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希聲 圖/青由
在他睡去的幾年里,她變了好像也沒變。她不再那么肆意明媚,反而是他,慢慢變成了她的樣子。
“媽,我再問一遍,我當(dāng)真是您的親生女兒嗎?”程沉看著眼前的人,表情嚴肅。
程沉接到醫(yī)院打給自己的電話時候,還以為自家老母親出了什么事情,顧不得手頭上的工作火急火燎就趕去了醫(yī)院。
怎么也沒想到,母親不惜裝病也要把她騙到醫(yī)院,竟是讓她來相親的。
相親對象還是個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的植物人。
母女倆站在病房前,程沉透過窗戶,遠遠地看著那個被插滿了管子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程沉母親好言好語:“你先進去看他一眼嘛,要是真不行……媽也不勉強你。”
“這是看看的問題嘛?他身上插得管子比我血管還多,把自己唯一的女兒推給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未來的植物人,您怎么想的?”程沉欲哭無淚,要不是母親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她在聽到床上那個男人是她相親對象的一瞬間就要嚇跑了。
“也不是沒有未來的植物人,醫(yī)生都說了他可能,也許,八成還有半年時間就能醒過來了……你看!人現(xiàn)在眼皮已經(jīng)能動了!”
程沉嘗試掙脫魔爪:“媽,我下午還有課呢,您別跟我在這開玩笑了。”
“沉沉啊。”老太太顰眉嘆息,欲言又止,“我跟這孩子的媽媽是好朋友,他媽媽還沒等到他醒過來也一頭病倒了……這男孩真的挺不錯的,跟女朋友一起出了事故,那孩子……唉,總之就是,如果他醒過來媽媽不在,女朋友也沒了,你說他萬一受刺激又躺回去了怎么辦……”
程沉最害怕的就是母親打這樣的感情牌,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送進了病房。
“這孩子就跟睡著了一樣?!?/p>
就像母親說的那樣,他皮膚白皙光滑,五官清秀,臉龐輪廓分明。如果不是他身上纏滿了管子,他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雙眼緊閉,嘴角好像還微微上揚帶著淺淺笑意。
嗯,雖然是個植物人,但比那些成日在自己身邊圍繞的大活人還要帥氣好看。
“他叫什么名字?”
程沉不否認,自己就是個很沒有原則的外貌協(xié)會。
“明陽,明媚的明,朝陽的陽?!?/p>
說是說相親,其實也就是幫母親生病的朋友照顧一下她生病的兒子。
程沉每天下了班以后都會來醫(yī)院接母親的班,每天重復(fù)著一樣的工序,幫明陽擦臉,擦手,擦身體。
她擦明陽眼睛的時候總是會更加溫柔,害怕自己稍微用力就會驚擾了他的美夢。
無聊的時候她會數(shù)他的睫毛,他的睫毛又長又密,但是總是數(shù)到一半就忘記究竟數(shù)了多少根了,所以她至今都沒有數(shù)出來明陽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更多時候,她什么也不干,就這樣坐在病床前用手托腮,撐住自己的腦袋就盯著明陽的臉看。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果明陽是個健康的小伙子,像他這樣級別的男生,自己還真沒有這機會相伴。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明陽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程沉也開始習(xí)慣每天家里,公司,醫(yī)院三點一線的生活。該說自己是個熱心腸嗎?其實不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對這個躺在病床上男生產(chǎn)生了憐惜,生出了期待。
“你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呢?”程沉擦著明陽的手指,他的手指纖細修長,一看就是沒有受過苦。
她開始會驚喜于他每一次眼皮的活動,期盼著也許第二天她來的時候,明陽能夠醒過來,坐在床頭對著她伸手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終日的祈禱被上天所聽到了,某個明媚的周末早晨,程沉來到病房就看見本該筆直躺在病床上的明陽竟真的坐起身,面帶微笑對著她說:“沉沉,我回來了。”
“這什么情況?”程沉低頭與母親耳語。
“沒跟你說過嗎?你跟人家女朋友名字一樣?!蹦赣H卻不以為然,兩母女相同姿勢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盯著來給明陽檢查的醫(yī)生。
