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育之
毛澤東是一個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人們學(xué)習(xí)毛澤東思想,當然主要是讀毛澤東的政治理論著作,讀講述毛澤東革命實踐活動的傳記。但是,在讀這樣的政治理論讀物之余,人們還很愛讀毛澤東的詩。
他的詩,有獨特的魅力。
毛澤東當然很看重自己的政治和理論著作,這從他一再精心地修改他的文稿,從他要待到已經(jīng)得到實踐檢驗之后才認真地考慮編輯他的選集,從他精心為他的選集寫題注和注釋,可以看得出來。
同時,毛澤東也很看重自己的詩,這從他叫人仔細保存他的詩稿,從他反復(fù)地推敲自己的詩稿,認真地征求和聽取行家的修改意見,有選擇地、慎重地發(fā)表自己的詩詞,可以看得出來。
作為政治家,毛澤東不愿意別人過分稱贊他的詩。周揚在第二次文代會的報告草稿中,高度評價了毛澤東的詩詞,毛澤東在審閱這個草稿的時候,在復(fù)信中說:“對我的詩詞那一段頌揚,不適當,請刪掉?!?/p>
作為詩人,毛澤東對自己的詩,也說過一些自謙的話、自知的話。如說哪幾首“詩味無多”之類。但無疑,有一些詩詞,有一些詩句,是毛澤東自己很喜歡、很欣賞、很得意的。
這樣的詩,不但毛澤東自己喜歡,也為讀者所喜歡。不但為毛澤東同時代的人所喜歡,也為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所喜歡。同時代的人,可以從這些詩里讀到他們那一代人為革命理想而奮斗的共同經(jīng)歷、共同情感的詩意表達;后面的一代又一代讀者,則可以從這些詩里讀到先輩人為革命理想而奮斗的歷史業(yè)績的詩意概括。
曾聽胡喬木同志說過:毛澤東的詩詞可能比他的政治理論著作傳得更廣、更遠、更久。
初一聽覺得,這樣說是不是貶低了毛澤東的政治理論著作的價值呢?仔細一想,這個說法也有它的道理,而且說出了客觀的事實。
我自己,不就是先接觸到毛澤東的詩,后來才接觸到毛澤東的政治理論著作的嗎?
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毛澤東到重慶同蔣介石談判,給柳亞子先生寫了一首舊作《沁園春·雪》,這首詩被吳祖光先生在重慶的一家報紙上發(fā)表,進而迅速傳遍全國。我那時在湖南上中學(xué),也讀到毛澤東這首詩,并且把它抄錄在我們辦的學(xué)校壁報上。而讀到他的《新民主主義論》《論聯(lián)合政府》《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wù)》,那是后來幾年的事情,而且是在秘密狀態(tài)之下,在少數(shù)同學(xué)之間。
固然,那時國人注意毛澤東的《沁園春·雪》,與他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袖的政治身份有關(guān),但是,不能不承認,那首詩有它獨特的魅力。
毛澤東是以革命為職業(yè)的革命家,不是以寫詩為職業(yè)的職業(yè)詩人。他所寫的詩,數(shù)量不多,同職業(yè)詩人不可比。但是,作為親歷革命、領(lǐng)導(dǎo)革命的職業(yè)革命家,對中國文化、對中國古詩詞又有那么深的素養(yǎng),偶爾寫詩,那詩里所透出的革命豪情和氣概,又是職業(yè)詩人甚至是革命詩人所不可比的。
毛澤東生前出版自己的詩,取精選的方針。毛澤東逝世10周年時,出版《毛澤東詩詞選》,還是取精選的方針。毛澤東百年誕辰時,出版《毛澤東詩詞集》,也不是取全編全錄的方針,但是比精選要收錄得多一些。以我猜測,毛澤東對發(fā)表自己的詩作,要求非常嚴格,不會贊成搜羅他的全部詩作,包括他還待推敲的甚至已經(jīng)棄置的粗糙詩稿,出他的詩詞全編。大約40年前,我聽許立群同志說,毛澤東曾經(jīng)說過不贊成出他的全集,并且引用鄭板橋《詩刻后續(xù)》里的話,來說明他的這個觀點。我當時去查過《鄭板橋集》。鄭板橋在編訂自己的《詩抄》時,在《詩刻后續(xù)》中說:“板橋詩刻止于此矣,死后如有托名翻版,將平日無聊應(yīng)酬之作,改竄爛入,吾必為厲鬼以擊其腦!”
毛澤東寫詩,當然不會寫無聊應(yīng)酬之詩,但他也會有未經(jīng)雕琢、不準備示人的粗糙之作。
從欣賞詩的藝術(shù)、詩的魅力來說,好詩并不在多,多了不一定好。歷史上,好些流傳久遠的詩,不是每個詩人都有,有這樣的詩的詩人,一人也不過幾首、十幾首,充其量幾十首。
毛澤東真正流傳久遠的詩,大概也不會太多。就算只有幾首,作為詩人,這就夠了,這就了不起了。
(作者為原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本文為作者2003年12月9日在文獻藝術(shù)片《獨領(lǐng)風(fēng)騷——詩人毛澤東》首映座談會上的發(fā)言節(jié)選,錄自《毛澤東的詩性人生》,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