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祖川
蘇洵法治思想的法家傳統(tǒng)——兼與蘇軾思想比較
蘇祖川
(重慶依斯特律師事務(wù)所,中國 重慶 400020)
蘇洵的法治思想主要繼承法家。他以威與勢等概念說明君王權(quán)力來源,以法家視角看待禮的起源及禮法關(guān)系,通過賞罰問題,充分闡發(fā)術(shù)的重要性及具體運用。蘇洵思想中又存在嚴格執(zhí)法與法外施法的問題,他的重刑觀包括謹慎赦免等,也是其法家傳統(tǒng)的重要體現(xiàn),與蘇軾的輕刑觀明顯不同。
蘇洵;法治思想;法家視角;重刑觀;法外施法;與蘇軾比較
蘇洵包括其法治思想在內(nèi)的整個思想體系,自其本人生活年代起,就以思想的獨特性和異端色彩,為政界和學術(shù)界所重視。究其原因,則在于整個宋代法學籠罩在儒家學派的氛圍中,而蘇洵法治思想的學術(shù)淵源則主要承繼法家;其法治思想的法家傳統(tǒng)使其整個思想體系呈現(xiàn)出的異端色彩尤為突出。
就蘇洵本人思想與法家的密切關(guān)系,古今有過多種論述。古時就有論者提出蘇洵“本申韓之術(shù)”[1]1,直接道出了其思想淵源,但未進行詳盡闡發(fā)?,F(xiàn)代也有學者討論蘇洵學術(shù)淵源中包含的先秦法家的內(nèi)容。有論者認為蘇洵思想主流仍是儒家思想,僅是法家思想有所體現(xiàn),即“以儒家治平之道為本,并酌取法、兵、縱橫三家”[2]。也有論者指出,蘇洵“學術(shù)思想的主干,是早期的法家思想”[3]。但上述文獻對蘇洵法家傳統(tǒng)的部分考察均較為簡略,對蘇洵到底在哪些方面繼承和推進了先秦以來法家各派的思想觀點,分析也比較簡單。因此,我們對蘇洵法治思想的法家傳統(tǒng)有進一步詳盡討論的必要。蘇洵的法治思想通過其著述中的一系列范疇和命題來體現(xiàn),我們除正面論述這些范疇和命題外,還可以結(jié)合蘇軾的法治思想加以比較。蘇軾的法治思想是儒家學說的代表,其承繼了孟子一派的學說。以蘇軾的相關(guān)論述與蘇洵的觀點加以比較,可以更明顯地體會到兩者之間的區(qū)別,以此能更好說明蘇洵法治思想中鮮明的法家傳統(tǒng)特色。
在中國古代法治思想史上,往往都需要從君臣關(guān)系這一基本制度設(shè)計出發(fā)來討論問題。蘇洵討論法治問題,是以君王之“威”這個概念作為分析討論的前提和出發(fā)點。蘇洵提出,“威者,君之所恃以為君也,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4]5。蘇洵將君王的權(quán)力來源明確認定為威,提出君王之所以成為君的依據(jù)是威,沒有威也沒有君主的存在。蘇洵認為,由于君主之威的存在,所以“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殺人”[4]304。
蘇洵在這里所說的威,實際上與前秦法家所提出的勢、權(quán)、位等概念等同。勢是先秦法家的基礎(chǔ)性范疇之一,主要是指君王的權(quán)位地位。權(quán),勢,位基本是含義相同的概念。蘇洵則主要使用威來代替?zhèn)鹘y(tǒng)法家的權(quán)勢等概念,但中心目的都是闡述君王的權(quán)力來源。蘇洵在分析君主統(tǒng)治時,完全不進行道德和價值判斷的,而是一語道破君王統(tǒng)治的來源就是威,這是典型的法家看法,與法家思想完全一致。如《商君書》提出“權(quán)者,君之所獨制也。人主失守則?!盵5]121。慎子講勢則說:“故賢而屈于不肖者,權(quán)輕也;不肖而服于賢者,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使其鄰家;至南面而王,則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服不肖,而勢位足以屈賢矣?!盵6]慎子指出君所以為君就在于其勢位足以讓所謂賢者屈服,而其所講的“勢重者,人君之淵也。君人者,勢重于人臣之間,失則不可復得矣”,也就是蘇洵所講的“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
儒家在論述君王的權(quán)力來源時,則多是以君王之德、人心、仁義道德等概念來說明其權(quán)力來源。如孟子就提出“以德行仁者王……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7]。蘇軾的看法也很典型[8],蘇軾提出:“故天下歸往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nóng)夫之有田,如商賈之有財。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農(nóng)夫無田則饑,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災(zāi)也”[9]730。在蘇軾看來,君王的權(quán)力來源基礎(chǔ)是人心。君所依靠的是威,還是人心,這是儒法兩家爭論的根本性的對立之一??梢姡K洵論述法律問題的出發(fā)點就是典型的法家觀點。與儒家傳統(tǒng)完全不同。
