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小莉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20世紀初,遠在歐洲中部的德國加入了西方列強在中國西北地區(qū)探險劫掠的熱潮,在1902-1914年間曾先后派出四次考察隊共5名成員進入新疆考察,他們是:阿爾伯特·格倫威德爾(Albert Grünwedel,1856-1935)、格里格·胡特(Georg Huth,1867-1906)、瑟奧多·巴圖斯(Theodor Bartus,1858-1941)、阿爾伯特·馮·勒柯克(Albert von Le Coq,1860-1930)和赫爾曼·波爾特(Hermann Pohrt,1877-1950),其中格倫威德爾領導了第一、第三次考察,勒柯克領導了第二、第四次考察,巴圖斯作為隨隊技工是唯一參加了四次考察的成員。他們重點考察的地區(qū)在絲路北道沿線,除發(fā)現(xiàn)大量古代多語種文書,還對絲路北道的主要石窟寺群及地面寺院遺址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美術考古調(diào)察。同時,為將珍貴文物據(jù)為己有,他們大規(guī)模切割石窟壁畫,將大量出土文物攜歸,對原址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大清會典》規(guī)定:“凡洋人持照過境,歸地方官照約保護,按入境出境日期咨報總署。”(1)光緒《大清會典》(1899年),中華書局,1991年重印本,第910頁上欄左幅。1911年進入民國后,各地對入境外籍人士的查報制度依舊。德國四次吐魯番考察隊在新疆境內(nèi)的行止,當?shù)毓賳T均有接待查驗,并將他們出入轄境的具體日期、事由及動向等行文匯報上級,再統(tǒng)報外務部。這些保存至今的中國官方檔案,既是考證德國考察隊行程的依據(jù),也反應出當時德人與新疆地方政府的交涉狀況。
德國吐魯番考察隊最早由印度學家格倫威德爾倡導建立。他當時是德國皇家民族學博物館(Museum für V?lkerkunde)印度部負責人,其所著犍陀羅佛教藝術研究的開山之作《印度佛教美術》(BuddhistischeKunstinIndien)奠定了他在佛教藝術史研究方面的權威地位(2)Albert Grünwedel,Buddhistische Kunst in Indien, Berlin,1893;1900. 該書英譯本據(jù)1900年格氏的修訂版翻譯:Buddhist Art in India, translated from the German by Miss. Agnes C. Gibson,revised and enlarged by Jas. Burgess,London,1901,(reprint:Varanasi 1974)。。1899年10月,他在看過俄國科學院教授拉德羅夫(Wilhelm Friedrich Radloff,1837-1998)、塞爾曼(Carl Germanovich Salemamm,1849-1916)及人種學家克萊門茲(D. A. Klementz,1848-1914)等帶到柏林的吐魯番出土的數(shù)件古代藝術品后(3)這些文物得自1898年克萊門茲率隊在吐魯番綠洲的考古調(diào)查,克萊門茲以德文發(fā)表了考察報告:D. Klementz und W. Radleff,Nachrichten über die von Kaiserli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zu St. Petersburg im Jahre 1898 Ausgeruestete Expedition nach Turfan,St. Petersburge:Tip. Imperatorskoij Akademij Nauk,1899.,當即向普魯士科學院提議組成德國自己的考察隊前往新疆。他強調(diào)“任何耽擱都會加速這批無價的中亞史料的永久丟失”,并相信在學界關注的寫本文書方面“可以期待更多的發(fā)現(xiàn)”(4)Along the Acient Silk Routes:Central Asian Art from the West Berlin State Museums,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New York,1982,pp. 25-27;王冀青《阿爾伯特·格倫威德爾》,收入陸慶夫等《中外著名敦煌學家評傳》,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35-237頁。。
