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救援隊隊員汪興起與隊友、土耳其當?shù)鼐仍犜谡饏^(qū)救 援。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阿德亞曼，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土耳其南部干冷的冬日，汪興起背上沉甸甸的裝備，穿上那件標志性的藍色隊服，和其他隊友一道登上大巴車。站在車廂后方，他用手機拍了一段車廂里的視頻，發(fā)給了遠在中國安徽的隊友、家人：“今天繼續(xù)和藍天隊友，在阿德亞曼救災！”

土耳其當?shù)貢r間2月11日夜晚到達阿德亞曼以來，汪興起已經(jīng)和其他來自安徽藍天救援隊的隊友一道奮戰(zhàn)了三天。

盡管已經(jīng)過了地震救援的“黃金72小時”，中國救援力量仍然堅持搜救工作。2月12日下午，距離土耳其地震已經(jīng)過去156小時（近6天半）后，中國救援人員和土耳其消防隊員合力救出了一名敘利亞老人。

聯(lián)合國負責人道主義事務的副秘書長、緊急救援協(xié)調員馬丁·格里菲思透露，震后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向土耳其派遣了應急救援隊。在國際救援力量中，既有82人組成的中國救援隊，也有至少16支自發(fā)前往土耳其的中國社會救援隊伍。身著不同顏色制服的中國社會救援力量爭分奪秒趕赴各個災區(qū)，展開這場跨越國別的大營救。

北京時間2月7日一大早，天還沒完全亮。在杭州蕭山國際機場，一支跨國救援隊伍從這里啟程。這是土耳其強震后，第一支出發(fā)前往當?shù)鼐葹牡闹袊仍α俊珖字鐣仍α抗蚓仍犗惹碴牎?/p>

據(jù)公羊救援隊隊長何軍介紹，在得知土耳其地震后，6日中午12點，公羊救援隊救援協(xié)調指揮中心立即啟動國際救援響應預案。經(jīng)向上級有關部門和土耳其駐上?？傤I館報備同意，于7日清晨派遣第一支7人組成的國際城搜救援隊，由杭州基地出發(fā)趕赴土耳其。

經(jīng)過13小時的輾轉飛行，公羊救援隊先遣隊于土耳其當?shù)貢r間2月8日下午1時30分抵達南部城市阿達納。

公羊救援隊屬于浙江省公羊會公益救援促進會。該專業(yè)救援組織成立于2008年5月，是一支專門應對災害事故應急響應的國際化專業(yè)救援隊伍。

和公羊救援隊一樣，分布在全國各地的藍天救援隊也在2月6日迅速運轉起來。當天傍晚，中國藍天救援隊隊長群里發(fā)布了“啟動土耳其地震救援報備”的通知，同時進行災情信息采集、向聯(lián)合國報備、向國家有關部門申請以及組織全國有城市搜救經(jīng)驗的藍天救援隊隊員報名。

收到消息后，上海藍天救援隊立即在隊內同步發(fā)布了“任務通知”，招募前往土耳其救援的隊員。“95后”女生顧佳琰，成為群內第一位報名者。顧佳琰平日的工作是一名露營主理人。雖然入隊時間不算長，但是“說走就走”的性格讓她跨出了這次跨國救援的第一步。

和上海藍天救援隊類似，安徽藍天救援隊的群里也為報名土耳其救援忙碌起來。宣城市藍天救援隊發(fā)起人、隊長蘇成龍告訴《新民周刊》，隊員們踴躍報名，最終汪興起和張璐兩人得以在7日趕往武漢，加入到安徽省統(tǒng)一協(xié)調組織的隊伍中。

參與救援任務，首要的條件就是不能從“救援者”變成“被救援者”。這一條件的背后，是對志愿者身體條件及精神意志的極高要求。救援是專業(yè)度極高的工作，在加入隊伍后還需要進行一系列的技能培訓及演練。

根據(jù)蘇成龍介紹，此次選拔前往土耳其的藍天救援隊隊員，首先要持有有效期內的護照，并且接受過人員急救、地震災害救援等方面的培訓。兩名上海女隊員，還擁有SRT繩索培訓、無線電考證的經(jīng)驗。而來自宣城的兩名隊員，此前曾與蘇成龍一道，前往四川瀘定等國內多地參加過抗震救災。

中國民眾和在滬土耳其人捐贈的物資，由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發(fā)往土耳其。攝影/ 王仲昀

“隊員的選拔與性別以及年齡無關，主要考量的是經(jīng)驗以及能力，有沒有地震救援經(jīng)驗，有沒有破拆經(jīng)驗，會不會醫(yī)療急救、心理疏導，懂不懂外語。境外救援與國內救援不同，至少要掌握英語，以保障較流利的溝通?！鄙虾Ｋ{天救援隊隊長楊春明談及國際救援隊入選標準，表示兩名女隊員的外語能力、電腦操作能力、邏輯能力等，也能在地震救援中派上大用場。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全國各地藍天救援隊赴土耳其救災，出發(fā)前往土耳其的機票等費用完全是“自掏腰包”。汪興起8日從武漢飛到伊斯坦布爾的機票，價格超過了6000元。