蘇洵也大量使用勢這個概念。蘇洵著名的系列論文首篇就是審勢,提出了“彼不先審天下之勢,而欲應(yīng)天下之務(wù),難矣”[4]5!但蘇洵以威來代替先秦法家所講的勢,其所講的勢的概念則更為廣泛。先秦法家所講的勢,基本上是講君王的權(quán)威位置。蘇洵所講的勢除了君王之一位置之外,更多的還在論證各種政治形勢,如論證一身與天下之勢,指出“人皆知一身之勢,而武王知天下之勢也。夫不知一身之勢者,一身危,而不知天下之勢者,天下不危乎哉!”[4]99蘇洵的審勢包括兵制、吏治等多方面的內(nèi)容,但落實到法治問題上,實際上就是要根據(jù)時代立法司法之意,蘇洵提出,“夫人之情,安于其所常為,無故而變其俗,則其勢必不從”[4]147;要求根據(jù)勢選擇治理方式,也即“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4]5。可見,蘇洵這里所說的勢實際上就是法家所謂治理方式根據(jù)時代變化的意思。蘇洵的提法與呂氏春秋著名有關(guān)變法的論斷一致,即“世易時移,變法宜矣……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不同,非務(wù)相反也,時勢異也”[10]。
所謂法的獨立地位問題,在中國古代法治思想史的語境中,主要討論法與禮的關(guān)系以及法治與德治的關(guān)系。這也是體現(xiàn)儒法兩家學說對立的大問題之一。一般來說歷代法家都強調(diào)法的獨立地位與作用,無論是否將法作為唯一的法律淵源,但都強調(diào)法相對于禮的獨立地位,也強調(diào)法相對于仁義道德的獨立地位,不認為法是一種附庸。如商鞅就講“德生于刑”[5]59,而儒家提出“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11],將法治視為禮的附庸。蘇洵在禮法問題上明顯持法家學派觀點。
其一,蘇洵認為法與仁義道德等是并列關(guān)系,是統(tǒng)治者審勢而為的產(chǎn)物
蘇洵將法治與德治的選擇統(tǒng)一在其審勢的基礎(chǔ)之上加以論述。蘇洵認為,法與仁義道德等,是并列關(guān)系,而非從屬關(guān)系,根據(jù)時代的變化而進行選擇。隨著時代變化而發(fā)生變化或者說:蘇洵否定了所謂王者任德不任刑的說法,分析了商周等多國法與王道的復雜關(guān)系后,認為法與王霸沒有必然聯(lián)系。提出“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德不必王,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則今之勢,何為不可用刑?用刑何為不曰王道”[4]5。
蘇洵的說法完全接受了《商君書》的相關(guān)論述,即“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5]7。也繼承了禮法順應(yīng)時代,各自獨立的觀點。反觀蘇軾的觀點就與蘇洵的提法存在很大區(qū)別。蘇軾是典型的禮本法末論者,認為“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慘毒繁難,而天下常以為急。禮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簡易,而天下常以為緩。如此而不治,則又從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則因而急之”[9]50。蘇軾非常鮮明的將法作為禮的附庸。與蘇洵的提法有根本的對立。
其二,蘇洵通過闡述禮的起源和作用來表達其禮治觀
從反面否定儒家賦予禮的神圣性,從而達到論述法的獨立性的目的。蘇洵不僅繼承歷代法家論述,反對禮本論,還進一步指出,禮的起源不過是圣人為了壓服眾人維持其統(tǒng)治的工具,“欲使之輕去其舊,而樂就吾法”“厭服其心也”[4]148將禮的本質(zhì)認識極大地向前推進了一步。由于歷史局限,蘇洵使用的圣人和眾人的概念,但蘇洵已經(jīng)在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觸及到了階級分離與對立的萌芽,提出“彼圣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微權(quán)也”[4]148。首先,蘇洵認為圣人與眾人相對立。“生民之初,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4]148,到圣人制禮的時候,則“圣人者,獨為之君臣,而使天下貴役賤;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為之兄弟,而使天下長役幼”[4]148。其次,圣人并沒有超越眾人之處,眾人有反抗圣人的能力?!拔崤c之皆坐于此,皆立于此,比肩而行于此,無以異也。吾一旦而怒,奮手舉挺而搏逐之可也。何則?彼其心常以為吾儕也,何則不見其異于吾也”[4]148。再次,圣人的禮并不具有道德優(yōu)越性。也無非是一種統(tǒng)治的權(quán)術(shù)而已?!