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民
2018年,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我也何曾饒過歲月》,回憶了工作34年的心路歷程,發(fā)表在2018年第10期的《師道》上。這一篇梳理自己從名師到校長的轉換,且以舊題表心,獻予年歲。
命運是個頑皮的孩子。1984年開始的職業(yè)初期,我想做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卻發(fā)現班主任工作也是我的擅長;于是,1999年去了無錫,“吵吵鬧鬧”地要當班主任,8年,一不小心卻混進了“官場”;2007年開始的江陰兩年看到了“名師”的風采,見到了很多的“大先生”;2009年第二次踏進“體制”的大門,用10年的時間“專業(yè)實踐、專業(yè)閱讀、專業(yè)寫作、專業(yè)交往”,終于把自己煉成“全國非著名初中語文特級教師”。但,歲月的顛簸,“功成名就”后卻早已邁進“遲暮之年”,不同于少年得志,職業(yè)的道路只剩最后的十年。
繼續(xù)在名師的路上前行,這是2018年前的篤定的志向。為此,無數次婉拒了來自全國各地“班主任”和“管理人員”培訓的邀請,這之前至少五六年我是“專業(yè)形象定位搖擺”,好朋友“笑”我:“不做班主任給班主任做培訓,不當校長卻在教別人如何管理學校。”為了讓自己的語文名師形象“深入人心”,對于外面的語文學術活動幾乎是“來者不拒”,公開課、講座、論壇、主持、視頻錄制,就差“毛遂自薦”和“自我推銷”了。
當然更多的是我的課程改革。我說過,語文老師要為孩子們打開一扇門,孩子們能通過這扇門瞭望到語文的“真相”——有文字之美、有文章之妙、有文學之味、有文化之重……他們可以這樣去瞭望——每日觀攬經典、手寫我心、聆聽闊論、各抒己見……能在語文綜合性的氤氳中呼吸、能在語文實踐性的氛圍中徜徉!
就這樣,我在“名師”的道路上昂首闊步地走著,滋滋潤潤的,直到這一天……
2018年春節(jié)期間,認識10年卻從未謀面的原海南省教科院陳院長發(fā)來信息:“王校長,一直在關注你,你在學校管理上很有見解,也做過幾年的校長,其實還可以“重操舊業(yè)”,走得更遠。愿不愿意再次走出來?”
3月的那天上午,第一次在上海虹橋與陳院長見面。兩個多小時,我像一個“小學生”,滔滔不絕地描繪著我心目中理想學校的樣子。只是學校下午還有重要文案,不能一一請教,只得匆匆而別。
“把你一個人的課改,變成一群人的行動,需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自己是校長;二是進入民辦學校,高端的民辦學校?!贝巴庖换味^的是江南三月綠色為主色調的田野,我閉上眼,咀嚼著陳院長的話,想象著最能代表這個季節(jié)的物候:發(fā)芽的柳樹、踩在腳下脆脆的紅花草地、汩汩的水流和吸水的鯽魚、新翻的泥土清香、清晨潤濕的空氣、清香的綠茶、赤腳的妹子、游動的水蛇……還有,如陳院長般太多的無聲的關懷!
