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榮
(中國社會科學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光緒二十一年(1895),由康有為發(fā)起的“聯(lián)省公車上書”,是近代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政治請愿運動?!豆嚿蠒}名》作為記錄此次上書的唯一存世名單,依次開列了各省參與舉人的姓名、字號、籍貫和中舉科年。然而學界在廣泛征引的同時,卻忽略了與該題名乃至“聯(lián)省公車上書”相關(guān)的一些關(guān)鍵信息,甚至對不同版本的《公車上書題名》所錄舉人總數(shù)(按:領(lǐng)銜人康有為不計,至少存在602、603、604三說)和各省舉人的姓名、籍貫不盡相同,長期視而不見;對許多舉人的信息殘缺乃至失真,也往往不加考證地全盤照搬。這就不能不有正本清源的必要。
此前圍繞《公車上書題名》,黃彰健、葛真、茅海建三位學者曾相繼提出若干值得注意的看法。先是黃彰健指出松筠庵諫草堂難以容納一千二三百人聚會,且如此多人也很難在短短三日內(nèi)(四月初七日至初九日)將手寫疏稿傳觀完畢,質(zhì)疑康有為聯(lián)合千余人集會上書的說法失實,甚至可能在《公車上書題名》中造假,刻意牽涉他人。(1)《康有為〈戊戌奏稿〉辨?zhèn)尾⒄摻駛骺滴煨缫郧案鞔紊蠒欠衽c當時遞呈原件內(nèi)容相合》,黃彰健:《戊戌變法史研究》下冊,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727—728頁。隨后葛真參照民國《貴州通志·選舉志三》,就該題名中收錄的貴州舉人信息進行訂補。此一研究路徑頗具啟示意義,只是其研究范圍限于貴州,史料來源單一,若干訂補也不盡準確。(2)葛真:《辛亥革命前后的畢節(jié)》,《辛亥革命與貴州社會變遷——貴州省紀念辛亥革命九十周年學術(shù)研討會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38—243頁。2005年,茅海建依據(jù)清宮檔案將《公車上書題名》與同期其他舉人(或舉人與官員)的聯(lián)名上書進行比對,列出其中重復簽名人員,并據(jù)此分析了康有為一派的政治影響力。他注意到《公車上書題名》中存在姓名傳抄錯誤,并以列入福建籍的8位舉人中,6人實為貴州籍,質(zhì)疑該題名有假托或代簽現(xiàn)象的存在。稍后茅先生還整理了《康有為組織的公車上書名錄》,列出數(shù)十位姓名、籍貫可疑人員。(3)茅海建:《“公車上書”考證補》,《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3—4期連載。
本文的研究視角與以上學者有所不同,首先是從《公車上書題名》,或曰《公車上書記》的版本談起。
今傳《公車上書題名》,最早收錄在光緒二十一年刊行的《公車上書記》一書中。該書尋覓不易,多數(shù)學者都是參照轉(zhuǎn)載史籍展開研究。(4)主要有中國史學會編輯:《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第2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31—166頁;湯志鈞:《戊戌變法人物傳稿(增訂本)》下冊,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649—687頁;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7—64頁,等等。但實際上,該書于同一年至少推出四個版本,分別是上海古香閣石印本(簡稱“古香閣版”)(5)《公車上書記》,上海古香閣石印本,國家圖書館古籍館藏,索書號:69739。、羊城文升閣木刻本(簡稱“文升閣版”)(6)見《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第2冊,第131—166頁?;蛟晃纳w位于上海,誤。、羊城文緣堂木刻本(簡稱“文緣堂版”)(7)《公車上書記》,羊城文緣堂刻本,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索書號:史620.7/0043。