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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刻類編》版本考述

        2023-01-11 10:09:52鄭伊翔
        山東圖書館學刊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按語四庫抄本

        鄭伊翔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 430079)

        1 引言

        《寶刻類編》不著撰人,成書于南宋,屬于石刻目錄書籍,該書以人系碑,共分帝王、太子諸王、國主、名臣、釋氏、道士、婦人、姓名殘缺八類?!秾毧填惥帯冯m有明抄本,但幾不為人所知,與亡佚別無二致。其書無論官修、私家目錄,皆不見著錄,直到四庫館臣于《永樂大典》中輯出。關(guān)于其作者及成書年代,館臣認為“(《寶刻類編》)自周秦迄于五季,并記及宣和靖康年號,知為南宋人所撰,又宋理宗寶慶初始改筠州為瑞州,而是編多以瑞州標目,則理宗以后人矣。”[1]翁方綱則更進一步,推斷是南宋末書賈所著:“今按其書,實小變陳思之例,以便檢閱,既以名臣編卷,又每及于書家筆法評語,是蓋南宋末書坊賈人之所為也?!盵2]

        該書頗具學術(shù)價值,館臣云:

        “獨此書搜采瞻博,敘述詳明,視鄭樵《金石略》、王象之《輿地碑目》增廣殆至數(shù)倍,前代金石著錄之富,未有過于此者,深足為考據(jù)審定之資,固嗜古者之所取證也。”[3]

        陸心源則認為《寶刻類編》:“是書藍本,于陳思《寶刻叢編》改頭換面,而以鄭夾漈《通志金石略》、朱長文《墨池編》附益之,殊少心得?!盵4]但他也承認:“(《寶刻類編》)既可補《叢編》缺卷之目,亦可?!秴簿帯峰駚y之訛,宜為金石家所取資也”[5]經(jīng)館臣錄副和民間傳抄后,此書影響漸大,且多被金石學著作引證。

        學界針對《寶刻類編》版本的研究較少,其中較詳細的是中華書局編輯部于2016年影印出版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藏鮑氏知不足齋批抄本的出版說明[6]。該說明主要側(cè)重于《寶刻類編》的學術(shù)價值與該抄本的版式、鈐印等,并未清楚交代其不同版本間的關(guān)系。本文擬就《寶刻類編》諸本情況及其版本源流進行初步考察,以期裨益學界。

        2 《寶刻類編》版本題記

        如前述,《寶刻類編》雖有明抄本存世,但不見著錄,形同亡佚。館臣自《永樂大典》中輯出,其書先經(jīng)傳抄一段時間后才付梓。茲按抄本與刻本之別,并以時間為序,將其主要版本著錄如下。

        2.1 抄本

        2.1.1 明抄本

        故宮博物館藏有《寶刻類編》明抄本一部,八卷,無板框,半頁十行,每行字數(shù)不等。此本不見著錄于筆者經(jīng)眼的書目或題跋記,僅見故宮博物院輯錄馬衡先生所捐文物的《馬衡·捐獻卷》一書中,該書載有《寶刻類編》明抄本的版式信息與首頁的書影,并將鈐印和收藏情況記載如下:

        印文一曰“挹江陸氏珍藏”,印文二曰“竹垞真賞”,三曰“清白吏子孫”,四曰“長沙王先謙章”,五曰“衡山”。此書曾經(jīng)明代書畫家及藏書家文徵明、清代學者藏書家朱彝尊、王先謙等人收藏,流傳有緒。[7]

        今考《曝書亭序跋》與《竹垞行笈書目》,未見朱彝尊著錄此本;檢之于《文徵明集》與王先謙《虛受堂文集》,亦未見提及。限于此本有關(guān)信息闕略,本文實難進一步判斷,只能留疑在此。

        2.1.2 《四庫全書》本

        《四庫全書》本,八卷,四周單邊,單魚尾,半頁八行,小字雙行二十一字。其書前提要云:“《宋史·藝文志》不著其名,諸家書目亦未著錄,惟《文淵閣書目》有之。”[8]今考《文淵閣書目》,未見其著錄,應(yīng)是館臣誤記。

