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銀玲 ［鄭州大學文學院，鄭州 450001］

縱觀有唐一代，以詩賦為考試文體且穩(wěn)定性較強的考試僅禮部試進士科與吏部科目選博學宏詞科；唐初進士科僅試策，永隆二年（618）頒布的《條流明經(jīng)進士詔》規(guī)定于試策前加試雜文，進士科始試詩賦，至開元年間，“始以賦居其一，或以詩居其一”①，即進士科試詩賦于玄宗朝趨向常態(tài)化；博學宏詞科作為吏部科目選的科目之一，其始于開元十九年（731），一般認為其考試的內(nèi)容為詩、賦、論各一篇。詩賦均為文學性較強的文體，但于科場所試詩賦而言，其政治價值高于文學價值，科場詩、賦的命題、限韻是一定歷史背景之下的產(chǎn)物，與社會現(xiàn)實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具有深刻的政治內(nèi)涵。

學術界對代宗朝、文宗朝所試詩賦已有探討，現(xiàn)以玄宗朝為切入點，探討進士科、博學宏詞科所試詩賦的政治內(nèi)涵。自先天元年（712）唐玄宗即位至天寶十五載（756）退位，據(jù)徐松《登科記考》、孟二冬《登科記考補正》所載，及近年來的學術研究成果，進士科與博學宏詞科在內(nèi)的詩賦題目現(xiàn)可考者有22 例，詩8 例，賦15 例。先天二年（713）進士科試《出師賦》《長安早春詩》；開元二年（714）進士科試《旗賦》；開元四年（716）進士科試《丹甑賦》；開元五年（717）進士科試《止水賦》；開元七年（719）進士科試《北斗城賦》；開元十三年（725）進士科試《花萼樓賦》；開元十五年（727）進士科試《灞橋賦》；開元十八年（730）進士科試《冰壺賦》；開元十九年（731）博學宏詞科試《仲冬時令賦》《洛出書詩》；開元二十二年（734）進士科試《梓材賦》《武庫詩》，博學宏詞科試《公孫弘開東閣賦》；開元二十六年（738）進士科試《明堂火珠詩》；開元二十七年（739）進士科試《蓂莢賦》《美玉詩》；天寶四載（745）博學宏詞科試《玄元皇帝應見賀圣祚無疆詩》；天寶六載（747）進士科試《罔兩賦》；天寶十載（751）進士科試《豹舄賦》《湘靈鼓瑟詩》；天寶十一載（752）進士科試《土德惟新賦》；天寶十五載（756）進士科試《東郊迎春詩》。

一、即位之初與軍事活動

中宗崩逝至玄宗即位初年，唐王朝處于內(nèi)憂外患之中，政變、戰(zhàn)爭接續(xù)發(fā)生?！冻鰩熧x》 《旗賦》 即緊貼時政，圍繞軍事活動命題，反映出玄宗即位初的局勢，表現(xiàn)出對軍事力量的自信、軍事建設的重視。

先天二年（713）進士科試《出師賦》，現(xiàn)存趙子卿、趙伯勵、梁獻賦，其是玄宗即位之后的首次試賦，宣示了唐王朝軍事力量的強大，邊事必將平定的信心。本年試賦有本事可依，即契丹、奚內(nèi)犯，上皇令玄宗巡邊一事；外患常與內(nèi)憂相伴而行，景龍四年（710）中宗崩逝，韋后臨朝稱制，李唐王朝內(nèi)部政權混亂，使得周邊民族有機可乘，景云元年（710）十二月奚、霫內(nèi)犯，大掠漁陽、雍奴，薛訥追擊不克；延和元年（712）六月奚于冷陘再次引發(fā)戰(zhàn)火，孫佺慘敗，唐軍全軍覆沒；先天元年（712）十一月奚與契丹聯(lián)合進犯，再掠漁陽，唐軍消極抵抗，宋璟閉城不出。邊事多發(fā)，朝廷內(nèi)部也正值多事之秋，先是韋后稱制，唐隆元年（712）六月玄宗與太平公主起兵推翻韋后政權，后太平公主干政，與玄宗針鋒相對，朝堂局勢一觸即發(fā)，無暇集中兵力討伐，因而唐王朝在邊事中節(jié)節(jié)敗退。