和香港石印書局代印本(簡稱“香港版”)。(8)康有為:《公車上書記 戊戌奏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影印版。這四版雖然發(fā)行商和排版、裝幀有別,但內(nèi)容均由五部分構(gòu)成,依次為袁祖志《序》,劉錫爵(字斐如)《序》,滬上哀時老人未還氏(簡稱“未還氏”)《公車上書記》(9)廣東的文升閣、文緣堂兩版,是將“未還氏”該文和袁祖志、劉錫爵的文章,一并排為《公車上書記》一書的“序”。,康有為《上清帝第二書》和不著撰人《公車上書題名》。其中,袁祖志、劉錫爵、“未還氏”三人當時都住在上海,古香閣無疑是近水樓臺,而三人為《公車上書記》作序或撰記的時間,分別是在光緒二十一年的“天中節(jié)”“仲夏月”和“五月朔”,即五月間。又,《公車上書記》一書的廣告,最早見于同年閏五月十五日(1895年7月7日)的上海《新聞報》,內(nèi)稱:
中日和約十一款,全權(quán)大臣傳電至京,舉國嘩然,內(nèi)之郎曹,外之疆吏,咸有疏爭。而聲勢最盛、言論最激者,則莫如各省公車聯(lián)名同上之一疏,洋洋灑灑萬八千字,皆力言目前戰(zhàn)守之方,他日自強之道,為有心世道者所不可不讀。近聞美國公使已將是書翻譯至美,前《新聞報》曾按日排登,然未得全豹,不及十分之一,凡遷都、練兵、變通新法諸說,皆缺如焉。茲覓得全稿并上書姓名,石印成書,托上海古香閣寄售。每部實洋兩角?!菚嘘P(guān)世務,故以廣銷為貴也。(10)《新出石印〈公車上書記〉寄售》,《新聞報》1895年7月7日,第1版。繼該報之后,古香閣在《申報》《字林滬報》上也刊登了類似廣告。
該廣告中提及的“前《新聞報》曾按日排登,然未得全豹,不及十分之一”云云,即光緒二十一年五月初三日至五月初六日(5月26日至29日),“聯(lián)省公車上書”事后不足一月,《新聞報》以“奏稿照錄”為名,連載康有為的《上清帝第二書》刪節(jié)本。(11)《奏稿照錄》,《新聞報》1895年5月26日至5月29日連載,第2版。同年七月,古香閣還一再登報聲明:“原本字畫清朗,只有本坊一家出售,購者宜認明書上有本坊牌號,方是原本”;“購者宜認明書上有‘古香閣發(fā)兌’字,方是原本”。(12)《原本〈公車上書記〉大減價》,《新聞報》1895年9月4日,第5版;《原本〈公車上書記〉大減價》,《新聞報》1895年9月16日,第4版。據(jù)此,古香閣版《公車上書記》應最早面世,刊行時間在該年五月初七日至閏五月十五日(5月30日至7月7日)之間。廣東的文升閣、文緣堂兩版,從距離京師的遠近和木刻的印刷效率不及石印兩點來看,都應晚于“古香閣版”;香港石印書局雖將袁祖志、劉錫爵所稱囑序之人,由“古香閣主”易為“覺世主人”,但明顯也是脫胎于“古香閣版”。換言之,《公車上書記》一書應以上?!肮畔汩w版”為祖本。
1990年,汪叔子、王凡兩先生已證實“古香閣版”是“康黨”自謀刊印。(13)汪叔子、王凡:《〈公車上書記〉刊銷真相——戊戌變法史考論之二》,《江西社會科學》1990年第4期。主要證據(jù)即光緒二十二年(1896)梁啟超致康有為函,內(nèi)稱:
《第三書》及《四上書記》前后各事,錄副寄上?!兜谒臅坊浿性埔验_刻,則無須更寫。《第一書》及朝殿文,南中皆有定本,尤無須更寫矣。此間希顧前交與古香閣印,云:本之大小,如《公車上書記》。彼恐不能獲利,請改用小本,如《策府統(tǒng)宗》。此則萬不可,故提取其稿,商之別家,議復同彼。蓋嘗詢之諸書賈,據(jù)云:自強學會敗后,《公車上書記》已不能銷,恐此書亦不能銷,云云。當直語之曰:《公車記》已銷數(shù)萬部,度買此書之人,亦不過數(shù)萬人,人有一部,自無購者矣。而彼執(zhí)迷如故也。此事或俟之他日,報館自買機器印之?;浿心芸套罴眩瘫颈貏站?,若如《救時芻言》,則文字減色矣。(14)《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第2冊,第545頁。標點有調(diào)整。