《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公布了15件有關德國第一次吐魯番考察隊的外交檔案(5)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檔案館、日本佛教大學尼雅遺址學術研究機構編《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烏魯木齊: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2001年,第155-161頁。。其中第一件新疆巡府饒應祺給鎮(zhèn)迪道按察使慶秀的札飭中,抄錄了大清外務部1902年4月1日下發(fā)的公文:
為札飭事。光緒二十八年三月二十四日(1902年4月1日)承準外務部咨開:光緒二十八年二月十八日(1902年3月27日)準德穆使函稱:有德國士人二名,一名旅威力,一名忽特,由德國往新疆、外蒙古等處游歷,請發(fā)給護照二張,等因。除由本部分繕護照二張,札行順天府蓋印送交德穆使轉(zhuǎn)給收執(zhí)外,相應咨行查照,飭屬于該士人旅威力、忽特持照到境時,照約妥為保護,并將入境、出境日期聲復本部可也。等因,到本部院……(6)《饒應祺就格倫威德爾、胡特來新疆游歷事給慶秀的札文(1902年5月15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55頁。
旅威力即格倫威德爾,忽特即胡特,公文中轉(zhuǎn)述德國駐京大使穆默(Mumm von Schwarzenstein)函,僅稱二人為“士人”,而此次考察各地的公文呈報中亦隨稱二人為“德國游歷士人”,并無其他頭銜。此類“護照”是外籍人員入境“游歷”的范圍規(guī)定和通行許可。大清外務部在為進疆考察的外國人簽發(fā)入境護照后,便向新疆巡撫下文申明沿途查驗護照與照約保護事宜,再由地方政府逐級下達備案。待外國人入境,沿途官府需查驗旅行者所持護照原件與下發(fā)復件是否吻合(7)[德]勒柯克著,陳海濤譯《新疆的地下文化寶藏》,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6頁。。
據(jù)高杏佛對德方檔案的研究,德國第一次吐魯番考察隊直至1902年1月方正式成立,格倫威德爾于當月致函德國皇家博物館行政總監(jiān)處,請求為他本人和柏林大學東方語言學家胡特申請“政府公務護照”。穆默于3月27日向大清外務部申請發(fā)放兩份“旅行護照”,3月30日即得到肯定答復。穆默以電報向柏林通報了結果,后將兩份“大清護照”寄回德國(8)[德]高杏佛撰,陸平、王丁譯《德國吐魯番探險隊持有的中國旅行許可文書原件研究》,《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2期,第102-112頁。。對照中方檔案日期,格倫威德爾與胡特在啟程前數(shù)月即已獲得正式旅行護照,且大清外務部亦早有備案。隨隊的巴圖斯,據(jù)吐魯番廳同知文立山所報,持有的是鎮(zhèn)迪中俄通商總局辦理的地方通行執(zhí)照。
……茲查德國士人旅威力、忽特二名,執(zhí)持外務部護照,于十月二十四日(1902年11月23日)抵吐,并另有德國游士巴他士一名,執(zhí)鎮(zhèn)迪通商總局執(zhí)照同日到吐。又有俄屬澳木省安回庫達依別爾林、科帕里省商民五德爾巴耶甫二名,執(zhí)持通商總局執(zhí)照,注明跟隨德國士人旅威力、忽特前赴吐魯番、庫車、喀什噶爾等處游歷,亦同日到吐。敝廳遵即一體保護,并派妥役隨德國士人旅威力等前往廳屬二堡、三堡、魯克沁、辟展等處游歷,分飭各鄉(xiāng)頭目妥為照料。(9)《文立山為報格倫威德爾、胡特入出吐魯番日期事給李滋森等的申文、焉耆府的牒文及給差役的護票(1902年12月)》,《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57頁。
由此可知,巴圖斯的旅行許可是在考察隊到達烏魯木齊后,向中俄通商總局申請辦理的。新疆建省后,俄將新疆視為其商戰(zhàn)之場,借貿(mào)易之名擴張勢力,大批俄商進入新疆。為解決日益增多的通商交涉事件,新疆地方政府于1896年4月在烏魯木齊成立專門機構,即新疆中俄通商總局(10)厲聲《新疆對蘇(俄)貿(mào)易史1600-1900》,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06頁。。巴圖斯所持執(zhí)照多為進入新疆省游歷經(jīng)商的俄籍商人頒發(fā),對持照人的活動范圍有具體的規(guī)定與許可,同樣需要接受沿途官府的查驗。除巴圖斯外,格氏與胡特也同時獲得了這樣的當?shù)貓?zhí)照(11)參高杏佛上文中所附許可證原件照片及錄文。,顯然是得益于俄國領事的協(xié)助。
