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崇祿
“烘籠兒”,恐怕現(xiàn)如今只有60歲往上數(shù)的人才見過它的模樣。“烘”是它的功用,“籠”是它的外形,合在一起就是它的名字:烘籠。在20世紀(jì)50年代至70年代末期,烘籠兒可是北京人冬季里居家不能缺少的生活用具,尤其有嬰兒出生的家庭里更是須臾不可或缺的必備之物。在冬季滴水成冰的季節(jié)里,烘籠兒發(fā)揮著它無法替代的作用。它與煤爐配套使用,缺了煤爐,烘籠也就失去了使用的意義。
烘籠有竹篾兒編制的,也有用粗鐵絲編織的,還有用荊條編成的。它高約3尺,直徑約1尺多,上呈拱形,如燈籠的骨架,形狀像放大了的倒置的白熾燈燈泡。斜向交叉的竹篾或鐵絲或荊條編織成豆腐塊大小的空隙、頂部拱起形成鏤空的籠頂,下開的圓口向內(nèi)稍稍收縮,尺寸比早年使用的“洋鐵皮爐子”爐盤的對角線略小,為的是便于放置在爐盤上使用。烘籠內(nèi)要有一定的空間,便于聚攏熱氣。
鐵絲制作的烘籠簡單,可自行編制。用竹篾兒編制烘籠,工序復(fù)雜、要求細(xì)膩,需要有一定的手藝。還有一種烘籠是用荊條編制的,這種烘籠受編制材料的限制,表面粗糙,重量比前兩種要重。因剛開始啟用時,荊條本身易掉色污染衣物的緣故,講究的家庭多用它來烘烤質(zhì)地粗糙的衣物。
我小時候的北京冬季奇冷,滴水成冰,住在四合院平房里洗衣晾衣成為一件很大的麻煩事兒,衣服掛在院子里的晾衣繩兒上,一會兒就被凍成鐵板一塊。而有烘籠兒的家庭,衣物的干燥就會方便得多。一到冬季,烘籠兒成為了全院的寵物。一個烘籠兒,各戶串借著用。你家烤完,他家接著烘,鄰里間暖融融的情分,在小小的烘籠間傳遞著。
烘籠的作用,是冬天把覆蓋在上面的濕衣物,利用煤爐口里散發(fā)出來的熱量聚攏在烘籠內(nèi)進(jìn)行烘烤,從而使衣物里的水分迅速蒸發(fā),達(dá)到快速干燥的目的。那年代沒有尿不濕,居住在四合院平房有剛出生嬰兒的家庭里,烘籠是必須準(zhǔn)備的物件兒:讓濕“褯子”速干的烘干器。把洗凈的濕“褯子”覆蓋在烘籠四周,三翻兩翻,濕“褯子”就干了,疊好收起后以備再用。
小時候,家里有兩個烘籠,一個是竹篾兒編成的,一個是父親用鐵絲窩制成的。竹篾兒編制的那個,由于使用的年代久遠(yuǎn),竹篾兒的表面油光水滑,早已變成棕褐色的了。冬季的每天早晨,我還沒出被窩兒,母親會用它在火爐上烘烤我的棉衣棉褲,使冰冷的衣褲干爽舒適,我穿上暖意如春的棉衣棉褲,伴著母親的笑臉,歡蹦亂跳地去上學(xué)。
小時候,日雜商店和集市廟會上有各種材料制成的烘籠出售,也有游走胡同中的篾匠沿巷售賣。每到暮秋時節(jié),篾匠或在自行車后座兩側(cè)的掛袋中插滿制作烘籠的材料,或挑著制作烘籠材料的擔(dān)子。這些篾匠在胡同中邊走邊吆喝:“做烘籠哎——”上揚或下垂的聲音會傳得老遠(yuǎn)。
春節(jié)前,為了能在過年時為我們添置新衣服,奶奶時常會從商場買來一種“靛青”的染料和白布,放在盆里一起煮,30分鐘后白布撈出,再用熱淘米水浸泡一下,白布就被染成藍(lán)色了。老人不僅是為了省幾個錢,更多的是為了省出那幾張寶貴的布票!那個時代,布票顯然要比鈔票金貴得多!年前的天氣很冷,漂染過的藍(lán)布一旦結(jié)冰,就不好干了,奶奶就會用烘籠把染過的布烘干。新染過的藍(lán)布一圈圈把烘籠圍繞得密不透風(fēng),然后將圍好新布的烘籠放在爐盤上旺火烘烤,使水分蒸發(fā),達(dá)到快速干燥的目的。這樣的烘干時間,往往需要一整天。
