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龍生 黃秋風 王燕群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人民的生活水平穩(wěn)步提高，但是依然面臨著貧富差距過大、城鄉(xiāng)發(fā)展不平衡、地區(qū)發(fā)展差距過大等問題和矛盾，有的地區(qū)、一些行業(yè)的群眾存在著“失落感”。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會議上提出要將“是否給人民群眾帶來實實在在的獲得感”作為改革成效的評價標準之一。他指出：“要科學統(tǒng)籌各項改革任務，推出一批能叫得響、立得住、群眾認可的硬招實招，處理好改革‘最先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的關系，突破‘中梗阻’，防止不作為，把改革方案的含金量充分展示出來，讓人民群眾有更多獲得感?！秉h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將“獲得感”這一概念正式寫入《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的建議》?！矮@得感”作為新時代國家治理的良政基準和善治標尺[1]，體現(xiàn)著黨和政府為人民服務的中心理念，是全面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創(chuàng)新性實用性政策理念?！矮@得感”之后在中央、地方政府的工作中多次被提到，在學術界被學者們廣泛探討研究。但是綜合現(xiàn)有文獻來看，關于“獲得感”的研究存在以下問題：少有學者對其研究現(xiàn)狀進行系統(tǒng)梳理，對“獲得感”的概念、特征、與“主觀幸福感”等同義詞的異同等尚缺乏仔細剖析。因此，本文首先對獲得感的研究現(xiàn)狀進行梳理，然后對獲得感的內涵、特征進行界定，并將其與國外概念“主觀幸福感”進行對比分析，以期把握當下獲得感的研究脈絡，清晰界定“獲得感”，為后續(xù)研究提供參考，更有效地提升我國人民群眾的“獲得感”。

一、獲得感研究現(xiàn)狀

截至2022年10月31日，以“獲得感”為主題在中國知網(wǎng)進行文獻搜索，共有7017篇相關文獻，其中學位論文793篇(83篇博士論文，710篇碩士論文)，會議論文78篇，報刊文獻1476篇。學者關于“獲得感”的研究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一)理論醞釀階段(2015年之前)

隨著我國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溫飽問題、貧困問題已然不是國內社會發(fā)展主要矛盾，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jīng)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如何提高人民的幸福感、獲得感是各級黨和政府關注的重要實踐問題，學術界亦開始對其進行理論探討。這一時期研究問題主要聚焦“獲得感的本質和內涵是什么”。

(二)興起階段(2015—2017年)

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會議上提出要將“是否給人民群眾帶來實實在在的獲得感”作為改革成效的評價標準之一。至此，“獲得感”成為我國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的執(zhí)政理念，并寫入中央政策性文件。經(jīng)在知網(wǎng)中檢索，2015年刊發(fā)相關學術文獻281篇，2016年有651篇，2017年有1059篇，在這一時期“獲得感”開始引發(fā)國內外學者的重點關注。

(三)持續(xù)發(fā)展階段(2017年至今)

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抓住人民最關心最真實最現(xiàn)實的利益問題，不斷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不斷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使人民獲得感更加充實、更有保障、更可持續(xù)”。如何有效提高不同人群主體、不同領域客體的獲得感，切切實實地提高人民的幸福感，學界圍繞“獲得感”進行更深層次思考。2017年至今，學界對“獲得感”進行學術研究的熱情高漲，2018年有相關文獻1243篇；2019年有1429篇；2020年有1184篇；2021年有798篇；2022年1月初到10月末有1146篇。

從研究方法看，2015—2017年，學界對于獲得感的研究大多基于政治學、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等視角，對“獲得感”緣起的時代背景、歷史必然性進行了定性的系統(tǒng)剖析；2017年之后，“獲得感”研究大多基于管理學和社會學的研究方法，采用問卷調查、社會大數(shù)據(jù)等定量方式探討獲得感的內涵、維度和實現(xiàn)路徑，從思辨主義逐步走向實證主義。

二、“獲得感”的理論意蘊

(一)“獲得感”的內涵

作為一個體現(xiàn)中國時代性、本土化特色的學術概念，目前學者對“獲得感”概念的定義莫衷一是?！矮@得感”是“獲得”和“感”構成的復合詞，依據(jù)《新華字典》的解釋，“獲得”有“得到”和“取得”兩層意思，其中“得到”多用于抽象事物?！案小钡脑庵溉说募印⒂|動，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特指“感覺、情感、感想”?！矮@得感”直觀的內涵是個體對客觀獲得的主觀評價。基于此，學者從不同視角對“獲得感”的內涵進行探析。