具體到“古香閣版”收錄的《公車上書題名》,未還氏《公車上書記》云:“試事既畢,計偕者南下及滬,為述此事(按:聯(lián)省公車上書)甚悉,且有錄得副本并姓名單見示者。……因為記其始末,刻其文及其人姓氏以告天下。”(15)《公車上書記》,清光緒二十一年上海石印書局石印本。所謂“姓名單”,應即《公車上書題名》。“未還氏”,即浙江名士沈善登(1830—1902),是一位翰林出身、家道殷富、常年禮佛、德高望重的居士,他于光緒二十年(1894)結(jié)識康有為,且對其學術(shù)、政見大為激賞。而將上書經(jīng)過通告給沈,且將上書副本、題名也抄呈給他的,無疑就包括“康黨”。(16)參見張海榮:《〈公車上書記〉作者“滬上哀時老人未還氏”究竟是誰》,《清史研究》2011年第2期。又,光緒二十一年七月,古香閣《公車上書記》廣告稱:“前代都門友人石印此書,分贈書中各省列名諸公,并準本坊多印千部發(fā)售?!?17)《原本〈公車上書記〉大減價》,《新聞報》1895年9月4日,第5版。這里的“都門友人”,顯然亦指“康黨”。雖然“分贈書中各省列名諸公”,可能只是他們印銷該書的托詞,卻可證實該書附錄的上書題名確由“康黨”提供,進而還可評估“古香閣版”的印數(shù)至少在兩千冊左右。
據(jù)此,《公車上書記》一書應以“古香閣版”為祖本,內(nèi)附《公車上書題名》亦由“康黨”提供。然因輾轉(zhuǎn)傳抄和版式調(diào)整等原因,繼“古香閣版”之后推出的三版《公車上書記》所附《公車上書題名》,皆與之存在不同程度的出入,這不但表現(xiàn)在舉人們在上書中的位次、姓名、字號、籍貫和中舉科年不盡相同,連人員總數(shù)也存在差異。
就舉人總數(shù)而言,“古香閣版”和“香港版”《公車上書題名》皆登錄舉人604名;廣東的“文升閣版”和“文緣堂版”則登錄舉人603名。其間所差1人,為廣東舉人張祖詒。張祖詒,號伯任(一作“伯蔭”),肇慶府開平縣人,光緒己丑(1889)中舉;他與從兄張達瑔,都是康有為在萬木草堂的弟子,參與上書實屬情理之中。(18)余棨謀修,張啟煌纂:民國《開平縣志》卷34《人物》,香港民聲印書局1933年鉛印本,第15頁;陳漢才:《康門弟子述略》,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147、154頁。不過“文升閣版”雖然刊落張祖詒1人,卻因被收入《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而擁有很高的征引率。(19)《公車上書題名》(文升閣版),《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第2冊,第155—166頁。此外,湯志鈞《戊戌變法人物傳稿》所附《公車上書題名》,亦是根據(jù)“古香閣版”轉(zhuǎn)載,卻將舉人總數(shù)誤計為602名(實載604名),且在轉(zhuǎn)載過程中還增出若干新的錯誤。(20)如莫如鉷應為“莫洳鉷”,陳端厚應為“陳煓厚”,見湯志鈞:《戊戌變法人物傳稿》下冊,第649—687頁。
然而參與上書的舉人總數(shù)是否即604名?非也,其中還包括一位重名者,即分別列入福建籍和貴州籍的董玉林,尤其福建董玉林名下,一應信息全無,所以還需結(jié)合舉人們的省籍再作分析。當年“古香閣版”剛剛印出,該書坊就發(fā)現(xiàn)張夢筆、楊紹榮、王鯉、李宗模、鄧云卿、李作樞、盛時庚、曾忠上8人,在排版時誤被劃入廣東籍,故于此八人姓名旁均加蓋紅色戳記,注明籍貫實為“四川”。晚出的“香港版”,不但沿襲了同樣錯誤且未予更正,還很可能因為版式調(diào)整而增出成批錯誤,譬如列入陜西籍的59名舉人,實皆甘肅籍;列入四川籍的87名舉人,前32名為四川籍,余55名為陜西籍;列入甘肅籍的33名舉人,前2名為甘肅籍,余31名皆四川籍。同一年(1895),“邗上草莽書生”輯《諫止中東和議奏疏》所附“各省志士清數(shù)”,就是根據(jù)“香港版”進行的統(tǒng)計,故而統(tǒng)計結(jié)果不可信。(21)邗上草莽書生輯:《諫止中東和議奏疏》卷4,清光緒二十一年香港書局石印本,國家圖書館古籍館藏,索書號:74742。該書的統(tǒng)計結(jié)果依次為:吉林1人,直隸37人,江蘇47人,安徽8人,山西10人,陜西59人,福建8人,江西2人,湖北4人,湖南4人,四川87人,甘肅33人,廣東95人,廣西99人,云南15人,貴州95人。又,茅海建先生曾據(jù)清宮檔案,指出《公車上書題名》中收錄的8位福建舉人中,董玉林、任承紀、胡序銓、黃家琮、朱勛、胡兆銓(按:應為胡紹銓)等6人(按:后五人名下同樣一應信息皆無),曾在該年四月初七日都察院代奏《貴州舉人葛明遠等條陳》上簽字。(22)茅海建:《戊戌變法史事考二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98頁。筆者又查閱了貴州鄉(xiāng)試題名錄和地方志,可發(fā)現(xiàn)董玉林、任承紀等6人姓名。事實上,四版《公車上書題名》都原已登錄貴州舉人董玉林,內(nèi)稱:董玉林,號竹賢,貴陽府人,甲午。不過這則信息仍欠準確,董氏并非貴陽府人,而是安順府人。(23)葛真:《辛亥革命前后的畢節(jié)》,《辛亥革命與貴州社會變遷——貴州省紀念辛亥革命九十周年學術(shù)研討會文集》,第241頁。再查福建地方志及其歷年鄉(xiāng)試題名錄,清代中晚期舉人中皆無董玉林之名。由此可確定,誤劃入福建的董玉林、任承紀等6人,省籍均為貴州,除去原已在列的董玉林,該題名實際收錄舉人603名(不含康有為)。
