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群
面對個人無法對抗的時代車輪,有人朝自己扣動扳機,有人選擇體面離開,有人倉皇而逃,也有人擺爛彌留。
好萊塢一向喜好把自己那點發(fā)家史扒拉來扒拉去,昆汀·塔倫蒂諾借《好萊塢往事》虛虛實實憶好萊塢往昔崢嶸歲月稠沒兩年,《巴比倫》又來搞考古追憶殺。
巧的是,同樣是好萊塢變革的時代背景,達米恩·查澤雷的《巴比倫》以大制片廠制度形成年代為背景,《好萊塢往事》則以大制片廠制度瓦解時代為背景。更巧的是,昆汀·塔倫蒂諾在《好萊塢往事》中對其一貫的恣意放飛大為收斂,轉(zhuǎn)而用一種平實的偽傳記手筆,嘗試將好萊塢變革時代的星途隕落娓娓道來,全片僅在收官前一場嬉皮士入室尋兇的戲中炫耀其暴力美學(xué)的基因;反過來,從《爆裂鼓手》《愛樂之城》《登月第一人》一路走來的乖乖仔達米恩·查澤雷卻是一反其穩(wěn)扎穩(wěn)打風(fēng)格,走起了過山車似的高血壓R級片路徑。
個人觀感,達米恩·查澤雷有點像《讓子彈飛》之后著手《一步之遙》的姜文,野心勃勃,振翅高飛,最后弄得有點不知如何落腳。兩片均試圖以一場紙醉金迷的狂歡來打開女主人公命運之門,結(jié)果夢幻有多高走現(xiàn)實摔得就有多慘。不同的是,《一步之遙》屬于導(dǎo)演忘我的兀自飄飛,《巴比倫》不僅帶著觀眾一路嗨飛,最后還以一場男主多年后影院故地重游的戲碼,速覽好萊塢數(shù)十年迄今,總算緊急迫降有個落腳。
在結(jié)構(gòu)上,《巴比倫》通過一場“紙醉金迷”都不足以概括的狂歡派對,打開好萊塢新生代三種命運的可能?;爝M派隊的內(nèi)莉·拉羅伊憑借不羈的舞姿吸引眼球,意外獲得一個堵槍眼的角色機會,誰想她竟是要一滴眼淚絕不給兩滴的“天才”;墨西哥裔曼尼·托雷斯憑借其鞍前馬后的勤懇,也獲得了片場跟班的機會,并快速成長為制片人;老實巴交的黑人樂手約翰原本在派對角落負責(zé)氛圍表演,隨著有聲電影時代的到來,他也成為攝影機聚焦的對象。此外,還有無聲電影時代的巨星杰克·康拉德的懸崖式墜落,如果說他是無聲電影時代的挽歌,那后起之秀內(nèi)莉便是有聲電影時代的祭品。面對個人無法對抗的時代車輪,有人朝自己扣動扳機,有人選擇體面離開,有人倉皇而逃,也有人擺爛彌留。
主演布拉德·皮特和瑪格特·羅比似乎在《好萊塢往事》里沒混夠,又攜手穿越到更古老的二三十年代。相比《好萊塢往事》的克制、含蓄以及靜水流深的虛擬真實,《巴比倫》處處流露著荒誕、夸張和不可信,轉(zhuǎn)而在場景和情緒調(diào)度上建功立業(yè)。
如果非給這部電影扣上一個形而上的大主題,個人以為不妨可以視作對那個烏托邦時代的致敬。片中墨西哥人可以擔(dān)任制片人,女性可以做導(dǎo)演,灰姑娘可以成巨星,華人可以做攝影師和演員,連寂寂無名的黑人樂手都有揚名立萬的機會,在好萊塢這個新興造夢機器中,人們不分膚色不分種族不分取向一起筑夢。這看似烏托邦的設(shè)計并非導(dǎo)演拍腦門杜撰,其實一眾角色均可以找到歷史人物的對位。女主內(nèi)莉不僅是克拉拉·鮑的倒影,連戲中戲的女導(dǎo)演也有克拉拉貴人多蘿西·阿茲娜的對位。片中亞裔攝影師,很容易讓人想到十次提名兩獲奧斯卡小金人的黃宗霑,而李麗君飾演的朱菲,自然讓人想到黃宗霑表妹黃柳霜的人生軌跡。可惜的是,這樣一個距離兼容并蓄僅“一步之遙”的好萊塢烏托邦,終被1930年的《海斯法典》摧毀,至今依舊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