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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武術“頭人”的生產機制與運行邏輯
        ——一個民間武術門派掌門人現(xiàn)象的考察

        2023-01-06 00:56:25侯勝川
        河北體育學院學報 2022年4期
        關鍵詞:掌門人門派弟子

        侯勝川

        (鄭州大學 體育學院,鄭州 450044)

        2005年5月18日,在福州市地方拳種香店拳第五代宗師房利貴去世24年后,在其家鄉(xiāng)登云上山村召開了規(guī)模空前的100名弟子大會[1],商討門派的未來發(fā)展事宜,大家一致認為有必要選舉出本門派的掌門人。基于民間組織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香店拳的師兄弟們明白必須推選出門派意義上的“頭人”,形成新的權威,以繼承師父的技藝和凝聚集體意識。武術社會中如何確立下代掌門人,新任掌門人如何確立自己的權威,進而保障門派秩序的正常運行?作為省級非遺拳種,香店拳掌門人選舉事件和常見的武術社會中的“頭人”傳承存在哪些區(qū)別,其現(xiàn)實意義又是什么?這些看似瑣碎的民間武術發(fā)展事件,折射的是當代我國民間武術發(fā)展的文化自覺,掌門人選舉不失為一種突破的路徑。

        1 武術社會中常見的掌門人傳承機制

        在武術社會中,作為民間武術門派權威,“掌門人”一詞頗具玩味。一方面,人們迫切需要構建一種專用術語來描述現(xiàn)實中的武林,并且極力建構出傳統(tǒng)宗法結構中的家族社會來管理門戶[2]、門派等類似共同體的日常運作;另一方面,武術門派又需要特定的“頭人”作為國家、社會和個人之間的中介,來促進各自之間的聯(lián)系。從武術歷史脈絡來看,門派的“頭人”權威構建問題基本經歷了三種模式:兒子的血緣繼承、弟子的德才繼承、綜合因素考量。

        1.1 血緣傳承

        以楊式太極拳為例,第一代宗師楊露禪傳藝凌山、全佑、萬春及自己的兒子(長子早亡,次子班侯,三子建侯),從技藝上看,凌山、全佑、萬春三人在武林中分別有得其“筋、骨、皮”之美譽,但是,為了確保第二代掌門人的“兒子中心”[3]地位,“楊露禪不僅讓三人拜其子班侯為師,而且還在臨終前當著眾弟子面上演了向其子秘授心法以確認其子掌門人地位的儀式?!盵3]楊露禪以血統(tǒng)確立了其子班侯的正統(tǒng)。哈布瓦赫指出,“在貴族當中,通過代際傳承,從整體上維續(xù)了一個世代綿延的傳統(tǒng)和記憶?!盵4]這也是為什么民間武術門派的權威、掌門人的傳承中,多數(shù)沿用上代權威、掌門人直系后裔繼任的原因。

        1.2 弟子傳承

        在孫氏太極拳第二代向第三代的過渡中,我國古代的王權禪讓制度再次出現(xiàn)。在第二代傳人孫劍云先生看來,“孫家拳掌門,惟有德者居之。”[5]“近來,孫老師考慮自己年事已高,決心在自己健在的情況下確立第三代掌門人。她打破封建的家族傳承舊習,推薦了一位經過一定時期考察且得到同門弟子贊同的品學兼優(yōu)的非孫氏家族的入門弟子、47歲的孫永田為蒲陽孫門第三代掌門人。”[6]中國武術協(xié)會前主席張耀庭認為,“這一舉動不僅一反過去武術界封建保守的傳承方式,而且體現(xiàn)了擇優(yōu)選拔人才的先進性,是符合當今時代要求的,值得武術界效法。孫老師在健康狀況良好的情況下,主動交班的氣魄與行動更是值得提倡和宣傳的?!盵6]然而,弟子中心的傳承畢竟要直面血統(tǒng)的問題。戴國斌認為這種“弟子中心”的德技傳承,一方面有利于門戶的進一步發(fā)展以及提升門戶在武林的影響力,另一方面也會因破壞西周形成的嫡長子繼承制傳統(tǒng),而帶來門戶社會秩序的動蕩?!盵3]

