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準

(云南民族大學 民族文化學院，云南 昆明 650031)

清末民初中國積貧積弱，內(nèi)憂外患雙重疊加的局面既引發(fā)了深重的國家和民族危機，又使得此時的中國社會孕育著種種新變化，方志編纂的變化亦是其中之一。西學東漸的影響，官方的提倡和編纂者知識結(jié)構的變化讓清末民初的方志在編纂目的、思想、體例、內(nèi)容、方法和方志種類等方面較之以往都有很大變化。民國初年云南名士趙鶴清《滇南名勝圖》即是在前人記載和實地調(diào)查基礎上精心結(jié)撰的鄉(xiāng)土志。該書繼承中國古代“左圖右史”之文化傳統(tǒng)，圖畫南北兼容、中西合璧，而文字則是既博且精，簡明扼要、深入淺出，具有集知識性與趣味性，學術性與普及性于一體的特點，集中體現(xiàn)了近代西南邊疆地區(qū)有識之士的家國意識與鄉(xiāng)土情懷。標志著清末民初以來，在各方有識之士推動下，以漢文化為主體的云南地方文化適應時代發(fā)展與社會變化，逐漸開始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過程。它的編纂不僅在當時有積極影響，對于今天的地方文化建設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一、《滇南名勝圖》編纂緣起

云南地方志編纂的歷史淵源可上溯到西晉常璩《華陽國志·南中志》，而元李京《云南志略》則為古代云南省志纂修之始。其后由明清以至民國，各類地方志的纂修開始達到高潮。以景泰《云南圖經(jīng)志書》、正德《云南志》、萬歷《云南通志》、雍正《云南通志》《新纂云南通志》等為代表的一批地方志的編纂推動了云南方志事業(yè)的繁榮。而作為中國地方志的新興門類，鄉(xiāng)土志的編纂在清末民初也取得了一定成就。光緒三十一年(1905)《鄉(xiāng)土志例目》的成書標志著中國鄉(xiāng)土志的編纂迎來了一個新時期。有學者認為《鄉(xiāng)土志例目》“不僅是當時重要的方志編纂指導性綱要，也是一本具有標志性意義的鄉(xiāng)土教材。該書經(jīng)朝廷頒布全國后，對清末民國鄉(xiāng)土志著述撰寫，方志編纂理論與思想，鄉(xiāng)土教材發(fā)展和志書研究等均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1]研究顯示，清末民初以來，全國各地鄉(xiāng)土志有500余種。[2]鄉(xiāng)土志在特定歷史時期不僅發(fā)揮了其鄉(xiāng)土教育功能，其內(nèi)容、體例等方面也成為后來方志編纂的借鑒和方志學研究的重點之一。

清末民初全國鄉(xiāng)土志編纂蔚然成風的情形在云南亦有體現(xiàn)，據(jù)《清末至民國時期西南地區(qū)鄉(xiāng)土志研究》一文統(tǒng)計，從1905年到1949年，云南各地編纂了包括《路南縣鄉(xiāng)土志》在內(nèi)的各類鄉(xiāng)土志共計27種。[3]但并未包括滇西名士趙鶴清的《滇南名勝圖》?！兜崮厦麆賵D》編纂完成于民國四年(1915)，共六冊，于當年八月由云南崇文石印局出版?；蛟S是由于該書以圖畫為主的特點使其容易被誤認為美術類著作，以致在當時和后來的一段時間里沒能得到足夠重視，前人著作如方國瑜《云南史料目錄概說》等亦未有收錄。直到1974年，臺灣成文出版社將《滇南名勝圖》合為兩冊影印出版，列入“華南方志”第250種，才讓該書在沉寂近60年后得以重現(xiàn)。此后，北京線裝書局于2008年將包括《滇南名勝圖》在內(nèi)的眾多趙鶴清著作影印出版。云南則于2015年舉辦趙鶴清誕辰一百五十周年紀念大會，對趙鶴清生平進行詳細報道，研究論文如張誠《松泉先生留給我們的文化遺產(chǎn)》等也開始出現(xiàn)?？梢婋S著時代的發(fā)展，趙鶴清及其《滇南名勝圖》的價值逐漸為世人所重視。筆者曾于2019年11月在昆明潘家灣收藏市場“仙源居”舊書店購得民國四年(1915)本《滇南名勝圖》一套六冊，為開展相關研究提供了便利。雖然趙鶴清及其《滇南名勝圖》自2015年以來受到一定重視，但目前已知的研究成果仍流于表面化，對趙鶴清生平、《滇南名勝圖》與時代的關系等未能深入發(fā)掘。有鑒于此，筆者擬從清末民初云南地方志編纂與時代變遷的角度，對趙鶴清及其《滇南名勝圖》作深入分析。

趙鶴清(1866～1954)，字松泉，號瘦仙，別號守梅仙使，云南姚安人。光緒二十三年(1897)鄉(xiāng)試中舉，曾在八旗高等學堂、五城中學堂等處任圖畫教師；入民國后，曾任他郎(今墨江)長官，瀾滄縣長、鹽豐縣(今大姚)白井鹽場知事等職。民國十六年(1927)卸任返家，后以詩文書畫、園林設計等為業(yè)，新中國成立后，被推舉為云南省政協(xié)委員，1954年逝世。[4][5]作為清末民初云南著名學者，趙鶴清生性穎悟，其學識集詩書畫印于一體，旁及戲曲藝術、園林設計等領域，堪稱一代名家?！兜崮厦麆賵D》的編纂就從一個側(cè)面顯示了其才華與學識。