外國人獲準持護照進入中國游歷,始自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定。據(jù)1861年簽屬的《中德友好通商航海條約》,德人須持有領事館所頒且有中國當局印信的護照方可入境游歷?!洞笄鍟洹?1899)相關條款則申明:“凡洋人游歷,請照則給,有照者則蓋印。游歷護照有各國使臣自備請總署蓋印者,有由總署劄順天府蓋印者,有請出使大臣給發(fā)者,有請各直省督撫給發(fā)者,有專請南北洋大臣給發(fā)者”。德國首次派遣的吐魯番考察隊基本遵循了中德之間的條約獲取入境旅行許可,而之后三次考察人員入境許可的辦理則采取了諸多“便利”之舉。
德國第一次吐魯番考察的考古收獲震驚了德國各界,為在掠奪中國新疆文物寶藏的國際競爭中搶得先機,德國決定盡快派遣新的考察隊再赴新疆,負責籌備此次考察的是剛成立不久的“國際中亞探險協(xié)會德國委員會”(12)斯坦因(M. Aurel Stein,1862-1943)在新疆考古收獲的公布促成了“國際中亞探險協(xié)會”在1902年漢堡國際東方學家會議上的正式成立,這一協(xié)會負責組織管理各國前往中亞地區(qū)的考察,總部設在圣彼得堡。隨后該協(xié)會之“德國委員會”也宣告成立,這意味著德國中亞考察的開展無需再靠學者個人的倡議和努力促成,該團體將負責籌措資金,落實考察并與“國際中亞探險協(xié)會”進行協(xié)調(diào)。。由于格倫威德爾堅持先完成田野材料的整理再赴考察地(13)該次考察報告最早發(fā)表在德國皇家巴伐利亞科學院年鑒第1卷第14分卷第1冊中,后于1906年出版單行本:A. Grünwedel,Bericht über arch?ologische Arbeiten in Idikutschari und Umgebung im Winter 1902-1903,Abh.d. Kgl. Bayr.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München 1906;[德]阿爾伯特·格倫威德爾著,管平譯《高昌故城及其周邊地區(qū)的考古工作報告(1902-1903年冬季)》,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委員會委派柏林民族學博物館的義工勒柯克帶領巴圖斯提前出發(fā),進行預備階段的考察。此次考察得到了德皇威廉二世的出資支持,故又稱“德國皇家普魯士第一次吐魯番考察隊”(14)自此以后的三次德國吐魯番考察隊,德皇均有出資。。1904年9月12日考察隊正式啟程,在1905年12月初格氏抵達喀什之前一直由勒柯克領導。與格倫威德爾選擇在一定范圍內(nèi)開展集中考古研究不同,勒柯克的目的是盡可能多地為博物館獲取文物,此次考察他們不但割取了柏孜克里克的壁畫,還獲取了包括摩尼教文書在內(nèi)的大量寫本。正是由于勒柯克的巨大“收獲”,原本是一次預備性質(zhì)的考察被視為以他為領隊的一次正式考察。
德國第二次吐魯番考察隊兩名成員于1904年10月8日經(jīng)俄道入境中國時,持有的是大清駐德國欽差大臣蔭昌(1859-1928)填發(fā)的護照。蔭昌年少時入北京同文館學習德文,后留學德國,恰與德國王子即后來的威廉二世同班,二人因此相熟。為使第二次吐魯番考察盡早開展,德皇不僅在資金上給予支持,而且在外交手續(xù)上利用了駐德欽差大臣的特權。據(jù)新疆公文檔案抄錄,蔭昌所寫內(nèi)容如下:
……案準大德國外部文稱,本國博物院院長封禮格、副工程師巴圖司現(xiàn)奉本國政府諭前往中國吐魯番、喀(哈)密、喀喇沙爾城、烏魯木齊、瑪納斯、拜城、伊犁府、喀爾喀城(即葉城)、瑪納巴什、葉爾羌(即莎車)、喀什噶爾城等處游歷,應請給發(fā)護照等因前來。本大臣查與約章相符,為此填給護照,仰以上各處關、卡、津隘地方官于德員封禮格、副工程師巴圖司到時,務宜遵約妥為保護,毋得留難阻滯,是所厚望。須至護照者。(15)《慶秀就是否批準勒柯克、巴圖司入塔城游歷事給李滋森的咨文(1904年10月31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62-163頁。
公文中“封禮格”即勒柯克,將當時還是人種學博物館義工的他稱為“博物院院長”,勤雜工巴圖斯稱為“副工程師”。采用這樣夸大的頭銜,目的只有一個,使二人得到中國官方的重視,為他們在新疆的活動提供方便。這與斯坦因在第二次中亞考察時,在大清護照上虛稱印度政府“總理教育大臣”的官銜手法一致(16)王冀青《斯坦因第二次中亞考察期間所持中國護照簡析》,《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8年第4期,第69-76頁。。