        文津與文淵兩閣所錄《寶刻類編》的提要上書時間不一?!段慕蜷w四庫全書》書前提要云:“乾隆四十五年九月恭校上?!盵9]《文淵閣四庫全書》書前提要則云:“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盵10]蓋因兩閣之《四庫全書》抄寫、入閣時間不同。

        2.1.3 鮑廷博知不足齋批抄本

        國圖藏有乾隆四十八年(1783)鮑廷博知不足齋批抄本《寶刻類編》一部,八卷,四周單邊,雙魚尾,半頁十行,小字雙行二十一字,版心下皆有“知不足齋叢書”字樣,采用特制的知不足齋抄紙。此本前錄四庫提要一則,言“乾隆三十八年十月恭校上”。封面有“盧抱經(jīng)先生手校知不足齋藏本”字樣,其后又有顧廣圻手跋。中華書局于2016年影印出版此本。

        此本抄成后屢經(jīng)人手,批校雜亂,有李文藻、鮑廷博、嚴元照、趙魏的按語與校改,且朱筆墨筆混用,較難辨認具體校改者。此本鈐有“歙鮑氏知不足齋藏書”“顧千里經(jīng)眼記”“秦恩復印”“石研齋秦氏印”“劉履芬印”“吳興劉氏嘉業(yè)堂藏書印”“戴光夢印”等印。

        顧廣圻跋語云:

        “睹此知以翁本欲刊之入?yún)矔淳鸵?。唯校定卻非易事,雖經(jīng)多手,仍不足為定。蓋傳寫必訛,落葉難掃耳。前歲余遇一啖名客,倩人作金石書,圖刊布,遽告之曰:‘不如刊《寶刻類編》《寶刻叢編》、王象之《輿地碑目》《復齋碑目》等書,自當傳矣,尋趙晉齋可也?!盵11]

        “以翁”既“以文”,鮑廷博字。結(jié)合顧廣圻跋與該本采用的特制知不足齋抄紙,可知此抄本是鮑廷博想刻入《知不足齋叢書》卻未實現(xiàn)的①張升認為“鮑廷博錄副四庫書,主要是為了編入其《知不足齋叢書》而予以刊行。在刊行前,他都要親自或請人作一番精心的???現(xiàn)存的知不足齋錄副本中多見有鮑氏或他人校訂的痕跡?!眳⒁姀埳丁从罉反蟮洹盗鱾髋c輯佚研究》,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72頁。?!皩ぺw晉齋可也”語可推出,顧廣圻是在趙魏(字晉齋)處經(jīng)眼此本的,因此該本雖無趙魏鈐印,實際上經(jīng)過其收藏。

        鮑廷博于每卷卷末,皆有朱批以記時,如卷一末頁:“乾隆四十八年癸卯六月廿七日校于知不足齋。”;卷六末頁:“八月初九日燈下校于知不足齋”。此本末頁有鮑廷博墨筆題識:“乾隆四十八年癸卯六月介書客陶友借杭郡嵇氏抄本繕寫,七月十六日完,知不足齋記?!北砻髌鋾捎谇∷氖四?1783)七月十六日。鮑氏另用朱筆批寫于后:“八月初十日辰刻校于知不足齋。”可知鮑氏在此本還未抄成之時就已著手???直至八月初十才完成。

        卷一結(jié)尾鮑氏朱批后有嚴元照墨批:“五十七年壬子新秋望前二日,元照覆校于芳椒堂。”可知此本在經(jīng)鮑廷博初步??焙?又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經(jīng)嚴元照覆校。嚴元照于此本的批校朱筆墨筆混用,與鮑廷博的批?;祀s,難以辨認。

        2.1.4 鮑廷博知不足齋重抄李文藻本

        國圖藏有鮑廷博知不足齋重抄李文藻本《寶刻類編》一部(善本號05952),其具體時間不明;八卷,左右雙邊,無魚尾,半頁十行,小字雙行二十一字。文中屢有文字涂補痕跡。此本鈐印有“以文”“知不足齋抄傳秘本”“味道腴齋印記”“平江貝墉珍藏秘籍印”“吳興劉氏嘉業(yè)堂藏書印”等。此本前有四庫提要一則,言“乾隆三十八年十月恭校上”。此本末尾有李文藻跋語,錄有趙魏、盧文弨、周嘉猷、鮑廷博按語,筆跡一致,董康判定為鮑廷博手錄。在《嘉業(yè)堂藏書志》中,董康著錄此本曰:

        是書為鮑氏知不足齋傳抄《永樂大典》本。前錄《提要》一則?!^錄嘉猷、文弨等校,皆淥飲手跡也。有“味道腴齋印記”“平江貝墉珍藏秘籍印”“韓崇珍秘”“定父居士貝墉所藏”“以文”“韓詩孫珍藏”“尺墨庵藏”“知不足齋抄傳秘本”“唐子生”諸記。(董稿)[12]

        可知董康認為該本“過錄嘉猷、文弨等校,皆淥飲手跡也?!彼€認為此本是鮑氏知不足齋傳抄本。董康稿后有繆荃孫稿,二者的看法不一:

        《寶刻類編》八卷,舊抄本。此益都李南澗藏本,有跋。有“味道腴齋印記”朱文長方印,“平江貝墉珍藏秘籍印”朱文方印,“貝墉所藏”朱文方印,“千墨庵藏”朱文方印。(繆稿)[13]

        可知繆荃孫認為該本存李文藻(號南澗)跋語,應(yīng)是李文藻藏本。李文藻的藏書目錄現(xiàn)已佚失,檢之于《南澗文集》,亦未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寶刻類編》的只言片語??娷鯇O判定此本為“益都李南澗藏本”,此判斷似有不妥。首先,李文藻的藏書印不見于此本中,如“文藻”或“李文藻印”等②李文藻之藏書印可參見王獻唐《李南澗之藏書及其他》一文,王氏著錄二十方。王獻唐:《李南澗之藏書及其他》,《山東省立圖書館季刊》1931年第1期,第137頁。。其次,此本鮑廷博謄錄有盧文弨、周嘉猷、嚴元照、趙魏的按語,卻不見李文藻批校,若真為李文藻藏本,應(yīng)該不會產(chǎn)生這種情況。因此,本文傾向于董康的意見,此本為鮑廷博重抄李文藻藏本,在后文“版本源流”部分予以說明。

        該本末尾李文藻跋語云:“《寶刻類編》八卷,近從《永樂大典》中錄出?!嗽轮?余師直閣紀曉嵐先生鈔以見貽,攜置行笈?!《∮鲜辉率湃?益都李文藻記于全州舟次。”可知李文藻原本直接承接紀曉嵐錄副本,紀曉嵐將錄副本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八月贈給李文藻。

        除校語外,此本還有鮑廷博的三條題識散于卷三、卷五、卷六末尾:

        (卷三末尾)嘉慶十四年歲次己巳六月十二日,校于撫寧巷公署,涼。八十二叟記。

        (卷五末尾)己巳六月十三日,撫寧巷公署校,酷暑。八十二老人記。

        (卷六末尾)己巳六月十四日晨起校于公署,涼。八十二叟記。

        “八十二叟”即鮑廷博,廷博生于雍正六年(1728),至嘉慶十四年(1809)虛歲已八十二。

        此本有錯頁情況,卷三的十九頁后接廿二頁,廿二頁后接二十頁。廿二頁的右半頁“馬拯。……資州刺史韋光碑”條后本應(yīng)是“韋若訥”條,跨頁時卻被抄成“史惟則”的“涼國公紀功碑”,接續(xù)的左半頁十行皆抄成“史惟則”條下的碑目。二十頁的右半頁仍是“史惟則”條下碑目,左半頁回歸“韋若訥”條,其后無誤。這一錯頁情況應(yīng)是抄寫者所致,并沒有帶來內(nèi)容上的缺失,但導致碑目系于不正確的人名之下。