醫(yī)生亦是很激動,囑咐了明陽幾句,臨走時又把現(xiàn)在是明陽代理監(jiān)護人的程沉母親叫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程沉和明陽。
“沉沉,過來啊?!泵麝栒f話很溫柔,他的聲音很好聽略帶磁性,清澈又明亮。
程沉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前,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
這人突然就這么醒了,反而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去相處了,哪怕他們已經(jīng)朝夕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了。
“沉沉?!币姵坛翛]有反應(yīng),明陽又喚了她一聲,聲音很是虛弱,可依舊帶著笑,溫柔而美好。
程沉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她聽到明陽喊她名字的時候有些恍惚,又覺得有些熟悉。
隨著兩人距離的拉進,讓輕度近視的程沉清晰了明陽的笑??吹剿男ΓB她也忍不住跟著笑了,情不自禁道:“你醒啦。”
“怎么瘦了?”明陽伸出手摸了摸程沉的臉頰。
程沉不知道為什么,在明陽的手接觸到自己臉的一瞬間,她竟然會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情不自禁用手覆蓋在了他的手上。
他看到程沉的眼睛紅紅的,他皺起了眉頭。許是剛剛醒過來,長時間的沉睡讓明陽還在恢復(fù)重建語言系統(tǒng),只是本能的一個勁重復(fù)著“我回來了”。
但很快母親的聲音又讓她清醒過來:他等的人,并不是她。
母親站在門口喚她:“沉沉,你過來一下?!?/p>
“去吧。”明陽松開了手,示意她過去。
“怎么哭了?”老太太看見女兒面頰上留下的淚痕,拿出紙巾遞了過去。
程沉接過紙巾胡亂一擦,事實上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流淚了:“他什么情況?。俊?/p>
總不能是他們在夢里的時候確定了關(guān)系吧?這相親相得這么隨便就算了,在一起也這么隨便的嗎?
“小伙子,睡太久了,后遺癥,醫(yī)生說他忘了很多事情,應(yīng)該是把你當(dāng)成他的女朋友了吧?!?/p>
這是什么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嗎。
同時值得注意的是,在圖9中,對應(yīng)耦合間距d=170 nm的透射譜線中,出現(xiàn)了共振劈裂的現(xiàn)象,這是由于工藝缺陷等因素,微環(huán)側(cè)壁出現(xiàn)了類似布拉格光柵的褶皺,使得微環(huán)腔中出現(xiàn)互耦合現(xiàn)象,微環(huán)腔理論上的最佳互耦合品質(zhì)因數(shù)Qum與實際的互耦合品質(zhì)因數(shù)Qu存在較大差異造成的[23],并不影響本文的研究結(jié)論。
不是。
程沉卻心一沉,她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大概是心里某一個地方‘噗通’摔了一下,缺失了一角。
醒來后的明陽十分粘程沉,連輸液時也一定要牽著程沉的手。
程沉每天早晨會來到他的病房,因為明陽說,希望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而她,風(fēng)雨無阻,安排好醫(yī)院一天的計劃后,八點準時從醫(yī)院出發(fā)去上班。
時間久了,程沉有時候也恍惚了,理所當(dāng)然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他的女朋友。
程沉有很多次都想跟明陽坦白,其實她并不是他等待的那個“女朋友”。
可是,明陽那么好。
程沉貪戀擁有這個男生所有的美好,也舍不得終止所擁有的關(guān)于他的一切。哪怕她每天走出病房后又會清醒的意識到,他的好,其實本就是不屬于自己的。
歡愉著卻又提心吊膽,害怕也許有一天,明陽就像他突然從夢中驚醒了一樣,他又突然恢復(fù)了記憶,想起來了一切,那時候她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你在想什么?”明陽看著時常會對著自己發(fā)呆的程沉,寵溺地撩起了遮擋住她臉龐的鬢發(fā)別到耳邊。
“在想,如果我做了讓你生氣的事情,怎么樣你才會不惱我?!背坛琳f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其實她心虛得很,心驚膽戰(zhàn)地說出了這句話。
有一天他想起來了一切,會怎么樣?
