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建平

在云臺禪寺所見

下午，我去拜訪一眾羅漢們

僧人們正在卷起一塊塊地毯

這里剛剛完成一場法事

寺院一如往常干凈

漫天的陽光垂直種了下來

我向大和尚合十還禮

穿過前院到達后院

菜圃里經(jīng)冬的菜葉大而肥碩

菜圃北側(cè)湖面上的蓮

花已消盡，枝葉皆枯

唯菜圃右側(cè)的銀杏樹

似乎不長干，不長枝

但它仍借助于一地銀幣樣的

金黃落葉，告訴我們，792歲

并不是它命運的終點

有一段時間我們保持沉默

湖泊上微風(fēng)似有若無

隔著湖的大堤上兩排茂密的香樟樹

既像在望著我們

又像彼此在誦著綠色的秘密經(jīng)書

阿彌陀佛頌

夜愈加深而黑時

我想起了云臺禪寺，一座湖邊寺廟

寺中環(huán)繞經(jīng)堂的八百羅漢

每一個羅漢，像一棵樹

在室內(nèi)生長，發(fā)芽，開花

空中布滿了他們吐出的香氣

其中有一兩個羅漢對我說：你呀

要把一棵樹移載到自己體內(nèi)

聽任它開無名的花

結(jié)無名的果

我注意到他們的眼睛，直視著我

但又仿佛并不看著我。我慚愧于

那么多東西，輕易地入侵

我充滿欲望的生活

三界不安，如處火宅

我的目光直追羅漢們的眼睛

但他們，一臉云淡風(fēng)輕

如在談?wù)撘恢幌佅x身上

朝生暮死、一餐即足的歌聲

過羅漢環(huán)形廊

一眾羅漢們，身披彩衣，靜靜地

待在過道兩側(cè)的壁龕里

他們的神態(tài)是多么地鬧！但竟無一個

發(fā)出一聲。我們移步

每一步，卻索索發(fā)出了聲音

我一直在想：他們的耐心是多么好?。?/p>

我們的肉體只要痛一下，就要發(fā)聲

我們一直在世界的痛之上

再加上一個人的痛

羅漢們一直看著我走過去

這五百漢子，一千只眼睛

仿佛自蓮蓬而得。我想起院后的荷花

盛開，枯萎，一如我們?nèi)馍?/p>

走出羅漢廊，復(fù)又見廟中左右的

鐘樓，鼓樓，老樹

一切皆若一個老羅漢，正在指點我這

肉欲的移動著的尚未醒來的寺廟

又見云臺禪寺

我們隔著整整一個湖的距離

想必禪寺后院岸邊的那些荷花

更加凋謝了。鳧水的野鴨

狀若有靈的枯葉。我在下午

聽不到早上的晨鐘和傍晚的暮鼓

大殿里的佛，和經(jīng)堂里的羅漢們

看不到禪寺周邊的一眾小生靈

但這絲毫不影響樹草的枯榮

蟲子，早晨叫的是一只，傍晚是另一只

風(fēng)吹過時，一種類似于秩序的東西

如湖面的水氣，氤氳迷離

有一剎那我感到禪寺是一種生物

它抱著佛，在湖邊耐心地靜修

并向四周伸出了無數(shù)的手

青山無盡

南北湖并不高的山，仍抱有

海拔無法測量的綠色。那正是我所喜：

青青山脈。

尚未走近，或終是未進入它的內(nèi)部

它仍呈現(xiàn)最飽滿的綠意。

不是枝頭下滴的那一種。

是另一個無盡的海。

它不聲不響。它將所有聲音

分發(fā)給它腹中的居民。

如果我走進去，

我會得到某一種聲音。

那里面有它的秘密。青色的秘密。

我們離去后，它們一樣在鋪開。

剎那

10月14日下午，在云臺禪寺

隔著內(nèi)汾湖

我看到了9月23日上午

正在汾湖長堤上走著的我

事實上，9月23日上午

在汾湖長堤上，我已經(jīng)看見了

10月14日下午，我身在云臺禪寺

回望著9月23日上午

在汾湖長堤上眺望云臺禪寺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