第一種：客觀獲得的主觀感受視角。有學者認為獲得感是基于客觀的獲得、得到、取得而在內心層面產(chǎn)生積極的評價，這種視角接近《新華字典》中關于獲得感的詞義解釋，但對于客觀獲得的范疇和分類卻有不一致看法?？陀^獲得可分為物質獲得和精神獲得，經(jīng)濟、社會、文化、政治和心理等不同領域的獲得，或更為具體的客觀范疇，如民主、公平、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良好的教育條件，高水平的醫(yī)療服務，穩(wěn)定的工作預期，完善的公共服務，法治、正義等民生問題的獲得。獲得感來自于對獲得的認同與體驗，需求、期待和回應的滿足狀態(tài)。

李瑩[2]認為“獲得感”界定為以物質的獲得為前提，這里的物質為公眾所享受的商品和服務的數(shù)量與質量。陳云松、張翼和賀光燁[3]認為“獲得感”是指在一定時段內，群眾從國家和社會治理過程中有效獲得物質、健康或精神福利之后，進一步產(chǎn)生的主觀心理福利增量，并且強調獲得感是一種具有高度經(jīng)濟社會屬性、高度比較屬性、高度動態(tài)特征的主觀心理福利。該觀點強調個體幸福感、自我階層定位等是“獲得感”不同維度的表征。

第二種：“獲得感”的社會比較視角。該理論認為個體的“獲得感”，不僅僅是基于客觀上是否絕對獲得產(chǎn)生的體驗，更重要是個體以自身和他人的過去、現(xiàn)狀、未來為基準進行對比，來判斷是否相對獲得，從而產(chǎn)生主觀積極體驗的過程。代表性的學者如王浦劬和季程遠等，王浦劬和季程遠[1]依據(jù)政府權威文本的原始語境，將“獲得感”定義為人民群眾對于自己在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進程中所得所獲的主觀感知，并且對照“相對剝奪感”概念，從社會比較的視角提出，“獲得感”是個體對自身實際收益在特定階段前后變化的評價，是個體對于自身所得的客觀比較和對比后產(chǎn)生的主觀感受。學者文宏等[4]提出“獲得感”是個體識別、承認自身處境或觀察到周遭社會現(xiàn)象之后，所形成的某種特定的評價、感受和立場的社會感知，不平衡不充分發(fā)展格局將與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產(chǎn)生內生性沖突。這一概念強調獲得感是基于“實際”現(xiàn)實獲得基礎上所形成的主觀感受。

(二)“獲得感”的本質特征

基于內涵和外延可知，“獲得感”有三個本質特征：客觀性、主觀性和積極性?？陀^性特征強調獲得感的客觀現(xiàn)實基礎，即實在所得。實效的獲取是當下鮮明的時代特征，客觀的效益成為個體感知和評價經(jīng)濟、社會、政治、文化和生態(tài)等各領域事物發(fā)展的重要標尺。獲得感本質是需求期待滿足后的積極體驗，包括物質經(jīng)濟獲得、權益獲得(如抽象的政治權利、公平、公正)、社會比較對比后的增量獲得等[3]，客觀的特征反映了實實在在的擁有狀態(tài)、發(fā)展水平、滿足程度，表現(xiàn)為潛在收益、整體收益和預期收益[5]。

主觀性特征強調獲得感的產(chǎn)生機理，心中所感從“獲得”到“獲得感”，主觀情感的產(chǎn)生需經(jīng)過一系列認知加工程序，如內化、轉變、評價和判斷，客觀的獲得和增量對于個體而言是否是獲得感，有賴于個體自覺或不自覺的主觀認知加工評價和判斷?？陀^同一事物的獲得，對不同群體而言，因其經(jīng)濟地位、現(xiàn)有期望、需求結構、預期目標、認同信念、認知評價標準等不同，其“獲得感”從無到有、從低到高的水平變化必然呈現(xiàn)差異。

積極性特征強調“獲得感”的屬性，“獲而有感”，強調個體獲得客觀物質和權益后的一種心理感受，包括參與感、擁有感、受益感、滿足感、成就感、成長感和幸福感等要素，表征了積極正面的情緒、體驗和認知。此外，實證研究表明獲得感的提升有利于促進個體對政府的信任水平[6]，如有利于降低農(nóng)村基層醫(yī)務人員的離職意愿[7]，這些研究亦從實證定量角度表明了“獲得感”的積極性特征。