程沉是這樣的,一旦產(chǎn)生了期待,恐懼就也一窩蜂找上門來。或許是因為過去苦難太久,稍感甜頭就會感覺惶恐。
明陽一把把她攬進懷里,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會惱你的?!?/p>
程沉聽到這句話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更加用力的回抱住他,用全身的力氣控制不讓自己顫抖,好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wěn):“明陽,你不惱我,因為你以為我是你的沉沉,可我根本不是你的那個沉沉啊?!?/p>
她是這么想的,與其等他有一天想起來,失去現(xiàn)在所擁有的的這一切,倒不如,情緒到了,自己坦白,興許還有機會得到諒解。
“事情就是這樣的,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只是我媽拉過來跟你相親的一個相親對象?!背坛列跣踹哆墩f了半天,解釋完一切,她心里的大石頭也就落了下來。
明陽怔怔看著她許久,伸手想給她擦眼淚,卻被程沉躲開了。
她往后推了一步,用袖子把自己的鼻涕眼淚一抹,低垂著頭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等待明陽的判決發(fā)落。
明陽很久沒再說一句話。
程沉想,這么久沒有出聲,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生氣吧。但是明陽這么溫柔的人,生氣都是這么不動聲響的。
又或許是因為沒有什么好再說的了,他的沉默仿佛給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又下了一道死刑,程沉的淚水落得更兇了。
程沉也不敢抬頭,看著自己的眼淚止不住的滴落在醫(yī)院本該潔白卻泛黃了的瓷板上。
“幫我個忙吧?!本驮诔坛烈詾樗麄冎g真的已經(jīng)完蛋了的時候,明陽的聲音又響起,“陪我把她找回來,好不好?”
明陽好像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看上去并沒有一點憤怒,雖是微笑相對,這個笑卻顯得苦澀。
程沉不忍心告訴他,他的“沉沉”已經(jīng)找不回來了。她更受不了別人問她“好不好”,所有以“好不好”結(jié)尾的疑問句,在她那里最后都會變成肯定回答的設(shè)問句。
“好?!?/p>
何況是他。
兩人十分默契,對那天的事情絕口不提。在出院之前的日子,還和以前沒有什么區(qū)別。程沉還是盡心盡力的去照顧他,只是他不再那么主動粘人,也少說了些想念。
程沉心里有所落差,卻也慶幸,這樣就已經(jīng)很好了。畢竟明陽給予的溫柔一如既往,不曾有任何減少。
指尖輕落在最后一個音鍵上,悠然的鋼琴曲戛然而止。她抬眼望向窗外,竟然正對上了明陽那雙亮亮的眼睛。
程沉驚喜道:“你怎么來啦?”
明陽是偷偷從醫(yī)院溜出來的,他想知道,每天三點一線的程沉走過的路上是什么樣的風(fēng)景。
程沉收拾好東西從樂團的琴房里走出來,晚來地責(zé)備道:“趕緊回去,被發(fā)現(xiàn)我們倆都慘了!”
明陽想幫她拿包,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覺得身份不合適又神傷收回。于是轉(zhuǎn)換了心情,重新問起:“你在這里工作啊?”
這不是明擺著嘛,誰看都是沒話找話。
“嗯?!背坛恋卮?。
明陽眼底有一瞬捉摸不透的欣喜,不露聲色問起:“你彈了很多年鋼琴了嗎?”
程沉認真回想了一下,肯定道:“嗯,很多年了吧,從我記事開始就在彈鋼琴了?!?/p>
“為什么開始彈鋼琴。”
一輛鳴著長笛的車從身邊飛馳而過,明陽下意識將程沉往里一拉,她就順勢進了他的懷里。
這一下仿佛激起了明陽不好的記憶,死死抱住程沉不肯撒手,耳邊還傳來他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的程沉邊撫摸著他的后背,還想著沒有回應(yīng)他的問題,在腦海中搜尋一番卻無果,只好給了一個潦草的答案:“我忘記了。”
4.
明陽出院的那一天,萬物都在慶賀他的重生。他在這里住了三年,很多人都來恭喜他出院,想親自送他離開。
“走吧?!泵麝柡捅娙舜蛲暾泻?,向她伸出了手。
程沉待在原地不動,他卻走過去,主動牽起了她的手:“走吧?!?/p>
程沉就想掙脫出他的手掌,卻沒有想到明陽早就預(yù)判了她的下一步的舉動,加重了力量,反問道:“真的要放開嗎?”