隨著成家后女兒的出生,入冬前家居的準(zhǔn)備工作陡然增多。當(dāng)時,取暖用的煤爐還沒有退出歷史的舞臺,在老百姓家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暮秋之際,家家購買煙筒火爐的連續(xù)劇,一幕幕在日雜商店和煤鋪里上演著,成為當(dāng)時北京的一景兒。
家里的火爐安裝好了之后,并沒有半刻的消停工夫。由于女兒出生時屬于“重量級”人物,能吃能喝能泄能睡,自然“褯子”就不夠用,房間的上空扯起了“萬國旗”,大小塊兒五顏六色的“旗幟”掛晾在上面。夏季還好,一會兒就干了。可到了冬天,往往是這批還沒洗完,那批卻還沒晾干,影響次日的周轉(zhuǎn)使用,忙得焦頭爛額。這使我想起了烘籠。女兒出生的年代,日雜商店早已沒有烘籠售賣。我學(xué)著父親當(dāng)年制作烘籠的樣子,開始自己制作一個烘籠。
找來粗細(xì)合適的廢棄鐵絲,窩成一個小于爐盤對角線的圓圈,這是放置在煤爐盤上起著支撐整個烘籠重量的最底層,因此一定要用雙股的鐵絲增加它的牢度。中層的兩個圓圈要大于下開口的圓圈,最上邊鼓出弧度的圓圈要小于中層開口的兩個圓圈,這樣的四個圓圈就為烘籠基本定了型。然后將幾根稍長鐵絲的一端,等間距的在下開口雙股圓圈上用鉗子捏緊固定住,再分別把這幾根鐵絲的另一端經(jīng)緯交錯穿過中層、上層的圓圈,與另一側(cè)下開口的雙股圓圈用鉗子捏緊固定住,一個烘籠就成型了。然后調(diào)整豆腐塊空隙的大小和弧度,用細(xì)鐵絲把經(jīng)緯交叉點綁牢,一個烘籠就做好了。
烘籠做好了之后立碼兒就派上了用場。打開燃燒充分的爐火,把烘籠放在爐盤上,將濕“褯子”覆蓋在烘籠上,一會兒就干了。緊接著覆蓋第二撥兒,第三撥兒……到了晚上,煤爐封火后,爐盤的烘籠上可以覆蓋幾層濕“褯子”,次日早晨就全部干透了。不僅“褯子”,女兒的小衣褲、小墊子,甚至大人的衣服褲子窗簾床單等等都可以疊放在烘籠上烘干。當(dāng)年這個烘籠可解決了大問題,冬季里它不但起到了烘干器的作用,還起到加濕器的作用,一舉兩得。當(dāng)時家里的牛奶味兒、烘烤的“褯子”味兒混融在一起,生成一種特別的味道,令我嗅覺牢固、記憶深刻。
參加工作以后,因經(jīng)常到南方出差的緣故,也見過南方人所用的烘籠。雖然名稱叫法一樣,但南方烘籠的大小、用途與北方的烘籠有著根本的不同。南方的冬季,多陰冷潮濕,且室內(nèi)沒有取暖設(shè)施,烘籠就成為冬季家庭里臨時取暖的設(shè)備。南方的烘籠均為竹篾兒編制,體積玲瓏小巧,空隙分布細(xì)密。把陶質(zhì)火盆直接編鑲到烘籠的底部或籠底置一炭火盆,把燃好的木炭放在盆內(nèi)。大一些的可以烘腳,小一些的用來捂手,特別受到老年人的垂青。有的烘籠還編有手提把兒,可以人走籠隨便于攜帶,手巧的人還會編織一個精美的毛線或絲絨的外套罩上,儼然成為一件藝術(shù)品了。
告別了使用煤爐的時代,京城里的烘籠也隨著時代的變遷隨風(fēng)而逝。烘籠存在的背景消失了,烘籠的溫馨記憶,也只能留在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