除舉人總數(shù)及其籍貫存在舛誤外,舉人名號和中舉科年有誤,在這四版《公車上書題名》中同樣存在。其中有些錯誤是各版共有的,如陜西舉人惠常煋、竇牛虛、似樹森、張經(jīng)寅、劉肇復,分別應為惠常惺、竇中虛、侶樹森、張維寅、劉肇夏;甘肅舉人蘇曜泉,應為蘇耀泉;廣東舉人郭金陽、周恩鎬,分別應為郭金湯、周思鎬;廣西舉人楊裕達、周經(jīng)宗、黃經(jīng)垣,分別應為陽裕達、周維宗、黃維垣;貴州舉人張鴻達、陳明清,分別應為張鴻逵、陳清明。還有中舉科年的出入,如貴州舉人聶樹奇是癸巳(原作“辛卯”)年中舉,楊錫謨?yōu)樾撩?原作“癸巳”)舉人;甘肅王堃棫為乙酉(原作“癸巳”)舉人;陜西溫恭為辛卯(原作“乙酉”)舉人;廣西楊書田為甲午(原作“癸巳”)舉人,等等。(按:以上有些已由葛真、茅海建兩位先生指正)。還有一些舉人的名號、科年,因版本不同而存在差異,如廣東舉人張恩澤、廣西舉人杜元春,“文緣堂版”“文升閣版”都分別誤作“張思澤”“杜元椿”;廣東舉人黃心齡號“梅伯”、馮煥章號“擬坡”,“古香閣版”“香港版”都分別誤作“伯梅”“擬批”;廣西舉人朱椿林的中舉科年,“古香閣版”“香港版”和“文緣堂版”皆作“己卯”,“文升閣版”則誤作“壬午”(按:因筆者未能見到文升閣原版,亦不能排除此一錯誤是中國史學會轉(zhuǎn)載過程中增出的)。
舉人們登記信息不全,在各版中也顯而易見。如有的舉人籍貫中缺府、缺縣;有的缺中舉科年;有的只錄姓名,字號、籍貫、中舉科年并缺;還有的,若干版本曾注明籍貫,其余版本則殘缺。如廣東舉人湛書、馮祥光,“古香閣版”和“香港版”皆未注明籍貫,“文緣堂版”和“文升閣版”則分別注明其籍貫為惠州府連平州、廣州府番禺縣(按:這進一步佐證了廣州所出的兩種木刻本,出版時間晚于上?!肮畔汩w”版)。相對而言,吉林、直隸、安徽、江蘇、湖北等省名單較為完整,山西、陜西、甘肅、廣東、廣西、貴州6省舉人,信息殘缺比較嚴重。
以上四版《公車上書題名》中舉人信息的各種舛誤,有力證實“康黨”提供的名單原本就頗有水分。當時應試舉人大多住在本省在京會館。從相關(guān)史料推斷,在松筠庵集會之前,“康黨”及其分托的朝士曾赴各會館廣發(fā)“知單”,言明上書事由、發(fā)起人和松筠庵集會的相關(guān)事宜,鼓動舉人們聯(lián)署。(24)吳稚暉回憶當時情況稱:“康草一書論改革救亡,遍傳各會館簽名,即所謂公車上書是也?!?《中山先生的革命兩基礎(chǔ)》(1925年7月25日),《吳稚暉全集》卷6,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296頁)又,反觀1898年春,康有為弟子麥夢華、梁啟超等為即墨文廟圣像遭德國人毀壞一事再次發(fā)動公車上書,事前亦曾廣發(fā)知單,內(nèi)稱:“公啟者:山東即墨縣文廟孔子像,被德人毀去,并將先賢子路像,抉其雙睛。……頃者公車咸集,宜伸公憤,具呈都察院代奏,請與德國理論,查辦毀像之人,以伸士氣而保圣教?!瓎蔚剑垥彰?,并注科分、省分,以便匯列附上呈稿備覽?!溍先A、林旭、張銑、陳榮袞、梁啟超、陳濤、程式谷、張鵬一、龍煥綸、錢用中、況仕任、邢廷莢同啟。”(《京外近事:請聯(lián)名上書查辦圣像被毀公啟》,《知新報》第55冊,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第10頁。)有意參加者,可先在知單上預署,寫明姓名、省份、中舉科年等,屆期再赴松筠庵參加集會,履行正式的署名手續(xù)(按:根據(jù)清朝上書的有關(guān)規(guī)定,滿漢舉人除署名外,還需取具同鄉(xiāng)京官的印結(jié)或本旗佐領(lǐng)的圖片,才算完成聯(lián)名手續(xù))。但也有部分舉人,雖在知單上預署,卻并未如期赴會,抑或委托他人代為簽署,乃至有中途索回知單者。