不是。
程沉在心里跟另外那位“沉沉”道歉了無數(shù)次。這樣的幸福,就仿佛是自己從她那里偷走的一般。
而后輕輕一掙,這次很輕松的就脫了他的手。
她并沒有信心,如果繼續(xù)下去,自己還能保持這份理智。
“你要帶我去哪里啊?”程沉并沒有看見她掙脫出明陽手之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
“你不是答應(yīng)了,要陪我去找回跟她的回憶嗎?”一瞬的失落過后,他又裝作什么都沒有的樣子,大步向前,沒三兩步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一個抬頭,發(fā)現(xiàn)明陽已經(jīng)走得老遠,她趕緊一陣小跑上去:“怎么找啊?”
“你跟緊我走就好了?!泵麝柣卮鹚?,放慢了腳步。
明陽帶她來的地方是央市第一中學(xué)。
“你帶我來我的高中干嘛?”這是程沉高中畢業(yè)以后第一次來到這里,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明陽說帶她去尋找記憶的地方,居然會是自己的母校。
“這里也是我的高中?!?/p>
明陽帶她走進學(xué)校,這天是周末,只有高三的學(xué)生還在上課。校園里安靜的很,下課鐘聲如約而至,卻不見有多少人蜂擁出教室,和記憶之中的校園生活,完全不同。
“我們那時候,一下課就往小賣部跑,大家都是狂奔的那種,買根烤腸還沒開始嚼就又往回跑了。”程沉感嘆道,看著昔日熟悉的校園,她的眼中仿佛還能看見年少時的自己奔向小賣部的身影。
“你高中的時候,人緣一定很好吧?!泵麝柌粍勇暽卦儐柕馈?/p>
“太久了,我畢業(yè)都六年了,早就不記得高中時候的事情了?!?/p>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學(xué)校的小賣部。還沒走進小賣部,烤腸的香味就已經(jīng)飄進了程沉的鼻子里,勾起了高中時的回憶,垂涎好久不見的味道。
“你吃烤腸嗎?我請你吃烤腸吧!”
還沒等明陽回答,程沉就蹦蹦跳跳地鉆進了小賣部。沒一會兒,她手上拿著兩根烤腸就出來了。
“喏,給你。”程沉一手拿了一根烤腸,對比了一下,把烤到爆開的那根遞給了他。
“謝謝?!泵麝柦舆^烤腸,咬了一口,味道如初。
一定是因為烤腸太好吃了,一下子讓程沉忘記了兩人之間的那些芥蒂,對著明陽笑顏如花。
“好吃。”
兩個人就站在小賣部前,門口有兩顆老槐樹遮住了所有陽光,卻依舊有細碎光亮從縫隙間偷溜進來,蔭影零碎映在程沉的臉龐,她把烤腸吃了個干凈,嘴角泛起一絲油光。
明陽愣住了,好一會兒,程沉出聲提醒他才反應(yīng)過來,貼心的接過了程沉手上吃完了的木叉,和自己的那根一起扔進了垃圾桶里。
“我跟我女朋友也是在這個小賣部認識的?!?/p>
一句話,又把他們間的距離拉開,程沉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應(yīng)。
“我高中的時候從來不吃小賣部的零食,有一天,一個女生,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p>
“然后呢?”
“是啊。她說,烤腸特別好吃,她請我吃烤腸。我問她為什么要請我吃烤腸,她說,因為烤腸好吃啊。”
明陽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淺笑,似乎時光真的把他拉回到了那個遇見沉沉的炙夏。她用黃藍相間的綢緞長繩束著高高的馬尾,朝他跑來的時候,馬尾會左右搖擺,然后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就停在他面前,忽地湊近面前,露出兩顆小虎牙。
程沉不知道啊,原來幫他找回記憶是件這么不容易的事情。
這比她想象的要難得多,聽他滿臉愛意的回憶起不屬于她,沒有她的那段時光,難過只有自己的份。
“明陽,你一定很愛你的女朋友吧?!背坛羾@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
明陽沉默了好久,最后開口:“我好像都想起來了,你要聽嗎?”
“好?!?/p>
因為是你的過去,我也還是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
明陽高中時候是個特別冷漠的人,一張臭臉卻受到了很多女生的喜愛。于是他放出自己不喜歡異性的消息,好以此來避開無法處理的愛意。他從來只跟今朝廝混在一起,年級里早就有不少關(guān)于兩人的流言蜚語。
消息放出以后,果然沒有女生再敢靠近他。
除了一個人。
沉沉把他堵在小賣部,揚著笑對他說:“嗨明陽同學(xué),請你吃烤腸!”