玄宗在唐隆政變中表現(xiàn)出杰出的軍事領導能力，雖非嫡長子，卻憑此功績被立為太子，同時使得李唐政權回到正軌。至先天元年（712）十一月，“上皇誥遣皇帝巡邊，西自河、隴，東及燕、薊，選將練卒”②。中宗令玄宗巡邊一方面肯定了玄宗的能力，另一方面此行是為威懾周邊民族，重塑邊事信心，此年遂以《出師賦》為題?？茍鲑x中皆對出師場面進行了描繪，如趙子卿的“野氣蒼茫而助殺，軍聲慷慨以含仁，奮威則鯨鯢忉釁，流詠則梟獍懷親”③，描繪了出師的壯闊場面，展示出軍事力量的強大。然而考場賦所描繪的場面皆為想象，巡邊本事無誤，但因太平公主之事而未能成行，就科場賦來看，此年試賦確實起到了鼓舞民心的作用，趙伯勵的“固將以拒十角之猖狂，豈止掃一隅之陵亂，然后作寰宇之清謐，成皇王之壯觀”，不排除試賦的特殊性所導致的應試者的諛頌傾向，但是其表現(xiàn)出的必勝信心是毫無疑問的。

開元二年（714）進士科試《旗賦》，所限官韻為“風日云野，軍國清肅”，現(xiàn)存李昂賦，與《出師賦》同為軍事題材，其宣示了朝廷對軍事建設的重視。進士科考試時間一般在十一月至次年三月，孫逖為開元二年進士，歐陽明亮認為其詩《宿云門寺閣》創(chuàng)作于開元二年秋南下赴任之際④，即及第授官后，故開元二年進士科考試的具體時間應在正月至三月。自韋后事平，太平公主恃功常干預政事，感于玄宗精明不易操控，遂反對立玄宗為太子，未能如愿后便密謀起兵奪權，玄宗預知太平公主謀劃，遂先發(fā)制人，殺太平公主以及同謀，自此朝政初定，然邊境未嘗安定，契丹、奚進犯東北，吐蕃、突厥虎視眈眈；至先天二年（713）十一月，玄宗“講武于驪山之下，征兵二十萬，旌旗連亙五十余里”。以軍容不整，流郭元振于新州，以制軍禮不肅故，斬唐紹。此年整頓軍容，一則玄宗立威，宣示了任何不利于皇權的力量必然被消滅，二則為平定邊事做準備，以軍中之旗為試賦對象即為其創(chuàng)造輿論，正如“軍國清肅”官韻之設，講武既為整頓軍容，亦為清除邊患；李昂在賦中將君、旗功能一體化，“匪旗之佐彼軍容，則何以沙場清謐”?？此蒲云欤瑢崉t言君，強調(diào)玄宗在整頓軍容，清除邊患，既呼應了官韻，又與朝廷之旨相和?？梢?，《旗賦》通過考察應試者對文律的把握，以文學的方式表達了軍國清肅的愿望。

二、開元盛世與人才管理

帝權已固，但持續(xù)內(nèi)亂、兩次兵變使得朝廷元氣大傷，吏治亦陷于混亂之中，玄宗將道家思想奉為治國良方，對李唐王朝進行重建，整頓吏治，任用賢臣，在圣主賢臣的努力下迎來了開元盛世，帝都的建筑無不宣示著盛世的繁華?！吨顾x》《冰壺賦》向應試者提出了人才品質(zhì)的要求，《梓材賦》《公孫弘開東閣賦》則反映了朝廷在用人之術方面的探索；《北斗城賦》《花萼樓賦》《灞橋賦》展現(xiàn)了帝都繁華、王朝盛況，開元年間的科場賦可以說是政治的文學性表達。