笆ト艘云湮?quán)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而權(quán)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恥。嗚呼!其事如此,然后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于今”[4]148。再次,統(tǒng)治者通過禮來形成習慣性統(tǒng)治?!笆ト斯淌怪荻刮覄?,是賤于彼也。奮手舉梃以搏逐之,吾心不安焉。刻木而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析之以為薪,而猶且忌之。彼其始木焉,已拜之猶且不敢以為薪,”[4]148最后,禮實際上是一種強制?!耙皇ト酥谭亲阋詣偬煜轮裰姡渌阅軍Z其樂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棄逸而即勞,欣然戴之以為君師,而遵蹈其法制者,禮則使然也”[4]148。蘇洵這里所講的禮,很明顯是一種具有強制力的法律淵源。
儒家講禮的起源時,賦予了禮和圣人的道德神圣性,“是故圣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于禽獸”[12]。從法家傳統(tǒng)來說,則否定禮本法末的提法。對比蘇軾的論述來看,蘇軾講,“而禮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夫不敢與不忍之心合”[9]102。可見蘇軾明顯就受儒家闖觀點影響。但蘇洵否認所謂的不忍等李的道德光環(huán),將禮納入統(tǒng)治權(quán)術(shù)的范圍,這就根本否定了儒家的禮法論。蘇洵對六經(jīng)的論述向來受到古今學者的重視,但主流儒家都對其強烈反對,認為蘇洵“謂圣人所以用機權(quán)以持天下之心嗎,過矣”[1]46。應(yīng)當說,蘇洵在這一問題上的觀點的確擊中了儒家禮法學說的部分要害。
討論君王之術(shù),也是法家傳統(tǒng)的重要一派。此派認為“術(shù)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zhí)也”[13]484。蘇洵法治思想通過賞罰問題,充分闡發(fā)術(shù)的重要性及其具體運用。
首先,蘇洵重申法家一貫堅持的賞罰問題的重要性。先秦法家向來將賞罰作為君王實施有效統(tǒng)治的根本手段,韓非有專文論述賞罰問題,商鞅則講“明主之所以禁使者,賞罰也?!盵5]190蘇洵也不例外,提出通過操縱賞罰之術(shù)達到各種統(tǒng)治目的,將賞罰問題的地位提到了相當高的高度。蘇洵認為“臣聞利之所在,天下趨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為,則百家之市無寧居者。古之圣人執(zhí)其大利之權(quán),以奔走天下,意有所向,則天下爭先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權(quán)而不能用,何則?古者賞一人而天下勸。”[4]282
其次,蘇洵又認為賞罰均要慎重,體現(xiàn)相當性,商君書講“明主不濫富貴其臣”[5]155,蘇洵強調(diào)“有功而賞,有罪而罰,其實一也[4]283。蘇洵講:“習于惠而怯于威也,惠太甚而威不勝也。夫其所以習于惠而惠太甚者,賞數(shù)而加于無功也;怯于威而威不勝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賞與刑與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實著于外焉。何謂弱之實?曰官吏曠惰,職廢不舉,而敗官之罰不加嚴也;多贖數(shù)赦,不問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盵4]3都是講賞罰的相當性。
再次,蘇洵特別注重從反面論述賞罰的相當性,強調(diào)賞罰不慎重會帶來嚴重的不利統(tǒng)治的各種后果,尤其不可輕用賞賜。蘇洵提出,“臣聞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許人”[4]289。指出如此的危害則是:“今陛下增秩拜官動以千計,其人皆以為己所自致,而不知戮力以報上之恩。至于臨事,誰當效用。此由陛下輕用其爵祿,使天下之士積日持久而得之?!盵4]282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蘇軾的主張。蘇軾轉(zhuǎn)引儒家典籍《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謹刑也……”《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盵9]34蘇軾的主張基本上出于儒家所謂德治王道寬政的理論,就是在賞罰問題上,慎重處罰,放寬獎勵,體現(xiàn)所謂忠厚之至。這與蘇洵的主張形成鮮明的對比。蘇軾的主張實際上是承襲儒家傳統(tǒng),而蘇洵此種重罰輕賞的觀點則明顯來源于法家,與商君書觀點一致,即“重罰輕賞,則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罰,則上不愛民,民不死上”[5]46。也是“王者刑九賞一”[5]46之義。