        1.3 權力技術綜合考量

        在血緣正統(tǒng)和門派發(fā)展之間,如何保持二者之間合理的張力,既能傳位于血緣的合法繼承者又利于本門派的發(fā)展壯大,一直以來是個難題。戴國斌[3]認為武術門派掌門的世襲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一方面因其具備了英雄基因,從而在天賦上更能接近祖?zhèn)?;另一方面,其后天的生活習慣更能在“武術理解與成就”上受到上代英雄的影響。但是在我國商周以降的朝代更替中,哪家、哪國的家族血緣傳承經歷了千秋萬代?同樣的問題也存在于武術門派的掌門人傳承中。在上代掌門人后裔無才無德或放棄承擔門派發(fā)展的重擔后,其他弟子必然站出來擔起發(fā)展的責任?;蛘?,在上代權威、掌門人因故去世卻未指定下代傳人的前提下,眾弟子各執(zhí)己見,掌門人后裔又不愿參與其中,如何推出令各方滿意的掌門人尤為困難。在現(xiàn)代社會中,掌門人的選舉是多方角力、綜合考量的結果。當選的掌門人如何團結有異議的門人弟子繼而成為真正的門派權威是其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

        2 現(xiàn)代民間武術門派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

        香店拳為福州市地方拳種,屬南少林拳系,相傳為清乾隆年間傳入福州。目前,香店拳主要由第五代宗師房利貴門戶弟子在福州傳播。房利貴去世后,為了更好地傳播和發(fā)展香店拳,其弟子大膽革新,進行了系列“傳統(tǒng)的發(fā)明”,選舉掌門人則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環(huán)。但是在失去了傳統(tǒng)宗法社會權威的當代社會,掌門人的頭銜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是某一拳種、門派、門戶存世的、被構想出來的象征,這一象征如何才能具備真正的權威是關鍵[7]。在上代宗師故去已久,人們在新時期亟需重建昔日的精神家園,對掌門人的選舉與確立,是地方武術門派在現(xiàn)代社會中再造權威、重拾祖先榮耀的必要路徑。

        2.1 式微的傳統(tǒng)亟需“頭人”的象征

        米歇爾·沃爾澤指出,“國家是看不見的;在它能被看見之前必須對之人格化,在它能被愛戴之前必須對之象征化,在它能被認知之前必須對之形象化?!盵8]如對總統(tǒng)的選舉,人們選擇是“國家的首席象征制造者”[9]。同樣,掌門人的產生是現(xiàn)代民間武術門派在傳統(tǒng)式微背景下的自我救贖。

        2.1.1 現(xiàn)代社會傳統(tǒng)的式微

        人口流動加劇、城鄉(xiāng)一體化進程加速了部分鄉(xiāng)村的消失,費孝通認為“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那些被稱為土頭土腦的鄉(xiāng)下人,他們才是中國社會的基層?!盵10]當師父房利貴的家鄉(xiāng)上山村整體遷往山下市郊的城市社區(qū)“登云新村”后,費孝通所說的“鄉(xiāng)土社會”也解體了。林婷認為:“宗族秩序和社會秩序、宗族權威和公共權威在歷史發(fā)展上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當社會秩序與公共權威以強勢長驅直入的時候,宗族秩序及權威就弱化,甚至被消解,反之,就有所恢復和抬頭?!盵11]在房利貴1981年去世直至2005年的24年間,香店拳師兄弟們四散他處,沒有形成新的凝聚力和集體意識,主要原因在于傳統(tǒng)權威故去后,在“鄉(xiāng)土社會”解體的背景下,新的公共權威和社會秩序并沒有形成。根據香店拳第六代弟子吳孔談的口述,原本在宗師房利貴去世后,大師兄徐心波的威望最高,應該繼承師父的衣缽,但可惜其英年早逝。

