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凱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3)
時代進步與社會發(fā)展將新的犯罪現(xiàn)象擺在立法者眼前,一方面原本被視為民事、行政違法行為的法益侵害程度上升,另一方面新興犯罪現(xiàn)象倒逼刑法規(guī)范持續(xù)更新。[1]因此,新增的罪則,新在罪名,也新在調整對象,但這僅僅是刑法活性化的表現(xiàn)之一。
針對原本已由刑法規(guī)制,卻因失范而不得正確評價的行為,增設新罪,同樣也是刑法活性化的體現(xiàn)。不過,這些罪則只新在名稱,其調整對象早已成為了以往司法實踐和裁判文書中的??汀R苑欠ǚ绞酱呤辗欠▊鶆?,并非是積極刑法觀中風險社會、信息社會、網(wǎng)絡社會等標簽化名詞演進至今天的附隨產(chǎn)物,在民間資本流動加快、融資渠道逐步拓寬的光明圖景背后,大量使用暴力或者軟暴力討債的情形仍在被規(guī)范忽視的角落中。以往司法實踐中,發(fā)放高利貸的行為多以非法經(jīng)營罪入罪,但未能起到有效的規(guī)制作用,質疑聲也從未斷絕。由高利貸所衍生的寄生型犯罪類型復雜多樣,入罪緣由多集中在對暴力征收行為和危害結果的定性和辨別,與發(fā)放高利貸行為早相脫離。對高利貸發(fā)行和征收是否應由刑法規(guī)制,刑法規(guī)制后應當給予何種評價,一直爭議較大。[2]并且,根據(jù)最高人民檢察院2021 年10 月份發(fā)布的1 月至9 月全國檢察機關主要辦案數(shù)據(jù),因涉嫌催收非法債務罪而被提起公訴的人數(shù)達613人,使得剛剛躍然于刑法典中的新增罪名便有了廣闊的用武之地。
1.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的是復合法益?!傲⒎ㄕ咽镜氖切袨闊o價值的立場,某種行為為刑法規(guī)范所禁止,發(fā)揮的是行為規(guī)范的導向作用”。[3]立法者如此規(guī)定,發(fā)揮了刑法的行為規(guī)制機能,通過刑法明文宣示,教育公民應當以合法的方式索取債務,特別是在債務內容具有非法性且債務人失信違約、久拖不還時,兩相沖抵,應當給予債務人適當?shù)膶捪奁冢⒅厮鱾袨榈暮侠硐薅?,不能以損害公民人身利益為代價追求欠缺部分正當性的財產(chǎn)利益。在刑事政策層面上,《關于常態(tài)化開展掃黑除惡斗爭鞏固專項斗爭成果的意見》明確指出,應建立健全源頭治理的防范整治機制,持續(xù)保持對黑惡勢力違法犯罪的高壓態(tài)勢以形成有效震懾。在多次討債無果的情況下,行為人以有組織的團伙的形式通過滋擾的方式索要債務,形成對債務人的壓迫態(tài)勢,具有滑向黑惡勢力危險邊緣的可能。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設立,一方面將黑惡勢力的苗頭扼殺于搖籃之中,防微杜漸;另一方面切斷已然具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組織的經(jīng)濟來源,削弱其對經(jīng)濟、社會秩序的破壞力,起到了維護社會治安的作用。
《刑法修正案(十一)》正式出臺后,刪去了兩次審議稿中“并以此為業(yè)”的表述,擴大了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行為主體范圍,除了職業(yè)放貸人以外,僅一次或者偶發(fā)的與他人訂立非法之債,并以暴力或者軟暴力催收的情形也被納入了刑法的規(guī)制范疇,但是僅以損害社會秩序為由將行為人入罪,不能與行為人有限的行為方式和造成結果適配,也損害了刑法的正確評價機能。就刑法明文表述來看,三項行為方式均指向被害人的人身法益,包括人身安全、人身自由、住宅權和生活安寧權等,綜合考慮條文的適用情形以及通過行為人身法益的損害進而判斷對社會秩序能否產(chǎn)生影響的先后順序,保護個人法益當然地也涵蓋在條文的規(guī)制目的中。