這一次的選擇是有些痛苦的,畢竟2009年第二次進入體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職業(yè)生涯正在“沖頂”,要去民辦學校,就意味著再次放棄“鐵飯碗”。經過反復的權衡,心中理想學校的萌芽開始在2018年初夏的時候再次被喚醒并逐漸占據“頭條”。
我得到了邀約,中旭教育集團總裁鄒曉東博士要和我“談談”,地點在江蘇宿遷。后來,就有幸在他的麾下耳提面命兩年,他身上的人文精神、科學態(tài)度,尤其是對于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渴求和STEAM教育的理解與實踐,當然,還有兄弟般的情誼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6月4日那晚,一家酒店的休息廳,一場不知道未來意義的約定,但在訴說與傾聽之中感受到教育情懷的萌動——課堂的可期是科學的、個性化的、開放的,學校是千姿百態(tài)的并具有獨立的價值的。人,首先要在學校受到尊重,并不斷發(fā)掘出自己的潛能。精神的成長是看不見的課程,開放與包容才能讓創(chuàng)新變得越來越觸手可及。我一直以為自己站在了山頂,沒想到一抬頭看到了浩瀚的星空。
我意向赴任的學校是華東師范大學在重慶的附屬學校,這是一所民辦學校,資方是旭輝地產集團。因為是“華東師大”附屬校,就需要通過“華東師大”組織的校長面試。
金秋十月,華東師大的校園里“紅葉黃花秋意晚”,那天有三位教授,有一位年長者十分眼熟,就是想不起來,也不好唐突地問;還有兩位上海本地的校長。面試在地理樓舉行,評委們都很客氣,面試在“隨意”的交流中自然發(fā)生著,后來我才知道,那位年長者就是華東師大莊輝明副校長。老人家在后來給了我很多的鼓勵,有一次學術的肯定至今想起仍溫暖如春。
那天,徜徉在華東師大校園里,看到一條幅上有“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的句子,不禁感慨萬千。麗娃河邊,巧遇崔允漷教授,他就是尋常而奇崛的老人;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尋常的面容,但哪個不是有過一番磨煉?世間學問之事大抵如此,世間凡事亦如此。我更愿意看到,課程的設置者和考試制度的設計者們,能有更科學的東西,擔得起他們的努力,更擔得起民族的未來。
與華東師大的緣分就這樣建立起來了,2019年“五一”剛過,我就來到上海開啟了為期半年的教育部校長培訓中心的“未來卓越領導者高級研究班”學習生涯。同學10人,5名名校長,5名大學教授。“培訓中心”的代主任說,這個班“起點高、差異大(年齡、身份)、精品化”,是“中心”成立30年來“絕無僅有”,他用了三個“極其”來形容:領導極其重視、定位極其明確、安排極其多樣。果然,班主任是戴立益先生,副班主任是全國名校長的“教頭”劉莉莉教授,那天,感受最深的,也是最心潮澎湃的句子是班主任的一句叮囑:“讓思想的力量成為行動的智慧?!?/p>
對我的考查2018年前后歷經半年,終于結束了,我得去學校實地看看,重慶教育,對于我來說,還是很熟悉的,曾經應重慶教委邀請,參與他們的“領雁工程”項目,并擔任指導專家,連續(xù)服務了三年。10月28日,我來到了重慶,學校坐落在兩江新區(qū),是小區(qū)配套學校,第一次去見到是機器轟鳴的工地,土建已經到了第三層了,與建設方對接,學校標準還算較高。想到即將在這里開啟新的職業(yè)生涯,我滿含愛意地打量著“襁褓里的孩子”。
晚上,朋友安排在“東源1891”一家老牌重慶火鍋店,我們一行涮著火鍋,20年甜淡的吳區(qū)生活早已一改安徽的咸與辣。偶爾有領教過巴蜀之地的鉆心的辣。今晚,主人只是“微微辣”,我還有鴛鴦鍋供自己選擇。幾樣菜品涮后,味蕾大開,“不辣嘛!”我也驚嘆自己的新發(fā)現,主人趕忙吩咐加辣……逡巡嘉陵江兩岸,這里的風光絲毫不讓黃浦江,在這個夜空中,世界都在酣睡,兩岸的燈光璀璨地醒著。
12月19日,學校辦學方案論證會,我描繪了學校的藍圖,也得到了專家們一致贊許。中午,有幸與華東師大教授們,以及幾位教育大咖在長江的一條船上共進午餐。鄒曉東總裁意味深長地說,“我們上船了?!贝蠹叶夹α耍乙残α?。是“紅船”么?是教育的諾亞方舟吧?幾次的頭腦風暴,總是被各種理念撞擊,每一個人發(fā)言的背后都有某種學派的思想。我想,看到了距離,就得加速了。想起席慕蓉的詩:“其實,也沒什么/好擔心的/我答應你,霧散盡之后/我就啟程?!?/p>