就人才管理而言，首先，官方通過命題向應試者提出了品格的要求，重視對人才品格的塑造。開元五年（717）進士科試《止水賦》，以“清審洞澈涵容”為韻，現(xiàn)存劉清、王泠然賦。命題出于《莊子·內(nèi)篇·德充符》：“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唯止能止眾止?！雹菘梢姶四昝}意在讓應試者借鑒“止水”，而以道家著作命題與玄宗以道家思想治國一脈相承，是國家文化導向?qū)婆e考試內(nèi)容的滲透。除文律要求之外，所設官韻不僅僅是對止水特點的概括，更是對應試者品格提出的明確要求，即清廉正直、明察秋毫、虛懷若谷，王泠然“比浮云之于我，觀止水而為容”，即提出以水為鏡，明察自身并時時反思的品格要求。開元十八年（730）進士科試《冰壺賦》，以“清如玉壺冰，何慚宿昔意”為韻，現(xiàn)存陶翰、崔損賦，與《止水賦》一致，是通過命題與官韻向應試者提出清白正直且從一而終的品格要求。冰壺的特點即清而無瑕，如崔損賦所言：“淋漓未泮，溫潤而瑳，纖光不隱，毫末不過?！惫夙嵆鲎怎U照《代白頭吟》：“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何慚宿昔意，猜恨坐相仍。”⑥鮑照詩意為正直之士遭讒毀，而官韻選取中間兩句，表現(xiàn)出朝廷的側重點在于對應試者“清”的品格的要求，而無意對官場不良競爭進行揭露，且科場命題代表了統(tǒng)治階級的文化導向，決定了其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必然是正向的。

其次，開元年間的試賦表現(xiàn)出對人才選拔與任用的重視。開元二十二年（734）進士科試《梓材賦》，以“理材為器，如政之術”為韻，現(xiàn)存郤昂、魏縝、梁洽、王澄賦；梓材為《尚書·周書》篇名，所設官韻化用“告康叔以為政之道，亦如梓人治材”⑦之句，梓人治材即“若作梓材，既勤樸斫，惟其涂丹雘”。由此觀之，此年試賦意在討論國家用人之術，通過“術”實現(xiàn)職位與人才品質(zhì)的相契合。此年試賦以蕭嵩與韓休罷相為現(xiàn)實背景。開元二十一（733）年三月，韓休以忠正耿直的品質(zhì)被任為相，其為官風格亦與人格品質(zhì)一致，故屢屢在朝堂與蕭嵩發(fā)生爭執(zhí)，這種情況愈演愈烈，至十二月玄宗做出罷相的決定，韓休為相僅八月即罷相，非其不賢，器材不合而已。此年進士科試《梓材賦》是朝廷對韓休一事的反思，是玄宗對用人之術的思考與探索，表現(xiàn)出對于“器”“材”相合的追求，正如梁洽之賦所言：“立政施教，能簡則理；為器擇材，唯良是視?！?/p>

同年博學宏詞科試《公孫弘開東閣賦》，亦是對用人之術的反思，不同的是其強調(diào)任人唯賢的態(tài)度，其以“風勢聲理，暢休實久”為韻，現(xiàn)存王昌齡、李琚、楊諫、韓液賦。此年試賦取漢代名相公孫弘“開東閣以延賢人”⑧之事，現(xiàn)實背景為循資格之爭，即官員任用標準的爭議，“開元中，裴光庭為吏部尚書，始用循資格以注擬六品已下選人”⑨。以年資為官員任用標準，操作性強，缺陷是不分賢愚，不利于官員群體的內(nèi)部建設，正如李琚賦中所言：“道劣者事微，徇名者失實。奚量才之遠近，寧比跡于勞逸?！迸峁馔ピ谑罆r，雖有不同的聲音，但始終遵循此法，開元二十一年（733）裴光庭去世，循資格成為討論焦點，蕭嵩等人要求取締此法，以人才品質(zhì)為官員任用標準，朝廷遂下詔改革，“自今選人有才業(yè)操行，委吏部臨時擢用”。故此年試《公孫弘開東閣賦》意在效仿公孫弘招徠賢才，表現(xiàn)出朝廷尊賢使能的傾向，亦是對用人標準的反思。