關于編纂目的，趙鶴清在所作序言中明確指出，云南山水名勝早已稱勝一方，但由于“交通不便，致金碧菁英久湮荒服”，于是萌生了以自己的繪畫才能為云南山水傳神寫照的想法?？梢娳w鶴清認識到云南名勝有其獨特價值，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已獲得好評。但由于種種原因使眾多云南美景埋沒邊隅而不為眾人所知。而編纂《滇南名勝圖》不僅要展示云南的自然之美，更要凸顯云南的人文底蘊，故而書中不僅有與云南名勝有關的“異史奇蹤”，更有對“先正之典型”[6]的發(fā)掘。從中可見趙鶴清為闡揚云南名勝，光大云南地方文化的良苦用心。

趙鶴清《滇南名勝圖》序言中的觀點在當時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有學者認為，身處清末民初中國社會轉(zhuǎn)型之際的云南學者，有弘揚、光大鄉(xiāng)邦文化的意識。他們普遍有留學海外或游宦內(nèi)地的經(jīng)歷，對于云南文化因地處偏遠而流傳不廣的局面倍感痛心，因此致力于云南地方文化的搜集整理，并加大宣傳力度，以期讓云南地方文化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7]因此，趙鶴清編纂《滇南名勝圖》的初衷，與其說是單純展示云南山水風物之美，毋寧說是通過云南山水名勝之美來挖掘云南名勝的內(nèi)在文化底蘊，從而消除人們長期以來對云南持有的“野蠻”“原始”等偏見，使云南名勝在全國乃至全世界獲得應有地位。

而《滇南名勝圖》的編纂，也與清末民初云南和全國的局勢息息相關。此時的中國，正值清朝覆滅，民國初建之際。就全國形勢而言，“民國的建立并沒有帶來和平、秩序和統(tǒng)一；相反，民國早期的特征是道德淪落、君主復辟運動、軍閥割據(jù)，以及外國帝國主義勢力加劇”。[8]就云南而言，自鴉片戰(zhàn)爭到辛亥革命以來“法帝國主義將大清的藩屬越南淪為殖民地，英帝國主義將大清的藩屬緬甸淪為殖民地。云南邊疆藩籬盡失，門戶洞開”。[9]云南和全國其他邊疆地區(qū)一樣，在很長時間里面臨著極為嚴峻的邊疆危機。在內(nèi)外多重危機疊加之下，云南的仁人志士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領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拯救國家、民族之危亡，地方志書的纂修即其中之一。

因此，趙鶴清編纂《滇南名勝圖》的出發(fā)點不僅僅是出于恭桑敬梓的鄉(xiāng)土情懷，更有整理研究地方自然及人文遺產(chǎn)，開啟民智，喚起愛國意識以期救亡圖存的目的。趙鶴清好友，云南近代著名學者由云龍在為《滇南名勝圖》所作序言中指出：“予維今之倡言愛國者實多矣，顧愛與否，非可以強焉為之也。必其愛鄉(xiāng)之心切，斯其愛國之念生，斯力圖所以保全此國家者無不至。凡言語、歷史、物產(chǎn)、風俗，皆足以啟發(fā)人之愛鄉(xiāng)心者，而名勝亦其一也。吾知是圖一出，滇人之覽之者，其愛鄉(xiāng)愛國之心，將油然勃然有興起于不自覺者，豈徒作宗少文之臥游，取快一時而已哉?！盵6](P3～4)此論述亦足以證明《滇南名勝圖》也貫穿了作者的愛國情懷，這種愛國情懷并非抽象化、政治化的存在，而是由鄉(xiāng)土之眷念延及國家之愛，由個人之家國情懷啟發(fā)民眾之愛國意識的實際行動，與時代變革和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息息相關?？傊?，清末編纂鄉(xiāng)土志的風潮和由歷史、地理等多重因素所引發(fā)的愛鄉(xiāng)愛國情懷共同推動了《滇南名勝圖》的編纂，云南名勝富含的自然、人文資源在前人基礎上得到了進一步發(fā)掘。

二、《滇南名勝圖》編纂特色

以圖為主的史籍在云南有著悠久的歷史。方國瑜《云南史料目錄概說》的研究顯示，云南在唐代有《南詔圖志》，宋代有《大理圖志》，元代有任中順《云南圖志》，明代有《云南諸夷圖》《木氏宦譜》等，清代有何其偀《迤江圖說》、孫髯翁《盤龍江水利圖說》、吳其濬《滇南礦產(chǎn)工器圖略》、伯麟《種人圖》等，[10]這些史籍各具特色，折射出古代云南社會的不同方面。作為鄉(xiāng)土志，清末民初的《滇南名勝圖》則用圖畫的形式展示云南風景名勝、文物古跡等，包含了極為豐富的內(nèi)容。云南名勝在前人基礎上，首次以繪圖的方式得到較為全面、系統(tǒng)的整理，成為當時全國乃至全世界人們了解云南的一個窗口。統(tǒng)計顯示：“清末至民國時期西南地區(qū)鄉(xiāng)土志有20種使用了表格，26種繪制了地圖，分別占當時本區(qū)鄉(xiāng)土志總數(shù)的18.3%和23.9%。”[3]但像《滇南名勝圖》這樣以圖畫為主體，圖、文各占一半的方志可能尚屬唯一一種，更顯彌足珍貴。