2.催收非法債務罪應當是抽象危險犯。催收非法債務罪采用了與尋釁滋事罪相同的立法體例,即通過列舉的方式,將數(shù)種侵犯相同客體的行為聚集成犯罪,諸行為間缺乏密切關聯(lián)性,既可單一實施,也可組合出現(xiàn),并在文字表述上散見于刑法對其他犯罪,特別是侵犯公民人身、民主權利犯罪的手段行為的規(guī)定。[4]刑法明文上僅僅規(guī)定了行為方式,未規(guī)定具體危險或實害結果,雖有情節(jié)嚴重作為罪量因素的限制,但情節(jié)本身缺乏具體的法益侵害標準以體現(xiàn)行為侵害社會法益的危險狀態(tài)和實害結果。在入罪層面,二者均是通過對行為本身危險達到入罪標準的判斷反推對社會法益的危害。刑隨罪至,罪因刑顯,催收非法債務達情節(jié)嚴重的最高判決刑為三年有期徒刑并處罰金。輕刑化的特征反證其不可能造成較大的危害社會的結果,進而無法判斷社會法益是否存在實際面臨威脅的可能。在僅能判斷行為可能損害個人法益的情況下,將其納入保護集體法益的規(guī)制范疇,實則是從立法技術上實現(xiàn)對個人法益的前置性保護。同時,集體法益本身就具有超越個人法益的抽象性和精神化特質,綜合條文規(guī)定和法益屬性,催收非法債務罪應屬于抽象危險犯。
3.刑法增設催收非法債務罪未突破民法的限制性規(guī)定。對比已經(jīng)出臺的《刑法修正案(十一)》與審議草案的內容,兩次審議稿中第293 條部分的表述均為“催收高利放貸產(chǎn)生的債務或者其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而通過后的內容則為“催收高利放貸等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在表述上更為簡潔,并將原先“債務或者其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直接變更為“非法債務”。非法債務等同于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這一點能夠在民法的相關規(guī)定中得到證實?!睹穹ǖ洹返?80 條第1 款明確規(guī)定,禁止高利放貸且借款的利率不得違法國家的有關規(guī)定,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25 條規(guī)定,若合同約定的利率超過合同成立時一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的四倍,則出借人主張借款人按照合同約定利率支付利息的請求,法院不予支持。根據(jù)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的意思自治原則,雖然債之雙方的債務內容中,約定利率存在超過法定標準的情形,但若雙方私下履行而不通過訴訟途徑,則民法不會主動介入。在司法實踐中,債權人催收的并不僅是高利放貸所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債務人往往因為個人原因無法按期償還本息,才會招致債權人的催收行為,因此,就債權人催收本息的整體行為來看,仍具有部分正當性。
其次,利益交換者是在人格獨立、地位平等的前提下進行債之合同的訂立,交易雙方相互成全。債務人無需履行嚴格且繁瑣的審查程序,在短期內即可獲得足額資金供給以滿足經(jīng)濟需求。債權人基于對方人格擔保和履約承諾,無需付出勞動和投入運營精力,便可收獲一筆遠超市場風險投資的巨額收益。在私人領域中,個體之間如此行為,基于債的相對性原理,債之雙方未損害任何其他人的利益自由,也未干擾社會共同生活,刑法此刻并無介入之必要。但是若債務人違約,無法正常履行全部債務,在現(xiàn)行法律體系的框架之內,債權人既得利益無法得到全部救濟,失信者也因缺乏強制執(zhí)行依據(jù)而不受懲罰。正是因為行為人的催收行為是由于作為動因的某一人為因素所引起的,并非是行為人一時興起或者主觀臆想的,且催收行為的依據(jù)具有非法性內容,刑法才予以輕罪評價。催收為民法所保護的合法債務并不在本罪的規(guī)制范疇,非法債務僅僅是刑法評價中行為動因的考量,刑法真正規(guī)范的是行為人的行為,以防止對公民人身造成更大的惡害,此刻刑法仍是對保護個人法益的核心且經(jīng)典的特征的堅守,并未突破民法的限制性規(guī)定。