蔭昌填發(fā)的“護照”并非外務部所頒,故新疆地方官府未提前得到公文札飭。接到勒柯克一行入境塔城的報告后,當?shù)毓賳T“當即檢查游歷案卷,并無德國封禮格、巴圖司其人,是否未經(jīng)咨明外務部轉(zhuǎn)咨來新,抑因道路窎遠,文牘尚未遞到,均未可知”。即便如此,新疆鎮(zhèn)迪道按察司還是批準了勒柯克一行入境游歷,并要求沿途地方官“照約保護”。據(jù)1904年11月12日時任巡撫潘效蘇就發(fā)給勒柯克、巴圖司護照事給李滋森的札文可知,大清外務部1904年9月28日方得到穆默為勒柯克、巴圖斯辦理護照的正式申請,而二人已于9月12日自柏林出發(fā),故德使除提出“請發(fā)給護照二張”,還要求“將護照轉(zhuǎn)送烏魯木齊提督交給二人收執(zhí)”。后因烏魯木齊提督改為喀什噶爾提督并移駐喀什,且外務部護照中二人姓名音譯與蔭昌填發(fā)不同,導致了寄送的延誤。當勒柯克、巴圖斯到達烏魯木齊并持片拜會巡府時,“詢據(jù)面稱,系因考查古跡而來,所經(jīng)之路亦與外務部文內(nèi)所指各處相符,現(xiàn)寓俄領事館中。似豐禮格即雷科克、巴圖司即巴都司之轉(zhuǎn)音,合將護照二紙札發(fā)”(17)《潘效蘇就發(fā)給勒柯克、巴圖司護照事給李滋森的札文(1904年11月12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64頁。。為落實護照發(fā)放一事,新疆省政府逐級下文,后由吐魯番廳將護照轉(zhuǎn)交至二人手中(18)《方鋆就已將護照、公文送交勒柯克、巴圖司事給李滋森的申文(1904年12月19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68頁。。
1905年12月4日格倫威德爾帶領攝影師兼翻譯波爾特由明約路卡入境,到達喀什后與在英國駐喀什外交代表馬繼業(yè)(George Halliday MaCrtney,1867-1945)處等候的勒柯克、巴圖斯會合(19)馬繼業(yè)原名喬治·馬嘎特尼,他于1890-1908年任英國駐克什米爾公使的中國事務特別助理,是英國駐新疆喀什噶爾的外交代表,1908年成為英國駐喀什噶爾領事館首任領事,1909年升任總領事,1915年離職回國。參[英]C. P. 斯克萊因、P. 南丁格爾著,賈秀慧譯《馬繼業(yè)在喀什噶爾:1890-1918年間英國、中國和俄國在新疆活動真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12月30日德國第三次吐魯番考察隊正式啟動。他們在庫車、拜城境內(nèi)發(fā)掘數(shù)月后再次前往吐魯番地區(qū),中途在焉耆錫克沁遺址的考察結束后(20)焉耆錫克沁遺址即勒柯克所稱碩爾楚克。,勒柯克于1906年6月29日因健康原因離隊返回喀什,后越過喀喇昆侖山口進入印度,再由印度乘船回國(21)勒柯克后將他的這次考察歷程寫成探險游記發(fā)表,書名Auf Hellas Spuren in Osttürkistan直譯為《新疆古希臘化遺跡考察記》;A. von Le Coq,Auf Hellas Spuren in Ostturkistan:Berihte und Abenteuer der II. und III. deutschen Turfan Expeditionem,Leipzig 1926. 1928年該書的英譯本由巴威爾(A. Barwell)翻譯出版,英文書名為Beried Treasures of Chinese Turkestan.中譯本有陳海濤譯《新疆的地下文化寶藏》,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9年。??疾礻犛嘞碌娜嗽谕瓿闪嗽谕卖敺鹊氐陌l(fā)掘后,于1907年4月5日踏上歸途,經(jīng)烏魯木齊、塔爾巴哈臺,再經(jīng)俄境于當年6月9日回到柏林。這是德國考察隊在大清王朝統(tǒng)治下的新疆進行的最后一次探險。有關第三次考察隊成員護照的問題,俄國駐烏魯木齊領事科羅特科福(Krotkoff)1906年12月24日給時任鎮(zhèn)迪道按察使榮霈所發(fā)照會有涉。
為照會事。茲據(jù)僑寓吐魯番德國游歷士旅威力函稱,于五個月前經(jīng)喀什英員馬繼業(yè)由德京伯林寄來本游歷士等護照三張,不知此照現(xiàn)在何處等語,函詢前來。相應照請貴道代為查詢此項護照是否遞到貴衙門或遞到撫臺衙門,如已遞到,務請速交本領事轉(zhuǎn)寄該游歷查收可也。(22)《科羅特科福就查詢由柏林寄來的格倫威德爾等人護照事給榮霈的照會(1906年12月24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83頁。