        2.1.5 沈濤重抄知不足齋本

        國圖藏有十經(jīng)齋沈濤重抄知不足齋本《寶刻類編》一部(以下簡稱沈濤本),八卷,無框,半頁十行,小字雙行二十至二十一字。此本有“十經(jīng)齋藏書”“南陵徐乃昌??苯?jīng)籍記”“積學齋徐乃昌藏書”“延古堂李氏珍藏”等印。書末有謄抄的李文藻跋語一則,與前述知不足齋抄李文藻本的跋語一致。徐乃昌《積學齋藏書記》著錄此本:“此書鈔自知不足齋鮑以文校李南澗本,嚴修能、趙晉齋、盧抱經(jīng)校記。嘉興沈匏廬藏書,有‘十經(jīng)齋’朱文長方印?!盵14]

        2.1.6 鐵琴銅劍樓藏清抄本

        國圖藏有鐵琴銅劍樓舊藏《寶刻類編》一部,不知其具體抄寫時間。該本八卷,無框,半頁八行,小字雙行二十至二十二字。此本不錄提要。鈐有“鐵琴銅劍樓”印,知其入藏瞿氏鐵琴銅劍樓?!惰F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所記“《寶刻類編》八卷,抄本。”應(yīng)是此本。

        2.1.7 清抄本

        國圖藏有清抄本《寶刻類編》一部(善本號06115),不知其具體抄寫時間。該本五冊,共八卷,無框,半頁十行,小字雙行二十二字。此本錄提要一則。此本經(jīng)過仔細校訂,前三冊幾乎每頁都貼有批校紙條,自第四冊起紙條減少,第五冊未經(jīng)校訂。人名均頂格書寫。不知何人依照劉喜海刻本的“碑下注一存字”例,于對應(yīng)碑目位置書“存”字,與正文墨跡不同。

        表1 《寶刻類編》各抄本信息(除明抄本與《四庫》本)

        除此之外,據(jù)《中國古籍總目》,《寶刻類編》還有兩部清抄本存世。其一是乾隆47年(1782)沈叔埏家抄本一部,經(jīng)沈叔埏校并跋,現(xiàn)藏浙江省博物館[15],此本筆者暫無從得見。其二是南開大學圖書館藏秦更年跋《寶刻類編》十卷本。秦更年《嬰暗題跋》著錄此本,舊有“盧抱經(jīng)手校檢”的標簽,所缺第四卷與《四庫》本所缺名臣十三之三同①秦氏著錄曰:“道光戊戌劉燕庭依《四庫》本所刻凡八卷,分卷與此迥異,所缺名臣十三之三,即此本第四卷,但于《提要》中言之,而卷次則順序銜接,無復缺卷,是《四庫》本已經(jīng)館臣重編,此猶原書舊第,洵可寶也。舊有標簽題云‘盧抱經(jīng)手校檢’,《結(jié)一廬書目》亦云然?!币娗馗曜?秦蓁整理,吳格審定:《嬰暗題跋》,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第160頁。。秦氏認為《四庫》本經(jīng)館臣重編,而他所藏本則保留原書舊第。秦更年跋本是《寶刻類編》系統(tǒng)中唯一著錄為十卷的本子,但暫未見其原本。

        2.2 刻本

        2.2.1 劉喜海梅華山館刻本

        國圖藏有道光十八年(1838)劉喜??瘫疽徊?善本號09268),八卷,四周單邊,單魚尾,半頁十行,小字雙行十七字。人名皆低兩格。書名葉有“嘉蔭簃藏板”,后接牌記:“道光十有八年歲次著雍閹茂五月,東武劉氏校刊于臨汀郡署十七樹梅華山館”。知其刊刻于道光十八年(1838)。此本經(jīng)勞格校改,文中可見其手書的眾多按語。鈐印有“實事是正、多聞闕疑”“勞格”“季言”等。

        此本末尾有李文藻題識,后接勞格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所作的校跋,二文筆跡一致,李文藻題識為勞格謄寫。除此外,有劉喜海跋,茲錄于下:

        “《類編》輯自《永樂大典》,流傳獨少,亥豕較多。壬辰夏,遇金陵陳雪峰于都門,假得是本,系顧千里手校。秋出守臨汀,舟中錄副,藏諸篋中,四五年屢欲細勘一過,因吏牘紛如,未遑從事。昨夏還自闕下,三伏之暇,檢點是書,寫就巾箱本,出付棗梨,俾得廣為傳播。竊附闕疑之義,未敢考訂,僅就今所見者,碑下注一存字,非妄也,亦實事求是意耳……”