1.被害人具有關聯(lián)犯罪人的主體性特征。一個犯罪行為的發(fā)展軌跡由犯罪人始發(fā),在終點站抵達被害人,其始終在加害與被害的關系中運行。無論是犯罪人還是被害人,始終是加害與被害關系中的存在主體,而加害與被害關系的運動性狀對犯罪形態(tài)的表達具有重要意義。在利益關聯(lián)型糾紛案件中,“在犯罪產(chǎn)生前,被害人與犯罪行為人的交往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交往雙方都試圖通過彼此的作用來影響對方的態(tài)度或改變對方的行為,使之符合自己的愿望”,[5]雙方均希望通過低成本的方式獲得既得利益,除非一方行為徹底突破對方的防線。特別是債務糾紛中,債務人通過隱姓埋名、多次搬家等方式逃避債務,使得債權人由抱有期望并不斷給予寬限期的容忍態(tài)度被迫轉向施以暴力高壓的行為方式。由此觀之,犯罪人并非支配行為危害程度深化的唯一因素,被害人的行為表現(xiàn)同樣從外部對整個犯罪的演化過程施加影響力。在罪名適用及定罪量刑時,“不僅僅應對加害人的加害行為給予否定評價,而且應將被害人自身在互動關系中的責任、控制被害局面的可能性、遭受侵害的權益的重要性程度等因素同時考慮進針對犯罪的否定評價”。[6]催收行為緣起于非法債務的產(chǎn)生,基于債之關系中債權人與債務人的互動性,被害人因素在對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條文內容的刻畫上具有重要意義。
2.套路貸產(chǎn)生的債務不在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規(guī)制范疇。周光權教授認為刑法將暴力、軟暴力等手段催收高利放貸等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能夠起到斷絕支撐“套路貸”“高利貸”等非法金融活動的獲利基礎的作用,[7]但是根據(jù)條文表述以及套路貸的現(xiàn)實復雜性,套路貸所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不能納入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規(guī)制范疇。條文中的“放”字,意為發(fā)放,即債權人將借款交付債務人的時點,指向債權債務關系形成的初始狀態(tài),也是債權人與債務人就債務內容達成合意之時。條文使用“所產(chǎn)生”的表述將“高利放貸”與“非法債務”連結起來,限定了非法債務必須為債務人所明知。雖然非法債務不能得到法律保護,債權人在債務人履行不能時無法獲得強制執(zhí)行的依據(jù),但是基于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欠債還錢”的行為理念與交往原則,在債務人認可債務內容并做出履行承諾后,盡管債務內容具有非法性,債之雙方的合意在交易行為中仍然具有觀念上的約束力,與情節(jié)嚴重的催收行為相權衡,刑法才給予本罪輕刑化設置。
1.行為對象不限于債務人?;趥南鄬π栽?,債之關系發(fā)生的效果只及于債之雙方,當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債權人只能向債務人索要。但是催收非法債務罪作為一種結果導向的犯罪,索債是行為人的唯一目的,因此行為人的催收對象不限于債務人,主要分為兩種情形:第一,催收對象包括債務人和與債務人具有特定關系的人。在羅志明催收非法債務案中,被告人洪偉、洪德永糾纏被害人鄧濤及其母親索要借款,直至鄧濤母親答應賣黃桃樹苗還錢后才肯離去。①第二,催收對象為與債務人具有特定關系的人。在芮冬催收非法債務案中,被害人李某甲無力償還債務后,芮冬等人長期滋擾李某甲的父親李某丙還錢,催收行為嚴重影響了李某丙的正常生活。②
2.行為的反復性。對債權人一方而言,因害怕債務人逃避債務使得款項無法收回,在短時間內拿到款項就是催收行為的終極目的,并且不達目的不罷休,通過反復多次實施暴力或者軟暴力行為,形成對債務人的逼迫態(tài)勢。行為的反復性表現(xiàn)為兩種情形:其一,在固定期間內多次實施催收行為。諸如,在一天中多次以打電話的方式對被害人進行催債,在電話里進行威脅、恐嚇。其二,在不同期間內多次實施催收行為。在司法實踐中,催收方式多表現(xiàn)為多種行為的組合出現(xiàn),當行為人采用一種行為催收未果的情況下,會選擇實施其他行為以達到滋擾目的。行為人的每次行為的暴力程度性較低,毆打至多造成輕微傷的后果,毀壞財物多為擊碎窗戶,但是只要債務人承諾還債、按照約定還清全部款項或者還清部分款項,行為人便會停止催收行為。