由上述內(nèi)容可推知,德國外交部門在勒柯克離開考察隊提前返德后為留下的三人申請了正式的大清旅行護照,并自柏林寄出,然三份護照“或寄由喀什道轉(zhuǎn)遞,抑或徑遞吐魯番廳,均未聲明”??屏_特科福于1907年2月20日再向榮霈發(fā)照會,敦促其電詢各方,查找德人護照下落(23)《科羅特科福為再次查詢格倫威德爾等三人護照事給榮霈的照會(1907年2月20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84頁。。護照是否最終送至考察隊手中,檔案中未有明示,然由照會可知,格氏等確實辦理了外務部下發(fā)的正式入境許可,雖未持證在手,也一樣得到了地方官員的接待與保護。
1911年8月德國民族學博物館“吐魯番展廳”開展,前三次考察收獲的重要文物經(jīng)過整理,終于作為常設展品陳列展出,獲得了極大的關注。德國委員會計劃派遣勒柯克與巴圖斯再次前往中國新疆,以期更多的“收獲”。1912年初,民國政府拒絕了德國外交部為第四次吐魯番考察隊成員辦理入境簽證的申請,理由是無法在西北動蕩的局勢之下確保外國人的人身安全。當時,作為民族學博物館正式策展人的勒柯克并未就此放棄,他與馬繼業(yè)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1912年底,馬繼業(yè)致函勒柯克表示新疆局勢已趨穩(wěn)定,并承諾可幫助他們獲得當?shù)氐穆眯凶C件。1913年5月勒柯克與巴圖斯抵達喀什,喀什提督楊纘緒在馬繼業(yè)的游說之下為他們發(fā)放了地區(qū)性的通行證(24)楊纘緒,系1912年1月“伊犁起義”的領導人。1912年7月與楊增新和談并簽訂和議,任喀什提督兼觀察使,統(tǒng)管天山南路。1913年1月底,楊纘緒帶領部隊到達喀什,不久與英國領事馬繼業(yè)建立了良好關系,希望與之聯(lián)手制衡俄國勢力在新疆的滲透與擴張。由于受到各方勢力的反對,楊纘緒于1913年8月辭職離任。?!睹駠旮鲊鴣硇陆螝v人員簡況》對此有記錄:
德國狀元修撰封禮格,隨帶紳士巴德司二人于民國二年五月十三日由喀什明約路卡入境,托駐喀英領事馬轉(zhuǎn)請喀什觀察使發(fā)給護照,往南路一帶游歷?!F(xiàn)據(jù)各知事呈報前來,均經(jīng)接洽保護,并稱該游歷尋覓山水,考查古跡,并無拍照、測繪要地情事,亦無交涉事宜。理合登明。(25)《民國二年各國來新疆游歷人員簡況(1913年)》,《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299-300頁。
勒柯克后來聲稱所辦證件中還“包括在中國境內(nèi)進行考古發(fā)掘的許可證”試圖使自己的盜掘合法化(26)[德]勒柯克著,齊樹仁譯《中國新疆的土地和人民》,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6頁;[德]勒柯克著,管平、巫新華譯《新疆佛教藝術》,烏魯木齊:新疆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418頁。。而據(jù)中方檔案可知,他們在新疆境內(nèi)活動既未獲得民國政府外交部許可,也未經(jīng)位于烏魯木齊的新疆省交涉署提前批準,所持僅是喀什觀察使所發(fā)地方性旅行許可。當時中國正值辛亥革命后的政局動蕩,新疆省也面臨著內(nèi)亂與邊患的壓力,喀什地方官員欲借英國之力制衡俄國在新疆的勢力擴張,馬繼業(yè)乘此之機為德國考察隊入境獲取文物謀取便利。楊纘緒離任后,為確保通行的順暢,德人又獲取了德國駐滬領事簽發(fā)的所謂“護照”,即《民國三年各國來新疆游歷人員簡況》中所記“德國狀元封禮格帶紳士巴德司持該國駐滬領事護照”(27)《民國三年各國來新疆游歷人員簡況(1914年)》,《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300-301頁。。實則德國駐滬領事并無此權限,這是他們利用新疆政權尚不穩(wěn)定,行政職責未及明晰的狀況而采取的投機手段。馬繼業(yè)還為同年9月進疆的斯坦因如法炮制了獲得旅行許可的流程(28)王冀青《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所持中國護照評析》,《西域研究》1998年第4期,第21-30頁。。德人的此次考察開始不久,恰逢國際局勢風云變換,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開戰(zhàn)在即,勒柯克、巴圖斯不得不提前返回德國。此次考察德人沒能前往吐魯番,他們采取了野蠻劫掠的方式對龜茲石窟壁畫大規(guī)模割取并盜運回國,遠非科學意義上的考察。
德國四次吐魯番考察隊建立的背景不同,辦理進入中國新疆的“護照”即“旅行許可”的外交程序也各異。他們借游歷或?qū)ぴL古跡為名,破壞遺址、挖掘獲取文物,然官方所發(fā)護照內(nèi)容更強調(diào)“照約保護”,“毋得留難阻滯”,是晚清及民國初年因國家貧弱造成的不平等外交狀況的具體寫照。