《滇南名勝圖》共六冊，將自然與人文景觀合而為一。全書收錄自然景觀129處，人文景觀48處，合計177處，涵蓋滇東、滇西、滇南、滇北和滇中的廣大地區(qū)。從所占比重來看，《滇南名勝圖》中山川、湖泊、巖洞、溫泉、奇石等自然景觀的占比遠遠超出亭臺樓閣、廟宇寺觀、名人遺跡等人文景觀，反映出云南名勝以自然景觀為主，人文景觀為輔的特點。當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往往互相包含。這種情況在《滇南名勝圖》中也十分突出，趙鶴清特別注重對山川等自然景觀的人文內(nèi)蘊作深入發(fā)掘。比如在介紹昆明翠湖九龍池時，突出其與明代沐氏和清代云貴總督范承勛有關的事跡；[11](P8)介紹賓川雞足山，除引述《徐霞客游記》的記載外，還強調(diào)與其有關的佛教典故等。[12](P9)可見該書以自然景觀為主，人文景觀為輔。二者互為表里，在強調(diào)云南自然之美的同時更加凸顯人文內(nèi)涵。

(一)圖畫

圖畫是方志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學者指出：“作為方志的重要體裁形式，圖在方志里起著文字不可替代的作用，無論是早期圖經(jīng)，還是明清時期的方志，無不惟圖是賴。利用圖對客觀事物進行描述和解釋，并向人們提供某一地區(qū)的整體形象和其他各方面的信息，是中國方志的一個特色。”[13]《滇南名勝圖》的圖畫首先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圖經(jīng)”的某些特征。來新夏《方志學概論》指出，我國古代“圖經(jīng)”最早起源于漢代《巴郡圖經(jīng)》，發(fā)展于魏晉南北朝，在當時已成為方志的通行名稱；至唐代達于成熟，宋代以后“圖經(jīng)”逐漸被“志”所取代。[14]雖然“圖經(jīng)”到宋代已不是方志的專名，但“圖經(jīng)”圖文并茂的特征仍為宋代以后一些方志的編纂所繼承，作為鄉(xiāng)土志的《滇南名勝圖》即是其一。該書“例言”指出：“是書擇滇南名勝志著者圖之，故定名曰‘滇南名勝圖’?！薄懊繄D系以說明，俾披覽之余得悉其歷史，蓋取左圖右史之義而翕然并合之?！盵11](P19)體現(xiàn)出以圖為主，輔以文字說明的特點。這與古代“圖經(jīng)”那種“有圖有說，圖說并重”[14](P55)的特點較為吻合。

除屬于地圖一類的“圖經(jīng)“之外，《滇南名勝圖》的圖畫也受到古代方志中“十景圖”或“八景圖”等圖畫形式的影響。以云南為例，云南地方志如清高奣映《雞足山志》就用圖畫呈現(xiàn)雞足山的“勝概八景”等景觀。[15]清康熙年間任中宜等纂修《新興州志》以圖畫輔以文字的形式介紹新興(今玉溪)之官署、書院等。[16]相關研究顯示，古代方志中的“八景圖”或“十景圖”起源于何時尚有爭議，卻影響了后世方志的圖像形態(tài)。但古代方志中的圖畫往往徒有形式之美，未能真正起到解釋和說明具體事物的功能。因此歷代學者對“八景圖”等志圖或棄置，或保存。[17]《滇南名勝圖》明顯保留了古代方志中“八景”的設置，并與文字介紹緊密結(jié)合，揚長避短，使其發(fā)揮圖像敘事功能。

《滇南名勝圖》以圖為主的特點也有可能受到清末畫報的影響，從清光緒年間至民國初年，《點石齋畫報》《飛影閣畫報》等畫報的出現(xiàn)，對中國現(xiàn)代傳媒的誕生起到了推動作用，這些以圖畫為中心、輔以說明的畫報，成為學者眼中“大變革時代的圖像敘事”。[18]趙鶴清生當清末民初之際，家境殷實，嫻于繪畫與長期游歷四方的經(jīng)歷使其足以接觸畫報這一新興傳媒形式，并將其體例借鑒到鄉(xiāng)土志的編纂中，實現(xiàn)弘揚鄉(xiāng)邦文化和社會啟蒙的目的，體現(xiàn)出作者繼承前古又大膽創(chuàng)新的努力。

傳統(tǒng)文人畫在明清兩代的云南取得了很大發(fā)展，有著自己的鮮明特色。相關研究顯示：“云南明清繪畫與中原一脈相承，卻又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面貌?；蛟S正是云南地處邊遠，本不需理會什么名門正宗、正統(tǒng)宗師之流，又得益于云南壯美山河滋潤，得以在因陳相襲的畫壇開辟出一塊自己清新自由的天地?！盵19]正因為如此，趙鶴清在前人基礎上轉(zhuǎn)益多師，銳意創(chuàng)新，使《滇南名勝圖》中的圖畫成為民國初年云南繪畫的上乘之作。該書的繪畫首先具有南北兼容之特色。相關記載顯示：清光緒初年，趙鶴清之父趙子驤任職河南，趙鶴清于河南與云南籍畫家馬伯瞻交游，向其學畫。后又與明代畫家徐渭后裔徐少甫及江蘇劉旭初諸君交游，徐少甫、劉旭初皆北派正宗司馬繡谷之再傳弟子，趙鶴清在此過程中習得北派繪畫技法。又于清光緒乙酉(1885)游吳越之地，向南派畫家沈壽鐵等人學習南派繪畫之法，終有所獲。[20]商延年《松泉先生像贊》指出：“大抵北派擅魄力，易失于枯窘。南派擅風韻，易失于柔靡。先生取其長而棄其短，融南北為一爐，自樹一幟焉?！盵20]可見趙鶴清經(jīng)過多次揣摩，于南北繪畫之優(yōu)劣已了然于胸，故能取長棄短。使《滇南名勝圖》中的眾多圖畫既有北派繪畫粗獷雄渾之風，又有南派繪畫靈秀嫵媚之韻，成為一大亮點。