開元間科場試賦還呈現(xiàn)出和諧、繁榮的承平景象，表達了對盛世的歌頌，《北斗城賦》《花萼樓賦》《灞橋賦》皆為此類，現(xiàn)以《花萼樓賦》為例進行說明，其為開元十三年（725）進士科所試題目，以“花萼樓賦一首并序”為韻，現(xiàn)存高蓋、王諲、張甫、陶舉、敬括賦。此年試賦展現(xiàn)了玄宗兄弟之間的友悌之義，也彰顯了國力的強盛。花萼樓原為宋王李成器府邸，其建設應追溯至肅宗立太子一事：“上將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決。成器辭曰：‘家安則先長，國家危則先有功?！彼瓮踔鲃幼屛唬陧樌^承大統(tǒng)，因此對宋王存有感念之心，宋王自知玄宗對其仍有猜忌，為表忠心于開元二年（714）獻出府邸，玄宗受之并重建為興慶宮，其西南側即花萼相輝樓。玄宗常與諸兄弟登臨花萼樓，奏樂坐敘，同食同飲，同床共寢，正如高蓋序中所言，花萼樓“蓋所以敦友悌之義也”，但于宋王獻府邸、花萼樓之建十年后以此命題，不僅是為敦友悌之義，更重要的是展示帝國的強盛，自立國至開元年間，經(jīng)過百有二十載的發(fā)展，國家繁榮，甚至超過貞觀之時的盛況，需要有高大壯麗的建筑以彰顯盛唐的氣象，即以花萼樓“崇大壯之義”，故開元二年始建二樓，后花萼樓不斷進行擴建并成為長安城最高大的三層建筑。

三、天寶氣盛而微與政權神化

玄宗開創(chuàng)開元盛世之后，國家承平日久，以開元二十四年（736）為界，玄宗逐漸喪失了向上求治的精神，轉向安逸、奢靡，大權皆委于李林甫、楊國忠之徒，玄宗所據(jù)以治國的道家思想，其神仙怪異的消極面亦暴露出來，相較開元年間，祥瑞在各地出現(xiàn)的頻率亦有大幅增長，通過神秘的手段彰顯政權的正統(tǒng)性與國家的繁榮，與前期的勵精圖治截然相反。如果李林甫任相是政治上由明轉昏的開始，那么開元二十七年（739）《蓂莢賦》則標志著玄宗朝科場詩賦風向的轉變，開元二十六年（738）《明堂火珠詩》宣示了李氏政權的正統(tǒng)性，而天寶四載（745）《玄元皇帝應見賀圣祚無疆詩》與天寶十一載（752）《土德惟新賦》則將政權導向了神秘化。

開元二十六年（738）進士科試《明堂火珠詩》，現(xiàn)存崔曙詩。此年試詩強調(diào)了李氏政權的正統(tǒng)性，其事本于拆毀東都明堂一事。明堂原為東都乾元殿，垂拱三年（687），武后毀之建造明堂，明堂宏偉高大，堂有三層，高二百九十四尺。明堂，即“明政教之堂”，是古代帝王用于布政、祭祀的重要禮制建筑，自玄宗即位，多次對武后所建明堂進行改易、修建，取消原在明堂所行之禮。開元五年（717）正月，玄宗至東都行大享之禮，以明堂不合典制，故改明堂為乾元殿；至開元十年（722），復題乾元殿為明堂，而不行饗祀之禮；開元二十五年（737）擬拆毀明堂，“辯素以毀拆勞人，乃奏請且拆上層，卑于舊制九十五尺。又去柱心木，平座上置八角樓，樓上有八龍，騰身捧火珠。又小于舊制，周圍五尺，覆以真瓦，取其永逸，依舊為乾元殿”。明堂一再修建，且規(guī)模愈來愈小，這是由于明堂是君主威嚴、國家權威的象征，拆毀明堂、更換小珠象征著對武后政權的否定，在某種意義上是在宣示李氏政權的正統(tǒng)性，崔曙詩“正位開重屋，凌空出火珠”之“正位”即強調(diào)了這種正統(tǒng)性。