有清一代,中央王朝完全控制著新疆,并在新疆建立了行省制度,與內(nèi)地各省有著統(tǒng)一的行政流程。辛亥革命后,楊增新被任命為新疆都督,然“其政治設施無非滿清遺制”(29)黃建華《國民黨政府的新疆政策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82頁。。遵照《辛丑各國和約》中責成各省官員“遇有各國官民入境,務須切實照料保護”的條款,外國人一旦獲得外務部頒發(fā)的“護照”,申請所到之處的地方政府便須履行保護之責(30)《辛丑各國和約》(1901年9月7日)之附件十六:“遠人來華,或通商以懋遷有無,或游歷以增長學識,即傳教之士,亦以勸人為善為本。梯山航海,備極艱辛……責成各直省文武大吏,通飭所屬,遇有各國官民入境,務須切實照料保護……如或漫無覺察,甚至有意縱容,釀成巨案,或另有違約之行,不即立時彈壓,犯事之人,不立行懲辦,各該管督撫、文武大吏及地方有司各官,一概革職,永不敘用,不準投效他省,希圖開復,亦不得別給獎敘?!币娡蹊F崖《中外舊約章》第1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57年,第1019頁。。德國吐魯番考察隊四次進入新疆活動期間,晚清新疆巡撫更迭三任(31)德人考察期間,清末新疆巡撫有三任:饒應祺(1895-1902年10月在任);潘效蘇(1902-1905年在任);聯(lián)魁(1905-1910在任)。參錢實甫編《清季重要職官年表》,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00-222頁。,又歷民國初年設交涉署處理涉外事件,有關德國考察隊的中方檔案體現(xiàn)了這些歷史背景的變化,也反映了沿途地方官府對德人“照約保護”的具體內(nèi)容。
1902年9月格倫威德爾帶領德國第一次吐魯番考察隊進入中國境內(nèi)的固勒扎,即寧遠,當?shù)囟眍I事安排德人住進塔塔爾人所開客棧內(nèi)。寧遠知縣李方學接到鄉(xiāng)約報告后前往查驗,同時“傳該各鄉(xiāng)約照約妥為保護,并送給蒸盆、點心、洋酒等物,用副我憲臺厚待遠人之意……”(32)《李方學為報格倫威德爾、胡特到寧遠縣日期及活動情況給慶秀的申文(1902年9月21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55-156頁。外國人在新疆境內(nèi)旅行,需向沿途各地方官府報告行蹤,官府則需提供沿途的安全保障。德國第一次考察隊結束考察返回柏林,自吐魯番哈拉和卓啟程。吐魯番廳同知文立山于1903年3月11日,發(fā)給差役護票如下:
為飭差護送事。照得德國游士旅威力、忽特、巴他士隨帶跟役二名,取道焉耆前赴庫車、喀什噶爾等處游歷。除牒知外,合行派差護送。為此,仰役即將該游士旅威力等五名所帶行李、箱包等件,沿途小心護送至焉耆府正堂劉衙門投交,仍候印收,攜回備案。去役毋得違誤,致干重咎。切切。須票,右票差長福。準此。(33)《文立山就護送格倫威德爾、胡特、巴圖司前往焉耆事發(fā)給差役的護票(1903年3月11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58頁。
時任焉耆府知府劉嘉德在德人入境后,“當即驗明,派役保護”,并繼續(xù)派役護送至下一站,“移請庫車廳札飭新平縣一體照約妥為保護”(34)《劉嘉德為報格倫威德爾等人入出焉耆日期事給慶秀的申文(1903年4月9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58-159頁。。同樣的文件在有關德國第二、第三次考察隊的留存檔案中均有體現(xiàn)。各地官員對進入轄境的德國考察隊成員例行護照查驗、申報其出入境日期,并派役護送以保障其人身安全。
此外,新疆地方官府還承擔著給外國旅行者傳遞信件、藥品以及沿途預辦糧草等事項,并辦理完畢后行文報送。公布的德國考察隊相關公文有《沈永清為轉(zhuǎn)遞格倫威德爾致科羅特科福信件事給榮霈的申文》《袁鴻祐就已將格倫威德爾信件交予馬繼業(yè)事給錢宗彝的移文》《李滋森為轉(zhuǎn)交勒柯克、巴圖司信件、藥品事給吐魯番廳的札文》《李滋森為具領勒柯克、巴圖司過境時墊付養(yǎng)料、柴草、價銀事給烏蘇廳、綏來縣的札文》等多件,可見地方政府對有涉外交的公務往來相當慎重。