其次，《滇南名勝圖》的圖畫亦有中西合璧之風格。清末民初之時，西風東漸之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深入地影響著包括云南在內(nèi)的整個中國社會。此時的有識之士，在充分吸取西方近現(xiàn)代先進思想、理論的同時亦不忘結(jié)合中國傳統(tǒng)學科知識，推陳出新。作為近代云南飽學之士，趙鶴清雖無出洋經(jīng)歷，但其工于繪畫、游歷四方特別是在北京任繪畫教員的經(jīng)歷無疑開闊了其眼界，足以為其接受西方繪畫技法創(chuàng)造條件?！兜崮厦麆賵D》“例言”指出：“中國畫法有筆有墨，尤注重布景，惟理法則古多忽略。故遠人大于近屋，遠水高于近山，其弊恒有。泰西畫法則陰陽異色，遠近異形。每一批閱，如置身其中。惟無筆墨之可尋與局勢之布置。故賞鑒家不無缺憾。茲圖以中國之筆墨，參泰西之法理，取長棄短，庶幾雅俗共賞焉?！盵11](P20)可見作者同樣熟悉中西繪畫之法，充分發(fā)揮二者優(yōu)長，令表現(xiàn)對象更為真實可感。

《滇南名勝圖》南北兼容的畫風非常適于表現(xiàn)云南多樣化的地理地貌。云南高山、河流、溫泉、巖洞等自然景觀兼具雄渾與靈秀兩種審美風格，北派善魄力的畫風對表現(xiàn)滇池、西山、洱海、麗江雪山等大型景觀無疑是多多益善；而南派擅長風韻的畫風對安寧溫泉、阿迷燕子洞和各類古樹名木、亭臺樓閣等中小型景觀則能做到惟妙惟肖，顯其神韻。而中西合璧的特征更好還原了各類自然與人文景觀的本來面目，使該書在注重藝術表現(xiàn)的同時也有一定的科學性。

除南北兼容、中西合璧之外，《滇南名勝圖》在取景方面也有獨到之處。該書“例言”指出：“圖中取景各有不同，有用具體的而取全景者；有用抽象的而取一部分者；有數(shù)景互見一物者；有一景分作數(shù)圖者。并非體例不嚴，實命意別有所在，參觀說明，自然了解?！盵11](P20)其中“具體的而取全景者”如此書第一冊“碧漪亭”在描繪昆明翠湖“碧漪亭”時將其周邊放生池等景觀囊括其中，[11](P2)第一冊“采芝徑”在突出“采芝徑”的同時，將其間石崖、樓閣等景觀一并繪入其中；[11](P4)“抽象的而取一部分者”如第一冊“玉案山”未描摹山的全貌，而是突出“其巔方平，高出眾山上。有石枰，又名棋盤山”。[11](P15)這一山巔平坦如案的特征；“數(shù)景互見一物者”如第一冊“由西山遙望省城之圖”囊括昆明西山、滇池、金馬山等多處景觀，[11](P15)第四冊“大理蒼山洱水”囊括大理蒼山十九峰、洱海等眾多景觀；[12](P1)“一景分作數(shù)圖者”如第二冊的“滇池”與“草?！盵21](P1～2)均為第一冊“由西山遙望省城之圖”中的景觀。

以上四種取景方法可視為《滇南名勝圖》“例言”中“陰陽易色，遠近異形”這一西方繪畫之法的延伸，也可能借鑒了攝影術。作者個人經(jīng)歷亦蘊含其中，趙鶴清不僅工于繪畫，而且游歷四方，見多識廣。同時又擅長園藝設計，《姚安趙松泉先生墓表》載趙鶴清“能指揮工人取山石堆砌成假山，有‘瑞云’、‘文瀾’各山，狀玲瓏峭拔，見者嘖嘖嘆賞”。[22](P494)因此，《滇南名勝圖》中的四種布景方式也同樣展現(xiàn)了其園林造詣，很好地呼應著該書的文字說明，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chǎn)生移步換形之效，更增身臨其境之感。

(二)文字

圖畫之外，《滇南名勝圖》中的文字說明部分亦值得重視，該書“例言”指出：“說明書以表揚先正典型為第一要義，其地點所在、建筑時期以及煙云變幻、宗教家之異史亦間及焉，所以新耳目也?！盵11](P20)可見文字說明部分包括表彰先正典型、考證地點、時代等信息，體現(xiàn)個人經(jīng)歷和搜羅奇聞軼事四部分，具有既博且精，簡明扼要，深入淺出之特點。