        此刻本品相精美,而且較此前抄本流傳更廣。《清代版本圖錄》錄此版本:“此巾箱本仿宋精刻,有吳式芬墨筆批注。”[16]當代藏書家王樹田二十世紀末還曾于北京潘家園購獲過這個版本的《寶刻類編》,稱贊其“甚為可觀,惜未署寫刻之人名姓”[17]。

        2.2.2 《粵雅堂叢書》刻本

        《粵雅堂叢書》第22集第263-265冊收有《寶刻類編》,該本付梓于咸豐11年(1861),四周單邊,無魚尾,半頁九行,小字雙行二十一字。此本前有劉喜海跋,應(yīng)據(jù)劉喜海嘉蔭簃刻本重新刻板。

        2.2.3 《叢書集成初編》鉛印本

        《寶刻類編》被收入王云五主持的《叢書集成初編》藝術(shù)類第1514冊,民國二十五年(1936)由商務(wù)印書館鉛印出版。此本扉頁注有“本館據(jù)粵雅堂叢書本排印初編各叢書僅有此本”,扉頁后存提要一則,再是劉喜海跋。

        3 版本系統(tǒng)考述

        《寶刻類編》諸版本可簡要歸為抄本與刻本兩類。如前述,故宮藏明抄本暫無法討論,那么其抄本系統(tǒng)的源頭自然是四庫館《永樂大典》輯本,其刻本系統(tǒng)自道光十八年(1838)劉喜海梅華山館刻本始。

        3.1 起于館臣錄副本的抄本系統(tǒng)

        《寶刻類編》抄本綦多,但都能追溯到四庫館臣的錄副本。譬如前述知不足齋抄李文藻本,就是來源于紀曉嵐的錄副本。其本李文藻跋語曰:“《寶刻類編》八卷,近從《永樂大典》中錄出。……八月中,余師直閣紀曉嵐先生鈔以見貽,攜置行笈?!笔瞧涿髯C。

        《文津閣四庫全書》書前提要云:“乾隆四十五年九月恭校上。”[18],《文淵閣四庫全書》書前提要云:“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盵19]此年月可考之于錢大昕自撰《錢辛楣先生年譜》,乾隆三十八年時“是春詔儒臣?!队罉反蟮洹?擇世所未見之書,將刊布以嘉惠學者。公手鈔《易稽覽圖》《寶刻類編》,序而藏之。序皆見文集?!盵20]因此,乾隆三十八年(1773)當是《寶刻類編》被輯出的準確時間。

        《寶刻類編》的錄副本,現(xiàn)已能確定的是紀曉嵐抄本與前文提到的沈叔埏家抄本,此二人皆在四庫館中任職,具備學術(shù)便利。這些錄副本產(chǎn)生后,再經(jīng)交游中的傳抄活動,在藏書圈子中得到廣泛的傳播,正如張升所言:“《四庫》錄副本一經(jīng)流入社會,往往廣為傳抄。當時傳抄大典本者甚多,有的書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即有幾十部抄本?!盵21]例如鮑廷博在知不足齋批抄本《寶刻類編》的書末小識中就提到,此本是“借杭郡嵇氏抄本繕寫”,“嵇氏抄本”今已不存,本文判斷其應(yīng)是館臣錄副本或錄副本經(jīng)傳抄后的本子。此外,知不足齋批抄本還有多處按語提到所謂“周本”,檢出例于表2:

        表2 知不足齋批抄本中與“周本”有關(guān)按語

        可知“周本”是鮑廷博等人在校改時所依據(jù)的本子,本文認為其也是一種錄副本或錄副本經(jīng)傳抄后的本子。至于“周本”之“周”究竟何人,在勘對文獻的基礎(chǔ)上,本文推測其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周本”是周永年的錄副本。《知不足齋叢書》刻本《金樓子》的卷末,存有汪輝祖跋語一則:“余之乞二母雙節(jié)詩于周太史書倉也。……太史從《永樂大典》輯錄《金樓子》六卷,命致鮑君以文者,亦儼然在焉?!盵22]周太史,即為周永年之尊稱。周永年在四庫館中負責《永樂大典》的輯校,如該跋語所言,他曾將輯出的《金樓子》一書交給鮑廷博。因此,鮑廷博有可能也經(jīng)眼過周永年《寶刻類編》的錄副本。