蘇洵思想體系中又存在表面矛盾但實則統(tǒng)一的嚴格執(zhí)法與法外施法的問題,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蘇洵學說對法家學說的繼承。
一方面,蘇洵強調(diào)嚴格執(zhí)法對于君王和國家治理的重要性。并反復強調(diào)不嚴格執(zhí)法會帶來的危害后果?!胺蚍ㄕ撸熳又ㄒ病7鹘?,而人明犯之,是不有天子之法也,衰世之事也”[4]117。但另一方面,蘇洵又強調(diào),對于大臣等特殊人員,又不能以法來進行管束。也就是要法外施法。例如,“人君御其大臣,不可以用法”[4]288。又如,“古之養(yǎng)奇杰也,任我又安可急之以法,使不得泰然自縱耶”[4]111。
從表面看,上述兩者似乎存在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但從蘇洵法治的法家傳統(tǒng)來分析,兩者恰恰統(tǒng)一于蘇洵本人特有的思想體系中,也體現(xiàn)出古法法家思想與現(xiàn)代意義上法治的根本性區(qū)別。
首先,嚴格執(zhí)法與法外施法都是一種君王的統(tǒng)治手段。都共同服務(wù)于君王有效統(tǒng)治的這一前提。兩者都是從維護君王之威這個出發(fā)點展開的,都是方式問題。針對大臣等法外施法的目的不是不要法的有效統(tǒng)治,恰恰是為了更好地“御其大臣”。其次,兩者的對象和適用范圍有所區(qū)別。嚴格執(zhí)法是一種一般性的原則,尤其是針對民眾和中低級官吏這一層級。而法外施法,主要是針對大臣和所謂奇才,也就是對君主的統(tǒng)治能夠起到特別重要作用的人。兩類人本來就存在區(qū)別。其三,是韓非法與術(shù)結(jié)合的觀點體現(xiàn)。蘇洵所說的法外施法是一種術(shù),而嚴格執(zhí)法則是講法,這兩者結(jié)合,本就是法家到韓非時代所提倡的一種有效治理手段。商君書所說“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者,數(shù)也……數(shù)者,臣主之術(shù), 國之要也”[5]68。韓非論述法術(shù),也指出“君無術(shù)則弊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13]484。蘇洵實際上就是承繼此種法術(shù)結(jié)合的觀點。其四,蘇洵所講的封建時代的嚴格施法,和現(xiàn)代意義上的法有實質(zhì)區(qū)別。而法外施法,是一種統(tǒng)治術(shù)。蘇洵所說的嚴格施法,并不是一種因統(tǒng)治者發(fā)生變化而不會產(chǎn)生變化的東西。這是封建時代法治與現(xiàn)代法治的根本區(qū)別。這是認識梳理古代法治思想史需要注意的地方。
蘇洵闡發(fā)法治問題時,多討論宏大命題。但其論述中,也論述到一些相對具體的法律適用問題。這些針對具體問題所提出的觀點,體現(xiàn)出相當濃厚的重刑色彩。輕重刑問題本是中國古代社會各思想學派爭論的焦點之一。一般說來,法家推重重刑思想,儒家重視輕刑思想。蘇洵的重刑傾向是比較突出的,其基本觀點是刑法應(yīng)當以懲罰的嚴厲性來使人產(chǎn)生畏懼,否則就會失去法的威懾力。蘇洵表述為“夫刑者,必痛之而后人畏焉,罰者不能痛之,必困之而后人懲焉”[4]122。在這些具體觀點中,蘇洵的主張與儒家的法學傳統(tǒng)有著顯著的差異。在重刑問題上,蘇洵有如下比較突出的具體觀點。
儒家學者往往將赦免作為施行仁政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蘇洵則明確反對這一觀念與做法。宋代每逢進行郊祭,則會進行赦免,蘇洵認為這種做法的弊端很多,不應(yīng)當按照儒家傳統(tǒng)定時赦免人犯,提出“周制八議,有可赦之人而無可赦之時”。如定期赦免,則“使天下之兇民,可以逆知而僥幸也”[4]290。 如果赦免不當,就會造成“當郊之歲,盜賊公行,罪人滿獄”[4]290。后果無非是,“惟是兇殘之民,知吾當赦,輒以犯法,以賊害吾良民”[4]291。所以應(yīng)該“今而后赦不于郊之歲,以為常制”[4]291。
蘇洵重刑觀的一大特色是倡導重贖,也就是加大贖金數(shù)額,增加經(jīng)濟處罰力度。其提出“能使不啟奸,不失實,其莫若重贖”[4]122。試圖通過此種方式達到既不放縱犯罪,又不違背事實的目的。蘇洵認為提高經(jīng)濟懲罰力度可以使人犯難以再次犯罪,因犯罪者“已困于贖金矣”[4]123。且重贖又能夠解決疑罪者不能被追究的問題,“使彼為誠殺人者耶,流而不死,刑已寬矣,是失實也。故有啟奸之釁,則上之人常幸,而下之人雖死而常無告;有失實之弊,則無辜者多怨,而僥幸者易以免”[4]122。
蘇洵有關(guān)疑罪的觀念與重贖問題有緊密關(guān)聯(lián)。蘇洵認為即使出現(xiàn)疑罪,也應(yīng)該通過讓疑犯繳納高額罰金的方式予以處罰。蘇洵認為,疑罪從無有可能放縱犯罪,這是不能容忍的。“彼罪疑者,雖或非其辜,而法亦不至殘潰其肌體,若其有罪,則法雖不刑,而彼固亦已困于贖金矣。夫使有罪者不免于困,而無辜者不至陷于笞戮,一舉而兩利,斯智者之為也”[4]122-123。蘇洵加大經(jīng)濟懲罰力度與疑罪從有的觀點存在明顯局限性,如果真有無辜者,對其加大贖金處罰顯然是違背法律公正性的。但蘇洵的這一觀點又具有一定的具體所指,即針對宋代對于官僚貴族執(zhí)法過分寬容提出的。蘇洵想以這種方式來限制官僚貴族的特權(quán),但又不適當?shù)匕阎刳H和疑罪從有推向了另一個極端。
