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治宇
浙江永騰律師事務所,浙江 紹興 311800
關于公司越權擔保行為的效力,學術界存在不同的觀點,就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認定形成了多種學說,從對內對外的角度而言,可以分為“內外區(qū)分說”以及“外部效力說”。同時,在司法實務中也存在差異,不同法院在不同時期,對于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裁判,是在不斷變化的。以前主要根據(jù)《公司法》第十六條的規(guī)定來進行審理,而現(xiàn)在開始以多元化的視角,加入《民法典》中合同編的內容以及擔保相關規(guī)定,來對越權擔保合同的效力進行認定。
具體而言,學術界的兩種學說,主要從內外關系的角度來進行?!皟韧鈪^(qū)分說”是指《公司法》第十六條當中所做出的規(guī)定,只是從公司內部管理的層面提出的,而公司的越權擔保行為,則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代表公司所作出的外部行為,此時公司的法律人格是集中于法人身上的。由此可見,《公司法》第十六條,規(guī)范的是法人的代表權限范圍,而有關合同簽訂的權限,則不受該條款的約束。法人在簽訂對外擔保合同時是否獲得了授權,是公司內部的關系,而不應當對外部的相對人進行約束,因此相對人就不具備對公司決議審查的義務。而“外部效力說”則認為,法律是為公眾所知悉的,具有公開性,每個人都有對相關法律了解并遵守的義務,從法理的角度來說,若相對人因不知法而權益受損,則應對自己的行為承擔不利后果。從該邏輯來看,若相對人明知公司有相關規(guī)定,卻沒有履行審查的義務,則應當認定為非善意,那么由此簽訂的擔保合同也無效。
在司法實務中,對于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認定,所依據(jù)的裁判思路也在發(fā)生變化。從以統(tǒng)一性質識別認定機制為核心,發(fā)展到區(qū)分公司的對內與對外關系是趨勢。隨著《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以下簡稱《九民紀要》)的頒布與《民法典》的實施,法院對于越權擔保行為的認定思路基本一致,即根據(jù)合同訂立時,相對人是否善意來對合同的效力進行判斷。然而法律的滯后性難以避免,對于司法機關而言,需要不斷對其裁判思路進行更新,才能切實解決問題,有效平衡各方的利益,維護交易秩序[1]。
對于《公司法》第十六條的規(guī)定,目前理論界和實務界均認定其為管理性強制性規(guī)定,即如果公司違背了該條款,其行為的效力并不當然無效。由此,該條款主要作為事后公司追責的依據(jù),而不能當然作為合同效力的認定規(guī)則,在實務中,還需要結合其他法律的規(guī)定來進行認定。從《九民紀要》第十七條,《民法典》第六十一條、第五百零四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關擔保制度的解釋》(以下簡稱《民法典擔保司法解釋》)第十七條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限制內部對抗的對象為“善意第三人”。對于《公司法》的規(guī)定,應推定相對人都是知曉的,因此,相對人在與公司進行擔保合同的訂立時,應當對相關的決議進行審查,以證明其是善意。結合《民法典》第五百零四條中關于表見代表的相關規(guī)定,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越權簽訂的合同,應當視為有效,公司是責任的承擔主體,此時公司并不能以越權擔保為抗辯,而主張擔保合同為無效。