德國第一次考察結束后,德方為后續(xù)的考察進行鋪墊,對中國地方政府的保護與接待表示了感謝,并列出致謝名單,請大清外務部進行查找(35)高杏佛《德國吐魯番探險隊的感謝信》,羅豐主編《絲綢之路上的考古、宗教與歷史》,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320-329頁。。穆默函稱“中國各官在路途實力相助,惜有時無從查明是何許人,請設法俾文內(nèi)所掛之人盡知該二人感謝之忱,想須究一答報之責”。奇臺知縣羅正湘、孚遠知縣王懋勛就此查找事宜,給時任鎮(zhèn)迪道按察使李滋森報送了申文。文中抄錄了外務部對新疆地方官“游歷保護認真,致令外人欣感,深得交鄰之道”的褒揚之言(36)《羅正湘就奉令查報曾幫助格倫威德爾等的前任官員事給李滋森的申文》《王懋勛就奉令查報曾幫助格倫威德爾等的前任官員事給李滋森的申文》,《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60~161頁。。然由于格氏在清單中未給出官員的中文姓名,查找似無結果。第三次考察隊,格倫威德爾曾在考古報告中提及,為了考察的方便他們盡量選擇住在遺址里,“飲食等方面,由于中國官員的細心照料,安排得令人完全滿意”(37)A. Grünwedel,Altbuddhistische Kultst?tten in Chinesisch-Turkistan,bericht über arch?ologische Arbeiten von 1906 bis 1907 Kuca,Qarasahr und in der Oase Turfan, Berlin 1912. [德]A. 格倫威德爾著,趙崇民、巫新華譯《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頁。。考察隊回德后,德方再次列出答謝人員名單請外務部查找,其中身份清楚的有魯克沁王等。榮霈要求地方對名單上的人員“轉(zhuǎn)飭查明現(xiàn)在住址,飛速具復,以憑核咨”(38)《榮霈就查明曾幫助勒柯克、格倫威德爾的中國官員、士民事給吐魯番廳的札文(1908年5月25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86頁。。
清末新疆地方官員逢有外國人持合法手續(xù)入境游歷,以禮相待、沿途護送等均屬照章辦事。在清末官修《新疆圖志》之《民政志》所收設立巡警的章程中,特列出專條,要求禮遇外國人并對其“竭力保護”(39)王樹枏等纂修,朱玉麒等整理《新疆圖志(附索引)》卷40“民政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768頁。。對于外國人的探險考察,只要不涉外交糾紛,新疆官員則視其為增長見聞學識的行為,贊許其“不憚萬里裹糧,探討名物,以擴其見聞,助其學識”,并將“當時來游歷者,皆萃集喀什噶爾城中”視為文化交流的雅事(40)王樹枏等纂修,朱玉麒等整理《新疆圖志(附索引)》卷57“交涉五”,第990頁。。官員們對外國探險家不畏艱險的“格物精神”表示欽佩,而對這種“探險考察”給當?shù)匚奈锕袍E造成的掠奪與破壞似乎并無認知。自上而下對所謂“厚待遠人”的重視,反映出貧弱外交下的執(zhí)政當局對外交涉只求息事寧人,而任由國寶喪失的痛心歷史。
辛亥革命之后,中國的外交政策有所改變,晚清、民國兩個時代對監(jiān)督保護游歷新疆的外國人員政策上的差異,從1913年新疆外交公署《為呈赍各國游歷人員報告事卷》的說明中可見一斑:
查前清軍咨處文開:外人游歷各處,實地調(diào)查,極有關系。嗣后凡各國人員持有外部護照赴該省及各口岸游歷者,希將一切情形詳報,以備查考等因。當經(jīng)前交涉總局通行在案。查民國二年本署成立后,迭經(jīng)令行各屬:凡外國人員游歷到境,照約保護并偵察有無參觀何項要所,及拍照、測繪要地,及有無交涉事宜去后,據(jù)各屬呈報各國游歷人員入境、出境并一切情形前來。(41)《民國二年各國來新疆游歷人員簡況》,《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299頁。
從行文中可見對外國人入境監(jiān)管力度的加強。1914年6月14日袁世凱還頒布了《限制古物出口令》,可惜為時過晚且并未令行禁止。
持喀什觀察使護票的勒柯克自1913年6月24日到達庫車拜會官府之后,在長達5個月的時間內(nèi),再未向中國官方申報行蹤。外交部新疆特派員張紹伯發(fā)文庫車縣,要求就德人“究竟住在該縣境內(nèi)作何事干,仰該縣知事迅速查明具復,以憑傳報”(42)《譚長谷為報勒柯克、巴圖司出庫車縣日期及在該縣活動情況給張紹件的呈文(1914年1月1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87頁。。據(jù)庫車縣知縣譚長谷申報:
查封禮格、巴德士等于本年六月游歷到庫,適天氣炎熱,不便遄行,擬休息月余,再行東下。旋因抱病調(diào)養(yǎng),延緩多時,迨病全愈,始游歷縣境渭干河千佛洞,及往來沙雅、拜城附近一帶,約近三月之久……據(jù)稱,封禮格、巴德士二人所到之處,大都查訪古跡,尋覽山水,尚無明背約法行為。(43)《譚長谷為報勒柯克、巴圖司出庫車縣日期及在該縣活動情況給張紹件的呈文(1914年1月1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87頁。