        徐心波為何具有僅次于師父房利貴的權威?其一,少部分人因為親眼目睹了祖先的各種經歷,在某種意義上承擔了溝通先人和后人的中介。哈布瓦赫認為,“他們在他們所監(jiān)護和養(yǎng)育的這一代人中間,享有著不可比擬的威望?!盵12]在訪談中,吳孔談說“徐心波他是正宗的很小跟著師父,師父教徒弟,都是他在協(xié)助師父。”甚至替代師父教師弟散手,大師兄承擔了乃師乃兄的角色。其二,大師兄的第二重身份是香店拳第四代掌門人林慶桐的外甥,林慶桐在去世前將徐心波托付給自己的徒弟房利貴,這種頗有托孤意味的代際傳承暗含了第四代對第六代的贊許與內定,換言之,徐心波的權威有宗法結構的隔代認證與加持。即使如此,大師兄徐心波的權威也無法避免其差序格局的傳統(tǒng)式微結果,從其喪葬儀式亦可感受到。吳孔談說:“師父的葬禮大家都去了,他的徒弟基本上都來了?!倍髱熜值脑岫Y則相對簡單,師兄弟去的較少。大師兄去世后,其余師兄弟更加無法承續(xù)師父和大師兄的權威。

        2.1.2 武術門派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

        香店拳權威相繼故去,新的核心集體沒有形成,香店拳面臨嚴峻的生存危機。青城派掌門人劉綏濱在接受采訪時指出,“現(xiàn)在差不多有50來個(門派)因為‘掌門人’故去,手下徒弟不再習練,而逐漸銷聲匿跡了。”[13]所以,選舉新的“頭人”,再造現(xiàn)實權威,重新凝聚集體意識,成為香店拳發(fā)展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

        福州市香店拳委員會秘書長吳孔談認為,“社會上,政府不承認我們掌門人,在我們本派中大家承認就好了。”掌門人一詞的實際意義在于民間武術門派將上代掌門人、師父的前世傳統(tǒng)權威象征化以應對現(xiàn)世社會現(xiàn)實權威的衰落,這既是自我救贖也是文化自覺[14]。但是,“中國的民間權威,不只是一種‘自然圣者’,而是離不開官僚體制的,他們或為官后被承認為民間權威,或成為民間權威后被官方接受?!盵15]在香店拳內部,王華南、吳孔談均有官方或者半官方的背景,使他們更容易將科層權威轉換為傳統(tǒng)權威。這一結果也印證了殷瓊所指出的“新中國成立后,政治權威憑借人們公認的威望和影響而形成的一種支配和整合力量,禮治的主體——傳統(tǒng)的宗族道德權威逐漸淡出政治舞臺的中心?!盵16]香店拳的武術精英正是以掌門人選舉的權威再造手段,完成了師父去世后組織成員的團結凝聚和發(fā)展轉型。

        2.2 權威再造的困境

        在阿倫特看來,“權威者的最明顯特征是他們沒有權力?!盵17]在現(xiàn)代社會,中國傳統(tǒng)民間武術門派掌門人稱謂的“詭異”之處在于,它塑造出民間非正式組織意義的“首席象征制造者”,甚至是一種權威,但卻沒有任何權力。所以孫氏太極拳掌門人孫永田才會發(fā)出“我這個掌門人又能掌誰的門”“他們承認我是掌門我就是,不承認就不是”的無奈。在沒有權力的背景下,“權威的內涵或本質就是一種合法性的自我確證?!盵18]掌門人成為這一權威的合法稱呼,他沒有權力,只有付出,卻在現(xiàn)代社會中不可或缺,也印證了阿倫特“任何社會在缺乏一個權威主義架構的情況下都無法存在”[17]的觀點。孫永田的無奈在于他在失去傳統(tǒng)權威支持后,難以引領新的集體前行,換言之,新的集體沒有形成新的權威和新的集體意識。

