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驕

近期，韓國尹錫悅政府表示正與美國探討開展“核演習”并尋求共享美國的核武器。美國方面則是矢口否認，這耐人尋味。

韓國方面積極謀求所謂韓美“核演習”主要是基于兩方面的考慮：一方面，半島形勢急速升溫，朝核問題或有進一步發(fā)酵的趨勢。此外，上個月發(fā)生的“無人機事件”還導致韓國一架戰(zhàn)斗機在攔截時墜毀，朝韓雙方的摩擦有持續(xù)升級的態(tài)勢。因此，尹錫悅政府試圖通過“核演習”這樣的表態(tài)來震懾朝鮮。另一方面，尹錫悅早在競選總統(tǒng)時期就批評前任政府的“溫和政策”無助于解決朝核問題，堅持加強韓美同盟的政策基調，信奉“強對強”的對朝政策主張。此次關于韓美“核演習”的表態(tài)也反映出其謀求進一步強化韓美軍事合作的保守執(zhí)政立場。

美國方面，拜登政府對韓國謀求所謂韓美“核演習”表面上拒絕，實則至少有三方面的深層意圖：一是明確韓美同盟的主動權在美不在韓。核武器涉及國家安全的根本，茲事體大。無論是否開展所謂“核演習”，都應當由美國說了算，而不是反過來由韓國提議。二是以退為進，敲山震虎。拜登政府眼下拒絕韓美“核演習”的說法，既是避免主動引發(fā)半島局勢失控升級，又是試探朝鮮方面的反應。換句話說，拜登政府城在等待時機，將“核演習”作為后手以威懾朝鮮方面可能采取的行動，從而確保自身處于進退自如的境地。三是拜登個人仍希望在防擴散和軍控領域留有顏面。如果接受韓國提出的“核演習”要求，那幾乎等于同意向韓國共享核武器甚至引發(fā)整個東北亞核擴散的連鎖反應。拜登作為民主黨總統(tǒng)，按慣例在防擴散和軍控問題上態(tài)度要相對積極，再加上其早年致力于推動美蘇核裁軍的經歷，想必不愿在政治生涯末期背上向他國提供核武器的罵名。

然而，即便拜登此刻不答應，在今后一段時期美國在東北亞乃至整個亞太地區(qū)持續(xù)推進“延伸威懾”的戰(zhàn)略不會改變，并將進一步發(fā)揮核保護傘的作用。-其主要原因有三：一是俄烏沖突對全球地緣政治版圖和國際安全治理結構的負面影響深遠，導致核擴散的壓力顯著提升；一方面，美俄關系徹底破裂使得原有的雙邊軍控體系難以為繼，美俄雙方都在加緊研發(fā)和部署新一代戰(zhàn)略武器。美俄軍備競賽或打破全球戰(zhàn)略穩(wěn)定，給其他有核武器國家?guī)戆踩珘毫?。另一方面，俄烏沖突暴露出當前國際安全治理機制仍不健全，相關國際法律*制度尚不能替代軍事硬實力的作用。因此，部分無核武器國家積極尋求“擁核自?！?。在條件尚不成熟的情況下，一些國家就要求美國加強核保護傘甚至是共享核武器。

二是早在冷戰(zhàn)時期，美國就對東北亞盟友提供核保護傘，甚至出現過核武器“準共享”的情況。解密檔案顯示，1967年，美國在整個太平洋地區(qū)的陸地前沿部署的核武器達到3200枚的峰值，而其中大約有1000枚部署在韓國。當然，為了防止韓軍突然使用這些核武器從而引發(fā)世界大戰(zhàn)，駐韓美軍嚴格控制著發(fā)射權乃至武器型號、部署地點等關鍵信息。因此，韓國方面從未真正共享過美軍的核武器。同樣，美國當時也在日本前沿部署核武器。但由于受廣島和長崎原子彈的影響，日本當時反核情緒嚴重。美國在日本的核武器部署只能以“核密約a肉形式悄悄進行，日本政府也不得過問。冷戰(zhàn)后，美國雖然撤走了這些核武器，但中韓兩國的保守派卻對“擁核”念念不忘。一些韓國保守派人士再三主張要么讓美國恢復核武器前沿部署，實現核共享，要么韓國自己研發(fā)核武器。

三是多年來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大致建立了一整套“延伸威懾”體系，而美國將北約模式復制到東北亞乃至亞太地區(qū)的可能性正在增加。冷戰(zhàn)初期，美國艾森豪威爾政府曾積極對北約盟友進行核共享，甚至通過“雙重鑰匙”機制讓美軍和盟軍各自掌握一把核武器的發(fā)射鑰匙。盡管“多邊核力量”計劃失敗，但美國仍然通過與盟友建立“核計劃少組”，開展核磋商機制，確保盟友在北約核作戰(zhàn)計劃中的決策權。冷戰(zhàn)后，美國更是繼續(xù)保留在歐洲前沿部署核炸彈，并通過由盟軍駕駛戰(zhàn)機來投擲這些核炸彈的方式來體現所謂各司其職、平等參與。再看東北亞方向，早在2010年前后，美國已經效仿北約核磋商機制，分別同日本和韓國建立了“延伸威懾”對話機制。如今，日韓兩國又再三提出要效仿北約模式，通過由兩國空軍駕駛戰(zhàn)機投擲美國前店部署核武器的方式來強化核保護傘。

美國“延伸威懾”體系若進一步得到強化，對東北亞地區(qū)乃至全球安全穩(wěn)定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首當其沖的是朝核問題。根據以往經驗，但凡美國加強同日韓的軍事合作，必然引發(fā)新一輪軍事對峙甚至沖突升級。如果美日、美韓同盟朝著核共享、核演習的方向發(fā)展，只會增加半島局勢的緊張乃至核戰(zhàn)爭的風險。其次，日韓作為無核武器國家若染指核武器，將對整個國際防擴散體系帶來顛覆性沖擊。此前，美英澳核潛艇合作已經嚴重違背《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宗旨，并引發(fā)日韓國內效法開展核潛艇合作的錯誤呼聲。一旦美國向日韓核共享，必將在其他無核武器國家中產生連鎖反應。人人擁核將給國際安全與穩(wěn)定帶來災難。最后，受到美國“延伸威懾”體系威脅的國家將不得不做出必要的軍事回應以確保自身安全。美國的“延伸威懾”戰(zhàn)略無疑是將東北亞乃至全球帶向進一步分裂和對抗的邪路，最終只會讓自己陷入更大的不安全當中?！?作者是復旦大學發(fā)展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