940年10月和1945年6月,冀中通訊社分別出版了《通訊與學習》和《通訊往來》。主要是根據(jù)冀中通訊員的實際水平,在業(yè)務上加以指導和培養(yǎng)。除了出版刊物指導通訊員,冀中導報社還開展了一系列針對工農通訊員的培訓活動。1940年春和1941年夏,《冀中導報》分別在饒陽縣官廳村和無極縣北蘇村召開冀中黨報工作座談會。會議除了總結部署工作之外,很重要的內容就是討論、學習如何做好通訊工作和相互交流,不斷提高通訊員的采寫能力。在兩年之間的空閑時期,還先后召開過幾次地縣委通訊干事座談會。通過這幾次會議學習,工農通訊員的思想素質和新聞寫作水平有了明顯提高。
讓通訊員會寫,是最終目的。通訊員多是忙于生產(chǎn)的工農群眾,幾乎無暇學習文化,更不要說參與辦報了。有一些文化程度高的通訊員,若好不容易寫成一篇文章投稿,卻得到簡單的“不予發(fā)表回復”,難免挫傷其積極性。針對這種情況,冀中區(qū)黨委指出充實黨報的關鍵是“大力發(fā)展的健全通訊組織和工作”,強調“培養(yǎng)工農通訊員是報社的重要業(yè)務”,要求各報社“有重點地培養(yǎng)工農通訊員,鼓勵他們寫作興趣和信心”,“開始不要要求太高,這應成為今后通訊工作上一個重要的發(fā)展方向”[37]?;谶@個政策,冀中導報社編輯對于工農通訊員的作品若沒有原則性的問題都盡量采用。如果是有些錯別字或者語言不通順的地方,編輯都幫忙修改,爭取發(fā)表,以此來提高工農通訊員的寫作積極性。對于確實不能使用的稿件,編輯也提出了詳細的修改意見,告知今后寫稿時需要注意的方面,就像“老師給小學生批改作文一樣”認真仔細[21]。
在《冀中導報》的培養(yǎng)下,工農通訊員的政策水平和文化素質得以較快提高,對于稿件的寫作也逐漸得心應手。正如任邱(今任丘市)工農通訊員劉金甌所說:“我寫的錯字和白字編輯都給改了過來,這使我認識了很多字,編輯改過的稿水平高了,這使我的認識也得到了提高……”[38]
“我們的報紙是黨的報紙,也是群眾的報紙,群眾的利益、群眾的情緒是黨決定政策的依據(jù),群眾的意見、群眾的行動,也是考驗我們的政策與工作的標尺”[34]?!都街袑蟆穭?chuàng)刊伊始,就踐行著為群眾辦報的方針。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是中國共產(chǎn)黨開展工作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記者坐在屋子里寫不出群眾喜聞樂見的稿子,要常下基層調查研究,“下去又做工作,又當記者”[39]。只有這樣,我們黨的新聞宣傳工作才能做到理論與實際相結合,起到推動實際問題解決的作用。1945年,冀中區(qū)黨委對《冀中導報》的復刊作出指示,提出“導報不但要宣傳教育群眾,而且要動員組織群眾,不但要反映群眾斗爭,而且要指導群眾斗爭”,要求“反映新的群眾英雄主義,報道各種群眾英雄模范,反映群眾自己的事情和意見,以加強黨報和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37]。1947年7月28日,冀中郵政管理分局又聯(lián)合《冀中導報》發(fā)出《關于發(fā)行工作的指示》,強調“今后《導報》發(fā)行的方針是:使黨報進一步深入群眾,發(fā)行與宣傳相結合,為戰(zhàn)爭服務、為群眾服務”[40]。
深入群眾,報道群眾支援前線的先進事例,是《冀中導報》內容上貼近群眾的體現(xiàn)。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冀中人民為了支援前線,付出了巨大的代價。1947年4月10日,《冀中導報》在《冀中人民,萬眾一心,廢寢忘食,支援前線》的標題下,刊登了冀中博野人民備擔架、磨白面、縫軍衣和捐雞蛋的動人事跡。二區(qū)僅用1天即備好了戰(zhàn)料和柴草,北兩合程等5村僅用3天即縫成軍衣、鞋襪等1 500件,西程召村在6天縫制了軍衣200余件。6月14日,《冀中導報》又載:博野一區(qū)百名青年參軍保家。各村婦女、群眾納鞋做襪。馮村、西王墓等村,做棉襪29雙、軍鞋9雙、夾襪107雙,棉手套45副等。北白沙百多戶的村,做夾襪39雙。社各莊10天工夫做了夾襪30雙,棉手套15副。10月,報道了博野民兵組織的擔架隊,緊急參加清風店戰(zhàn)役的救護工作。11月,《冀中導報》刊發(fā)了博野民兵參加解放石家莊戰(zhàn)役的報道?!都街袑蟆吠ㄟ^一系列的專題報道,向冀中乃至全國人民展示了博野軍民上下一心,積極作戰(zhàn)的對敵態(tài)度,表彰了博野軍民為戰(zhàn)爭勝利作出的巨大貢獻,同時也遵循了“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黨報工作方法。
“人民的信任是報刊賴以生存的條件”[41]?;趫蠹埖姆諏ο笫俏幕捷^低的人民大眾,早在1945年,冀中區(qū)黨委就提出:報紙內容必須真正用群眾的語言,表現(xiàn)群眾的內容,使群眾真正看懂和一讀就懂。1947年,中共冀中區(qū)黨委又要求黨報文字“盡量通俗,聯(lián)合工農的口味,為工農和工農干部一看就懂”[42]。