        3 民間武術門派“頭人”的生產機制

        不同于楊氏太極拳“頭人”的血族傳承,房利貴的兒子房貞義沒能成為第六代香店拳核心,除了個人性格、意愿等原因,也有其現(xiàn)實考慮。在一定程度上,城鎮(zhèn)化造成的鄉(xiāng)村社會解體導致 “我們都處在一個不知權威真正為何的處境下。”[17]在哈布瓦赫看來,一個貴族家庭不在了的時候,就意味著一個傳統(tǒng)的煙消云散,其中的一部分歷史也會消逝。因為這部分歷史“不可能像一個官僚被另一個官僚頂替那樣,為另外的歷史所取代。”[4]最終香店拳第六代掌門人為王華南,從新“頭人”的生產背后可以窺見其如何轉嫁宗師傳統(tǒng)權威,以及如何平衡兼顧科層權威和宗師后裔傳統(tǒng)權威之間的關系等,而這些對香店拳的現(xiàn)代發(fā)展產生著重要影響。

        3.1 香店拳第六代掌門人產生的合法性

        鄭杭生、帕森斯等國內外學者認為,雖然在現(xiàn)代社會中集體意識趨于衰微,卻并沒有瓦解和消失,而是發(fā)生了演化,“這并不意味現(xiàn)代社會沒有集體意識,只是集體意識的內容變得與傳統(tǒng)社會不同而已?!盵19]沒有新集體意識就沒有香店拳的再生,而新的集體意識必然要由新的權威——掌門人來凝聚。香店拳的精英通過確立掌門人的合法地位,進而塑造新的權威和集體意識,完成了香店拳的權威再造。其一,宗師嫡宗的讓渡。師父兒子房貞義的提名推薦,為王華南轉嫁了部分血族傳承的傳統(tǒng)權威。房貞義的堅定擁護代表了房氏血脈的正統(tǒng)承認。其二,選舉的儀式性?!按蠹遗e手表決,大家全體通過”的現(xiàn)代選舉方式使王華南的掌門人具備了民間組織“頭人”的合法性。選舉過程使每個人參與其中,具有舉手表決權,既照顧了個人意識又完成了集體團結,“儀式和象征既可以表達權威,又可以創(chuàng)造和再造權威,他們與權力關系相互依存、互為因果?!盵20]盡管在香店拳掌門人選舉的過程中,部分師兄弟存有異議,但還是會尊重多數(shù)人的意志和選舉結果。

        3.2 民間武術門派“頭人”當選的綜合考量

        景軍認為在宗法結構的組織中要取得較高位置需要4個標準:“道德權威、政治影響、儀式專長、個人魅力”[21]。是否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或者一定的財力背景,能否公正處理門派公共事務,性格、技術能否獨當一面,能否操辦組織內的重大儀式,能否處理組織外部事宜,這些均是對香店拳侯選掌門人考量的因素。顯而易見,香店拳的掌門人傳承既不是兒子中心,也不是弟子中心,而是綜合技術考量的結果。

        其一,王華南退休前曾在多個政府行政部門擔任領導職務,這有利于香店拳和政府間的溝通。其二,王華南極具親和力,擁有良好的群眾基礎,深受香店拳師兄弟的擁戴,具備一定的傳統(tǒng)權威基礎。其三,王華南在師父房利貴的5位義子中排行第二(大師兄徐心波為第一),這使宗法形式的類血緣關系更加牢固,從而比一般意義上的徒弟更深入香店拳權威核心。在后續(xù)的訪談中,吳孔談認為:“徐心波過世后他(王華南)也算大師兄了,理所當然就要他出來撐場面了?!逼渌模肮Ψ虿诲e”是王華南的硬實力。吳孔談說:“練武之人都是三教九流,一要靠人緣關系,一個要靠功夫鎮(zhèn)得住,不然不行的?!薄八?王華南)是我?guī)熜郑摴Ψ蛞部梢粤?,我都跟別人說我的功夫有的還是王華南教的。”房貞義也指出“他群眾基礎好,技術也比較好?!睆亩浻矊嵙Σ凰椎耐跞A南以現(xiàn)代秩序的選舉方式當選為新一代香店拳掌門人。