1.先正典型之表彰

《滇南名勝圖》的文字說明以表揚先正典型為第一要義，“先正典型”有前代知名人士，如明楊一清、薛大觀等，清錢南園、孫髯翁等，亦有同時代袁嘉谷等。介紹對象如《滇南名勝圖》第一冊“錢南園先生祠堂”介紹清代學者、書法家錢灃(字南園)祠堂與事跡，對其才華和品節(jié)表達欽佩之情；第二冊“薛爾望先生墓”介紹昆明北郊薛爾望墓，重點突出明遺民薛大觀(字爾望)全家忠貞守節(jié)、以死殉國的忠烈事跡等。更多的“先正典型”則包含在各類山川風物、文物古跡的介紹中。如《滇南名勝圖》第一冊之“咒蛟臺”曰：“在圓通寺后，前清乾隆時，昆明孫髯，字髯翁，博學多識，詩古文詞皆豪宕有奇氣，嘗作小印曰‘萬樹梅花一布衣’。晚年寓螺峰之咒蛟臺，更號蛟臺老人，卜易為活。”[11](P7)寥寥數(shù)語，對大觀樓長聯(lián)作者孫髯翁之才識風骨流露敬仰之情；又如第二冊“安寧石淙”，重點突出“石淙”為明宰相楊一清之號，并突出其允文允武、出將入相的非凡經(jīng)歷。其他如第二冊介紹昆明“聚奎樓”時不忘強調(diào)光緒年間袁嘉谷中經(jīng)濟特科狀元，大魁天下的事跡等，此類名人事跡有助于人們對地方文化的自豪感，具有教育意義。

2.地點、時代之考證

《滇南名勝圖》在考證時代、地點時能做到旁征博引，精益求精。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該書的引用文獻來源廣泛，有多達70余種。包括《史記》《漢書》《后漢書》等正史；《南詔野史》等野史；《古今圖書集成》等類書；《徐霞客游記》等游記；還有《華陽國志》《大明一統(tǒng)志》等區(qū)域性、全國性方志；以及《呈貢縣志》《大理府志》《麗江府志》等眾多云南地方志。另有阮元《黑水考》、李坤《金馬碧雞考》等單篇考證文章。這些引用文獻豐富了全書的資料來源，也增加了介紹對象的可靠性。

對所涉文獻資料，作者不是簡單羅列，而是梳理源流，詳加考證。比如《滇南名勝圖》第二冊介紹滇池，首先羅列《史記》中有關莊蹻開滇的歷史和《漢書·地理志》對滇池方位和漢武帝設益州郡的記載，并對滇池源流及得名緣由做考證；[21](P1)第二冊介紹昆明東西寺二塔，先言二塔建于唐代，又指出二塔中東塔久毀，清光緒年間重建，而西塔為唐代舊塔的歷史；[21](P14)又如該書第三冊介紹昆明北郊鳴鳳山，既強調(diào)此山方位、名稱由來，又敘該山原建于明代的銅殿在明崇禎十年(1637)被遷至滇西雞足山，今日之銅殿為清康熙九年(1670)重鑄的歷史；[23](P9)昆明金殿與東西寺塔的建設沿革，前代史料如《云南圖經(jīng)志書》等有所忽略，《滇南名勝圖》中的詳細描述無疑有查缺補漏之功。

3.個人經(jīng)歷之體現(xiàn)

在旁征博引和詳細考證外，《滇南名勝圖》融入了趙鶴清自己的經(jīng)歷與認識。比如第一冊介紹昆明翠湖“碧漪亭”言及自己在光緒甲午(1894)題寫亭額“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之事；[11](P2)第二冊介紹昆明西山“達天閣”寫到自己為閣樓撰寫楹聯(lián)之事；[21](P11)第六冊介紹他郎(今墨江)之“雙橋”述及自己在民國元年(1911)任職當?shù)貢r修復雙橋一事。[24](P5)此外，對于一些景物，趙鶴清也有自己的認識。比如第二冊介紹昆明西山“古郁羅臺”靈官殿前石坊對聯(lián)，發(fā)現(xiàn)未有落款，作者根據(jù)筆法，認為其乃“南園先生(錢灃)所書”；[21](P7)又如第二冊介紹西山龍門“孝牛泉”的兩則傳說時，認為“二說小異，疑即一事也”；[21](P8)第四冊介紹大姚文筆山白塔“上鉅下細”的特征，認為其可與意大利斜塔相媲美。[25](P20)這些個人體驗與認識不僅增強了記載的可靠程度，也讓讀者更能體會趙鶴清的才華與學問，感受其傳承、弘揚地方文化的良苦用心，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使人獲得不一樣的閱讀體驗。

4.奇聞軼事之搜羅

除了“先正典型”和對有關時代、地點、歷史的介紹外，《滇南名勝圖》也收錄了很多奇聞軼事，它們即“例言”所言“煙云變幻、宗教家之異史”，其中有不少民間傳說。筆者初步統(tǒng)計該書收錄云南民間傳說20余則。比如第一冊昆明碧雞關“鳳鳴其上”的傳說；第二冊昆明西山“孝牛泉”的傳說；第四冊姚安光祿山“活佛寺”的傳說；第五冊路南“望夫石”的傳說等。其中一些傳說頗為生動有趣，至今流傳，茲舉兩例：