(三)“獲得感”與主觀幸福感概念辨析

獲得感是我們黨遵循社會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順應時代要求提出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本土化概念，目前國外還未有可直接對應的名詞和理論體系。與“獲得感”概念內涵和外延比較相近的是主觀幸福感這一概念。深刻剖析并對比這兩個概念，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內涵存在共性，但又具有實質特征差異，厘清二者之間的內涵和外延的異同，亦有助于加深“獲得感”概念的理解。

主觀幸福感，指個體對自身生活狀態(tài)和情緒狀態(tài)的整體認知與主觀評價[8]57。近幾個世紀以來，幸福感一直是神學和哲學研究的重要命題，直到1950年，學者對主觀幸福感的思考擴展到社會科學領域。個體主觀幸福感指標已成為當今各國公共政策和經(jīng)濟領域關注的焦點，改善與提高個體的主觀幸福感已成為衡量社會進步的關鍵指標。主觀幸福感是個體對生活的多維度的主觀評價，包括認知和情感的評價。情感(或情緒)是個體對生活中事件的心情情緒的反應。除了情感維度，主觀幸福感還強調認知維度，即個體對生活整體的認知評價[8]68。

獲得感和主觀幸福感在內涵和外延存在相似性，亦存在差異。相似點表現(xiàn)在二者構念的維度特性、主觀性和積極性特征。第一，獲得感和主觀幸福感的構念維度上，均強調其是多維度構成的高階概念，如楊金龍和張士海[9]提出獲得感是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社會、文化、政治和心理等不同領域綜合而成的二階構念，呂小康和黃妍[10]提出獲得感包括職業(yè)憧憬、社會安全感、社會公正感和政府滿意度等維度；主觀幸福感這一二階構念包括了生活滿意度、積極情緒、意義評價等子維度。第二，兩個概念均強調主觀性特征，“獲得感”是個體在客觀獲得和社會比較基礎上的主觀感受、認知和評價；主觀幸福感更為突顯個體主觀性對于主觀幸福感產(chǎn)生、變化的影響，如古語“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強調個體心境的主觀體驗。第三，兩個概念均強調積極性特征，“獲得感”強調個體正面積極的心理感受，主觀幸福感更是神學、哲學長久以來探討的終極生活追求。

“獲得感”與主觀幸福感的差異之處體現(xiàn)在情感維度、具化程度、前因因素側重、供給與需求關系的側重和研究層次。第一，情感維度差異，“獲得感”強調感知是情感維度的兩極，即“獲得感”與非獲得感，“獲得感”的負面即非獲得感，而主觀幸福感強調積極情緒和消極情感是兩個獨立的要素，即愉悅的反面不是悲傷，而是不愉悅。第二，具化程度差異，相比主觀幸福感強調個體對總體狀況的總結性評估，獲得感更為具化，更強調客觀世界與主體體驗的聯(lián)結，“獲得感”這一概念似乎更接地氣、接近民意民生，形象表征個體對于實際客觀獲得而內心主觀積極情緒產(chǎn)生的過程。主觀幸福感是人類生存的終極目標，而如何實現(xiàn)這一目標，還需細化和具化的表達。第三，前因因素側重差異，“獲得感”概念是基于黨的執(zhí)政理念提出的反映我國改革成果的更為具化、更為接地氣的概念，在現(xiàn)有研究影響因素研究中，更多強調宏觀政策和社會管理因素所產(chǎn)生的“供給”，而主觀幸福感概念長期根植于西方個人主義文化情境，更多探討個體微觀因素或中觀組織、社區(qū)等因素對個體主觀幸福感的影響。

三、結語

深入挖掘“獲得感”與主觀幸福感的內涵和外延，我們認為兩個概念均反映了個體主觀心境的積極認知和體驗，強調積極性特征，是涵蓋多個子維度的高階構念。主觀幸福感的外延可包括“獲得感”，“獲得感”可認為是構成了主觀幸福感的基礎要素，一般而言，“獲得感”的提升有助于促進個體主觀幸福感水平。但二者在情感維度、具化程度、前因因素側重、供給與需求關系的側重程度和研究層次存在差異性，不可將二者直接等同。結合我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階段，“獲得感”更為具象化，強調客觀世界與主體體驗的聯(lián)結，更接地氣，接近民意民生，是我國現(xiàn)階段改革發(fā)展結果的衡量指標體系中，更為符合社會需求和民心的創(chuàng)新性評判標準。因此，“獲得感”概念更貼合我國的發(fā)展和管理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