如未被列入《公車上書題名》的福建舉人邱菽園,就是在松筠庵集會前夕索回知單。(25)張海榮:《晚清舉人邱菽園對“公車上書”的兩次追憶》,《歷史檔案》2014年第1期。而列入該題名的吳朓(后改名“敬恒”,字稚暉),直到光緒二十三年冬才首次見到康有為,應該也是只遞交知單而未前往松筠庵。(26)陳凌海編撰:《吳稚暉先生年譜簡編》,《吳稚暉全集》卷14,第556頁。1943年,吳稚暉甚至稱上書題名是康赴各會館炮制出來的?!叭聲嚕涤袨榈礁鲿^抄錄會試舉人姓名約一萬人,上書于光緒帝,言變法。名曰公車上書?!?27)吳稚暉:《蘇報案之前后》,《吳稚暉全集》卷6,第403頁。吳氏一生政治立場多變,性格古怪詼諧,其相關(guān)記述不能盡信。事實上,受甲午戰(zhàn)爭影響,該年在京參加會試的舉人總計不到五千人。(28)光緒二十一年三月初七日,山西舉人劉大鵬記:“今科會試通共五千人。長班言,較甲午科會試減二千人,倭賊寇邊,南省來者遂少。”(《乙未公車日記》,劉大鵬遺著、喬志強標注:《退想齋日記》,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541頁)同年三月初九日,本科會試管理謄錄所的官員王清穆也記載:“申刻,到至公堂戳印二場坐號,詢悉頭場人數(shù)共四千七百余名,較甲午科約少二成?!?王清穆撰、胡堅整理:《知恥齋日記(續(xù))》,《歷史文獻》第13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85頁)。不過結(jié)合邱菽園、吳稚暉的相關(guān)記述,大體可以認定,《公車上書題名》的形成與各省舉人預署的知單存在直接關(guān)聯(lián)。
光緒二十一年四月,康有為在京城發(fā)動松筠庵集會誠有其事,除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相關(guān)記述和《公車上書記》一書可茲佐證外,另有三則史料,可證此次集會非虛,且聲勢不?。阂?、光緒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申報》刊登京友消息稱:康有為“曾聯(lián)絡同鄉(xiāng)公車多人,在松筠庵會集三日”。(29)《諫牘紛陳》,《申報》1895年5月19日,第1版。二、同年秋,廣東士人盧慶云致函康有為稱:“五月初旬有友自表回□,為言諫草堂之集,一時車馬喧闐,宣城道塞,士氣之壯,國恥為之一伸?!?30)《盧慶云致康有為》(1895年秋),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往來書信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53頁。三、山東應試舉人王丕煦事后賦有《公車上書紀事》詩一首,注明:“時大會于松筠庵,傳觀書稿?!?31)《公車上書紀事》(乙未三〔四〕月),王丕煦:《韜谷詩存》卷1,民國刻本,第5—6頁。不過通過吳稚暉的現(xiàn)身說法,也確可說明《公車上書題名》中收錄的部分舉人并未赴松筠庵完成正式的聯(lián)署手續(xù),其中關(guān)鍵原因就在于此次上書是半途而廢。
正如此前茅海建等學者曾經(jīng)指出的,康有為弟子徐勤、吳恒煒和“未還氏”的相關(guān)記述均已證實,“聯(lián)省公車上書”是以流產(chǎn)告結(jié)。(32)徐勤:《雜記》,《南海先生四上書記》,清光緒二十二年上海時務報館石印本;吳恒煒:《〈知新報〉緣起》,《知新報》第3冊,光緒二十三年二月初一日,第2頁;未還氏:《公車上書記》,清光緒二十一年上海石印書局石印本。光緒二十一年五月初三日(5月26日),《新聞報》首次披露《上清帝第二書》的刪節(jié)本時所加引言,又提供另一力證,內(nèi)稱:
昨有粵東南海某孝廉遞來奏稿,據(jù)稱擬集十八省公車諸君,合詞乞請總署代奏,乃甫起草而和議已成,事遂中止。然其中議論警切,策畫周詳,方之古人賈生痛哭、杜牧罪言,殆無多讓。爰照錄之,以告世之留心國事者。(33)《奏稿照錄》,《新聞報》1895年5月26日,第2版。