對此，藍天救援應急協(xié)調中心主任吳玉珊對《新民周刊》表示，由于藍天救援隊自成立以來就是一支公益性質的民間社會救援力量，不曾接受過商業(yè)贊助，救援行動歷來都是隊員自費。“土耳其救災不是第一次自費，之前在國內救災，每一次都是這樣。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種時候我們主動沖在前面，想讓國際社會也看到中國救援力量的一種態(tài)度?！?/p>

“大家平時都有自己的工作、事業(yè)。有的隊友可能富裕一些，有人只拿著普通工資，可是在災害面前，大家都盡自己所能?！眳怯裆赫f道。

而在蘇成龍看來，比起計較經(jīng)濟上的得失，爭分奪秒趕往現(xiàn)場才是隊員們通常最先考慮的問題，“我們和生命在賽跑”。曾經(jīng)在2008年參與過汶川地震救災的蘇成龍，當年回到宣城便在此發(fā)起了當?shù)氐乃{天救援隊。在他的觀察里，過去十多年全國各地的藍天救援隊從無到有，隊伍逐步壯大，正是因為隊友們志同道合，出于同樣的目標才能聚集起來。

包括藍天救援隊在內的中國社會救援力量并非首次出現(xiàn)在國際援救中。2013年巴基斯坦7.8級地震、2015年尼泊爾8.1級地震、2016年海地颶風、2018年印尼蘇拉威西地震等都曾有中國社會救援隊伍的身影。

“災難面前，沒有國界?！边@是中國人Marco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提到的一句話。Marco老家在中國青海，他在土耳其完成學業(yè)，多年來在當?shù)貜氖沦Q(mào)易相關的工作。

自從看到土耳其南部強震發(fā)生后，Marco一直想要為災區(qū)做點事。當?shù)貢r間10日，能夠說土耳其語的他，跟隨一支藍天救援隊從伊斯坦布爾出發(fā)，趕往了南部馬拉蒂亞。

在那之前，當?shù)貢r間9日凌晨，當最先一批藍天救援隊隊員們抵達伊斯坦布爾機場時，土耳其民眾熱烈鼓掌，以此致敬和歡迎中國救援力量。

到達伊斯坦布爾后，汪興起等人又在土耳其軍方的安排下前往馬拉蒂亞。在那里，藍天救援隊在一所小學設立了大本營。按照救援組、醫(yī)療急救組、后勤保障組等分組分工后，隊員們立即帶上生命探測儀、破拆工具救援裝備，乘坐大巴前往救援現(xiàn)場，實施救援。

在具體的救援過程中，藍天救援隊員和當?shù)鼐仍?、志愿者共同協(xié)作，這樣做的原因，一方面是跨國救援必須按照當?shù)貞惫芾聿块T的要求施行；另一方面，更方便與幸存者溝通，對震前城市信息、建筑結構更熟悉，也便于給出科學的搜救對策。

土耳其民眾在街頭對藍天救援隊表示感謝。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到達馬拉蒂亞第一天下午，藍天救援隊的一支小組在艾哈邁德·薩里奧格魯斯街進行救援作業(yè)時，隊員用生命探測儀探測到在廢墟2米以下有生命跡象。最終經(jīng)過9小時努力，營救出了1名女性幸存者。按時間推算，自6日地震發(fā)生以來，這名幸存者被困超過80小時。截至當?shù)貢r間2月10日中午，藍天救援隊在馬拉蒂亞救出1名幸存者，另外找到10名遇難者。

同一天下午，公羊救援隊聯(lián)合土耳其搜救力量，又在哈塔伊貝倫鎮(zhèn)的一處民房成功救出一家五口。隊長何軍說，兩名成人不同程度受傷，已送醫(yī)治療，三個孩子看起來安然無恙。從一張現(xiàn)場圖片看到，躺在擔架上的母親向救援隊豎起大拇指。

在馬拉蒂亞開展救援一天半之后，藍天救援隊接到土耳其災害應急管理局派遣，隊伍需轉戰(zhàn)受災更嚴重的阿德亞曼。當?shù)貢r間11日凌晨，經(jīng)過近4小時跋涉，隊員們陸續(xù)到達了那里。

在阿德亞曼救援一線的藍天救援隊國際部聯(lián)絡官何慶榕告訴《新民周刊》，阿德亞曼當?shù)赜猩锨澖ㄖ顾?，上萬人失聯(lián)，救援難度讓人想起當年的汶川地震。

11日凌晨2點，Marco作為翻譯也一同抵達阿德亞曼。開完會，分配完任務，簡單休息4小時后，他跟隨深圳藍天救援隊奔赴廢墟中的救援地。“我們這個小隊大概有10人，攜帶專業(yè)的救援設備，然后按照當?shù)鼐仍牷蛘咧驹刚呓o的信息，比如他們探測到生命跡象，我們就趕過去確認，再破拆進行救援?！盡arco說道。

