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惟
自從征收土地的消息得到證實,葉娘就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她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堂屋里,望著墻上老伴的遺像發(fā)呆。
葉娘老伴名叫萬勝,小輩都喊他萬勝爺。個大,性直,通天嗓,當了一輩子村民小組長,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他都會主動幫忙。只可惜,自幼家貧,三十大幾才結(jié)婚,婚后葉娘體弱多病,干不了重活,掙不了多少工分,家境一直不好。五年前他又查出癌癥,折騰半年就走了。
這天,葉娘照例又坐在堂屋里發(fā)呆。忽然,門吱呀響了一聲,從門外閃進一個高大的身軀。
“娘,天冷,你怎么坐在這兒?”
葉娘慢慢站起身,望了一眼小兒子,轉(zhuǎn)身就去關門。
“娘,我坐會兒就走,玉兒一個人在家不放心!”
葉娘愣了一下,右手搭在門框上,僵住了。玉兒是葉娘剛過門的兒媳,家是鎮(zhèn)上的,杰丫屬于倒插門。葉娘望了望屋外,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杰丫,那就趁早走吧,娘沒事的!”
說著,葉娘收回右手,搖搖晃晃又坐回小板凳上。
“娘,不急,我約了哥,應該快到了!”
葉娘聽后,很是生氣,厲聲問道:“他那么遠,白天還要上課,你叫他回來做什么!”
杰丫拉過凳子,靠近母親坐下,用手輕輕撫摸著母親的后背,柔聲說道:“娘,我知道你著急賣山的事,所以喊哥回來商量一下!”
葉娘聞言,倏地一下站起來,眼睛直視著兒子,很是激動。
“你說什么,什么賣山的事?你爸爸在世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賣了嗎?”
杰丫低著頭,望著地上燒過紙的痕跡,若有所思地說:“娘,我知道你為此事后悔,所以特地回來商量對策?!?/p>
葉娘聽了更加生氣,哆哆嗦嗦地說:“無論是之前的每畝九千,還是現(xiàn)在的每畝四萬,我都認了!”
杰丫一聽,頓時來了脾氣,呼的一下站起身,梗著脖子開始沖母親嚷嚷:“你不后悔?我都聽人說了,你為此事幾天都沒吃飯了!”說完,掏出手機,就要給方伯打電話。
葉娘見狀,一把奪過杰丫手機,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要是敢打電話,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杰丫感覺好委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雙手抱著頭,喃喃自語:“娘,你都窩囊一輩子了!這次虧了十幾萬,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葉娘聽完,忽然獨自落起淚來。她指著老伴遺像對兒子說:“杰丫,當年你們倆上大學,全靠賣山的幾萬塊錢。當時你可知道,要不是你方伯幫忙,那山根本賣不掉哇!”
杰丫聽完,抬起頭,迷茫地看著母親,他從來沒有想過真相竟然如此。
正在這時,院子外傳來汽車的響聲。緊接著,門口傳來一陣狗吠。葉娘擦了擦眼淚,自言自語地說:“有節(jié)回來了!”然后走到門前,打開院子里的燈。
有節(jié)是葉娘大兒子,師范大學畢業(yè)后,考到了鄰縣學校上班,離家一百多公里,開車兩小時。他這次之所以回來,是接到了杰丫的電話,說本家奶奶告訴他,母親因為幾年前賣山的事,已經(jīng)幾天幾夜沒吃沒喝了,通知他們趕快回來一趟。
燈一打開,院子里亮堂堂的。有節(jié)喊了一聲“娘”,便低頭從后備廂往外拿東西。葉娘忙迎上去,伸手去接,嘴上還在不停地埋怨:“有節(jié)也真是,又亂花錢!”
進屋之后,有節(jié)把東西放好,見杰丫獨自低頭落淚,很是奇怪,忙問:“兄弟,咋了?”見杰丫不語,有節(jié)望了一眼母親。葉娘正低頭收拾東西,隨口說道:“他要找方伯要錢,我罵他了!”有節(jié)有些不解,正想問原因,葉娘見狀,又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當初萬勝爺查出癌癥后,自知時日不多。一想到兩個正在上大學的孩子,擔心他們輟學,便整天以淚洗面。就在此時,與自家相鄰的那塊山,被鎮(zhèn)政府征收。萬勝爺靈機一動,突然看到了曙光。他整日拖著病入膏肓的身體,上村里,跑鎮(zhèn)里,反映家庭的困難。后在村支書方伯的過問下,經(jīng)過多次協(xié)商,鎮(zhèn)政府最終同意征收。拿到錢后的第二天,萬勝爺便離開了人世。
葉娘講完,有節(jié)恍然大悟,杰丫也停止了哭泣,他們咋也想不到,在事情的背后,還有這些故事。他們一致決定,不再打電話給方伯。兄弟倆陪母親坐了會兒,臨走前,對著父親的遺像三鞠躬,便各自散去。
一個月后,村里開始土地征收丈量,兄弟倆很意外地接到母親電話,讓他們趕緊回來一趟?;丶抑蟛胖?,當初鎮(zhèn)政府并沒有同意征收他們家那塊山,而是方伯看萬勝爺為組里操勞了一輩子,不忍讓他失望,謊稱政府征收,自己掏錢“買”了下來,現(xiàn)在完璧歸趙。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