此處的“南海某孝廉”,應指康有為無疑。其時康剛中進士,仍滯留京師,奏稿顯然是他人代為送達《新聞報》館的。引言中說“甫起草而和議已成,事遂中止”,則明確承認“聯(lián)省公車上書”未遂,并非官方拒接呈文,而是“成事不說,遂事不諫”。這與康有為后來所稱“察院以既已用寶,無法挽回,卻不收”,明顯抵牾。(34)樓宇烈整理:《康南海自編年譜(外二種)》,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26頁。惟所稱“乞請總署代奏”一節(jié),與事實不符,因為當時舉人們的上書普遍經(jīng)由都察院代奏,而非總理衙門。也正因為此次上書是半途而廢,《公車上書題名》所收舉人信息不全和出現(xiàn)頗多舛誤,也就不足為怪了。
盡管如此,“康黨”提供的這份《公車上書題名》中,絕大多數(shù)舉人仍可劃為上書的支持者(35)如1898年湖南《延年會章程》就規(guī)定:“章程分散各友,另用知單,勸其入會。書‘知’者,即作為入會,以后照章程辦事?!?《湘報》第4號,光緒二十四年二月十八日,第14頁)(即以送交知單的非正式形式預署,抑或委托他人代簽),否則“康黨”聯(lián)系上海古香閣刊印《公車上書記》時,就不會給出“分贈書中各省列名諸公”的說法。(36)《原本〈公車上書記〉大減價》,《新聞報》1895年9月4日,第5版。何況該書僅在光緒二十一年就推出四版,印量即便沒有“康黨”所稱“數(shù)萬部”,至少也有數(shù)千冊。如此大規(guī)模地面向社會公開,“康黨”實不可能隨意假借他人名義充數(shù)。比如中途退出此次上書的邱菽園,就未被收入《公車上書題名》,以致光緒二十六年(1900)康有為避難邱氏在新加坡的府邸時,還賦詩感慨:“最恨邱遲傷故國,題名記上少斯人。(今日乃知菽園本聯(lián)名,龍華會上,恨少君耳)”(37)《正月二日避地到星坡,菽園為東道主》,《康有為全集》第12集,第202頁?!褒埲A會”,農(nóng)歷四月初八日,代指松筠庵集會。光緒二十一年六月,古香閣寄售《公車上書記》的廣告也聲明:“凡記內(nèi)列名各省孝廉過滬,如欲閱看,可遣伻持名片,注明省府,向古香閣取書,奉送一部,不取分文?!?38)《新出石印〈公車上書記〉〈盛世危言〉》,《字林滬報》1895年8月9日,第1版。事實上,《公車上書題名》中的不少誤區(qū)都是出版商方面造成的,“香港版”問題尤其嚴重。不過反觀各省鄉(xiāng)試題名錄這樣極具社會影響力的文件,當時各報所刊名單也往往錯漏百出。
職此之故,筆者認為即便“康黨”刊行《公車上書題名》別有政治企圖,但作為近代國人愛國救亡精神的象征,該題名仍有毋庸置疑的重要價值,遂嘗試在“古香閣版”和茅海建、葛真等先生的研究基礎(chǔ)上,結(jié)合清宮檔案、硃卷、鄉(xiāng)試題名錄、地方志、傳記、墓志銘、報刊、縉紳錄等資料,對該題名收錄的人物一一進行核證。
其間,筆者發(fā)現(xiàn)若干值得注意的問題:第一,關(guān)于舉人們的姓名。時人姓名有原名、俗名、榜名、譜名(按:在譜牒中使用的名字)、派名(按:有些家族因支派繁多,各支派還規(guī)定有派名)、更名(按:因避諱、應試或其他原因而改換姓名)等不同說法。如貴州舉人俸肇祥,派名“亮柏”;(39)《光緒己丑恩科鄉(xiāng)試俸肇祥硃卷》,愛如生“中國譜牒庫”。以下硃卷均引自該數(shù)據(jù)庫,不再一一注明。傅夔,派名“師闿”;(40)《光緒癸巳恩科鄉(xiāng)試傅夔硃卷》。李益源,光緒丙子中舉時用的是原名“熙駿”;(41)《丙子科廣西鄉(xiāng)試題名全錄》,《申報》1876年12月11日,第2版;梁培煐、龍先鈺纂:民國《賀縣志》卷9,賀縣華美商店1934年鉛印本,第43頁。任承紀,后改名“樹滋”。(42)唐承德:《貴州近現(xiàn)代人物資料》,中國近現(xiàn)代史史料學學會貴陽市會員聯(lián)絡處1997年編印本,第82—83頁。又如,湖南舉人曾熙,榜名“榮甲”;(43)《辛卯科湖南鄉(xiāng)試官板題名錄》,《申報》1891年11月15日,第9版。直隸舉人張權(quán),譜名“仁權(quán)”;(44)《光緒辛卯科鄉(xiāng)試張權(quán)硃卷》。廣西舉人文同書,原名“植”;(45)李繁滋等纂:民國《靈川縣志》卷5、6,1929年石印本;《電傳光緒十五年己丑恩科廣西鄉(xiāng)試題名全錄》,《字林滬報》1889年10月15日,第2版。江蘇舉人王祿孫,原名“同曾”(46)《光緒辛卯科鄉(xiāng)試王祿孫硃卷》。,等等。第二,舉人們的字號。《公車上書題名》原則上是統(tǒng)一登記舉人們的“號”,但實際上對于“字”與“號”的區(qū)分并不嚴格,何況有些舉人原本就有“字”無“號”,或擁有多個字號。第三,舉人們的籍貫。