3.行為的組織性。債權人為達到催收目的,人多勢眾以形成高壓態(tài)勢往往成為催收債務的通常選擇。條文并沒有限定行為主體,因此凡是以催收債務為目的實施條文規(guī)定行為的人,均可以納入本罪的規(guī)制范圍。在司法實踐中,行為的組織性具體表現(xiàn)為:第一,行為人伙同他人共同實施催收行為。第二,行為人雇傭他人并不親自實施催收行為。第三,專業(yè)組織進行催收。在王東等催收非法債務案中,被告人王東、羅奧合伙經(jīng)營的遼寧崇順通達信息技術有限公司承接網(wǎng)貸平臺催收業(yè)務,并且形成了完整的分工架構,根據(jù)借款人數(shù)據(jù)信息庫由專職業(yè)務員負責催收。③自然人偶然形成的催收債務的團伙,往往因一時得利以及實施暴力行為時的快感,形成較為穩(wěn)定的組織,并滑向涉黑涉惡勢力的邊緣。而已經(jīng)形成的依附于公司經(jīng)營的催收團體,以借款人個人信息為依托,侵犯公民個人隱私,易引發(fā)公民個人信息數(shù)據(jù)泄露的風險,同時通過非法催收行為謀取不正當利益,掌握競爭優(yōu)勢,其行為擾亂了市場正常秩序。
1.限制人身自由型索債行為。在法定刑設置上,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法定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而非法拘禁罪的基本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并且具有毆打、侮辱情節(jié)的,從重處罰。將兩者進行比較,催收非法債務罪有情節(jié)嚴重的限制,限制人身自由只有達到情節(jié)嚴重的程度才能觸及入罪的底線,但是非法拘禁罪中毆打、侮辱情節(jié)僅作為量刑情節(jié),因此非法拘禁罪的入罪點較低。若在催收非法債務的過程中,行為人僅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如控制在酒店、地下室等,未采取其他方式也沒有造成嚴重后果,那么行為人僅構成非法拘禁罪。在司法實踐中,行為人往往通過多種行為組合在一起實施催收行為,諸如在曹立健催收非法債務案中,何某等人將被害人海英和李某帶至酒店逼債約七八個小時,期間還對李某拳打腳踢,逼迫他們寫欠條,④此時,催收非法債務罪與非法拘禁罪想象競合,從一重罪處斷。但是非法拘禁罪還存在加重量刑情節(jié),行為人會適用更重的刑罰。因此,如果行為人在拘禁期間故意或者過失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應當將該事實根據(jù)刑法第283 條的規(guī)定定罪量刑,催收非法債務罪被該行為后果吸收,不再單獨評價。
2.侵入住宅型索債行為。刑法第245 條規(guī)定,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構成該罪同樣沒有情節(jié)上的限制。雖然從外觀上看,行為人為索取債務未征得債務人同意擅自進入并且拒不退出,契合非法侵入住宅罪的條文規(guī)定,在入罪上也無需進行定量上的判斷。然而,在為催收債務進入他人住宅的情況下,一方面非法債務雖然法律不予認可,卻事先征得了債務人的同意并且獲得了債務人事實上的履行承諾,所以侵入住宅行為的發(fā)生有因可循。另一方面,行為人未征得同意債務人同意進入住宅后多表現(xiàn)為與債務人同吃同住,督促債務人盡快履行承諾,不會危及債務人的人身安全。因此,立法上在對因催收非法債務而侵入他人住宅的行為的入罪判斷上給予了情節(jié)嚴重的限制,非法侵入住宅罪僅適用于無因侵入他人住宅的情形,在侵入住宅未達情節(jié)嚴重的情況下,不能根據(jù)非法侵入住宅罪入罪。
