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千惠

《史記》是我國第一部紀(jì)傳體通史，作者司馬遷在其中刻畫和塑造了一批生動的歷史人物形象。本文旨在借助《史記》中的《高祖本紀(jì)》和《項羽本紀(jì)》等，深度分析劉邦的人物形象特點，并通過與《漢書》的對比，了解司馬遷塑造人物的手法、材料的使用、人物分析的角度等，對《史記》中的劉邦形象進(jìn)行全面且深入的剖析。

《漢書》中曾提到《史記》“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可以看出《史記》具有極高的紀(jì)實性。那么劉邦的形象在紀(jì)實性極高的《史記》中有何特點呢？本文將從不同時期對劉邦的人物形象進(jìn)行分析。

一、平凡之根，不凡之心

劉邦是我國第一位布衣皇帝。眾所周知，自夏、商、周、秦以來，宗法制度嚴(yán)苛，非皇室是不可能繼承皇位的。劉邦在歷史上的地位很大一部分都來源于他是從一位普通老百姓起家的。那么劉邦作為一介布衣，他肯定是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否則也不會成為一代帝王。

首先，我們先來了解一下劉邦的外貌。據(jù)《高祖本紀(jì)》記載：“隆準(zhǔn)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這是對他外形的描述，“龍顏”“美須髯”就可以看出劉邦相貌之大氣。再有呂雉的父親呂公說的一段話：“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愿季自愛。臣有息女，愿為季箕帚妾?！眳喂粗辛藙畹拿嫦嗍遣环仓牛谷幌雽⒆约旱呐畠杭藿o劉邦。呂媼（呂公妻）對呂公的舉動很是生氣，為什么生氣呢？是因為他們的女兒呂雉是個水靈的妙齡少女，而此時的劉邦就是個普通的老百姓且還有些無賴。由此可見，在布衣時期除了呂公，大家對于劉邦這個人物并不看好。

當(dāng)然人不能只看外貌，那么劉邦此時的人物性格是否和他的外貌有所不同呢？“及壯，試為吏，為泗水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边@一句很明確地說了劉邦這個人自從當(dāng)了泗水的亭長，亭中的小吏沒有不被他欺侮的，并且他還喜好喝酒和美色。這一時期劉邦的人物形象很明顯就是普通的布衣，就算當(dāng)了一官半職，他也并沒有展現(xiàn)出像呂公所說的與眾不同。

就在劉邦以為自己一輩子就要在沛縣泗水當(dāng)個小亭長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助他開啟了一段新的人生。秦朝暴政，民不聊生，全國各地的農(nóng)民揭竿而起。此時劉邦的心開始有些沸騰，之前自己到咸陽去服徭役，曾經(jīng)見過秦始皇。司馬遷這樣寫道：“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dāng)如此也！”

二、能屈能伸，成熟穩(wěn)健

劉邦參加起義之后，他就開啟了自己的成長之路。以前的他無所事事，四處游蕩?？涩F(xiàn)在的他每一天面對的都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fēng)。他意識到只有不斷優(yōu)化自己的性格，約束自己的行為，才能有朝一日大有作為。比如，劉邦攻占咸陽時，司馬遷寫道：“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狈畤埡蛷埩紕袼灰潙?，還軍霸上。劉邦最后還是克服了自己的欲望，轉(zhuǎn)而籠絡(luò)親民，收買人心。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劉邦的性格正在逐步轉(zhuǎn)變，他也慢慢地成熟穩(wěn)健起來。

秦朝被推翻之后，項羽自封霸王，將劉邦分置漢中為漢王。這樣的舉措任誰看都是劉邦吃虧，可是劉邦并沒有將自己的不滿說出來，更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一味地俯首稱臣，讓本就自負(fù)的項羽更加狂妄自大。此時的劉邦就如同多年以前的越王勾踐，以期實現(xiàn)他自己的“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如果說起兵滅秦的時候，劉邦是成熟穩(wěn)健，那么漢王時期的劉邦更多的是韜光養(yǎng)晦，相比于項羽，劉邦多了一股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神。畢竟成為帝王的道路本就不會一帆風(fēng)順，注定是挫折與坎坷并存。