由此可得,在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認定中,相對人是否善意,是合同是否有效的關鍵。根據(jù)我國當前法律的規(guī)定,對行為人主觀狀態(tài)進行判斷,“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是主要標準,而在擔保合同訂立中,相對人是否盡到合理的審查義務,則是實際的標準。人民法院在對相關案件進行審理時,也將合同訂立時相對人是否善意作為合同是否有效的標準?!睹穹ǖ鋼K痉ń忉尅返谄邨l中也明確了若公司法定代表人違反公司有關規(guī)定,超越代表權限,與相對人訂立擔保合同時,人民法院應當依照《民法典》第六十一條和第五百零四條的規(guī)定處理:相對人善意的,擔保合同對公司發(fā)生效力,相對人請求公司承擔保證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以支持;相對人非善意的,則擔保合同對公司不發(fā)生效力。
1.是否具有審查義務
關于相對人是否具有審查義務,學術界存在不同的看法。一種觀點認為,相對人在與公司訂立合同的時候,對于對方的法定代表人是否就該事項享有代表權,并不具備審查的義務,若讓相對人在交易時對公司內部制度進行審查,那么會影響交易的秩序與效率。此外,支持該觀點的學者還認為,公司章程作為內部管理制度,一般不為外界所知悉,即使其對外公示,第三人也不具備知曉的義務,因此不應要求相對人有審查的義務。針對這一觀點,也存在相反的意見,有學者認為,形式審查并不會加重相對人的負擔,對其反而是一種保護,不管對方是何種公司,培養(yǎng)相對人在交易時對法定代表人代理權的審查,能更好地保障相對人權益。此外,還有學者主張,法律并未對相對人的審查義務進行明確,相對人只需履行一定的注意義務,但在公司為關聯(lián)方提供對外擔保的過程中,應遵守《公司法》的相關規(guī)定,若交易相對人不能履行審查義務,即可認定其存在重大過失,且行為并不存在善意。雖然學術界就此有不同的看法,但在司法實務中,通常都認為相對人應當具備審查義務[2]。
2.相對人的審查范圍
在交易相對人具備審查義務的基礎上,其審查的范圍為何?是只有進行實質審查才能認定為善意,還是進行形式審查即可呢?形式審查主要是對材料的內容進行審查,而對于材料是否真實、合法,則不做考慮,即在越權擔保行為中,只需要相對人對是否有相關的公司決議即可。而實質審查不僅要查看材料形式上的合法性,還需要對內容的真實性進行審查,那么在公司擔保行為中,相對人還需要對有關決議是否真實有效進行審查。在司法實踐中,通常認為相對人進行了形式審查,即可認定其為善意。在判斷相對人是否善意的方面,《公司法》第十六條的規(guī)定具有重要的意義,同時,《民法典》第五百零四條當中規(guī)定,“知道或應當知道”也可作為判斷其主觀心理的標準,此外,《九民紀要》當中也規(guī)定,相對人在對公司決議進行審查時,僅需要合理的注意,即一般對其采用形式審查。從司法審判的案例當中,也可以看出司法機關對此的態(tài)度,如在上海高院審理的(2019)滬民申1282號案件中,法院明確指出,相對人對公司對外擔保,是否具有股東會議具有形式審查義務,因擔保公司的內部章程,已明確對外擔保需要董事會決議,并就表決方式進行了要求,但是本案中的擔保行為,并未按照公司章程進行,且此前就法定代表人的變更,公司已經(jīng)對外進行了公示。因此,相對人未盡到合理的審查義務,應該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由此可見,相對人的審查義務為形式審查義務。
那么,相對人形式審查的范圍為何呢?是否包括對公司章程的審查?學術界對此意見不一,但是基本的理念均在于,對于多數(shù)公司而言,其并不具有將公司章程對外公示的義務,因此對于相對人,也不應對其要求其承擔對公司章程的審查?!毒琶窦o要》第十八條也否定了交易相對人主動查閱章程的注意義務,同時,其第四十一條也并未考慮公司章程對代表權的約束,該條款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或其授權之人在合同上加蓋法人公章的行為,表明其實以法人名義簽訂合同,除《公司法》第十六條等法律對其職權有特別規(guī)定的情形外,應當由法人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雖然從性質上來說,《九民紀要》并不是正式的法律淵源,但是其是司法實務經(jīng)驗的總結,對于司法機關的工作具有指導作用,由此可以看出,在公司擔保行為中,相對人在履行形式審查義務時,對有關股東會決議或董事會決議進行審查,即可認定為善意[3]。