        第二種可能是周嘉猷經(jīng)抄的錄副本。知不足齋抄李文藻本《寶刻類編》卷一“徐州都督房彥謙碑并陰。李百藥撰”與“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李百藥撰”兩條下有鮑廷博按語:“二行百藥,周嘉猷本俱作佰藥”。這說明鮑廷博一定經(jīng)眼過周嘉猷的《寶刻類編》抄本,并將其作為李文藻本的校本之一。此證較為確切,因此筆者比較傾向于周本即周嘉猷本。

        為理清版本關(guān)系,茲將知不足齋的兩部《寶刻類編》抄本——批抄本和重抄李文藻本與沈濤本進行比對,其中較關(guān)鍵之異文臚列于表3:

        表3 三本關(guān)鍵異文比對

        依上表可知,鮑廷博于重抄李文藻本中或自作按語,或謄錄趙魏等人按語,這些按語有的并不見于批抄本中。本文認為,知不足齋所抄的兩個本子間,并沒有明顯的遞嬗關(guān)系,蓋各所據(jù)底本不同。批抄本依前所謂“嵇本”而成,重抄李文藻本則依李文藻本而成。盡管如此,此兩本在校訂時所參考的本子卻有相同,比如批抄本和重抄李文藻本中共同提到的“周本”“周嘉猷本”。值得注意的是,鮑廷博在校訂重抄李文藻本中時,應(yīng)不只參考了一個本子,如卷二“任城縣橋亭記”下小字:“王子言書,飛蔡書”,后接鮑廷博按語:“一本無此七字”,惜現(xiàn)已不可考。

        沈濤本抄自重抄李文藻本,并將部分鮑廷博所錄或所作的按語一同抄入。此類被羼入正文中的按語有一共同特征——都處于正文下方,處于板框內(nèi),而其他位于天頭地腳的按語沒有被抄入其中。沈濤本與重抄李文藻本,除字跡不同外相似度較高,但仍存兩處差異。其一是前述將部分鮑廷博手書按語混入正文。第二個不同體現(xiàn)在目錄中,知不足齋抄李文藻本的目錄,大字述分類,小字述時代,如“名臣十八,后周。”名臣十八作大字,后周作小字。在沈濤本的目錄中,大字小字幾無區(qū)別。

        3.2 起于劉喜??瘫镜目瘫鞠到y(tǒng)

        自劉喜海起,《寶刻類編》始有刻本行世(以下簡稱劉刻本)。劉喜海于跋語中自述得書并付梓的過程:

        壬辰夏,遇金陵陳雪峰于都門,假得是本,系顧千里手校。秋出守臨汀,舟中錄副,藏諸篋中,四五年屢欲細勘一過,因吏牘紛如,未遑從事。昨夏還自闕下,三伏之暇,檢點是書,寫就巾箱本,出付棗梨,俾得廣為傳播。

        可知劉喜海在道光壬辰年(道光12年,即1832年)從陳雪峰處借得顧廣圻手校本《寶刻類編》。陳雪峰其人史料較少,何紹基曾言:“金陵嗜古之士,有陳雪峰、車秋舲?!盵23]何氏又有“平章書目兼碑記,名論猶思陳雪峰”[24]之評語,可知此人愛好金石之學。劉喜海借得此書并錄得副本數(shù)年后,方才“檢點是書,寫就巾箱本,出付棗梨”。至于其言“顧千里手校本”,本文在版本著錄部分已提到鮑廷博知不足齋批抄本《寶刻類編》經(jīng)顧廣圻手跋,且有“顧千里經(jīng)眼記”的鈐印。在經(jīng)眼并作跋的基礎(chǔ)上,顧廣圻是否??痹摃?現(xiàn)已不可考。