開元二十七年（739）進士科試《蓂莢賦》以“呈瑞圣朝”為韻，現(xiàn)存程諫、呂諲賦。蓂莢即“月朔始生一莢，月半而生十五莢，十六日以后，日落一莢，及晦而盡，月小則一莢焦而不落”⑩，因其生于堯世，周公之世再現(xiàn)，故蓂莢被認為是“王者賢圣，天平和氣之所生”?，是上天贊揚君主德政的表現(xiàn)。檢索唐史，未發(fā)現(xiàn)近幾年有過蓂莢現(xiàn)世的記載，無論失載與否，此年試賦命題均非空穴來風，經(jīng)過開元年間勵精圖治，國家政治清明、經(jīng)濟繁榮、社會安定，臻于唐王朝的頂峰，亦是封建社會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此命題是出題者基于當下繁榮而對玄宗、盛世的歌頌。但不止于如此，玄宗前期“詆神仙，禁言祥瑞”?，開元四年（716）進士科試《丹甑賦》，以 “周有豐年”為韻，雖然丹甑屬祥瑞之兆，但其試賦背景為干旱與蝗災接續(xù)發(fā)生，表達的是渴望農(nóng)業(yè)豐收的美好愿望，而無阿諛奉承之義，至開創(chuàng)盛世之后，國家承平日久，玄宗逐漸自滿而好諛，將生日定為千秋節(jié)，頻繁為自己加封尊號，僅開元二十六年（738）而言，為滿足私欲，玄宗于長安、洛陽往來路途中作千余間行宮，并敕各州立開元觀寺，皆為勞民傷財之事，以瑞應為此年試賦命題，是玄宗由明轉昏在文學上的表現(xiàn)，雖為歌頌當下的承平盛世，但亦影射了玄宗朝阿諛的風氣。

天寶四載（745）博學宏詞科試《玄元皇帝應見賀圣祚無疆詩》，現(xiàn)存殷寅、李岑、趙驊詩，其事本于此年玄元皇帝現(xiàn)身三清門一事，此年命題神化皇權，迎合了玄宗怠政的心理。開元二十九年（741）玄宗頒布《玄元皇帝臨降制》，將其夢見玄元皇帝，玄元皇帝賜予圣像一事昭告天下，之后神異之事多發(fā)，玄元皇帝在多地“現(xiàn)身”，就天寶四載年初即有兩次，正月“帝于內(nèi)道場為兆庶祈福，親撰黃素文登壇，其文騰空自飛上天，空中有言曰：‘圣壽延長?！?二月太清宮道士蕭從一稱五更于三清門見玄元皇帝，“見空中有異人兼仙童玉女，謂從者曰：我是玄元皇帝，可報吾孫，汝是上界真人，令侍吾左右。吾冥使天匠就助成就訖，長衛(wèi)護汝受命無疆，災害自除，天下安樂”。此年命題是舉國上下道教熱潮背景下的產(chǎn)物，通過玄元皇帝現(xiàn)身向外宣示了政權的神圣性，創(chuàng)造了玄宗必將“圣壽延長”，李唐王朝必將“受命無疆”、天下太平的政治輿論，殷寅詩“已題金簡字，仍訪玉堂仙”，即宣示皇權受到神仙庇佑，與命題思想同氣相求。但應注意到此類事件在本質(zhì)上屬投機之事，是玄宗崇尚道教、神化老子引發(fā)的神仙怪異之風，以此命題是為滿足不理政事的玄宗對王朝永續(xù)的心理偏好，影射了王朝頹靡的氣質(zhì)。