《冀中導報》在報道冀中人民生活時,在語言上盡量使用當?shù)胤窖酝琳Z,讓群眾覺得親切。1946年8月10日,《冀中導報》發(fā)文講述了王保曾從“父母雙亡”的窮苦農民到八路軍戰(zhàn)士的人生經(jīng)歷,全篇采用“打油詩”的形式,將王保曾的人生經(jīng)歷娓娓道來。“沒法過,沒處存”“賣到周村當‘乖乖’”“黑間白日不得閑”等充滿冀中特色的方言,給整個報道增添了鄉(xiāng)土氣息,更容易引起群眾共鳴[43]。甚至在標題上,《冀中導報》也別出心裁,使用方言。如《地板》一文,標題《地板》在太行方言里就是“土地”的意思?!昂煤冒l(fā)動群眾,不要落個半生不熟”“高陽一個區(qū)干部,主觀包辦碰釘子”等標題,也夾雜著濃厚的冀中俗語①詳見董東《一九四八年的〈冀中導報〉》,載于杜敬等編《冀中導報史料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62頁。。
在《怎樣辦地方報紙》一文中,毛澤東指出辦報“應根據(jù)當?shù)厝嗣竦男枰?lián)系群眾,為群眾服務),否則便是脫離群眾,失掉地方性的指導意義”[44]。為了讓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民群眾看懂、看清、看透,冀中導報社在1940年特意出版了《農民報》《群眾報》等輔助性報刊,堅持用群眾的語言報道群眾的事。1945年11月17日,《冀中導報》在總結《農民報》辦報經(jīng)驗的基礎上,在第四版開辟了“老百姓”欄目,力求以口語化的文字表達深刻的思想,為的就是讓農民讀者了解大事要事。
為傳遞更真實的群眾呼聲、反映更切實的群眾利益,同時更好地配合黨的政策宣傳,《冀中導報》開辟了形式靈活、門檻較低的群眾專欄,給予群眾自主發(fā)聲的渠道。1946年5月中共中央發(fā)出《五四指示》,決定將黨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實行的減租減息政策轉變?yōu)閷崿F(xiàn)“耕者有其田”的政策。由于政策傳達過程中解釋不到位,群眾對于土地改革政策比較模糊,常常出現(xiàn)執(zhí)行不力的情況。冀中導報社社長林鐵也指出,目前我們的報紙還存在著“與群眾運動結合不夠緊密”的問題,要求報紙多報道群眾的事。從1946年9月16日開始,該報在第三版增設了“讀者往來”專欄,用來刊登群眾來信,并且解答群眾的疑惑。該欄目的首篇文章,就十分詳盡地回答了群眾關心的“耕者有其田”政策,并對被曲解的政策作了糾正,使群眾真正看懂、看清、看透黨的政策。1948年8月3日,《冀中導報》又新設“問事處”專欄,解答帶有普遍性的、群眾對政策不明白的問題,如對待中農的政策問題、婚姻問題、日常生活問題等。只要是群眾不明白的問題,都可以在此專欄詢問。這些問題的解答,幫助群眾解決了不少難題,得到了群眾的熱情支持。版面也由最初只占第四版的四分之一,逐漸擴大到了二分之一。在1949年《冀中導報》改為《河北日報》后,還有群眾到報社找“問事處”,尋求釋疑解惑。
除了刊登群眾來信,解答群眾疑惑,《冀中導報》還十分關心群眾的日常生活。從1946年開始,報社在第三版的經(jīng)濟副刊登載當月物價,并簡單評價當前的經(jīng)濟形勢,幫助人民群眾更好地應對戰(zhàn)時變化。
新民主主義時期《冀中導報》“群眾辦報”的實踐探索為晉察冀邊區(qū)黨報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形成了黨報新聞傳播話語體系,對當前融媒體時代黨報宣傳工作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群眾所想就是黨報所想,群眾所言就是黨報所報。只有為人民服務的報紙,才是人民喜聞樂見的報紙。縱觀中國共產(chǎn)黨百年新聞史,不管是中央級的《解放日報》還是地方級的《冀中導報》,“以人民為中心”始終是其宣傳工作的底層邏輯。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傳播的興起,群眾在接收海量信息時,自身的閱讀習慣、好惡偏向以及接受方式也產(chǎn)生了變化,黨報宣傳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沖擊和挑戰(zhàn)。對此,黨報要貫徹人民至上的工作方針,打造以人民為中心的話語體系,在保證新聞客觀真實的前提下,通過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語言表達方式來反映其生存狀態(tài)、情感世界和根本利益。增加白描性敘事,減少生僻晦澀的議論性說教,拉近距離,兼顧雅俗共賞的需求。
除了語言上貼近群眾,在報道內容上還需要強化用戶思維,構建平民化的話語視角。新聞輿論工作是黨聯(lián)系群眾的重要紐帶,貼近人民,滿足人民群眾對新聞信息的需要,是黨報宣傳工作的重心所在。融媒體時代,黨報要把服務群眾和引導群眾相結合,聚焦人民生活,多宣傳群眾中的先進典型,多報道群眾中的模范代表,使人民群眾唱主角、發(fā)強音。始終根植最廣大人民群眾這片沃土,把黨的理論和路線方針政策變成人民群眾的自覺行動,黨報宣傳工作才能在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牢牢占據(jù)主導地位。