(虛凝庵)在蛇山東，其下有楊升庵讀書樓。光緒中，友人謝右虞君令昆明時重為修之。樓之左有石洞，寬僅數(shù)武，為秤錘道人修煉之所。相傳道人姓張，逸其名，向以小本營生。一日忘攜秤錘，出而后返，適遇其妻與外人私。道人曰：“汝兩人既相愛悅，偕老可矣！”自是至虛凝庵石室修煉。其妻感其德，時餉之。一日以魚佐饌，道人食畢，將殘魚棄之池，咸游泳而去，背皆爛，有見骨者，土人呼為爛背魚。余訪此勝時，在山下茶肆小憩。座有數(shù)老人謂光緒中此魚當在，前十余年山水大發(fā)，被土所掩，今已無存云。(《滇南名勝圖》第3冊“虛凝庵”)[23](P17)

(婦負石)舊《云南通志》“在大理城南十里?！毕鄠魑魸h兵至境，觀音大士化一婦人負大石。眾驚異，相戒勿露刃，但略其地為葉榆縣。后人建石亭，祀觀音像于石上，以池繞之。太和杜應甲題詩云：“漢代和戎事可羞，尚勤遠略到蠻州?？蓱z撥盡琵琶曲，不及荒煙一石頭。此石可當兵十萬，漢家空省卒三千。若將補入南夷傳，銅柱奇勛未許鐫。”(《滇南名勝圖》第4冊“婦負石”)[25](P2)

以上兩則傳說分別為昆明北郊虛凝庵之“秤錘道人”和大理婦負石，前者言及道人姓張，或與張三豐有關，昆明地區(qū)有不少關于張三豐的傳說，《滇南名勝圖》所錄“秤錘道人”或為其異文之一。筆者2019年在昆明地區(qū)調(diào)查采訪時，亦從老人口中獲悉關于“秤砣仙人”及“爛脊梁魚”的傳說，可見其流傳廣遠。后者則為大理白族地區(qū)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說，該傳說有“負石阻兵”等名稱，有研究顯示其在《南詔野史》中已有記載并代代流傳，強調(diào)“止戈為武”是其主題。[26]通過“秤錘道人”的傳說可以一窺道教在昆明地區(qū)傳播的情況，而透過“婦負石”的傳說可以感知大理白族中觀音信仰自古流傳的事實。《滇南名勝圖》對“秤錘仙人”等民間傳說的記載已脫去舊方志的迷信色彩，達到了“以廣見聞”的目的。在記載名勝的同時保留了一部分云南民間文學資料，為后人研究提供了便利。

此外，《滇南名勝圖》文字部分語言樸實，往往用簡短的語言抓住要點，將眾多云南名勝及其歷史沿革等信息提煉概括，偶有略帶文學性的描寫。比如第一冊“由西山遙望省城之圖”曰：“滇垣附近以西山為最高，每登絕壁，看昆湖草海，浩渺無垠。省城萬家煙火，碎似魚鱗。金馬長蛇諸山，蹲伏如鼠。讀杜少陵‘一覽眾山小’之詩，想泰岱奇觀，不是過也！”[11](P25)第五冊“維西藤橋”曰：“維西境內(nèi)山路陡險，河道阻深。既無舟楫，亦乏橋梁。土人依大樹引藤為橋。旅客至，人及輜重皆以土人負之，緣藤而過。附近土人賴以生活，惟危險不可名狀。此又于徒杠輿梁之外別開生面者也！”[27](P10)這些描寫簡明扼要，很好地突出了景觀的特點，明白曉暢，便于理解，作者的語言功力于此可見一斑。

總之，《滇南名勝圖》的編纂實現(xiàn)了圖畫與文字的完美融合，很好地發(fā)揚了中國古代“左圖右史”的文化傳統(tǒng)。“左圖右史”又名“左圖右書”，多用以形容藏書豐富，好學不倦。比如《新唐書·楊綰傳》：“(楊綰)性沈靜，獨處一室，左圖右史，凝塵滿席，澹如也?！盵27]而趙鶴清則將這一傳統(tǒng)轉(zhuǎn)化為編纂志書的具體實踐。近代學者羅庸為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所作序言中指出：“滇中盛史學，尤邃于鄉(xiāng)邦掌故。有清一代，自師荔扉以迄袁樹五氏，鉤羅剔抉，斐然有述，為研滇乘者所取資?！盵28]注重鄉(xiāng)邦掌故是云南史學研究的一大特色，明謝肇淛《滇略》、清師范《滇系》等均為其佼佼者。趙鶴清則通過圖畫呈現(xiàn)名勝，并將云南鄉(xiāng)邦掌故穿插其間，使之成為深入淺出的鄉(xiāng)土圖像敘事。達到輯錄鄉(xiāng)邦掌故，樹立先正典型，梳理歷史沿革，搜羅奇聞軼事的目的，讓《滇南名勝圖》成為集知識性與趣味性，學術性與普及性于一體的鄉(xiāng)土志。

三、《滇南名勝圖》與舊方志的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

進入民國后，云南的地方志事業(yè)發(fā)展到了一個新階段。有研究顯示民國時期“是云南地方文獻工作承上啟下的重要時期，其中產(chǎn)生了一批有價值的地方志著作。這些志書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均有很大的發(fā)展和進步，不僅在體例上有所創(chuàng)新，而且是當時社會生活狀況的實時反映”。[29]這一論述強調(diào)了民國以后包括地方志在內(nèi)的云南地方文獻所發(fā)生的新變化，云南學人在編纂各類地方志過程中繼承前古又大膽創(chuàng)新，產(chǎn)生了一定的成果，《滇南名勝圖》即是其中之一，該書在體例方面延續(xù)了舊方志的特點，但在內(nèi)容和功用等方面已初步具備某些現(xiàn)代特征。