明陽沉著臉看著她,到底是保持了禮貌:“為什么要請我吃烤腸?”
沉沉眼睛一轉(zhuǎn),似乎還沒有想好理由,很快反應(yīng)過來:“烤腸那么好吃,請你吃好吃的,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明陽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把一旁叼著烤腸的今朝一把拉到面前:“同學(xué),你不知道我跟他的關(guān)系嗎?”
此話一出,今朝驚住了,無措地看向明陽,努力傳遞:我把你當(dāng)兄弟,你居然……
沉沉用手勾了勾手,示意他湊近點。明陽彎下了點點腰,沉沉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我們倆,公平競爭好不好?”
哦,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輕咳了兩聲,把今朝推向她:“拿走吧?!?/p>
從那天起,沉沉同學(xué)就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他,和今朝身邊。每每她出現(xiàn),都是先聞其聲,再見其人。不用尋,她只要看見他倆就會喊:“嗨!明陽同學(xué),請你吃烤腸呀?!?/p>
有時候在課間走廊,有時候在體育館回廊,有時候她會從他們班門口,與他匆匆對視后,從路過的窗邊朝里喊。
請你吃烤腸,謝謝你把今朝讓給我。
明陽覺得沉沉是個很聒噪的女生,他甚至威脅過今朝:“你能不能讓她安靜一點?”
當(dāng)時的今朝也是輕笑兩聲:“也不知道這是拜誰所賜!”
明陽帶她走到籃球場,他說:“以前,她總是會站在球場的一邊給我加油鼓勁,別的女生給我送水,她給我送烤腸。可是她明明不懂籃球啊,但她每天還是會來,從不曾缺席?!?/p>
明陽帶她走到圖書館,他說:“她最不喜歡圖書館了,但是知道我每天下午第二節(jié)課后的大課間都會去圖書館借還書,她總是會跟我假裝偶遇。”
明陽帶她走到禮堂背后的小樹林,他說:“她把我約到這里,騙我說她要去留學(xué)離開我了,我一著急就在這里親了她?!?/p>
“在操場,如果沒有我牽她的手,她連一圈跑操都堅持不了?!?/p>
“在走廊,下了課我靠在欄桿旁,一抬頭永遠都可以看到她熱情的對我打招呼?!?/p>
“在天臺,她給我圍上了她親自織的圍巾,可我明明都跟她說了要好好上課,不要做于課堂無關(guān)的事情。我那天很開心,但還是很嚴厲的批評了她。”
“下雨時坐公交,她喜歡若無其事坐到我的身邊,假裝不認識我?!?/p>
“冬天騎電動車,她坐在我的前面,用戴著手套的手蓋在我騎車的手上。”
“我說我要去北京,她說她的成績考不上北京的。結(jié)果,高考成績出來,她的成績好到想去北京哪所學(xué)校都可以,可我明明都做好了呀……準備好了要為她留下來了。
“這就是,我跟她,全部的故事了?!?/p>
聽明陽說完所有關(guān)于他們之間的那些故事,程沉早已淚流滿面:“明陽,為什么你的故事都跟我的回憶是一樣的呢?”
程沉的回憶里,高中每天買烤腸等在籃球場一邊的是她;無論下午睡幾節(jié)課,第二節(jié)課下課后的大課間鈴聲永遠是她的鬧鈴,聽到鈴聲就會去圖書館制造偶遇的是她;小樹林里騙人的是她。
總有那么一個人會牽著她的手陪她跑完二十分鐘的跑操時間;下了課她永遠是第一個沖出教室,占領(lǐng)欄桿的絕佳位置只是為了給某一個人打招呼;花了不知道幾個政治歷史課,在手上戳了幾個傷口才織好的圍巾,戴在了誰的脖子上。
因為喜歡某個人所以愛捉弄他,總是樂此不疲的在公交車上裝陌生人的游戲;因為喜歡某個人,冬天的時候害怕他的手長凍瘡,所以盡可能幫他抵擋風(fēng)寒;因為喜歡某個人,拼了命,把自己所有的潛能都逼了出來,只是為了能和他的距離短一點……再短一點……
這些明明是她的回憶啊,而她回憶里的那個人是誰卻怎么都想不起來了,但她的回憶為什么會變成明陽的故事呢?