關于相對人善意的認定,在司法實踐中,如何進行舉證責任的分配成為問題。是應當由公司證明對方“知道或應當知道”法定代表人越權,以說明相對人非善意,還是應當由相對人證明自己不知道或不應當知道,來說明自己的善意?根據(jù)惡意舉證原則,通常由主張對方惡意的一方,舉證說明對方存在惡意,而善意舉證原則,則是指當事人不需要對自己的善意進行證明,法律即推定其為善意。從司法案例中可以看出,就相對人證明自己“善意”的舉證責任,法官并不會對其提出過高的要求。在對越權擔保合同的案件進行審理時,通常將相對人是否進行合理審查作為其“善意”的判斷標準,并由此來判斷越權擔保合同的效力。
具體而言,相對人在與公司訂立擔保合同時,應當對其法定代表人是否具備相應的權限進行形式的審查,即對合同訂立時審查對方是否已經(jīng)擁有相關決議,但是對于決議的程序是否合法、具體內容是否真實等情況,則不在其義務范圍之內。相對人審查公司的決議文件,并不會加重其負擔,而是其為了保障自身權益而應盡的義務。在司法案件中,相對人若能證明自己已經(jīng)進行了合理審查,即證明自己為善意相對人。通常法官要求相對人積極履行舉證義務,向法院提交合同訂立時,具備相關的擔保決議即可,若該文件無重大瑕疵,均可認定交易相對人盡了合理的審查義務,應當被認定為“善意”,擔保合同有效,反之則亦然。
《公司法》第十六條第二、第三款是對公司關聯(lián)擔保的規(guī)制。其主要目的在于對公司的關聯(lián)交易進行嚴格的把控,在第二款中,規(guī)定了關聯(lián)擔保行為,只能由股東會決議通過,第三款規(guī)定了表決權回避的問題,以對公司的自治權進行限制。與一般擔保不同,公司關聯(lián)擔保時,其法定代表人并不具備相關代表權限,因此在關聯(lián)擔保合同訂立時,相對人對于法定代表人的信任,是建立在股東大會授權的基礎之上的,由此進行推理,該決議的功能與代理授權的功能是一致的。即相對人在交易過程中,本身就具備對股東大會決議進行審查的義務。對于商事主體而言,應當掌握相關的商事法律知識,對于主張不知道《公司法》第十六條關于關聯(lián)擔保的限制的,原則上不能將其推定為善意[4]。但是若單純地依靠《公司法》的規(guī)定進行規(guī)制,會影響權益的保障,因此對相對人善意的判斷,仍需要結合《民法典》的規(guī)定來進行綜合判斷。若相對人在關聯(lián)擔保中沒有履行形式審查,并且明知法定代表人未經(jīng)授權,除能證明已經(jīng)經(jīng)過更嚴格的具有公信力的機關進行審查,則推定相對人非善意。
對于一般擔保,除《公司法》以及《民法典》的相關規(guī)定外,《九民紀要》的頒行,對一般擔保中公司越權擔保行為的裁判規(guī)則進行了統(tǒng)一,其并未將對公司章程的審查納入相對人的審查義務之中,不管公司章程對于對外擔保的事項如何進行規(guī)制,都是公司內部管理的問題,相對人的審查義務僅限于對有關決議的形式審查。但是從邏輯上來說,《九民紀要》的規(guī)定仍存在瑕疵,一方面不要求審查公司章程,但同時又規(guī)定審查決議要符合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公司以相對人未就章程進行審查而提出抗辯主張相對人非善意的情形。因此,關于一般擔保中與相對人審查義務相關的規(guī)定仍有待統(tǒng)一。以法定代表人的權限是否超出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作為相對人是否履行審查義務的標準,可以為相對人的合理信賴認定提供參考。從司法實務中也可以看出,要求相對人對公司章程進行審查,是不合情理的,因此,一般擔保應當以《民法典》第六十一條第三款的規(guī)定為基準,相對人的審查義務應當聚焦于法定代表人身份真實性,而并非公司章程或表決機構的表決結果。
在公司越權擔保中,認定相對人“善意”的標準,學術界和實務界均有不同的看法,主流觀點認為,相對人對于公司擔保行為具有形式審查的義務,若其在訂立合同時履行了該義務,則可認定其為善意。具體而言,應當對法定代表人是否持有相關的公司決議進行審查,在發(fā)生合同糾紛時,若相對人主張善意,則應當對該主張進行證明。此外,結合《公司法》第十六條中第一至第三款的規(guī)定,應將公司關聯(lián)擔保與一般擔保區(qū)分對待,在關聯(lián)擔保中,相對人應當審查法定代表人是否持有合法有效的股東會或董事會決議,且需要審查上述決策文件無明顯的瑕疵,才可被認定為“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