就體例而言，民國時期西南地區(qū)鄉(xiāng)土志體例多樣，主要有章節(jié)體、課目體、舊志體和四言韻語體等種類，其中舊志體仍占較大比重。[30](P54)《滇南名勝圖》以圖為主，輔以說明，并以云南各地景觀為目次編排的形式與舊志體中的條目體較為接近。但該書繼承古代地方志“圖經(jīng)”體例，并延續(xù)舊方志“十景圖”風格特色，以圖畫為主，輔以文字說明，展現(xiàn)各類新舊事物的特點，這在當時的云南乃至整個西南地區(qū)都較為少見。其對“左圖右史”文化傳統(tǒng)的繼承不是簡單復古，而是一種在繼承中國古代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基礎上融匯新知，開拓創(chuàng)新的思考與實踐。因此，《滇南名勝圖》所采用的體例意味著趙鶴清在編纂鄉(xiāng)土志過程中所秉持的以復古為革新的思想與實踐，體現(xiàn)出作者獨到的眼光。

就內(nèi)容而言，《滇南名勝圖》亦是與時俱進之作。有學者指出：“民國時期所編方志，對于商業(yè)、經(jīng)濟方面開始逐步重視，花費大量篇幅記錄這方面的情況。這體現(xiàn)了編修人員開始重視時代的發(fā)展，重視方志的時代適應性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31]《滇南名勝圖》在內(nèi)容上也體現(xiàn)出諸多現(xiàn)代化特征，除圖畫大膽借鑒西方繪畫技藝外，該書也通過圖像呈現(xiàn)了當時的各種新興事物。比如第一冊“五華山”中的現(xiàn)代建筑，第二冊“滇池”中的輪船，第二冊“金馬碧雞坊”中的電線和“公園大門”所涉及的新式公園，第三冊“呈貢羅藏山”中的火車，第五冊“馬關河口”中的鐵路等，不僅擴大了傳統(tǒng)繪畫的表現(xiàn)范圍，也更加凸顯民國初年新型地方志注重民生，強調(diào)振興國家與鄉(xiāng)土的富強意識。而透過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在西方文明沖擊之下，近代云南社會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發(fā)生的一系列變革。

就功用而言，《滇南名勝圖》的功用也同樣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化特征。民國以前的方志雖也以“資治”為主要功用，但其服務于皇權統(tǒng)治，存在與國計民生之事相脫節(jié)等弊端。鄉(xiāng)土志則有所不同，光緒年間頒布的《鄉(xiāng)土志例目》明確指出初等小學堂學科“于歷史則講鄉(xiāng)土之人端故事，及本地先賢之祠廟、遺跡等類；于格致則講鄉(xiāng)土之動物、植物、礦物。凡關于日用所必需者，使知其作用及名稱。蓋以幼稚之時，遽求高深之理想，勢必鑿枘難入”。[32]可見在功用上，鄉(xiāng)土志兼有地方志與鄉(xiāng)土教科書的雙重功能，更加強調(diào)學術研究與現(xiàn)實社會中政治、經(jīng)濟、文化、民生等的關系，這正是舊方志所不具備的?！兜崮厦麆賵D》亦然，趙鶴清在“例言”中指出“是書系取鄉(xiāng)土地理、歷史、美術諸學科合并而成，可為志鄉(xiāng)土者之前驅(qū)，學子講求學術之介紹，正不僅作文玩之具也”。[11](P21)因此，趙鶴清編纂此書的目的，是突出教育作用，使云南廣大民眾認識鄉(xiāng)土，涵養(yǎng)家國情懷，進而培育現(xiàn)代公民。而非民國前地方志歌功頌德，強調(diào)“教化”培養(yǎng)“臣民”的功能。同時，《滇南名勝圖》圖文并茂、簡明扼要、深入淺出等諸多優(yōu)點也使其既能成為治學之人的參考資料，又能面向普通大眾，發(fā)揮教育功能，沒有淪為文人化、案頭化、貴族化的讀物而具有廣泛適用性。

具有鄉(xiāng)土教材功能的《滇南名勝圖》發(fā)揮了其社會教育功能。而功能的轉(zhuǎn)變似乎也意味著近代云南學人使學術研究生活化的努力。因為長期以來，方志編纂作為學術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一般是官方性行為，如歷代各類總志、通志、省志的編纂。抑或是文人個人行為，如明謝肇淛纂修《鼓山志》《太姥山志》等。雖然二者均可供存史資政和學者研究之用，但舊方志因其體例、敘事方式等方面的原因?qū)е缕涫鼙娪邢?，未能大?guī)模推廣?！兜崮厦麆賵D》則在官方倡導和作者個人愛鄉(xiāng)愛國情懷的推動下，在發(fā)揮社會教育功能的同時走入大眾視野，不僅開啟民智、涵養(yǎng)家國情懷，而且讓方志中蘊含的文學、歷史、地理和藝術等領域走出廟堂與書齋，逐漸融入大眾生活。學術研究、藝術創(chuàng)作與大眾日常生活距離的縮小不僅意味著增長知識、開啟民智，也能讓普通民眾成為學習、傳承鄉(xiāng)邦文化的主體。是實現(xiàn)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序傳承、發(fā)揚光大的又一合理、有效方式。