很多次的場合,我總要提起這所學校有“三把鑰匙”:一把是地產伙伴交給我們的“門鑰匙”,代表著物理、物質的基礎設施,先生說,有了物質的,精神才有所附麗。一把是華師大交給我們的“金鑰匙”,去開啟孩子們智慧的鑰匙,是“芝麻開門”的智語。一把是我們的“A鑰匙”,這是一把課程的鑰匙,開啟孩子們“五維”目標實現的鑰匙。STEAM教育,需要頂層的設計,更需要我們落地的項目?!叭谚€匙”,開啟智慧之門,開啟世界之門,開啟未來之門。
從2018年年初的邀約,到2019年2月正式入職,再到2021年7月的離職,前后三年半的時間。現在看來,似乎在作著某種鋪墊。感恩這段時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眱伤敿壐咝?,華東師范大學、西南大學的“大先生”們(我真想一一列出他們的名字,但真的害怕掛一漏萬),他們的學識,他們對于教育的深刻理解,他們的智慧,還有他們身上的人文精神,影響著,并將繼續(xù)影響我的成長。
對于我為什么離開重慶,奔赴廈門,所有的猜想都是偏頗,所有的想象還有可能是偏見?!盀槭裁措x開”可能是一樁“懸案”了,但為什么來到廈門卻有跡可循。
得從“新教育實驗”開始說起,新教育實驗是由朱永新教授發(fā)起的一個民間教育改革行動;是全國教育科學“十五”“十一五”規(guī)劃重點課題,中國教育學會“十二五”規(guī)劃重點課題;是一個以教師成長為起點,以營造書香校園等“十大行動”為途徑,以幫助新教育共同體成員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為目的的教育實驗。
我與新教育實驗的緣分還可以追溯到2002年,那年開始,先后擔任新教育實驗重要平臺“教育在線”BBS兩個論壇的版主,并以個人的身份加入了新教育實驗,用500多萬字,記錄了新教育實驗的思考與實踐。2008年,主持學校(江蘇省江陰市英橋國際學校)新教育實驗學校的申報,并獲成功。20年,走遍全國20多個省市,共100多場次,宣講新教育實驗。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為什么20多年來我持續(xù)閱讀朱永新?是的,是因為新教育實驗為我打開了天眼,更因為按照新教育實驗那樣去做而享受了職業(yè)的幸福。如今,每天早上,騰訊微博,閱讀定制只有“朱永新”了,他似乎懂得我,每天為我準備了豐盛的“營養(yǎng)早餐”:有自己的閱讀故事,有他的“朋友圈”,有蒙臺梭利等教育家們洞悉教育本質的句子,有一個個榜樣教師……人的二次成長,一個人和他背后的一些人是你總也讀不完的地圖。
2021年7月,成為廈門市新教育學校首任校長,一年半,只做了一件事——繪了十張“新”圖!新教育實驗有“營造書香校園”等“十大行動”,我們據此,有了“新十大行動”(新德育、新課堂、新書院、新閱讀、新科創(chuàng)、新勞動、新青年、新父母、新評價、新管理),“新十大行動”底層邏輯是“童在這里”的核心表達,其要義是重新認識兒童;發(fā)展兒童;向兒童學習;與兒童共同成長?!靶率笮袆印?,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十張“新”圖,繪在大地上,寫在田野中。
在“新十大行動”中,我們一直在論證學校的戰(zhàn)略重點,最后確定了“新課堂”和“新科創(chuàng)”為學校特色。很多時候我在想,為什么確立“新課堂”“新科創(chuàng)”為學校戰(zhàn)略重點,因為這兩者都關于“學會學習”,都關乎“深度學習”。
“專業(yè)閱讀、專業(yè)寫作、專業(yè)交往”,是新教育的教師專業(yè)發(fā)展的“三專”模式,可能是我淺陋了,一直覺得還應加上“專業(yè)實踐”,“專業(yè)實踐”應該是“三?!钡幕A。從名師到校長,最大的感受是“專業(yè)實踐”。從重慶時期目標核心素養(yǎng)的課堂追求,再到如今的“新十大行動”,均是基于“專業(yè)”的實踐,朱永新老師說,“新教育人把論文寫在中國大地上。”我們把“新”圖譜繪在田野中。每一次的只爭朝夕,都是用腳板向未來的一次莊嚴宣誓。
博爾赫斯說,“你走遍了天涯路,如今只剩下鏗鏘的詩?!睋涡iL這四年,我還有詩歌、散文、攝影,有發(fā)表和各級的分享,有“王益民名師工作室”的執(zhí)著,有200多萬字的寫作量。但更多的是關于新教育的信仰與行動,關于“新課堂”“新科創(chuàng)”的兩大特色追求。
疫情三年,見證了太多次棉簽落入紅頂的試管,還有一次次黎明時查閱后的竊喜,2022年年末還是沒有逃過“小陽春”的光顧。自我隔離的那幾天,我欣欣然對著窗外的大海微笑:該經歷的,這幾年都經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