        3.3 民間武術門派“頭人”科層權威向傳統(tǒng)權威的轉化

        2006年6月,王華南順利成為掌門人,之后在其帶領下香店拳于2007年順利獲批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社會上具有了一定名氣。從香店拳“申遺”事件可以看出,中國的民間權威離不開官僚體制的支撐,即福柯眼中的“權力關系植根于整個社會之網?!盵22]從吳孔談“他功不可沒”和房貞義“他貢獻最大”的評價來看,王華南成功實現(xiàn)了科層權威向傳統(tǒng)權威的轉化,提升了香店拳弟子的集體意識和凝聚力,以此奠定了其香店拳掌門人的合法性和權威性,為形成新的集體意識創(chuàng)造了條件。

        4 現(xiàn)代民間武術門派發(fā)展中的社會分工

        涂爾干在《社會分工論》中詳細論述了機械團結和有機團結的概念,用以解釋個人和社會關系的維系,和亞當·斯密等學者不同的是,涂爾干確認現(xiàn)代社會中分工的真正意義不是經濟作用,而是實現(xiàn)社會的整合?!胺止ぜ仁巧鐣F結的源泉,又是道德秩序的基礎。”[23]對掌門人的選舉與確認,本身就是香店拳在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中的分工機制。

        4.1 機械團結的衰落

        從第五代掌門人房利貴到第六代掌門人王華南,香店拳的運行有著明顯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秩序的差別。房利貴在其60余名弟子中擁有絕對的權威,作為現(xiàn)實和精神的偶像,他將一眾弟子凝聚在一起,形成集體意識,使弟子們在信仰、情感、目標上具備相似性,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社會中的機械團結。在房利貴去世后,香店拳弟子們懷有的共同情感和信仰日漸衰弱,房利貴所構筑的機械團結微弱地延續(xù)下來,作為一種低級分工方式為香店拳在現(xiàn)代社會轉型提供了精神基礎。

        4.2 有機團結的形成

        有機團結是隨著社會分工的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的,與機械團結相對,它是建立在社會分工和個人異質性基礎上的一種社會聯(lián)系。每個人都按照社會的分工執(zhí)行某種特定的或專門化的職能,社會分工不僅使得每個人的個性得以存在,而且還成為與其他人相互依賴的基礎與條件,由此形成社會有機統(tǒng)一體。香店拳需要在城市文明的現(xiàn)代社會中建構新型的分工形式來適應新的發(fā)展,因為“起初機械團結還能夠,或幾乎能夠獨當一面,后來則逐漸失勢了,有機團結漸漸躍升到了顯著的位置?!盵12]傳統(tǒng)社會以集體意識為維系的主要方式,而現(xiàn)代社會中分工是個人與社會的紐帶。從涂爾干的社會分工來看,香店拳的掌門人選舉機制意味著民間武術門派逐漸擺脫了傳統(tǒng)社會中的宗法家長制管理模式,開始邁進現(xiàn)代意義的民間組織管理。

        在接下來的香店拳發(fā)展運作中,各成員均利用其資源為集體做貢獻,如在拳譜《香店拳》編纂、出版過程中,大家各司其職,“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完成了香店拳門派從未有過的壯舉。香店拳現(xiàn)代分工的初具規(guī)模印證了涂爾干所指出的“過去不是被保留下來的,而是在現(xiàn)在基礎上被重新構建出來的?!敝链?,作為門派的香店拳初步具備了有機團結的分工機制。涂爾干認為分工成就了現(xiàn)代社會,是現(xiàn)代社會得以可能的前提,他進一步指出分工的真正功能并不在于提高生產效率和經濟效益,而在于“這些功能的緊密結合”[12]。分工使香店拳獲得新生,形成了“比師父當初更大的局面”。

        4.3 社會分工中現(xiàn)代門派的意義構建

        香店拳取得了顯著的階段性成果,2005年香店拳弟子開展了“家底普查” ,2006年完成了掌門人選舉,2007年成功申報了省級非遺,2010年成立了香店拳俱樂部,2015年出版了拳譜以及舉行了年度“廚會”[1],等等。在社會分工意義上,掌門人選舉具有將香店拳集體由機械團結向有機團結轉換的中介作用,促使眾弟子形成了有別于師父在世時的集體意識。換言之,香店拳門派以房利貴創(chuàng)造的機械團結為基礎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社會的有機團結。掌門人的產生就意味著一般意義的民間社會團體成立,確立了武術社會中新的香店拳門派集體。這也意味著,作為一個民間武術門派,香店拳在日常生活實踐[24]和宗師祭祀儀式中構建了自己的現(xiàn)代社會出場。