由于藍天救援隊和當?shù)孛癖婋p方需要就探測儀顯示的具體方位、施救的設備和方式進行詳細的溝通，又涉及到專業(yè)術語，所以需要準確的土耳其語翻譯。救援過程中，無論是當?shù)鼐爝€是老百姓，都對來自中國的救援隊非常信任和支持。“我們用生命探測儀探測時，需要周邊保持安靜，但是阿德亞曼到處是救援現(xiàn)場，警車和挖掘機不停地路過，很難做到完全的安靜。我告訴身邊一位當?shù)氐闹笓]人員需要探測，他一聲口哨，滿大街的人立馬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盡arco告訴記者。

這次土耳其地震的救援難度高，道路被損壞后，大型重型設備無法第一時間抵達現(xiàn)場，主要是靠人工破拆裝備開展應急救援。

據(jù)中國藍天救援隊品牌負責人曹偉偉介紹，截至北京時間12日中午12時，藍天救援隊共出動290人在土耳其馬拉蒂亞和阿德亞曼兩地開展救援工作，搜查建筑物約302棟，累計救援幸存者7人，罹難者78人。

結合已有的救援情況，吳玉珊表示，這次土耳其地震的救援難度高，道路被損壞后，大型重型設備無法第一時間抵達現(xiàn)場，主要是靠人工破拆裝備開展應急救援?！懊恳粓龃蟮卣疬^后的救援，都有各自難點。不同的震級、房屋結構和地形，這些因素都會影響房屋倒塌后的形狀。這次土耳其大地震，房屋呈‘煎餅式倒塌’，粉碎性坍塌很多。很多工作現(xiàn)場不敢輕易使用重裝設備，只能先用生命探測儀探測。這種情況下救援要很小心，否則處理不當容易引起二次坍塌。”

除了藍天救援隊和公羊救援隊，中聯(lián)重科救援隊、北京市應急救援協(xié)會、綠舟救援隊、深圳公益救援隊等均已在當?shù)亻_展救援。截至10日上午9時，抵達土耳其地震災區(qū)的中國社會應急力量救援隊伍共計15支288人。上海電力、中化天辰、三一重工集團、國家電投上海能科等中資企業(yè)在土耳其分支機構為救援隊送來油料、重型設備、飲水、食材等物資。

北京時間2月11日，中國災害防御協(xié)會網(wǎng)站刊文倡議國內尚未啟程的生命救援隊伍取消或中止計劃，避免各種風險隱患，不再給受災國增加負擔。協(xié)會認為，救援進程已進入第五天，災區(qū)已經(jīng)全面轉入緊急賑濟安置階段，需要以更科學、實際的行動進行援助。

對此吳玉珊表示，從13日的最新情況來看，藍天救援隊在阿德亞曼的核心任務還是搜救?！敖酉聛砉ぷ髦攸c會逐漸轉向賑災。大災過后要防止‘大疫’，隨著更多遇難者尸體被發(fā)現(xiàn)，做好安全消殺工作很重要。然后解決當?shù)乩习傩盏娜粘Ｓ盟秒姟嬍硢栴}，讓他們的生活盡快恢復正常，也需要救援隊?！?/p>

“實在太感謝中國！現(xiàn)在土耳其的網(wǎng)絡上，人們都在說，這次地震后，中國是排在第一的救援力量?！比A東師范大學土耳其留學生蘇小小對《新民周刊》說道。

2月13日下午，記者在上海浦東機場附近的一所國際物流倉庫見到了蘇小小。她站在倉庫門口，引導前來捐贈物資的人們。在倉庫里，擺放著全中國捐來的物資。地震發(fā)生后，一些生活在上海的土耳其人聯(lián)合其他外籍人士作為志愿者來到這，對物資進行分裝、打包，然后送往旁邊的浦東機場，最終運抵土耳其。

眼看人手不足，幾位送物資過來的上海和安徽藍天救援隊隊員加入了他們。在一塊印有中國和土耳其國旗的橫幅上寫著“土耳其地震救災物資”，橫幅下面堆滿了物資。記者在物資包裝上看到一句土耳其語，意思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家人”。還有一些物資上印著中文：“我們和你在一起。”

遠在萬里之外的土耳其，當?shù)貢r間9日，在馬拉蒂亞參與救援的重慶合川藍天救援隊隊員楊志劍在朋友圈記錄，他在一家超市購買物資，超市老板想為中國的救援隊員免單。楊志劍通過翻譯告訴老板：“不收錢，我就不買東西?！弊詈笏麄兞粝铝艘粡垳嘏暮嫌啊?/p>

10日白天的救援中，一名河南藍天救援隊的女隊員手被凍得冰冷。當?shù)匾晃慌靠吹?，緊緊握住女隊員的手，放進自己的懷里。

在浦東機場旁的倉庫里，土耳其留學生努里對記者說道：“每當我想到家鄉(xiāng)還有那么多人埋在廢墟下，有那么多人在地震中去世，都會感到心碎，太糟糕了。可是當我看到眼前的倉庫里，土耳其人，中國人，阿塞拜疆人，俄羅斯人，還有非洲的朋友共同努力，從早到晚為這些物資忙碌，又被一次次地打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