時人籍貫有祖籍、原籍、寄籍、學籍、民籍等不同說法。如直隸舉人袁勵準(“古香閣版”誤作袁勵廷),寄籍順天府宛平縣,祖籍江蘇武進縣;(47)楊鐘羲:《皇清誥授光祿大夫南書房行走翰林院侍講袁君墓志銘》,卞孝萱、唐文權(quán)編:《辛亥人物碑傳集》,團結(jié)出版社1991年版,第741頁。貴州舉人聶樹楷,學籍貴陽,原籍思南府婺川縣;(48)任可澄等纂:《貴州通志·藝文志十七》,貴陽文通書局1948年版,第95頁;《電傳甲午科貴州鄉(xiāng)試題名全錄》,《申報》1894年10月12日,第2版。貴州舉人朱勛,寄籍大定府平遠州,民籍平越州甕安縣;(49)《電傳己丑恩科貴州鄉(xiāng)試題名全錄》,《申報》1889年10月2日,第2版。廣西舉人盧榮恩,學籍潯州府,原籍平南縣;(50)《光緒己丑恩科鄉(xiāng)試盧榮恩硃卷》。江蘇舉人曹元忠,寄籍蘇州府吳縣,原籍安徽歙縣(51)《光緒甲午科鄉(xiāng)試曹元忠硃卷》。,等等。再,若干舉人為府城人士,并不能一一具體到縣。第四,中舉科年。這與舉人們的籍貫也存在一定關(guān)聯(lián)。雖然多數(shù)舉人可見于本省相應年度的鄉(xiāng)試題名錄,但也有部分舉人是在外省應鄉(xiāng)試。譬如《公車上書題名》中有36名舉人可見于“順天榜”,包括葛真未能查證的貴州貴筑人周祜。(52)這36位舉人分別是吉林德懋,江蘇徐普、羅宏洞、濮賢恒、吳廷錫、吳廷燮,山西王儀通,湖南曾紀先,四川楊銳、曾鑒、洪爾振、楊宜瀚、王濬道、湛鳳翔、劉乾(“古香閣版”誤做“劉軋”),廣東左公海、陳大照、潘志和、張元鈺、黎宗葆(“古香閣版”誤做“黎宗?!?、馬鑾光、張恩澤、謝晉勛、馮元鼎、杜士琮、王壽慈、關(guān)伯麟、黃立權(quán)、莫壽彭、梁念祖、梁泮、陳敬彭、顏紹澤,廣西林世燾、施獻瑄,貴州周祜。
從筆者核查后的結(jié)果來看,排除字號不計外,“古香閣版”《公車上書題名》中舉人們的姓名、籍貫(或僅具體到府)和中舉科年三項皆無誤者,只約占總數(shù)的一半。在這603位上書參與者中,包括兩位同名舉人劉文炳,中舉科年皆為癸巳(1893):前者(1861—?,“古香閣版”誤作“劉元炳”),號蔚臣,江蘇上元縣人;(53)《大清國事:光緒十九年癸巳恩科江南鄉(xiāng)試題名全錄》,《萬國公報》第59期,1893年12月,第20—21頁。后者(1859—1916),字汝彪,陜西隴西縣人,曾主講甘谷、襄武書院。(54)安維峻纂:宣統(tǒng)《甘肅新通志》卷39《學校志·選舉上》,清宣統(tǒng)元年刻本,第78頁;《隴西縣志》,甘肅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652頁。引人矚目的是,內(nèi)含6位旗人,分別是吉林德懋和直隸籍的文元、同書、文成、德善、孫同榮。此外,還包括一位進士,即陜西籍的賴清鍵(1846—1926),他于光緒二年(1876)中舉,光緒九年(1883)成進士,旋簽分工部,時任工部虞衡司主稿。(55)《賴清鍵履歷》,秦國經(jīng)主編:《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第7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頁。
《公車上書題名》之所以僅收錄16省、603名舉人(不含領(lǐng)銜者康有為),而非“康黨”通常所稱一千二三百人,且簽名舉人未及浙江、山東、河南、臺灣、奉天、黑龍江、新疆等地,原因之一,可能確如康有為所言,是因為部分舉人在政治壓力下中途退出?!皶r以士氣可用,乃合十八省舉人于松筠庵會議,與名者千二百余人?!涟巳眨瑒t街上遍貼飛書,誣攻無所不至,諸孝廉遂多退縮,甚且有請除名者?!?62)樓宇烈整理:《康南海自編年譜(外二種)》,第26頁。廣東同鄉(xiāng)也勸林纘統(tǒng)以前途為重,盡快“取回知單”,為林氏所拒。(63)游師良:《“天涯”義士,“戊戌”君子——林纘統(tǒng)傳略》,《自治州地方志通訊》1986年第2期。此外,還有人指出,《公車上書題名》之所以未收錄浙江舉人,是因為署理直隸總督王文韶的阻撓。“乙未公車上書諸孝廉無一浙江人,由文韶劫持于上,使不得逞,殆亦滑之一端歟?!?64)毅公:《蟲天閣摭談》,蘇曼殊等著、馬玉山點校:《民權(quán)素筆記薈萃·王文韶》,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70頁。