3.恐嚇型索債行為。在催收非法債務的過程中,行為人對被害人施以恐嚇手段,諸如不還錢就要砍手砍腳、不能還錢就到單位找領導等,被害人往往基于恐懼心理,四處借錢,盡快將債務還清。行為人所催收的債務內容在事先已經(jīng)為債務人所明知,并且獲得了債務人的履行承諾,行為人并沒有非法占有債務人其他財產(chǎn)的目的,不符合敲詐勒索罪的犯罪構成。但是若行為人在催收過程中,通過恐嚇手段向債務人索要與債務內容無關的額外部分,諸如在卞世海、王興業(yè)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敲詐勒索、搶劫、非法拘禁、尋釁滋事案中,被告人卞世海、王興業(yè)等人在追討債務的過程中,向債務人索要出場費、辛苦費等,⑤該部分已經(jīng)超出了原先債務內容,應單獨以敲詐勒索罪評價。
單獨討論催收非法債務罪與尋釁滋事罪的適用關系,是因為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設置方式特殊,立法者采用“之一”的形式將其作為刑法第293 條內容的擴充。回溯刑法第293 條之規(guī)定,尋釁滋事罪與催收非法債務罪在條文適用上是何關系,尋釁滋事罪的基本刑為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基本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尋釁滋事罪在自由刑的設置上覆蓋了催收非法債務罪,那么情節(jié)嚴重的催收行為能否也為尋釁滋事罪所評價?
近年來,民間借貸糾紛中的債權人在多次討債未果后,使用跟蹤、恐嚇、擅闖住宅等非法方式向債務人索要高利貸的行為多被認定為尋釁滋事罪。然而,根據(jù)刑法第293 條表述的言內語境,“隨意”、“任意”已經(jīng)初步揭示了尋釁滋事罪的事出無因的前提性特征。《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 條第1 款對行為人動機的描述,即為尋求刺激、發(fā)泄情緒、逞強耍橫等無事生非,闡釋了無因性在主觀方面的具體表現(xiàn)。因此,在具體罪名的適用上,有因的非法索債的行為與無因的尋釁滋事罪的定性評價呈現(xiàn)對立態(tài)勢。在案件審理中,法院無視上訴人提出的“我主要是要錢,并沒有犯罪”的上訴理由,以及辯護人提出的“尋釁滋事罪完全無視上訴人討債理由的正當性……都是在債務到期宣布拒不還債、躲債賴賬情況下被迫追債”的辯護意見,未能考量討債行為與討債難度的相當性程度,僅根據(jù)客觀上辱罵、恐嚇等行為表現(xiàn)就施之以尋釁滋事罪的評價,⑥機械適用法條之嫌,也使得司法解釋流于形式,喪失對具體案件審理的指導作用。
催收非法債務罪在法定刑設置上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性質上仍屬于輕罪的范疇,并且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該類案件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首、坦白、能夠取得被害人諒解、認罪認罰,法院多采用簡易程序、速裁程序審理。在對催收非法債務罪條文內容的解讀以及具體行為性質的認定上,應當充分考慮在債之關系中債權人與債務人的互動性,以及債權人催收行為的有因性,盡量讓債之雙方自行化解矛盾,雖然是輕罪,但在適用過程中仍要恪守刑法的謙抑性原則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注釋:
①參見貴州省玉屏侗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21)黔0622 刑初48 號刑事判決書。
②參見江蘇省泰興市人民法院(2021)蘇1283 刑初180 號刑事判決書。
③參見浙江省平陽縣人民法院(2020)浙0326 刑初782 號刑事判決書。
④參見云南省維西傈僳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21)云3423 刑初30 號刑事判決書。
⑤參見云南省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云01 刑終236 號刑事判決書。
⑥參見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2020)黔23 刑終174 號刑事裁定書。