楚漢之爭歷時四年，這四年劉邦和項羽明槍暗箭地較量過無數(shù)次，甚至早在楚漢之爭以前，二人就進(jìn)行過明爭暗斗，如歷史上著名的“鴻門宴”?！傍欓T宴”的故事并沒有被撰寫在《高祖本紀(jì)》中，而是被放在了《項羽本紀(jì)》中。在楚懷王“先入定關(guān)中者王之”的前提下，劉邦沒有選擇與項羽會合，攻擊秦軍主力，而是繞路率先進(jìn)入秦都咸陽，甚至駐兵函谷關(guān)，以拒項羽西進(jìn)。項羽率大軍攻破函谷關(guān)，意欲消滅劉邦時，繼而引發(fā)這場“鴻門宴”。這也可以算是二人楚漢之爭的開端。項羽假借宴會之名，要求與劉邦出面解釋原因，實則想斬草除根。宴會從開始到發(fā)展，再到結(jié)束，可謂是步步為營，驚心動魄。劉邦在趕赴“鴻門宴”時，想必心里早已做好殊死一戰(zhàn)的心理準(zhǔn)備。其實，在“鴻門宴”前夕，項伯就已經(jīng)告知張良和劉邦，項羽別有用心，但好在劉邦能屈能伸，聽取了張良和項伯的意見，委身向項羽表示歉意。

宴會上氣氛凝重，一觸即發(fā)，劉邦將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盡力掩藏。他自然是懼怕項羽的，畢竟此時此刻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但好在這些年的磨煉讓劉邦的脾性變得沉穩(wěn)。他在張良的幫助下讓項羽對他麻痹大意。而后樊噲說了一句話：“大行不顧細(xì)謹(jǐn)，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樊噲是了解劉邦的心胸才說出這句話，他說的是勸諫之言，實則是劉邦為人的寫照。而后，劉邦就在張良等人的幫助下成功躲過此劫。劉邦為人隱忍沉穩(wěn)，善于納諫，言語中還透露著狡猾。回到軍營中“立誅殺曹無傷”也能看出他的殺伐果斷。古往今來，成就帝業(yè)者，向來行事果決、雷厲風(fēng)行，如果剛愎自用、優(yōu)柔寡斷，注定無法成就大業(yè)。這一點范增在《項羽本紀(jì)》中也作過對比：“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三、善于用人，賞罰分明

劉邦在楚漢之爭時收納了不少的人才。那時他還是漢王，養(yǎng)精蓄銳最需人才。彼時韓信也是無名小卒，在夏侯嬰和蕭何的舉薦下，劉邦絲毫沒有在乎身份等級，而是拿出他的誠心拜韓信為將?？梢妱畲_實是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曹操《短歌行》）的心境。

劉邦取得勝利后，在洛陽南宮擺設(shè)宴席，席間問了和他一起打拼天下的將領(lǐng)一個問題：“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就說是因為劉邦跟天下人同享利益，而項羽妒賢嫉能，所以項羽失了天下。劉邦卻說了一段讓人心生敬佩之話：“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眲钫f他運籌帷幄不如張良，鎮(zhèn)守國家不如蕭何，領(lǐng)兵打仗不如韓信，說明此時的劉邦早已不是那個泗水的小亭長，而是一個善于用人的帝王，他親口對著這些將領(lǐng)說自己之所以成功，是因為身邊輔佐之人皆為人中俊杰。在劉邦開始論功行賞時，他認(rèn)為蕭何的功勞最大，應(yīng)該拜為丞相，其他人心中自有不平。但劉邦堅持自己的原則，向眾人說了蕭何長久以來的貢獻(xiàn)和付出，說服群臣。此后，劉邦對他的部下都進(jìn)行了論功封賞，其中酈食其就說道：“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

四、自私自利，冷漠寡情

俗話說：“人無完人?！蓖ㄟ^司馬遷在別的世家傳記中對劉邦的描寫，劉邦自身的缺點也顯而易見。例如，在《項羽本紀(jì)》中，司馬遷就以“彭城之戰(zhàn)”為例，通過描寫戰(zhàn)敗后劉邦逃亡，揭露了劉邦的另一面。

《項羽本紀(jì)》記載：“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碑?dāng)與自己的子女共同陷入險境的時候，劉邦是有三個選擇的：一是一起逃亡，和子女生死與共；二是讓子女先行離開，自己下車避開追兵；三是拋下孩子，自己出逃。他卻選擇了最冷酷的一條—也就是最后一條。若不是因為駕車隨行的夏侯嬰于心不忍，三次下車抱回孝惠帝劉盈和魯元公主，只怕皆命喪當(dāng)場。劉邦作為一個父親，一連三次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子女，可以看出他自私自利的個性。