        5 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織中民間武術門派“頭人”傳承

        現(xiàn)代社會的民間武術門派,要想獲得更廣闊的社會生存空間,就必須溝通一系列的社會關系,如郭于華所指出的“國家與民間社會、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上層文化與下層文化、統(tǒng)治意識形態(tài)與民眾觀念之間的聯(lián)系,溝通和活動過程才是認識社會構成與文化特質及其變遷的最重要角度。”[25]通過現(xiàn)代選舉制度產生的掌門人的權威確認,并不意味著傳統(tǒng)宗法血緣權威的徹底崩塌,在一定程度上,社會秩序的運行不得不考慮傳統(tǒng)的宗法制度。所以,面對禮俗性的宗族秩序,即使合法的現(xiàn)代社會秩序也不得不做出適度妥協(xié),它反映在香店拳第六代掌門人王華南身上,則是如何處理好對師父的個人感情以及現(xiàn)實中師父后裔的關系問題。

        盡管香店拳在2006年已經選舉產生了第六代掌門人,但在法律意義上,它并不是一個合法的社會團體。截至2010年,香店拳弟子并沒有一個現(xiàn)代意義的“家”——獨立法人的民間社會組織,也是因此,香店拳在2006年申報省級非遺時,不得不依托福州市群藝館作為上級保護單位進行申報。為了今后避免此種尷尬,在香店拳精英的積極推動下,福建省慶香林香店拳俱樂部于2010年7月由民政局批準成立,第一任會長是王華南,房利貴之孫為秘書長。上任之初,王華南就提出最終要把“俱樂部”“還給”房氏家族,2010年下半年,王華南辭去會長職務,房利貴之孫接任會長。“多套牌子,一套人馬”在我國官方和民間交叉的各類機構中極為常見,作為香店拳門派的分支機構,俱樂部的領導由掌門人擔任未嘗不可,為何王華南主動提出“禪讓”會長?

        盡管涂爾干認為“在分工制度得以確立以后,種姓制度就逐漸趨于衰落了”[12],但在香店拳掌門人選舉中,韋伯提出的法理型權威和傳統(tǒng)權威之間有了結合的可能。兩者在現(xiàn)代社會中呈現(xiàn)出此消彼長的趨勢,但宗法結構的嚴格規(guī)定,讓其成為一種穩(wěn)定系統(tǒng),這是普通公共權威秩序所無法企及的。所以,新秩序的建立不可能完全無視傳統(tǒng)宗法秩序的存在和影響,在任何時候,宗法秩序都能夠起到追本溯源、凝聚共同體的作用。王華南對會長的“禪讓”,既是對兒子中心血統(tǒng)的妥協(xié),也是穩(wěn)定門派權威的技術。通過選舉產生的現(xiàn)代法理型權威和通過血族傳承的傳統(tǒng)權威共存于當代民間武術門派中,構成了民間武術門派運行邏輯中的文化奇觀。

        6 結論

        考察民間武術門派掌門人的權威再造活動,我們能夠管窺中國武術社會中常見的武術門派運行規(guī)律和發(fā)展趨勢,如郭于華所指出的:“所謂傳統(tǒng)的復興與再造其實是國家權力、民間精英與權威、民眾生活動力等各種因素互動與共謀的復雜的歷史過程。”[24]作為一種文化意義上的生產活動,民間武術“頭人”的出現(xiàn)揭示了民間武術門派在當代社會的文化自覺和自我救贖,其發(fā)展既要適應現(xiàn)代社會的分工特點,也要觀照傳統(tǒng)社會的宗法秩序。在這一過程中,民間武術門派完成了傳統(tǒng)社會中的機械團結向現(xiàn)代社會中的有機團結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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