“沉沉,你真的,不記得我了?!?/p>
明陽和今朝成為朋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今朝是唯一一個知道關(guān)于他家庭還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
他的人生和他的名字毫不相關(guān),他的世界里從來沒見過明媚的陽光。
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沒有見過父親,聽母親說,父親也是因為吸毒死的。舅舅為了讓姐姐無下限的給予自己金錢,把自己姐夫騙去吸毒。最后,明陽父親在最后清醒之時,知道自己無法擺脫毒品時,選擇了自殺。
外婆對于舅舅的溺愛導(dǎo)致了今天的局面,而外婆最后也被舅舅活活氣死。自從外婆去世后,再無人包庇舅舅。母親不愿幫他,也對他無可奈何,他們連搬家的錢都沒有,母子倆能做的只有避而遠之。
明陽從沒想過,舅舅來家里偷錢的那天,會剛好被沉沉撞見。
一個看上去那么文靜軟軟的女孩子,卻擋在他和母親前面,問他的舅舅:“你要多少錢?我有錢?!?/p>
程沉從小到大參加鋼琴比賽贏了很多很多獎金,她父母從來不克扣這些錢,多多少少加起來也是個小富婆了。當(dāng)她把卡摔到那個男人面前時,她覺得自己真是帥呆了。
明陽絲毫不領(lǐng)她的好意:“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助紂為虐!”
程沉看著他生氣的樣子也不惱,反而一臉燦爛地說:“別擔(dān)心,只要他敢用這張卡里的錢,警察一下就會找到他!我已經(jīng)報警了,那里面的錢能讓他坐好久的牢。”
“明陽,別擔(dān)心了,以后都沒事了,他再也不能傷害到你們了。笑一個?!?/p>
明陽忘不了那個夜晚,他家住在一個煤油燈都沒有的黑巷子里,沒有月亮的夜晚,外頭黑得根本看不清路。但他就算沒有光也可以走出這條巷子,他習(xí)慣了一個人,習(xí)慣了用薄薄的鞋底去探水泥地的紋路。
直到她的出現(xiàn),第一次那條小巷里有了光亮。
他這才驚覺,愛意悄然滋長。她獨占天光,萬物黯淡。
黑暗中見過光,便忍不住追隨她,并想要擁有她。
程沉身上有他想要卻不曾擁有的東西——生命力。
明陽一開始并不敢主動,直到程沉把他約到小樹林,告訴他自己要出國留學(xué)了。他再也抑制不住愛意親了她。
程沉蒙了,眼底卻是忍不住的喜色:“你什么意思?”
明陽心跳不止,夜色掩住臉頰上的緋紅,他磨蹭開口:“你不要喜歡今朝了,他有喜歡的人?!?/p>
程沉真沒想到這個家伙竟然真的以為自己喜歡今朝!只能用行動證明,主動在他的嘴唇上輕啄了一下。
“傻瓜,我從始至終,喜歡的都是你啊?!?/p>
程沉的記憶里,高中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只有身影卻看不清臉龐。
她回到家,翻箱倒柜想找回那段高中的回憶??墒撬@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房間里,一點關(guān)于高中的痕跡都沒有,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的干凈。不僅如此,她仔細回想,除了這三年有很明確清晰的記憶,三年之前的全都是模糊不清的。
“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程沉近乎崩潰,明明都是相同的回憶,她卻怎么也找不到明陽的身影。
程沉母親偷偷背過身去抹了眼淚:“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程沉點了點頭。
她就是心疼女兒,以前不告訴程沉,是因為明陽不醒,她覺得這段記憶失去了對她來說也許是一件更好的事。
這也是程沉自己的選擇,選擇忘記了有關(guān)于明陽的一切。
現(xiàn)在明陽醒過來了,作為母親,她覺得這個選擇還是該交回到程沉自己手上。
程沉的過去被一點一點揭開。
原來,沉睡的是他。
失憶的卻是她。
三年前,明陽和程沉開始在外面租房實習(xí),兩人的生活每天都很平凡但卻并不平淡。這一切卻在平靜的日子在明陽舅舅李大沖出獄后被打破。
出獄后的李大沖為了報復(fù)這幾年的牢獄之災(zāi),他伺機在小區(qū)內(nèi)。用一輛車直接把程沉綁走,再用程沉來威脅明陽。明陽知道沾毒的人都是窮兇極惡之人,他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他會用生命去護住程沉。在沖突之中,李大沖失手將兩人推下懸崖高坡。明陽緊緊將她護在懷中,高速滾動后受到強烈撞擊后變成了植物人。因為有明陽用身體保護著,程沉并沒有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只是醒來得知明陽變成植物人的消息后,悲痛欲絕,暈了過去。