再如《項羽本紀(jì)》中記載：“當(dāng)此時，彭越數(shù)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只益禍耳。項王從之。”項羽擒住了劉邦的父親劉太公，要施以烹刑。按常理來說，身為人子定會不顧一切地營救自己的父親。但劉邦沒有如此，他甚至還要“分一杯羹”。從這一段描寫中，劉邦為人的冷漠寡情也顯而易見。

五、猜忌多疑，陰忍刻毒

劉邦的猜忌多疑一直為后人所詬病。他在奪得天下之后，便開始消除心腹之患。登基同年的十月，他滅了燕王臧荼；十二月，在有人告發(fā)了韓信想要造反過后，他便將韓信貶為了淮陰侯?！敖仆盟?，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用這樣的話語來形容他在登基后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以《淮陰侯列傳》為例，有人告發(fā)韓信有叛亂之心，劉邦便動了殺死韓信的念頭，他先是對韓信一貶再貶。韓信知曉了劉邦的猜忌之心，雖說一直稱病，但鋒芒依舊。早在楚漢之爭時，二人就有過以下對話：“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只怕這個時候，劉邦便因為韓信卓越的領(lǐng)軍才能而對他起了殺心。韓信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只得開始補救：“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敝徊贿^，正所謂“伴君如伴虎”，劉邦在帝王之位上，心里的猜忌和防范再也不似從前領(lǐng)兵打仗時那般了。到了最后，韓信被逼“造反”，而大部分異姓諸侯王也都被劉邦所除。即便是他的心腹功臣蕭何、連襟樊噲，甚至女婿張敖，也多被猜忌。古往今來的帝王，大多薄情寡義。畢竟在封建王朝的中央集權(quán)制度下，皇權(quán)要想穩(wěn)固，就必須牢牢地掌握在帝王自己手中。

司馬遷運用互見法，通過他人的本紀(jì)、列傳，來側(cè)面展現(xiàn)劉邦人物形象的方方面面，使得劉邦的人物形象更加客觀。再者，《史記》因其寫實與浪漫并存的風(fēng)格在史學(xué)歷史上也獨樹一幟。揚雄在《法言》一書中寫道：“太史遷，曰實錄。”“子長多愛，愛奇也?！睋P雄還是贊揚司馬遷實錄精神的第一人?！陡咦姹炯o(jì)》中寫道：“春，淮陰侯韓信謀反關(guān)中，夷三族。夏，梁王彭越謀反，廢遷蜀；復(fù)欲反，遂夷三族。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東并荊王劉賈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高祖自往擊之。立子長為淮南王。十二年，十月，高祖已擊布軍會甀，布走，令別將追之?！逼淅眉竟?jié)推移，言簡意賅地描寫了劉邦如何平定諸侯之亂，鞏固大漢初期的政治局面。

如果《史記》只具有寫實性的話，那它就完全只是一部史書。但《史記》之所以被魯迅先生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原因還在于它充滿傳奇浪漫的文學(xué)色彩?！陡咦姹炯o(jì)》中有不少片段充斥著浪漫主義色彩，如“常從王媼、武負(fù)貰酒，醉臥，武負(fù)、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以及“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司馬遷在這兩處地方都加入了些許傳奇色彩。第一處劉邦喝酒時，王媼見其頭上會出現(xiàn)龍。我們都知道，龍自古就是帝王的象征。在這里，司馬遷也埋下了劉邦來日成為帝王的伏筆。第二處就是呂公看面相這回，呂公善于看面相，他見了劉邦就覺得此人日后一定會大富大貴。面相之說具有濃厚的中國古代迷信色彩。這兩處讓劉邦作為一位封建主義的帝王擁有了“君權(quán)神授”的色彩。

劉邦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布衣皇帝，他的豐功偉績是不可否認(rèn)的，他坎坷曲折的一生也充滿著傳奇色彩。他知人善任，善于納言，故虛心接受蕭何、韓信、張良等人的意見來使自己強大；他心懷百姓，征戰(zhàn)數(shù)地卻從未燒殺搶掠；他自私自利，卻也是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為人狡詐，但也有一顆寬容之心。這些關(guān)于劉邦的精彩過往都是司馬遷帶給我們的。他秉承“不虛實”的寫作目的為我們描繪出大漢王朝的第一位君主，讓我們對于秦末漢初的歷史更加了解。司馬遷撰寫《史記》的目的、思想、寫作手法，也讓后世學(xué)者受益頗深。司馬遷自身的思想精神也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