先秦法家歷來強調(diào)所謂以吏為師,而翻檢史家典籍,歷來的所謂法家代表,也大多有被歷代史歸入酷吏列傳的傳統(tǒng)。諸多被認為是承繼了法家傳統(tǒng)習黃老之術(shù)的歷史人物,也大多從小吏出身。蘇洵明確提出,要重用吏,這在輕視小吏的宋代文人群體中也是較為少見的。蘇洵認為吏有如下特點:1.熟悉法律,“夫吏胥之人,少而習法律”[4]106。2.尤其熟悉刑事司法實務(wù),“長而習獄訟”[4]106。3.了解官吏和地方豪強的實際情況,清楚其行為方式?!袄霞榇蠛牢窇剳胤?,吏之情狀、變化、出入無不諳究,因而官之,則豪民猾吏之弊,表里毫末畢見于外,無所逃遁”[4]106。由于以上原因,蘇洵提出了重用酷吏的觀點。同時,蘇洵也提出了吏治要嚴格,對吏治的弊端要加以整治。蘇洵對吏治弊端認識比較深刻,“其必先治此五者,而后詰吏胥之奸可也”[4]116。
有關(guān)蘇洵吏治思想,應(yīng)當另加詳盡考察,本文不再詳述。但與蘇洵相比,蘇軾則明顯不同 ,輕刑觀貫穿其整個法治思想。蘇軾從民本思想出發(fā),其法治思想自然推論到輕刑問題上。他認為“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于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于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9]34。在刑罰處理上,蘇軾主張刑罰必須和緩。提出“自有刑罰以來,皆稱罪立法,譬之權(quán)衡,輕重相報,未有百姓造銖兩之罪,而人主報以鈞石之刑也”[9]972。蘇軾的輕刑觀與蘇洵的重刑觀之分,再次說明兩人在法治思想上因分別源于儒法兩家學術(shù)思想所造成的明顯對立。
綜上,蘇洵法治思想在幾個根本性的問題上,明顯繼承了法家觀點。與儒家的傳統(tǒng)學說存在明顯對立,與蘇軾的觀點有根本性的區(qū)別。充分體現(xiàn)了其法治思想的法家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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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egalist Tradition of Su Xun’s Law-ruling Thought——Comparison with Su Shi’s thoughts
Su Zuchuan
(Chongqing East Law Firm, Chongqing 400020 China)
Su Xun’s law-ruling thought mainly inherits legalists. He explained the source of the monarch’s power with the concepts of power and influence, looked at the origin of ritual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itual and law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egalists, and fully expounded the importance and specific application of art through the issue of reward and punishment. In Su Xun’s thought, there are problems of strict law enforcement and extrajudicial enforcement. His view of severe punishment, including prudent pardon, is also an important embodiment of his legalist tradition, which is obviously different from Su Shi’s view of light punishment.
Su Xun; Law-ruling thought; legalist perspective; View of severe punishment; Extrajudicial application; Comparison with Sushi
I0-02
A
1672-1047(2022)03-0001-05
10.3969/j.issn.1672-1047.2022.03.01
2022-05-13
蘇祖川,男,重慶永川人,碩士,律師。研究方向:中國法制思想史。
[責任編輯:郭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