“新聞宣傳是否善于創(chuàng)新,是否能夠做到常做常新,是其發(fā)展壯大、保持強大生命力的關鍵”[45]。而這個關鍵之法,就在于廣開言路,開門辦報。作為黨和政府的耳目喉舌,黨報肩負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堅決不能“只靠少數(shù)人關起來門來辦”,而是要“靠大家來辦,靠全體人民來辦”[46]。傳統(tǒng)媒體時代的黨報只能通過群眾來信、熱線電話等機械性、簡單化的方式接收外界意見,雖然頗有成效,但是呈現(xiàn)周期長,效率低下。伴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多種傳播方式異軍突起,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之態(tài)勢。黨報應緊隨時代潮流,發(fā)揮“互聯(lián)網(wǎng)+新聞”的傳播效力,開設信息服務平臺,開放發(fā)聲渠道,擴大內容產(chǎn)能,積聚社會力量,以包容之姿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新時代話語體系。
《冀中導報》能在危機四伏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得到群眾支持,發(fā)揮“火炬”作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工農通訊員的支援。在當下人人都有麥克風的融媒體時代,如何把個人的“麥克風”,變成黨報的“發(fā)聲筒”,是黨報需要慎重研究的課題。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媒體競爭關鍵是人才競爭,媒體優(yōu)勢核心是人才優(yōu)勢?!盵47]黨報要想做好新聞輿論工作,關鍵在人。融媒體時代的黨報,應當和人民群眾緊緊團結在一起,尋找新時代的“工農通訊員”,從群眾中發(fā)現(xiàn)新聞,報道群眾的新聞,建設以黨性和人民性為導向的全媒體,形成堅不可摧的宣傳同心圓,使黨報具有更強大的引導力和更廣闊的受眾空間,“讓黨的聲音傳得更開、傳得更廣、傳得更深入”。
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在戰(zhàn)爭年代創(chuàng)辦的地方黨報中的佼佼者,《冀中導報》通過一系列的改革,逐步明確了黨報的性質和任務——不僅成為黨的喉舌,也成為群眾的論壇。在其1945年復刊決定中明確表示:在全黨執(zhí)行每一工作任務時,“須把報紙當做一個不可缺少的武器,充分利用報紙指導工作,反映與指導群眾斗爭,交流經(jīng)驗。通過黨報幫助,實現(xiàn)‘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領導方法”[48]。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冀中導報》結合冀中地區(qū)實際情況,配合冀中區(qū)黨委開展活動,從不同方面圍繞著“群眾辦報”方針開展工作。通過群眾讀報,幫助冀中人民借助報紙接收外界消息,使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跳出狹隘空間,以更為廣闊的家國視角去看待問題;通過群眾寫稿,令長期處于社會底層的群眾開始接觸文化知識,獲得文化上的地位和話語權;通過報道群眾,讓群眾的心聲得以被聽見,使群眾的問題得以被解決,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群眾對黨的親近感,促進了群眾對于黨的認同,為黨贏得革命勝利打下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回望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事業(yè)的百年歷史,“群眾辦報”原則就是把握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保持黨報馬克思主義媒體本色的生動寫照。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路線在新聞輿論領域的折射,《冀中導報》的“群眾辦報”實踐,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人民意見與呼聲的收集與傳播,同時也引導和強化了群眾對于無產(chǎn)階級新聞事業(yè)的政治認同。新時代,黨報承擔著服務大局、定國安邦的歷史職責,“了解群眾所思所愿,收集好想法好建議”[49]和“說老百姓聽得懂的話”[50]是黨和人民對黨報的要求?!皯?zhàn)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51],而闡發(fā)具有中國特色的時代強音,人民的力量也是重要一環(huán)。通過踐行“群眾辦報”,黨報可以反映人民群眾的各種意見和呼聲,從而讓人民群眾幫助、監(jiān)督黨和政府的決策,同時也可以借助新聞報道引導人民群眾認識真理,團結凝聚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旗幟下,齊心協(xié)力為實現(xiàn)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