其二,是因為大批舉人因和局已定而撤回知單。未還氏《公車上書記》載:“是夕(按:光緒二十一年四月初八日)議者既散歸,則聞局已大定,不復可救,于是群議渙散……各省坐是取回知單者又數(shù)百人。而初九日松筠之足音已跫然矣。議遂中寢,惜哉惜哉!”(65)未還氏:《公車上書記》,清光緒二十一年上海石印書局石印本。徐勤《南海先生四上書記·雜記》亦稱:“同人以成事不說,紛紛散去,且有數(shù)省取回知單者,議遂散?!?66)徐勤:《雜記》(光緒二十一年八月),《南海先生四上書記》。反觀同期甘肅舉人李于鍇等76人的聯(lián)名上書,也是因為和約批準而中途放棄。(67)李鼎文:《評介甘肅舉人〈請廢馬關(guān)條約呈文〉及其他》,《甘肅師范大學學報》1963年第1期,第26頁。其三,是因為有些舉人不贊成上書內(nèi)容而拒絕簽名。山東舉人王丕煦披露:“時大會于松筠庵,傳觀書稿,內(nèi)有遷都之議。魯籍公車多以為非策,不肯署名?!?68)《公車上書紀事》(乙未三〔四〕月),王丕煦:《韜谷詩存》卷1,第5—6頁。福建舉人邱菽園也現(xiàn)身說法道:“前半遷都、廢約、練兵、籌戰(zhàn),詞意操切,未策萬全?!璩躅A聯(lián)名,后即取回名單,誠以主戰(zhàn)之不可恃也?!?69)《截錄康孝廉安危大計疏》,邱煒萲:《菽園贅談》,廈門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94頁。此外,《孫寶瑄日記》也間接反映了部分浙江舉人的主和立場?!爱敿孜缰腥罩郏?nèi)莫不言戰(zhàn),獨吾浙人上書言和,且言之最蚤?!?70)中華書局編輯部編:《孫寶瑄日記》上冊,光緒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351頁。其四,是因為部分舉人先期離京,未及赴會?!渡陥蟆份d:“三江、兩湖、閩浙、粵東各省會試諸公,多于出場后束裝就道,怱怱言旋,殆慮和議難成,海路梗塞故也。今年會場人數(shù)本少,又加以大半先歸,遂致會館、旅邸闃其無人,京師市面益形減色?!?71)《彤廷珥筆》,《申報》1895年4月28日,第2版?!缎侣剤蟆芬沧C實:“今年會試,公車人數(shù)本少。近緣世變未已,咸有戒心,凡應試之流,出場后,強半來津候榜,都中幾為之一空?!?72)《公車回津》,《新聞報》1895年5月5日,第2版。
1895年康有為發(fā)起的“聯(lián)省公車上書”,雖以流產(chǎn)告結(jié),“康黨”卻抓住時機,借助《新聞報》和上海、廣州、香港等地書局,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靈活的方式,趁著《馬關(guān)條約》簽訂后國內(nèi)蓬勃高漲的輿論氛圍,集中宣傳舉人們的聯(lián)名請愿行動,并突出康在其中發(fā)揮的領(lǐng)導作用,從而成功開啟了甲午戰(zhàn)后宣傳維新變法、樹立康有為變法形象的歷史大幕。其中,《公車上書記》的刊行是關(guān)鍵一環(huán)?!翱迭h”之所以將《公車上書題名》一并附在《上清帝第二書》之后,主要目的是烘托康有為個人的政治魅力和能力,塑造其廣受擁戴的政治形象,正所謂“紅花”還需“綠葉”配。事實證明,此一宣傳策略,不但成功塑造了康“維新旗手”的高大形象,為“康黨”日后開展維新活動提供巨大便利,也根深蒂固地影響了后世對“公車上書”和維新運動的解讀。這與康有為1888年第一次上書失敗的情形,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不過就“康黨”之外的其他舉人而言,當時不但鮮有借此揚名受益者,反有擔心與“康黨”牽涉過深而改名者。如貴州舉人楊錫謨,1898年再應會試時,“恐受懲罰,始更名兆麟”。(73)楊祖愷:《探花公撰聯(lián)頌揚辛亥貴州反正》,政協(xié)貴州省遵義市委員會宣教文衛(wèi)委員會編:《遵義掌故》第1冊, 1999年自印本,第263頁。
當然,筆者的研究目的,絕不止于澄清參與“聯(lián)省公車上書”的人員總數(shù)和各省名數(shù),更重要的是,通過逐一篩查《公車上書題名》,訪求除康有為一派外,當時實際與會人士的相關(guān)記載,進而挖掘此次上書背后更為復雜的社會政治網(wǎng)絡和甲午戰(zhàn)后的政情與輿情。本文的寫作僅僅是一個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