《滇南名勝圖》的編纂也體現(xiàn)出云南近代文人在面對外來先進文化時，從被動接受逐漸轉(zhuǎn)入主動吸納的實踐。晚清以來，中國內(nèi)憂外患、積貧積弱的局面不僅讓有識之士痛心疾首，也使統(tǒng)治階級在不觸動其根本利益的情況下做一些細枝末節(jié)上的調(diào)整，近代中國由此也走上了一種被動現(xiàn)代化的進程。由于自上而下的變革受到制約，難以大規(guī)模展開并取得效果。故而有識之士開始以自己的努力，在保留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基礎上主動吸納外來先進文明成果，化被動為主動，達到拯救衰亡，興利除弊之目的。《滇南名勝圖》在體例、內(nèi)容和功用方面所呈現(xiàn)出的現(xiàn)代化特征即是作者自下而上地回應時代與社會關切的一種體現(xiàn)。這種自下而上，主動吸納外來先進文明的做法看似微弱，卻也在無形中推動著近代中國社會各方面的變革。

此外，《滇南名勝圖》也代表了云南近代市政建設等方面的實踐。比如該書第三冊介紹昆明大觀樓，除記載歷史沿革，還強調(diào)民國三年(1914)云南省政府籌款重建馬路、旅館之事；[21](P3)第三冊介紹昆明金碧公園，圖畫與文字均透露出其亦古亦新的風貌；[21](P19～20)第六冊介紹瀾滄課實亭之農(nóng)事試驗場等。[24](P8)足證民國初年云南在市政建設方面取得的進步。而在《滇南名勝圖》編纂完成后，云南于民國八年(1919)首次倡辦市政，并于民國十一年(1922)成立昆明市政公所，下轄各公園事務所。[33]云南市政建設由此逐漸走上正軌。趙鶴清則于民國九年(1920)任昆明翠湖公園經(jīng)理，[33](P270)于民國十九年(1930)參與昆明大觀公園建設。[34](P190)可見《滇南名勝圖》中的記載也在一定程度上轉(zhuǎn)化為市政建設的具體實踐。這就意味著《滇南名勝圖》在弘揚地方文化的同時，也有將云南自然、人文資源化私為公，實現(xiàn)合理、有序運用的思考，可視為云南近代城市建設、旅游業(yè)發(fā)展之始，也能為今天云南旅游業(yè)、城市規(guī)劃、古建筑保護等方面提供有益借鑒。

從趙鶴清取得的其他成就來看，《滇南名勝圖》的編纂，也間接推動了云南地方文化的對外推介。據(jù)商延年《松泉先生像贊》載民國三年(1914)適逢巴拿馬萬國博覽會舉行，趙鶴清“取出各種美術品，經(jīng)農(nóng)商部審查，授一等褒狀及金質(zhì)獎章，其程度蓋可征矣！”[11](P19)這意味著在《滇南名勝圖》編纂之前，趙鶴清已有對外宣傳云南地方文化的具體行動，成為該書宣傳云南名勝，使之光耀天下的思想來源之一。而在新中國成立之初，趙鶴清取毛澤東詩句題旨完成繪畫作品《一唱雄雞天下白》，于1955年在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舉辦的“布拉格藝術之春”博覽會上榮獲第五名。[34](P194)這一經(jīng)歷說明《滇南名勝圖》所秉持的弘揚、光大鄉(xiāng)邦文化的愿景在新時代又有所發(fā)展。因此《滇南名勝圖》的編纂，同樣可以視為有識之士推動云南地方文化走出去的早期實踐，有助于云南地方文化融入主流，改變云南長期以來單向接受外來文化，“沒有能力與之進行深入對話”[7](P1)的不利局面。

總之，《滇南名勝圖》不論是在體例安排、內(nèi)容設計還是適用功能方面都在實現(xiàn)著舊方志的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該書總結(jié)前人成果，融會貫通、推陳出新，成為民國云南鄉(xiāng)土志的先驅(qū)，在近代中國鄉(xiāng)土志中亦屬獨特且上乘之作。而地方志作為地方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對保存、弘揚地方文化的作用不言而喻?！兜崮厦麆賵D》是民國初年云南舊方志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的一個縮影，它的編纂同樣意味著云南地方漢文化經(jīng)過明清兩代的演進，已臻于成熟，并在此基礎上吸取西方現(xiàn)代文明養(yǎng)分，開啟了地方文化現(xiàn)代化的進程。

結(jié) 語

趙鶴清《滇南名勝圖》誕生于清末民初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的特殊時期。它的成書，在充分發(fā)揚、提煉中國古代“左圖右史”文化傳統(tǒng)的基礎上，融入西方繪畫技藝，集美術、書法、歷史、地理等多學科優(yōu)勢于一身，充分發(fā)揮了鄉(xiāng)土志的社會教育與社會實踐功能，在凸顯學術特色的同時更加貼近大眾日常生活?！兜崮厦麆賵D》的編纂，標志著云南方志事業(yè)逐漸開始走上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之路。該書雖是特定歷史時期的鄉(xiāng)土志，但其價值已超出自身所屬時代。對于今天而言，《滇南名勝圖》依舊是地方文化建設中不可或缺的富礦，有助于增強文化自信。在實現(xiàn)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轉(zhuǎn)化性創(chuàng)造，合理利用西方現(xiàn)代文明，建設現(xiàn)代化都市等諸多方面仍有其獨特價值，亦是研究近現(xiàn)代云南文學、歷史、地理、社會、美術等方面不可缺少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