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瑋
通讀《紅樓夢》,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在北方,然而整本書中處處透露著江南氣息,《紅樓夢》中雖然不提運河之名,但目光所及,見到的是一個個與運河相關(guān)的城市、人物故事和風土人情,以淡淡筆墨將大運河對當時文化生活的影響一一道來,說大運河成就了《紅樓夢》也不為過。找尋《紅樓夢》中的運河剪影,無論是對于《紅樓夢》的理解,還是對于大運河的發(fā)展脈絡(luò)探究,都別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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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的故事開端,提到“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風流之地”。閶門位于重要的運河城市之一蘇州,直到現(xiàn)在都保存完好,而且是極其珍貴的、水陸兩用的城門,它的存在一定意義上代表了運河曾經(jīng)為蘇州這座城市帶來的繁華與富貴。故事的結(jié)尾發(fā)生在毗陵驛,據(jù)考,這是位于常州古運河北岸的一座驛站。全書中提及的許多城市,比如湖州、江寧、揚州等,都是運河沿線城市,可見在作者曹雪芹心中,大運河的影響之大。而運河串起的南北兩端的家族往事,也是曹雪芹無法回避的心中舊夢,但正是這樣的舊夢,才成就了《紅樓夢》。
曹雪芹十分巧妙地設(shè)置了明暗兩條線,寫出在江南的甄家與賈家遙遙相對,并且借趙嬤嬤之口夸耀甄家的富貴無邊。文中點出甄家曾接駕四次,并且巧的是也有一位極像賈寶玉的公子甄寶玉。同時,書里也提到賈府在南邊留有根基,鴛鴦的父母就是在南邊看守老宅子的。不難看出,江南甄家就像是京城賈家的鏡像存在,而全書中提及最多的南北交通方式是水路,也就是通過大運河運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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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出身于包衣世家,家族三代任江寧織造,康熙朝是曹家走向興盛頂峰的時期,曹雪芹的爺爺曹寅則是曹家走向鼎盛的代表人物。
曹寅的一生都與大運河息息相關(guān),任江寧織造期間,曹寅常駐于南京、揚州、蘇州等運河沿線城市,更曾兼任兩淮鹽政,多次通過運河航路進京面圣。另一方面,不論是先祖由北方南下,還是父輩被抄家后返回北方,必然要經(jīng)過運河沿線。江寧織造為皇家采辦的絲綢織物等,也是經(jīng)過運河航線進京??梢哉f曹氏家族對大運河極其熟悉,是名副其實的運河世家??滴趿文涎玻拇斡刹芤撠熃玉{,《紅樓夢》中借趙嬤嬤之口,寫出了南巡一事“把銀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然而正如書中所寫,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接駕開銷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遠非曹寅的俸祿可以支撐,接駕的錢財來自何處也由趙嬤嬤點出“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無法避免的鹽課虧空加上皇帝的嚴厲態(tài)度讓曹寅憂懼交加,雖然直到他離世曹家尚未敗落,但是沒有了曹寅的曹家也就失去了庇佑,頹勢不可挽回,最終在雍正朝獲罪。
以曹寅為代表的曹家,借助大運河這條重要的漕運、鹽運樞紐,往來南北深耕經(jīng)營幾十年,大運河可以說見證了曹氏家族的輝煌與榮光,也記錄了家族的敗落和消亡。《紅樓夢》中,無論是甄家還是賈家,最終都沒有逃過“呼啦啦似大廈傾”的命運,這種一南一北、一明一暗的文學手法,體現(xiàn)出曹雪芹對家族命運復(fù)雜又隱痛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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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與曹家的命運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外,在《紅樓夢》全書中,隨處可見大運河沿線的地域特色、人文風情等。
比如在大觀園中,亭臺樓閣,處處有水、花窗和回廊,古木山石更是應(yīng)有盡有,更有曲徑通幽的含蓄與婉轉(zhuǎn),與蘇州園林一脈相承,種種描述讓人宛如置身江南園林的溫柔富貴鄉(xiāng)。南方的一大特點是水多則船多,在大觀園中也有采蓮船和座船,賈母帶劉姥姥游大觀園時的場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江南富貴之家的生活,足可見運河沿線南北文化的交融。
這種交融在飲食起居方面的體現(xiàn)更加明顯,比如林黛玉從揚州回京后,會帶南方的紙筆等作為禮物送給姐妹們。薛蟠去南邊經(jīng)商,從虎丘帶回許多新奇玩意兒。賈母曾吃過螃蟹餡餃子,而螃蟹是南方食物,餃子卻多見于北方。書中提及喝茶時出現(xiàn)了龍井,喝酒時出現(xiàn)了紹興酒、無錫惠泉酒,主食有米飯、紅稻米粥,而非北方常見的面食。菜品如無錫面筋、酒釀清真鴨子、胭脂鵝脯、豆腐皮包子等都是運河沿岸的江南名菜,無論是食材還是制作技藝,僅僅在吃食上都能看見南北方飲食文化的深度融合。
類似這樣的細節(jié)還有很多,比如櫳翠庵種植了“二尺來高,更有一枝縱橫而出,有五六尺長”的南方紅梅,烏老大進獻的鹿、熊掌、銀霜炭等是典型的北方產(chǎn)物;再比如人物語言中既有“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這樣的南方口音,也有類似“小蹄子”“賴大家的”這樣的北方話,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這些截然不同的元素,在《紅樓夢》中都融合得異常完美,雖然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但是積少成多,一定程度上形成了現(xiàn)象級的地域文化的碰撞和融合。這種融合,大多都要依托大運河的通航功能才能實現(xiàn),可以說是運河成就了這樣的融合,也可以說這樣的融合使運河沿線人文風物得以發(fā)展壯大。
另外,賈府中出現(xiàn)的玫瑰露、鼻煙壺、鏡子等,更是來自海外,這些貨物大多是在南方入境后經(jīng)過大運河運往北方的。足以見得,當時運河不僅溝通了南北,更是世界文化進入中國的重要渠道。
《紅樓夢》中從未明寫運河,但書中各處都有運河的影子,如散落各處的明珠,最終又能連成一串。除了文學價值以外,《紅樓夢》可以看作是一部描寫大運河畔民情民俗的紀實與科普??v觀大運河自身的發(fā)展,從吳王夫差開鑿邗溝,到隋煬帝楊廣的京杭大運河;從明清時期的鼎盛繁華,再到鐵路交通興起、水運衰微,這一切與曹家的發(fā)展有著相似之處——盛極而衰。幸運的是,逐步失去通航功能的大運河并沒有像曹家一樣消亡,無論是南水北調(diào),還是申遺成功,都讓古老的大運河在快速發(fā)展的時代里重獲新生。許許多多如同《紅樓夢》一樣與運河密不可分的文學作品,則轉(zhuǎn)變成為大運河保護、傳承和利用保駕護航的“軟實力”。如何利用好這些文化作品中的運河元素,建設(shè)好大運河文化帶,成為需要我們研究和攻克的新課題。
(摘編自“方志江蘇”)
編輯 許宵雪 185073547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