再醒來,她就忘記了有關(guān)于明陽的一切。
醫(yī)生說,忘記明陽是程沉自己的選擇,不應(yīng)該讓她再受到刺激了。
從那以后,程沉經(jīng)常會突然暈過去,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的意識里就只是睡著了一樣。但其實在她暈過去的時間里,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醒過來不停的崩潰大哭,哭累了又暈過去,醒來又會恢復(fù)了成了不記得明陽的程沉。
程沉在清醒時把有關(guān)明陽的一切都封鎖了起來,只是做母親的知道,她有多么愛明陽。
程母不是不介意明陽家復(fù)雜的背景,只是她和程沉一樣,知道明陽是個好孩子。
程沉被綁架以后,程母恨不得殺了明陽。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女兒根本不必經(jīng)受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然而,明陽應(yīng)約去見李大沖。走之前,他對程母說:“阿姨,我知道我配不上沉沉。我一定會保護她的安全,等她安全回來,我會主動離開。我很愛她,如果我沒有保護好她,我絕不獨活?!?/p>
因為心里有這么一個人,這么三年,誰也再沒走進過她的心里。
程沉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愿看到女兒變成這樣的人。
聽說了明陽可能會醒過來的事情后,她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個世界上,只有明陽能讓程沉變回到從前。
校園里覆上一片金黃,鼻尖滿是桂花香。 陽光灑在活動樓一側(cè),明陽的耳機里是他那天躲在窗外偷錄下來程沉彈的那首名為《光》的鋼琴曲。
這首曲子,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陪在程沉身邊第一次參加比賽,從來只出現(xiàn)在校園里的烤腸女孩,在舞臺上的模樣竟會是這副模樣。
今朝坐在他身旁,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胳膊:“程沉,原來還挺好看的哈?”
明陽嘴角露出一個無法捉摸的笑容:“她一直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
下臺后的程沉毫不避諱投進了他的懷中,明陽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程沉嘴角漸漸上揚:“我今天才明白,我彈琴,是為了看見大家在聽完我的曲子之后都能露出這樣明媚陽光的笑容?!?/p>
“我決定了!我以后,要進樂團!永遠要彈鋼琴!”
明陽寵溺地看著她附和道:“好,進樂團,永遠彈鋼琴。”
在他睡去的幾年里,她變了好像也沒變。
她不再那么肆意明媚,反而是他,慢慢變成了她的樣子。
只是他確定,像她這般的女孩本該一生平安順遂,偏偏為他分擔(dān)了一半的陰暗??v使再多改變,變成什么樣,他都愛她。
他不是沒想過離開,但她把他拉出了沼澤,讓他變得那么好,怎么都不該停在這個時候。
明陽不知道自己用這樣的方式,強行喚起程沉的記憶究竟是不是一件對的事情。只是,他實在是忍受不了,程沉總是在拒絕著自己。
他竊喜就算是失憶之后的程沉還是會再次愛上他,可也糾結(jié),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才能補全上他們之間缺失掉的那幾年。
程沉對他說:“明陽,你一定那個很愛你的女朋友吧。”
天知道他看到那個落寞的表情,有多么想上前緊緊擁抱住她。
那年在耳畔,他輕聲說道:“我的女朋友會發(fā)光誒。”
明陽不敢去找她,只能每天都回到他們最初開始的校園里,徘徊在校園各處有他們痕跡的地方。
“是啊,我很愛她。真的真的,非常愛她?!泵麝柕皖^喃喃自語。
“嘿,同學(xué),請你吃烤腸!”抬頭,那個熟悉的人,遞給他一根烤腸。
“沉沉……”
“嗨,明陽?!?/p>
是我,你的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