        劉刻本之底本,實是某一四庫錄副本。此本刊刻時,將底本所存按語一并付梓,試復核劉刻本所存按語于《四庫》本,可知其按語實為館臣所作,茲舉數(shù)例:

        劉刻本卷一:登逍遙樓詩……【按逍遙下,原本脫樓字,今據(jù)《金石略》增入?!?同《四庫》本)

        劉刻本卷六:楊復恭。佛行頌?!景瓷现泻投晁⒄?乃復恭撰而馬全琦書,此則撰書皆出復恭之手,非一刻也】(同《四庫》本)

        今又詳檢《四庫》本《寶刻類編》,共輯得館臣按語二十九則,用其復考劉刻本,可知劉刻本所據(jù)底本并未抄錄所有館臣按語,例如:

        《四庫》本卷一:郭香察。書佐?!景春鬂h無二名碑,稱郭香察者,乃察書之人姓名為郭香耳,此本標題尚沿舊誤?!?劉刻本無)

        《四庫》本卷五:李泳、盧誼?!景丛纠钣咀骼钋?今考《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有李泳為百藥四世孫,又《金石略》載《張仙師廟碑》仙井監(jiān)李泳書,是當為泳無疑,今改正。】(劉刻本無)

        與《四庫》本相比,劉刻本中另有衍文,其中較重要者,是一則不見于《四庫》本的碑目與一則不見于《四庫》本的按語:

        劉刻本卷一:宗圣觀碑。撰序并八分書,陳叔達撰銘。武德七年大呂月立,鳳翔,存。[25](《四庫》本不見此條)

        劉刻本卷五:宣武軍節(jié)度使王公神道碑。裴度文,柳公權(quán)書。……【按前柳公權(quán)條下裴休文?!縖26](《四庫》本不見此按語)

        此外,劉刻本之訛脫較多,難稱善本,試舉以下三例于表4。

        表4 劉刻本訛脫三例

        《粵雅堂叢書》本以劉刻本為底本重新刻版,在版式方面保留四周單邊,由單魚尾變?yōu)闊o魚尾,由半頁十行、小字雙行十七字變?yōu)榘腠摼判小⑿∽蛛p行二十一字?!痘浹盘脜矔繁驹谘匾u劉刻本錯訛的同時,又添新誤,如表4所列“左仆射元長壽碑”下按語,本為元壽,劉刻本元壽作文長壽,《粵雅堂叢書》本又訛為劉長壽,以至于據(jù)《粵雅堂叢書》本排印而成的《叢書集成初編》,同訛作劉長壽。

        4 結(jié)語

        綜上所述,因館臣錄副本眾多,《寶刻類編》諸抄本沒有較為明確的遞嬗關(guān)系,其中以知不足齋兩抄本最為重要。其批抄本保留大量校訂痕跡,經(jīng)鮑廷博初校與嚴元照復校,且屢經(jīng)遞藏,存留大量藏印。其重抄李文藻本,經(jīng)鮑廷博考訂,并謄錄趙魏、盧文弨、周嘉猷按語。《寶刻類編》諸刻本關(guān)系明確,從劉喜??瘫镜健痘浹盘脜矔繁驹俚健秴矔沙蹙帯繁?可謂一脈相承。其中又以國圖藏經(jīng)勞格校訂的劉刻本為最佳。

        因此,如若要對《寶刻類編》進行整理工作,在故宮博物院藏明抄本未能得見的前提下,本文認為其底本還是選取《四庫》本為佳。盡管四庫館臣擅改文字等弊病常為學人詬病,但《四庫》本《寶刻類編》比起歷經(jīng)多手的錄副本而言,時代更早且未經(jīng)轉(zhuǎn)抄,無疑更優(yōu)。至于其參校本,筆者認為可采國圖藏劉喜海梅華山館刻勞格校本(善本號09268),此本雖有魯亥,但是其書首次刊刻,且勞格所作校訂頗具??眱r值。還可參考國圖藏知不足齋批抄本與重抄李文藻本(善本號05952),此二本所存校改與按語對整理工作應(yīng)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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