勒柯克與巴圖斯于1914年2月19日由疏附縣明約路卡出境回國。此事疏附縣、交涉署、新疆行政公署均有呈報、備案及批文。新疆交涉署也于1914年3月30日就勒柯克、巴圖斯在新疆境內(nèi)考察情況向外交部提交呈文。從這一系列的公文流程可知,民國新疆地方政府對入境的德國考察隊的活動察報在案,且“派役常隨保護并防察一切違章情事”,結果是“大都查訪古跡,尋覽山水,尚無明背約法行為”。而此次考察,勒柯克、巴圖斯活動的主要范圍在庫車及周邊地區(qū),在為時幾個月的實地挖掘中,勒柯克采取了全然不顧及田野考古規(guī)范的“瘋狂劫掠”模式。他在1913年7月5日看過克孜爾石窟后寫信給博物館:“雖然過去了七年,我最想帶回的那些壁畫保存得都還不錯,足以成為我們吐魯番藏品中的精品?!?44)[德]卡恩·德雷爾著,陳婷婷譯《絲路探險:1902-1914年德國考察隊吐魯番行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254頁。而在后來出版的《中國新疆的土地和人民——德國第四次吐魯番考察記》中(45)A. von Le Coq,Von Land und leuten in Ostturkistan:Berichte und Abenteuer der 4. deutschen Turfanexpedition, Leipzig 1928.,他卻將對古跡原址的破壞與盜割美化為對文物的“搶救”和“保護”。對于這種明目張膽的劫掠,各地上報到地方交涉署給外交部的呈文中,都一致地表達了下引同樣的口徑:“復查該德人封禮格、巴德司二人自入境游歷各屬系為考查古跡、尋覽山水,并無拍照測繪要地情事,亦無交涉各項事宜,已經(jīng)各屬保護出境”(46)《交涉署為報勒柯克、巴圖司在新疆境內(nèi)考察情況給外交部的呈文(1914年3月30日)》,《近代外國探險家新疆考古檔案史料》,第188頁。。
由上可知,地方官府在德人入境轄區(qū)時都有查驗護照,派役保護,并為德人在境內(nèi)活動提供后勤協(xié)助,對德人出境時間及動向,也都有明確的記錄,同時派出專人護送,因此,對他們在遺址的挖掘,并將大批文物運送出境的行為不可能不知。但由于當時官員對新疆古代文物的價值缺乏認知,且普遍都有懼怕列強的心理,英、俄兩個帝國的駐新疆領事又充當了德國考察隊的外交代言人,因此照章辦事的地方官并沒有記錄,也絕少干涉德人的盜掘與盜運。然德人對新疆古跡破壞式的考察,并非從來沒有受到阻止。德國第二次吐魯番考察隊試圖在“阿圖什附近靠烏什木爾干古城的三處石窟挖掘”時,據(jù)勒柯克所記:“由于道臺對我們挖掘不表同意,我們只好放棄在這個遺址區(qū)里的挖掘行動?!?“沒有獲得當?shù)厍宄倮?道臺)的批準之前,我們被禁止在任何地方進行挖掘,即使他們對此并沒有任何興趣?!?47)[德]勒柯克著,陳海濤譯《新疆的地下文化寶藏》,第110頁。
歷次的交涉文件中,德國考察隊成員旅行目的申報批準的內(nèi)容均為游歷、瞻望古跡、考查古跡、尋覽山水,并未有發(fā)掘古跡、收集古物以及將文物運出中國的允許。德國考察隊的盜掘、盜運,均是損害中方利益的擅自行動。
清朝末年及民國初年的中國處于國力衰微、外交貧弱之境,上自官員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國人對西域古跡與文物的價值缺乏認知。政府官員逢外國人持證入境,一概“照約保護”,雖履行查驗護照之責,但對盜掘、掠奪文物的行徑不知其害,而絕少干涉。德國吐魯番考察隊活動的檔案反映出的狀況,是這一時期列強在中國邊疆探險活動的一個縮影。德國考察隊借不平等條約的支持,以本國文化官員的身份向中國官方申請入境游歷考察,獲得官方的照顧與保護,實則在新疆境內(nèi)開挖古跡并將大量珍貴文物運輸出境(48)據(jù)勒柯克公布,第一次帶回古物46箱,每箱約37.5公斤;第二次帶回古物103箱,每箱100-160公斤不等;第三次帶回古物128箱,每箱70-80公斤;第四次帶回古物150箱,每箱70-80公斤。,是對我國文物主權的侵犯,而駐疆的俄國領事及英國代表,也為這種文化掠奪提供了各種便利。這一時期紛至沓來的西方探險隊造成了中國西北地區(qū)文物的大量損毀與流失,是“中國科學、文化史上的巨大損失”(49)王冀青《劉半農(nóng)與美國自然史博物館中亞考察團交涉始末》,朱玉麒主編《西域文史》第12輯,北京:科學出版社,2018年,第319頁。。五四運動以后,這一局面終于改觀,隨著不平等條約的逐漸廢除,文物主權意識也在中國知識分子中覺醒,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文物維護會等組織先后成立,外國人在華無視中國主權的考察,開始受到中國政府及廣大民眾的堅決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