天寶十一載（752）進士科試《土德惟新賦》，取“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之義，未見作品傳世；其本事為五星降世、崔昌上《五行應運歷》一事，據(jù)其命題與本事可知，此年命題亦宣示了李氏政權的正統(tǒng)性。“天寶九載八月，五星聚于尾、箕，熒惑先至而又先去。尾、箕，燕分也。占曰：‘有德則慶，無德則殃。’”?五星會聚的天象是至祥亦是至兇之兆，其意味著國家興盛，或改朝換代，其不確定性對玄宗的政權構成了潛在的威脅，亟須加強政權的正統(tǒng)性，天寶九載“九月乙卯，處士崔昌上五行應運歷，以國家合承周、漢，請廢周、隋不合為二王后”，滿足了玄宗對于政權正統(tǒng)地位的需求，“五德終始說”一直是歷代王朝闡釋其政權合法性的基本理論框架，唐承隋后，隋朝承南朝而來，太宗及祖上和開國大臣多有北朝做官的經(jīng)歷，故太宗朝將南北朝都列為正統(tǒng)，至玄宗朝則直追周、漢，主要是因為國內(nèi)環(huán)境，尤其是朝廷內(nèi)部官員結構較唐初已經(jīng)有了較大的變化，且漢朝是唐前最為鼎盛的時代，強調(diào)漢唐相繼，契合了加強政權正統(tǒng)地位的需求，亦是唐人崇漢情結的表現(xiàn)。由此可見，此年試賦不僅具有紀史意義，同時還與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相契合，具有深刻的政治內(nèi)涵。

即位初的《出師賦》《旗賦》圍繞軍事活動，是內(nèi)憂外患背景之下朝廷現(xiàn)狀的真實反映；開元年間玄宗勵精圖，而臻于盛世，《止水賦》《冰壺賦》反映了唐王朝對人才品格的要求，《梓材賦》《公孫弘開東閣賦》是朝廷管理人才的舉措，《北斗城賦》《花萼樓賦》《灞橋賦》展現(xiàn)了帝都文化的繁榮；以《蓂莢賦》為界，《明堂火珠詩》表現(xiàn)出王朝對于政權正統(tǒng)性的追求，而《玄元皇帝應見賀圣祚無疆詩》《土德維新賦》將政權神化，這種轉變是王朝由盛轉衰在文學上的表現(xiàn)。綜上所述，玄宗朝科場詩賦不只是一種文學體裁、考試手段，其命題與官韻反映了玄宗朝的社會現(xiàn)實，具有深刻的政治內(nèi)涵。

① 〔清〕徐松：《登科記考》，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70頁。

②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6679頁。

③ 〔宋〕李昉：《文苑英華》，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288頁。

④ 歐陽明亮、鄭莉：《唐代詩人孫逖與他的〈宿云門寺閣〉》《古典文學知識》2009年第2期，第23頁。

⑤〔清〕 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93頁。

⑥ 丁福林、叢玲玲：《鮑照集校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63頁。

⑦ 〔唐〕孔穎達：《尚書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83頁。

⑧〔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2621頁。

⑨ 〔五代〕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805頁。

⑩ 〔南朝梁〕沈約：《竹書紀年》，上海涵芬樓影印本，四部叢刊第86冊，卷上“帝堯陶唐氏”。

?〔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65頁。

? 〔宋〕范祖禹：《唐鑒》，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24頁。

? 〔宋〕王欽若：《冊府元龜》，鳳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566頁。

? 〔唐〕孔穎達：《毛詩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957頁。

? 〔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8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